------------ 引子 黑云密布,雷声不绝,天像是要塌下来了一样。 地上尸横遍野,血腥气飘了数十里不止。 千年仙门,清珏一派,被魔族强攻,此时已是第六天。 眼看着就要被魔族众人攻破,千钧一发之际,清珏派掌门俞颉强行破关而出,压制住了魔尊焇煴(xiāo yùn)。 “阿栎,快……杀了他……” 站在焇煴对面的,是俞颉仙尊的弟子锦栎。 少女双目无神,一张漂亮的面容却冷漠无比;她持着剑一步步朝着焇煴走来,焇煴看着她,满眼充斥着悲伤。 “锦栎……” 听到焇煴的声音,锦栎的脚步顿了顿,微微动容,似是有些犹豫。 在一旁与魔族混战的江睿看到停下脚步的锦栎,喊道:“阿栎,快杀了他!” “师姐,快动手啊!”抵御着魔族进攻的钟离卿道。 “阿栎……快啊……” 此时的俞颉额头上已经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张皱巴巴的脸也憋得发红。 “阿栎,你再犹豫下去,天下苍生怎么办……” 听到俞颉的这句话,锦栎身躯一震,眼神也变得锋利坚定了起来…… 锦栎漠然地抬起右臂,璲虚剑的剑刃透过玄色的布料,刺穿了焇煴的左胸。 南宫柁:“尊上!” 北宫鳌:“尊上——” 南宫柁和北宫鳌心急如焚,各自持着武器朝锦栎袭来。 焇煴看着那两个魔界将领暗道不妙,他喝道:“停下!不要过来!” 南宫柁和北宫鳌愣着杵在了原地。 “尊上……” 焇煴淡淡的笑着朝着南宫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 看到锦栎的动作,俞颉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俞颉此前虚耗过度,又强行出关,此时已然是弥留之际,体力不支地跪倒在了地上。 焇煴扭过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表情看起来似怒非怒,更多的,似乎是失望。 他轻声唤道:“栎儿……” 锦栎闪躲着焇煴的目光,她小口喘着气,双肩颤抖,一时思绪有些慌乱。 焇煴的手颤抖着抚上了锦栎的脸,拭去了她脸上的血渍,有些哽咽地说道:“锦栎,我好像……要死了。” 血腥味冲上了焇煴的喉咙,他的嘴里开始漫出鲜红的血液,和咸湿的眼泪混在一起,经过下颌流向脖颈。 焇煴捂着伤口,体力不支地瘫倒在了锦栎的身上。 焇煴的下巴抵在锦栎的肩上,气息不稳地说道:“你……一个女孩子,下手……可真重……” “……抱歉。”锦栎紧攥着衣袖,声线颤抖。 焇煴摇了摇头,他感觉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眼前的景色逐渐也变得虚幻,耳边兵戈相接的声音越来越弱,就连胸口的疼痛都慢慢变淡了。他静默地趴在锦栎的肩上,不置一字。 沉默良久,焇煴抚在锦栎脸上的手重重地滑了下来,锦栎心底一沉,她轻轻地动了动肩,轻声道:“焇煴。” 肩上的人一动不动,也无人回应。 锦栎扭过头去,肩上的男子眼眸紧阂,眉头微皱,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身体已然发凉,唇角的血渍已接近干涸,只有胸口还汨汨地涌出鲜血。 锦栎顿感双腿发软,她紧抱着焇煴瘫坐在地上;她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埋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 锦栎感到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丢入了一个瓮中,被千万的毒虫啃咬;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亲手杀掉了很重要的人。 “原来于我而言,他是很重要的人。” 突然间,天地一片寂静,众人皆感到不对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少顷,乌云密布,地动山摇,狂风大作,一片混沌,仿佛天地要把这世间万物吸进去一般,令人感到可怕极了。 锦栎木讷地抬头仰望着天空,一缕令人睁不开眼的白光从黑云中倾泻而出,披照在了锦栎的身上。 所有人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锦栎,她竟然飞升了! * 清珏山。 “你知道吗?掌门前几日游历归来带回来了一个孩子,收为了弟子呢。”一个在山门打扫的女弟子对另一个女弟子说道。 “这孩子竟然能成为掌门的弟子,想来定然不凡!要知道,咱们掌门可是不会轻易收徒的啊,真羡慕。” “唉,我听说那个孩子确实挺不凡的,出生时他的母亲就因为他血崩而死,两岁生辰,这大好的日子他父亲竟然喝醉了酒,白白溺死在了河里!” “啊?这孩子竟过得如此凄惨?” “这还不够呢!听说他家亲戚好心,愿意轮流收养他,可谁知,每一个收养他的亲戚家里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最近他刚被一个亲戚接走,那个亲戚家就遭了山贼,死了好几个人。我看他,就是个祸星!” “这……这也太邪门了吧……” “可不是嘛。” “那咱们掌门收留他,不会……也招来祸事吧……” “嗐,所谓一物降一物,咱们掌门什么人,随随便便杀死个魔尊都能飞升顺便捡漏个掌门,我看哪,咱们掌门就是可以压制祸星的人!”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喂,你们俩聊什么呢?” 白衣女子从竹林后走出,衣袂翩跹,虽身着素雅却气度不凡,纤细的腰间挂着一支白色玉笛,淡青色的穗子随着身姿摇晃;一双好看的杏眼此时正瞪着那两个女弟子,惹得那两个弟子腿软。 “孟毓师姐……” 孟毓用不屑的眼光扫了一眼这两个低着头发抖的女弟子,双臂环胸,冷哼一声,道:“多干活,少嘴碎,我会跟厨房说的,倘若今天不把这里打扫完,你们俩就别想吃饭了。”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脸上是说不出的难色,像是两个蔫了的苦瓜。 这些年,锦栎就收了一个弟子,便是这孟毓。 孟毓出身名门,天资颇高,是这一代的弟子中的佼佼者,锦栎对这个徒弟也很是中意。 揽月阁内,江睿、钟离卿和清珏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围坐在屋内,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对着锦栎行叩拜之礼,这,便是在拜师了。 几个长老都慈祥地看着这个信来的小不点,毕竟锦栎这么多年来就收了一个徒弟,这下多了一个,岂不是可喜可贺? 而江睿和钟离卿就不一样了,看着这个小朋友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仿佛看的不是锦栎的徒弟,而是外面来的瘟神。 小男孩衣衫有些破旧,肉眼可见灰色的麻布衣服上面已经缝了超过五个补丁,在一群仙风道骨的仙人中显得十分扎眼。 小男孩已经磕完了头,他看起来怯生生的,眼眸低垂,不敢乱看。 锦栎看着面前的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尊,徒儿名叫慕玹。”慕玹拘谨地回答道。 “你今年多大了?” “回师尊,徒儿今年七岁了。” 锦栎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 江睿见锦栎久久没有动静,催促道:“师妹,该敬茶了。” “再等一会儿,阿毓还未到。”锦栎说着指尖捏了个诀,打出了一道传音符。 “师尊!” 孟毓快步从门外走进来,讨好似的朝其他人笑着,道:“抱歉师尊,抱歉各位师叔长老,我来晚了。” 锦栎说道:“既来了,便坐吧。” 孟毓憨憨地笑着,坐在了离锦栎最近的一个凳子上。 一个弟子端着一盏茶走到了慕玹身旁,慕玹接过茶,小心翼翼地走到锦栎身旁,生怕茶水会因为自己走路不稳而晃出来。 “师尊,请用茶。” 慕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满眼期待地看着锦栎,小孩子的声音甜甜的撩人心弦。 锦栎对上慕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突然觉得很暖,像是被什么治愈了一般。 她接过茶抿了一口,余光瞟到了慕玹的脚,感觉别别扭扭的,鞋子的前端鼓起,奇怪极了。 慕玹也注意到了锦栎的目光,双脚不由得缩了缩,耳根也不禁红了起来。 锦栎道:“好了,已经敬完茶了,拜师礼已成了,大家都各自去忙吧。” 众人接连散去,江睿却把锦栎拉到一旁,背对着慕玹。 江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你糊涂啊!” 锦栎垂着眼眸,淡淡地说道:“师兄,我对他有愧。” “嗐!你……” 江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锦栎好了,摇晃着脑袋,离开了揽月阁。 锦栎走到慕玹身前,把他带到桌边坐着。 “师尊?”慕玹顿时慌然无措,不知道这个师尊要做什么。 锦栎伸手抓住了他的脚,慕玹却猛地把脚缩了回去。 “师尊,我……” 锦栎抬眼,道:“你的鞋子太小了。” 慕玹霎地红了脸,小声嗫嚅道:“没事,不用麻烦,师尊,我这样挺好的。” 锦栎不理会他的话,抓着他的小腿,轻轻地把一看就穿了很久的布鞋扯了下来。 衣服破旧,鞋子也小了,不知道这些年慕玹在外面过得有多凄苦。 锦栎暗自想着,心里充满了愧疚,眼尾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师尊。” 孟毓端着新的衣衫和鞋子走了进来。 “我把师弟的衣服取来了。” 锦栎微微颔首,拿过新鞋子给慕玹穿上了,问道:“合脚吗?” 慕玹站起来走了几步,乐呵呵地看着锦栎,道:“是合脚的,多谢师尊。” 看到慕玹满足的样子,锦栎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孟毓看到锦栎的表情,心中更是大为震惊,锦栎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何曾见过自己的师尊发自心底地笑? 而在这个新来的师弟面前,师尊却笑了。 孟毓朝着慕玹多看了几眼,这孩子,也没什么不同嘛…… 孟毓:我不理解,但师尊开心就好。 ------------ 第一章 清珏 清珏山,乃六界钟灵毓秀,灵力充沛之地,立根于此山的仙门清珏派,也是无数修仙人倾心神往之所。 十年前清珏掌门锦栎上仙在街边遇到了一个乞儿,她对这乞儿一见如故,觉得他将来必成大才,便收为了弟子;那乞儿果然天资聪颖,天赋极佳,十年过去,当初的乞儿已然长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清珏山。 “恭喜你呀金竹,马上就要成为钟离上仙的弟子,入住云幕阁了。”一个在山门口打扫落叶的女弟子垂丧着脑袋,对身旁另一个名叫金竹的女弟子说道。 金竹笑了笑,道:“小暇,不要灰心,再努力一年,说不定明年你也可以的。” 小暇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说道:“可拉倒吧,咱们清珏派的每位上仙每年都会招收亲传弟子,除了咱们掌门。要进她那揽月阁,简直比登天还难。” 金竹尴尬地笑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清珏派每年都有一次弟子间的比试,名曰量才会,清珏派的各个上仙都会观摩这一次比试,并且挑选符合自己要求的弟子做自己的徒弟;而全清珏派就只有锦栎一人从来没有在量才会出现过,想要在量才会中成为她的弟子,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小暇心不在焉地拿扫帚戳了戳地上已经干枯的枫叶,又道:“金竹,我听说揽月阁和云幕阁经常在一起学习历练,那你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慕玹师兄呀?” 听到“慕玹”二字,金竹原本白皙的脸倏然“唰”地一下红了。 金竹含羞带怯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欸……”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我可就真的太羡慕你了,谁不知道咱们慕玹师兄面若冠玉,剑眉星目,他可真是我见过的长得最英俊的男子了,他简直好看得不像个人……”小暇仰头看着天空花痴地说道,就连扫帚倒了都没意识到。 “咦?我怎么好像看到慕玹师兄了,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小暇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行人御剑朝着这边飞来,为首的白衣少年好像就是慕玹。 下一秒,慕玹一行人便落了地,吓得小暇和金竹连连向后躲避,就仿佛刚才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师兄师姐好!师兄师姐下山辛苦了!”小暇和金竹朝着回山的一行人作着揖,喊道。 慕玹上前一步,一双勾人的凤眸随着笑眯了起来;浓密的眉毛,挺翘的鼻,当年那个灵动的小男孩已经慢慢长开了,从侧面看过去,流畅的下颌线更给这张本有些青涩的少年脸平添了些成年男子的成熟感;素白的广袖长袍上绣着淡蓝的花纹,略宽的白色腰封完美的展现了少年肩宽腰窄腿长的比例。 慕玹薄唇微启,笑道:“你们也辛苦了。” 此时此刻的金竹和小暇感觉头晕乎乎的,脑中的思维被一支无形的箭打得稀碎,她们甚至从慕玹的身上看到了散发出来的金色佛光。 “糟糕……好刺眼……” 金竹和小暇的眼睛不自觉地眯起,嘴巴微张,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口水流出来一样;二人紧紧的挨在一起,甚至都无法辨别到底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对方的心跳声;待二人反应过来时,慕玹一行人早已走远了。 “真的……太帅了……” 慕玹跟着孟毓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揽月阁,早听说今日二人回来,锦栎已经等候许久了。 “拜见师尊。” “免礼。” 锦栎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坐下。 锦栎问道:“此次下山历练如何,一切都顺利吗?” 慕玹依然笑着回答道:“回师尊,我和师姐一切都好。” 锦栎微微颔首:“嗯。” “师尊。”慕玹起身朝锦栎作揖,道:“此次回山,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师尊。” 锦栎:“何事?” 慕玹道:“我与师姐路经扬城时,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一天夜里,扬城监狱中抬出来了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狱中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而他们的死因却十分奇怪;莫名其妙地睡了好几天,然后接连着就没气了。 听闻此事的人都觉得是有邪祟在作祟,扬城人人自危,心中不宁。 扬城位于清珏山下,背靠仙山,街市繁华,人民生活也十分富足,谁也不曾想到,这等怪事,竟然会传到扬城来。 锦栎听完慕玹的描述后,垂眸思忖道:“扬城就在清珏山脚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啊,弟子听后也是感到十分震憾。”慕玹道。 锦栎起身,道:“既然这样,这两日,我们就下山探查一番吧。” “是。”慕玹道。 锦栎正要离开,一直在旁边不作声的孟毓却叫住了她。 “师尊。”孟毓怯生生地开口。 锦栎转过身,问道:“还有何事?” “师尊,我们这才刚回来呢……”孟毓扭扭捏捏地说道,看着面上的表情就是不愿意下山的模样。 慕玹起身道:“师姐这一路照顾我们也辛苦了,要不然就我陪师尊一同下山去吧。” “师弟,你独自一人,师姐怎么好意思呢……”孟毓别过脸,笑着推辞道。 慕玹道:“没事的师姐,你先休息几天吧。” 孟毓堪堪转过头,脸色的小得意却藏不住,我家师弟真是善解人意。 孟毓:“我全听师尊的。” 锦栎看了眼孟毓,冷冰冰地说道:“随你。” 锦栎怎么会不明白,那日她路过江睿的天澜栈,看到江睿的首徒韩彬把一朵芍药别在了少女的发髻上,少女仰起头,似乎在说些什么,然后韩彬就笑了;落日余晖打在二人身上,刺眼又动人。 锦栎向来对这些风月八卦没有兴趣,扫过一眼便离开了,只是少女的背影格外眼熟。后来,锦栎在练剑时发现孟毓身上的一件衣服与那天那个少女穿的衣服十分相似。 锦栎离开后,慕玹和孟毓同去了天澜栈,慕玹是去找江睿师叔练习的,而孟毓嘛……当然是去找好久没见到的韩彬师兄的啦。 现下已是暮春,太阳也不再在云朵里藏着掖着了,天澜栈前是一块开阔的校场,在清珏派内,江睿对待弟子是出了名的严苛,为了防止座下的弟子偷懒,校场里面甚至连一棵树苗都没有,偶尔生长出几株小草,也时常因为地表温度太高,没几天就蔫了。 慕玹的箭术是江睿亲手教的,锦栎说他有这方面的潜力,所以在慕玹才来清珏几个月的时候就把他送到了江睿这里学习箭术。 慕玹的来历,除锦栎之外,江睿和钟离卿是最清楚的两个人了。 起初,江睿以为是因为焇煴善射,所以锦栎为了这一点执念才把慕玹送来学射箭的,可是慢慢的,他发现慕玹性格沉稳冷静,处变不惊,的确是一块学习射箭的材料;再后来,慕玹和天澜栈的弟子一起比试,可是以箭术闻名的天澜栈竟然没有一个弟子能够赢得了他。 当时,江睿对锦栎说:“慕玹不是顽石,是一块璞玉。” 可锦栎却说:“是师兄把顽石雕琢成了璞玉。” 在慕玹十六岁生日那天,江睿亲手赠予了慕玹一把上古神弓,名叫“炑”。 慕玹和孟毓到天澜栈时,江睿正在校场上训练前不久新来的一批弟子,韩彬则在一旁给弟子们射靶子做示范。 “韩彬师兄!”孟毓远远地喊道。 韩彬和江睿同时朝着音源望去,韩彬朝着孟毓挥了挥手,然后跟江睿说了些什么,放下了手里的弓箭,朝着孟毓跑了过来。 慕玹走到江睿身侧,作揖道:“师叔。” 虽然韩彬去谈恋爱让江睿痛心疾首,但是这下来了个更厉害的,江睿心中还是非常高兴的。 江睿拍着慕玹的后背,感觉几天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不少。 江睿道:“阿玹啊,今天刚回来?” “是的。”慕玹回道。 江睿道:“刚回来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慕玹笑了笑,道:“每日来师叔这里练箭已经习惯了,我在山下时,可想师叔这里想得紧呢。” “你小子。”江睿笑道,“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 江睿把刚才韩彬放下的弓箭递给了慕玹,然后又朝着那群弟子喊道:“这是揽月阁的慕玹师兄,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学生!” “哇!”校场上立刻起哄。 “真的假的啊!” “他好帅啊!” “他就是传说中的慕玹师兄吧?” “……” 江睿又挥手道:“大家安静,安静!现在让慕玹师兄给大家露一手!” 众弟子:“好!” 慕玹拉开弓弦,往常温和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如炬地看着远处红色的靶心。 校场上的所有弟子即刻屏息,整个校场,安静极了。 只听见“唰”地一声,箭已经离了弦,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追着那支箭看去,当他们再次反应过来时,箭已经丝毫不差地插在了靶心上。 “哇!” 校场上立刻响起了欢呼声与掌声,所有人都在惊叹慕玹的箭术竟然如此厉害。 江睿点着头拍了拍慕玹的肩,脸上洋溢着自豪。 江睿又朝着那群弟子道:“大家都要向慕玹师兄学习知道吗?慕玹师兄在我这里可是很努力的!” “知道啦!”弟子们齐声道。 ------------ 第二章 萌动 晚风在荷塘上掀起一层涟漪,这几日温度持续升高,就连风中都夹杂着一丝热气。 慕玹从江睿那边早早地下了训,回到揽月阁的时候脸上身上都还沾着一层汗。 “阿玹” “嗯?”慕玹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他也没想到回来正好会碰上锦栎,“师尊?”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锦栎一边说着,一遍掏出帕子,踮着脚擦拭着慕玹脸颊上的汗珠。 慕玹在锦栎身边一天天长大,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慕玹每次下训都能正好遇到锦栎,锦栎每次都会一边问他今天学了什么一边给他擦汗,后来慢慢的,锦栎的事情越来越多,慕玹下训后能见到锦栎的次数就变得少了起来,上一次锦栎给他擦汗,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这几年慕玹长得很快,个子也一直向上窜,现在都已经比锦栎高出了一个头了。 慕玹回道:“今天下训下得早。” 慕玹垂眸,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师尊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和微翘的鼻。 “好了。”锦栎收回手,微微抬头。 小脸精致,肤色白皙却不显病态,看上去就像是能够掐出水来一样,在慕玹看来,师尊的模样,就与人间十七八岁的少女无异,完全无法与她真实的年岁联系起来。 慕玹缓过神,腿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慕玹感觉脸颊有种微微发烫的感觉,他莫名不敢看锦栎,只道:“谢谢师尊。” 细小的动作被锦栎收尽眼底,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当是孩子长大了,不肯与自己亲近了。 不过说到底也是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孩子,突然说疏远就疏远,论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吧。 锦栎收回思绪,道:“快去洗洗吧,别染上风寒。” “好。” 慕玹自说话到离开始终没有抬一下头,他突然害怕看到师尊的脸。 少年低着头走了一小段路后才慢慢把头抬了起来,他看着那轮弯月,大口地呼吸着,像是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小孩,既觉得紧张,又觉得甜腻。 “阿玹!” 是孟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玹心底一颤,磨蹭着转过身。 他害怕自己的思绪被人看透。 “师姐。” 孟毓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前,把头一歪,指着头上镶着粉色宝石的发簪,笑着问道:“好看吗?” 慕玹:“好看。”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孟毓揉搓着手指头,面色略显羞赧,只是嘴角的笑容根本就藏不住。 孟毓:“是韩彬师兄送给我的。” 慕玹:“师姐喜欢他?” 孟毓不假思索:“嗯!我要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真好。” 我也想和师尊一直一直在一起。 慕玹:“师姐,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叫喜欢吗?” “啊?”孟毓思索良久,道:“也不是吧……但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和对方一直在一起呀。” “哦……”慕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嗯?” 刹那间,孟毓脑子里面的八卦指南针开始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她指着慕玹,笑道:“阿玹,不简单哪。你这是,看上哪个仙子啦?从实招来!” “不过你一天到晚就待在揽月阁里面,这里就只有我和师尊两个女人呀!莫非……是江睿师叔那边的仙子?这事儿师尊知道吗?……” 看着孟毓越猜越离谱,慕玹连忙制止道:“师姐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 “好奇?” 孟毓想了想,慕玹今年十七,的确也是对这些事情好奇的年纪。 孟毓:“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是……每天都想看到他,想跟他说话,想要我的未来里面都有他……” “哦……” “哎呀,反正我也给你说不明白,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自己领悟的!” “那……”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韩彬师兄约我,我走了啊!” 还不等慕玹完全开口,孟毓已经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慕玹收回伸出的手,当一个人有喜欢的人之后,都会变成师姐这样吗? 那师尊呢,师尊有过喜欢的人吗? 其实慕玹也不知道师尊到底活了多少岁了,师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师尊活了这么久,不可能真的没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吧? 师尊那么好,被她喜欢,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慕玹这样想着,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难过,夜里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连梦里都是这些事情。 少年一身黑袍,袖口上绣着金色的花纹,笑得张扬,甚至带着一股邪气。 “栎儿,我跟你说个秘密。” 白衣少女转过身,走到少年身前。 “你再靠近些。”少年道,声线低沉地危险。 少女闻声靠近。 “其实我……”少年轻轻挑起少女的下巴,“你看我的眼睛……” 少女的面容突然在慕玹眼前放大,慕玹的眼前好像变成了少年的视角。 这是……是师尊! 慕玹想要推开锦栎,可是身体却根本不受他控制,他看着锦栎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而自己,却离那张脸越来越近。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快醒来,快醒来啊…… 慕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脸上又红又烫。 他大口喘着气,快步走到案桌前,连灌了几杯冷茶才缓过神来。 他抓着头发,觉得又羞又愧。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这是……觊觎自己的师尊? 天大亮后,慕玹才顶着眼下的乌青出了房门,他后半夜根本就睡不着,硬是睁着眼睛睁到了天亮。 “阿玹。” 好巧不巧,慕玹一出门就遇见了锦栎。 锦栎依旧是一袭素衣,一张秀气的脸看上去无欲无求,慕玹以前还没有来清珏山时,常听大人们提到仙女,他自己也曾想象过仙女是什么样子的,可是自从见到师尊后,他心里想象过的仙女形象全都碎成了渣。 这,就是仙女。 锦栎走到慕玹身前,看着这张憔悴的脸,道:“阿玹,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啊?” 慕玹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忍不住倒吸了两口冷气。 冷气没吸着,反而嗅到了师尊身上独有的香气,是一种清新的、想栀子花一样的味道,就和师尊本人一样。 慕玹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整个人都贴到了门上。 “阿玹?” 慕玹的动作都被锦栎收进眼底,她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师尊……我,我挺好的……”慕玹吞吞吐吐地说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奇怪。 锦栎眼眸垂了一瞬,也退了两步,继续道:“那师尊先去外面等你,你收拾好了就过来。” “是。” ------------ 第三章 扬城1 下了清珏山就到了扬城,慕玹带着锦栎到了扬城县令的家门口,县令也正为此事发愁。 锦栎和慕玹向县令说明了来意后,扬城县令带着锦栎和慕玹到了扬城监狱的殓房,前几日被抬出来的那几具犯人尸体,县令特意叮嘱了,不要处理掉。 一到殓房前,就顿感阴风阵阵,叫人毛骨悚然。 县令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站在殓房门前,道:“二位仙师,那几具尸体就在这里面,我……我在外面等二位。” 锦栎和慕玹朝着县令作揖,随即便进入了殓房。 锦栎捏了个诀,顿时掌中就生出了火,她轻轻掀开盖在一个犯人脸上的白布,那犯人死相十分安详,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痛苦,就跟睡着了一样。 锦栎又看了其他几具尸体的面容,都十分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再看看他们的身体,没有一丝创伤,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甚至让人感觉正常地不正常。 锦栎和慕玹出了殓房,县令连忙拥上去,急切地问道:“仙师,可有看出什么呀?” 锦栎摇了摇头,问道:“县令大人,此前可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县令回道:“在扬城这还是第一遭,不过本官听说,此前在其他的地方的监狱里,倒是接连发生了好几次了。” 锦栎:“多谢大人直言相告,不过此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符咒,可保扬城此后不再出现此种祸患。” 锦栎掏出一张空白符纸,用灵力在上面画了几笔,随即,递给了县令。 县令双手接过,连连向锦栎道谢。 慕玹跟着锦栎出了扬城。 慕玹也不知道接下来锦栎要去哪里,便问道:“师尊,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锦栎道:“鬼界,千秋殿。” 千秋殿位于鬼都中心,鬼帝楚千秋便居于此殿。 一入鬼界,便是一片死寂。 明明是在大白天,可路边的店铺也都关着门,没有一点生气。 街上就只有锦栎和慕玹两个活物,慕玹警惕地捏了捏手中的剑。 锦栎察觉到慕玹的动作,道:“现在是白天,鬼族都是晚上才出来活动的。” “原来如此。”慕玹道,可手里的动作依然没有放松。 二人很快就到达了千秋殿,千秋殿门外全是密密麻麻的鬼族士兵在把守,据说是因为有一些鬼魂不满足于下辈子给他们安排投的胎,所以时常有一些鬼魂来千秋殿找鬼帝的麻烦,虽然给他们安排投胎的并不是鬼帝,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整个鬼界,他们就只知道一个鬼帝,所以每次有这样的事情,倒霉的都是鬼帝。为了保护自己的鬼生安全,鬼帝便增添了许多守卫在千秋殿外。 和慕玹曾经在书中了解的一样,鬼族人的确都生得十分奇怪,正如这群守卫,大多都是类似于人头猪身,牛头人身这样的存在。 但是,慕玹也曾在书中看过,鬼族也分高低贵贱,长得丑陋怪异的大多都是血统低劣的鬼族,而血统越高贵,就长得越好看。 锦栎拿出清珏掌门的玉牌,对门前的守卫道:“清珏掌门锦栎,前来拜见鬼帝。” 少顷,一男子从殿中走出,朝四周挥了挥手,示意把大门打开。 墨蓝色的外袍上绣着银色的图腾,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边脸,只能看出他肤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的右下方还嵌着一颗蓝色的唇钉。 守卫朝着男子作揖,道:“官角大人,这位便是清珏掌门。” 官角,是鬼帝楚千秋身边的副使。 官角微微掀起一边的帽檐,露出一只深蓝的眼眸,眸中看不出神色,宛如无尽深渊。 官角朝着锦栎拱手作揖,道:“锦栎上仙。” 锦栎:“官副使。” 官角侧了侧身,道:“上仙请。” 赤色的火把在墙壁上慢慢燃起,照亮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官角引着锦栎和慕玹,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长廊上都是五彩斑斓的壁画,述说着几千年里鬼界发生的重大事件。 “好了。” 官角在一个红棕色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鬼帝就在里面,上仙进去吧。” 锦栎作揖答谢,官角轻轻推开了房门。 进入房中,与外面犹如两个世界。 火红的纱幔挂满了房梁,柱子上攀附着由青铜镌刻的各式各样、各种形态的龙,地上贴着的是一整块金砖。整个屋内富丽堂皇,各种瓷瓶玉器摆在房间的各处,数不胜数。 鬼帝楚千秋身着黑色锦袍,撑着一侧的脸侧卧在黑玉榻上,另一只手举着一壶酒,酒液从壶嘴倾出,然后直接洒入了楚千秋的口中。 与慕玹在书中所看到的描述一样,鬼帝虽然现在看起来颓靡了些,但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美男子。 榻前的案桌上摆放着各类菜式,楚千秋又坐起,拿着筷子随意地戳了戳,然后把筷子一甩,抓起盘子里的烧鸡大口朵颐了起来。 察觉到案前有人,楚千秋掀起沉重的眼皮,烧鸡从他手中滑落,他连连站起,朝着慕玹走去,一双沾着油的大手直接贴在了慕玹干净的脸上,随即捏起他双颊的肉扯了起来。 慕玹脑中一片雾水,他推搡着楚千秋,朝着锦栎求救道:“师尊,他……” 楚千秋红着脸,一身酒气,迷迷糊糊的盯着慕玹,道:“你小子……多少年没来看我了嗯?” “你推我作甚?怎么,不认识我了?” 锦栎无奈地拍了拍楚千秋的肩,道:“鬼帝。” 楚千秋堪堪地转过头,眯着眼看清了锦栎的脸,立即放开了慕玹,指着锦栎,道:“锦栎妹妹啊……” “嗝……”楚千秋打了个酒嗝,“你……你们俩……嗯……” 楚千秋晃晃悠悠地坐在了榻上,道:“你们俩找我……嗝……什么事情啊……” 锦栎作揖,道:“鬼帝,此次前来,我想借你的生死簿一观。” 楚千秋灌了一口酒,又抓起桌上的烧鹅,道:“借……借什么?” 锦栎道:“生死簿。” “哦……”楚千秋吐出一块骨头,“生死簿啊……你自己去看吧,就在那边……” 锦栎顺着楚千秋指的方向看去,木制的书架上,层层叠叠,全部都是凡人的生死簿。 看着楚千秋这副酩酊大醉的模样,若指望他给你把想要的人的生死簿找出来恐怕也是指望不上了。 可是,即使锦栎和慕玹按照地区和出生年月,找到生死簿卷宗也有二十余卷。 花了整整两个半时辰,他们才把死去的所有犯人的名字找齐。 最后的结论是: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到死亡的时间,他们都是有阳寿的。 那么那些人为何会突然以这般奇怪的方式死去呢? 锦栎心想:若不是鬼界的疏忽,那便是有人在故意搞鬼了。 可眼下楚千秋已然醉倒在了榻上,锦栎唤了好几声,却只能换来他的呼噜声。 无奈,锦栎只好向官角陈明了此事。 官角大惊,连忙着人调查了这些人的魂魄是否已经入了鬼界,可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些人的魂魄根本就不在鬼界。 ------------ 第四章 扬城2 锦栎和慕玹离开千秋殿时已经是深夜了,夜里的鬼界就如人间一般热闹,四处张灯结彩,街边也全是小贩的吆喝声;一些秦楼楚馆的鬼族女郎看到慕玹那副仙气飘扬的模样,个个都忍不住凑上前去调戏一番。 路上人潮拥挤,有魔界的原生住民,也有外来的孤魂野鬼,慕玹紧紧地跟在锦栎身后,生怕稍不留神就会走散。 二人一路无言,感觉过了很久,才走到了鬼界尽头。 慕玹望着初升的太阳,倦怠地看着锦栎。 师尊也是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眼下的乌青肉眼可见,慕玹看着她的背影,感到了一丝孤寂。 慕玹道:“师尊,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要不然,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休沐吧。” 锦栎转身,摇了摇头,道:“不必。” 慕玹:“那师尊接下来有何打算?” 锦栎眯着眼眸,问道:“离扬城最近的州县是哪里?” 慕玹:“回师尊,是峻陵。” “好。”锦栎道:“那我们就去峻陵。” 慕玹:“师尊是怀疑凶手下一个目标是峻陵监狱?” 锦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峻陵离扬城就几十公里,二人一路御剑,很快就到达了峻陵。 和扬城不同,峻陵地势凶险,山穷水恶,许多当地的年轻人都去了外地谋生,留在峻陵本地的,许多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街市也不算热闹,但是商铺都能满足当地人的基本需求。 锦栎向当地人问路才找到了峻陵的监狱,大概是因为当地贫困,人民受教育水平低,素质差,所以峻陵的监狱比扬城大了足足一倍。 入夜后,锦栎和慕玹隐了身形,偷偷潜入了峻陵监狱里最狠毒的死刑犯的牢房中。 罪犯歪坐在墙边,一侧依靠着墙壁,一只手捡着地上的稻草,望着窗口外的一轮弯月发呆,表情也是变幻无常,时而嘴角扬起,时而又流出了眼泪。 慕玹和锦栎等了很久,几乎是到了四更天,那个犯人才渐渐入睡。 本身之前就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这会儿,锦栎的眼皮已经开始发酸了,她不经意地扭过头去,正好慕玹也在看她。 慕玹没想到锦栎会突然转身,瞌睡劲儿顿时就被冲了个干净。 慕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说话的语气也很弱:“师尊?” 锦栎:“困吗?” 慕玹摇头,道:“不困。” 锦栎:“如果你困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儿。” 慕玹连连摆头:“师尊还在操劳,我作为徒弟,岂有睡觉的道理?” 听慕玹这样说,锦栎也不再说话,转过身去,继续盯着那个犯人。 五更天,公鸡打鸣的声音隐约从牢房外传来。 锦栎眯了眯眼睛,这时,牢房的窗口边突然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声。 慕玹和锦栎顿时就睁大了眼睛。 一个黑影从窗口处窜入,那人一袭黑衣,黑布蒙面,浑身上下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 只见蒙面人将手掌托在了犯人的头上,嘴里也在念叨着什么。 锦栎朝着慕玹使了个眼色,慕玹点头会意,他轻声地扬起弓弩,随即一箭落在了蒙面人的手指上。 蒙面人猛地缩回手,他机警地朝着角落望去,看到锦栎之时,眼里露出了几分杀意。 锦栎把剑而出,直直的朝着蒙面人的心脏处刺去,蒙面人眼看着剑风袭来,伸手便抓住了璲虚的剑刃,剑刃划破蒙面人的手指,暗红的血汨汨而出。 蒙面人与锦栎相持,蒙面人道:“我乃鬼界使者,奉鬼帝之命带这些凡人去鬼界,不知上仙为何出手阻挠?” 锦栎拔着剑,冷哼一声,道:“既然是奉鬼帝之命,阁下为何穿戴得如此怪异,如同做贼一般。” 蒙面人回道:“六界之大,穿着怪异者甚多,难道上仙就因为这个要问我的罪吗?” 锦栎:“你是鬼界哪位使者,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蒙面人道:“鬼界使者那么多,您怎会一一见过?我也是奉命办事,上仙莫要为难我!” 在蒙面人和锦栎争执间,一支带着火焰的箭直直的钉在了蒙面人的耳朵上,蒙面人耳边的布料立即被火焰烧去了一半。 蒙面人松手拔下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慕玹一眼,随即蹬地而起,从窗口窜了出去。 锦栎和慕玹接连跟了上去,那蒙面人速度极快,只见他跑入了城郊的森林里面,却没了踪影。 森林中,月色朦胧,夏风阵阵,枝桠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映在地上,仿佛要把土地上的人吞噬进去一样。 锦栎眯了眯眼,后退了几步,道:“不对劲。” 她转过身,对慕玹道:“快些往回走。” “是。” 锦栎和慕玹照着来时的路,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可是二人走了很久,却依然没有走出这篇森林,慕玹又在一棵树上做了个标记,然后二人又走了一轮,却依然回到了原点。 慕玹轻抚着那块标记,道:“师尊,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面了。” 就在这时,蒙面人突然出现在了森林上空,像是一个月夜强盗,在月光下,坠落在了锦栎面前。 蒙面人朝着锦栎歪嘴一笑,然后转身朝着森林里狂奔而去。 锦栎和慕玹一直追逐着蒙面人到了一个岔路口,蒙面人扭过头去狂笑不止,随即,他竟然分身成了两个人,分别进入了不同的岔路。 锦栎心中一紧,过往的经历在告诉她,这里很不对劲,可是还来不及她发声制止,慕玹就已经跟着其中的一个分身追了过去。 锦栎攥紧袖口,也跟着慕玹追了过去,可不知是慕玹跑得太快还是如何,她自从进入那个岔路口后就没有再见过慕玹,她回头望去,竟然发现自己进入的是另一个路口。 锦栎回到原点,再次进入慕玹进入的那个路口,可结果依然是她进入了另一个路口。 反复几次,都是这样。 没有办法,锦栎只好跟着这条路继续追赶。 慕玹追着蒙面人到了森林的尽头,蒙面人转身,笑得十分狰狞。 慕玹微喘着气,拔出剑道:“你笑什么?” 蒙面人道:“小朋友,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慕玹权当他在拖延时间,道:“胡说,我自小长于清珏,从未有过你这样的故人。” “哦?”蒙面人又道:“你可知道魔尊焇煴?” 慕玹冷笑,道:“我师尊的手下败将,我怎会不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蒙面人突然大笑起来,“什么,手下败将?这是锦栎说的?” 慕玹:“我师尊从未提起过他,是我的师叔告诉我的。” 其实不只是慕玹的师叔,清珏派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蒙面人狞笑,道:“锦栎,果真是六界第一无情无义的女子。” 慕玹拔剑指着慕玹,忍耐着说道:“不准你这么说我师尊。” 蒙面人笑道:“小朋友,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 慕玹随即朝着蒙面人刺去,蒙面人也召唤出了自己的剑,二人即刻短兵相接,不得不说,蒙面人的确武艺高超,慕玹从未在打斗中感到如此紧张;而蒙面人也没有吃到什么好处,几次都差点被慕玹刺中。 蒙面人连连败退,却笑得十分张狂,少顷,他突然腾空,降落在了慕玹身后。而后,趁慕玹不注意,从他身后拍晕了他。 蒙面人笑着靠近慕玹,手腕一勾,便跟着一缕灵气进入了他的意识海。 红色的布幔装点在各个房梁上,房间中央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任谁都能看出,这就是结婚现场,如果猜得没错,这恐怕还是洞房花烛夜。 房门被轻轻推开,身着红袍的新郎官正是慕玹,他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到了新娘身前,就和所有的新郎一般,笑得十分开心。 那笑容,就和他一模一样…… 慕玹轻轻挑起新娘的盖头,新娘的脸也慢慢露了出来。 是锦栎。 二人相视间,锦栎的脸上渐渐露出绯色,可嘴角分明是上扬的。 接着,慕玹凑近了锦栎的脸颊,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嘴唇上轻轻一点。 红色的纱幔缓缓垂下,一切都淹没在了红色的烛火里…… 突然,蒙面人脖颈一凉,一股力量将他从慕玹的意识海里弹了出来。 蒙面人堪堪地睁开眼,用两指掐住了脖子上的剑刃,闷闷地笑着。 蒙面人把璲虚的剑刃慢慢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转过身,想到刚才慕玹意识海里面的内容,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 锦栎:“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潜入我徒弟的意识海。” 蒙面人眼眸微眯,道:“锦栎上仙,你难道不好奇我看到了什么吗?你这徒弟,啧啧啧……” 锦栎眉头一皱,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蒙面人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些风月尘事罢了……” “……” 锦栎咬着下唇,冷哼一声,趁着蒙面人不注意间腾空而起,蒙面人正准备抵挡,却不想,被锦栎一举挑落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蒙面人顿时双目瞪圆。 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张伤痕累累,无比恐怖的脸,他顿时乱了方寸,捂着自己的脸埋着头,恨不得立马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锦栎一时也有些呆滞,这张脸,好像十分眼熟,但是她搜寻了脑中的记忆,确定从未见过这张脸。 蒙面人拾起地上的黑布,蒙在脸上,怒骂道:“卑鄙!” 锦栎持着剑准备继续攻击,可蒙面人却眼疾手快,蹬地跳到了树枝上。 锦栎怒目瞪着那人,召唤出了自己的另一件灵器——祭灵鞭,祭灵鞭如一条长蛇般从袖口中钻出,锦栎猛地朝着树枝处大力一挥,蒙面人虽然闪躲的快,却还是被祭灵鞭抽中了腿,从树枝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蒙面人狰狞地看着锦栎,一只手狠狠地拍向地面,顿时,紫色的光线便从他的手掌中蔓延开来,如蛛网一般。 霎那间,四周都像镜子一般出现了裂痕。 锦栎勉强地在晃动的地面上站稳,果然,这是蒙面人幻化出来的一个幻境。 蒙面人看着锦栎大笑,道:“仙子,你还要追杀我吗?” 若不在幻境完全破裂之前出去,那么锦栎和慕玹,就再也出不去了。 锦栎抬眼看着即将破裂的幻境,不甘心地把慕玹扶在了肩上,一鼓作气地腾空而起,挥手间,璲虚划破了幻境森林的天空,锦栎带着慕玹冲出了云霄。 ------------ 第五章 恩情 鬼界,千秋殿。 “参见司空貌大人!” 身长八尺,黑袍加身,腰间挂着一把软剑,整张脸被一块青铜面具覆盖;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单凭他浑身散发着的冷傲气息,就叫人看了无不想要却步。 鬼界使者司空貌,与副使官角一样,都是鬼帝的得力副手。 千秋殿前的侍卫纷纷让出了一条路,司空貌看上去有些疲惫,走路都不似平常有力。 前脚刚踏入千秋殿,司空貌就迎面碰见了官角,官角和司空貌向来是貌合神离,在别人面前还会假装一下关系不错,可真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都是互不相让,争锋相对。 官角轻蔑地扫了司空貌一眼,道:“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司空貌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官角,绕开他朝着前面走去,一边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官角转过身看着司空貌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他的耳朵上似乎有受伤的痕迹,官角轻笑,道:“哟,还受伤了呀。” 司空貌一声不吭,继续朝前面走去。 官角冷哼,也不再与司空貌搭话。 司空貌回到自己的住所,把那件破了无数个洞的黑袍换了下来,而后对着铜镜处理耳朵上的伤口。 慕玹的箭着实厉害,直接穿掉了司空貌耳朵上的一块肉,而且伤口四周均被火焰烫伤,积起了一大堆水泡。 司空貌疼得牙关咬紧,看到耳朵上的伤口,他就想到了慕玹,那个和焇煴长着相同的一张脸的家伙。 四百年前,鬼族内乱。 鬼都众多房屋都接连被反军占领焚毁,其中就包括司空貌的家。 那时,司空貌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夜里,他与母亲正在睡觉,突然房子燃起了大火,母亲当晚便命葬火海,而他,也被大火烧毁了容貌,被万人唾弃。 不久后,鬼帝楚千秋平息了叛乱。 几年后,司空貌为了生存下去,不得已到处打工;那时恰逢楚千秋大婚,六界各族都受邀庆祝,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魔尊陀弥邪。 焇煴嫌宴会过于无聊,便偷偷从千秋殿中逃了出来,到处玩了一天后饥肠辘辘,便随意地进入了一个饭店。 焇煴一进饭店便引得顾客们纷纷侧目,年轻帅气地魔族世子,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 “小二,点菜。” “来了喂!” 店里的小二争先恐后地给焇煴推荐菜品,焇煴盛情难却,便照着他们推荐的随便点了几样。 司空貌原本还在厨房里打杂,可突然上菜的人就不够了,他便被推搡着出去给焇煴上菜,司空貌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慢慢走到了焇煴那桌。 此时桌子上面已经没有地方放那道菜了,焇煴端起其中的几盘菜,给它们挪了挪位置,恰好便留出了一块空桌。 “好了,就放在这里吧。”焇煴指着那块空地,笑盈盈地说道。 司空貌轻轻地把菜放上了桌,收回手时却意外碰到了焇煴的袖口,司空貌顿时身体一滞,忍不住看了看焇煴。 “嗯?”焇煴发现司空貌在看他,便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 司空貌连连摇头,抱着托盘就跑回了厨房。 这张脸,这个人,实在是太好看了。 司空貌轻轻触碰着脸上凹凸不平的皮肤,心里觉得不公,那人的脸,好看得令他羡慕,也令他嫉妒。 司空貌心中纠结地想着,一直走神,竟然一连摔碎了好几个盘子。 饭店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揪着司空貌的耳朵,一路把他从厨房拉到了店门外,随即便是拳打脚踢。 “你个赔钱的家伙!真是晦气!” “自从你来我店里之后,我就没发生过一件顺心的事情!” “你给我滚!这个月的工钱就当赔了我的盘子了!” “……” 司空貌捂着头承受着老板的打骂,鼻腔里不时传来一声闷哼。 他看着老板狰狞的面孔,缩紧身体准备承受老板的下一记拳头,可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到来,他扑闪着眼睛,朝上面看去,是焇煴抓住了老板的手腕,并且掏出了一袋钱给老板,说是他来帮自己还碎盘子的钱。 在司空貌惊异的目光下,焇煴蹲下身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灰,然后扶他站了起来。 司空貌顿时为之前自己嫉妒的想法感到羞愧极了,心底如此善良的人,合该拥有如此好看的长相。 过了许久,司空貌才知道,原来那日救了自己的少年名叫焇煴,是魔尊陀弥邪的儿子。 那时司空貌才真正感觉到,焇煴是那般,遥不可及。可是他不愿放弃,儿时的救命之恩,他真的很想离他的救命恩人近一点点, 于是,司空貌开始潜心学习,他会在鬼界的私塾外面偷偷听课,也因为他的求学之心,不少私塾的先生对他赞赏有佳。 渐渐地,他从一个先生那里得到了一次可以面见鬼帝的机会,司空貌准备良久,就是为了这一天,果然一次就让楚千秋记住了他。 几个月后,楚千秋便任命他为鬼界使者。 司空貌作为鬼界使者对楚千秋尽心尽力,日日都待在他的身边,只为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见到焇煴的机会。 时间一直到了司空貌做鬼帝使者的第三年,楚千秋受邀到魔都庆祝陀弥邪的生日,司空貌才终于第二次见到了焇煴。 几年时间,少年看上去又与从前大有不同。或许是又长高了几公分,或许是五官长开了比从前更加精致了,又或许是衣着打扮跟他的个性一样更加恣意张扬了…… 但是这些糅合在一起,却像是塑造了一个全新的焇煴,比几年前更加迷人的焇煴。 焇煴坐在陀弥邪身侧的席位上,一只手撑着案桌托着下巴,似乎是喝得有些多了,他的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片红晕,双眼微阖养神。 还没等宴席结束,焇煴就被被侍从扶了回去,司空貌虽然也偷偷离席追了上去,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或许,早已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可焇煴刚从宴厅里出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看不出一点喝醉的迹象。 然后,焇煴和他的几个侍从进了魔宫的后花园里,捉萤火虫。 司空貌看着焇煴,虽然面孔比从前看上去成熟了一些,可笑起来,依然还是那副少年的模样。 焇煴揉了揉眼睛,抬眼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司空貌。 司空貌也恰好与他对视,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看着焇煴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司空貌的内心更加紧张不安。 焇煴笑着,道:“司空大人。” 司空貌微愣,很快又敛了神色,作揖道:“世子。” 焇煴:“司空大人是出来透气的吗?宴席上的确是有些闷,我也是觉得太闷了所以……” “殿下,我捉完了!” 一个侍从拿着一罐萤火虫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一副等夸的模样。 司空貌忍不住笑道:“所以……世子来捉萤火虫了?” 焇煴挠了挠头发,尴尬地说道:“是啊……” 司空貌继续笑了笑,焇煴也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蹩脚,撇了撇嘴,又道:“是这样的,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想让她开心。” 听到实情,司空貌才停下了笑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焇煴的表情幸福又开心,肯让焇煴花这样的心思逗她开心,司空貌心里不由得羡慕起了他口中的那个姑娘。 “不过你可得替我保密哦,尤其是不可以告诉我父亲。”焇煴道。 司空貌:“当然。” 听到司空貌答应得这般爽快,焇煴倒是有些惊异。 “司空大人你可真是个好人!”焇煴道。 司空貌也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自己是好人,又道:“世子为何第一次见到我就如此信任我?” 焇煴想了老半天,但是就是觉得眼前的人像是在哪里见过,十分眼熟。 焇煴道:“我感觉你有点眼熟,但是以前好像也没有在鬼帝身边见过你呀……” 司空貌笑了笑,随即摘下了面具。 “几年前,世子来鬼界,进了一个饭店,世子还记得吗?” 焇煴点了点头,看着这张甚是眼熟的脸,突然一段回忆就如潮水般灌入了脑海里。 “是你!” 焇煴恍然大悟。 司空貌:“世子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焇煴道:“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成为了鬼界使者,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司空貌:“世子那日救了我,我一直想要给世子道一声谢。” 司空貌又从口袋中掏出一袋钱,递给焇煴,道:“还有这些,是还世子的钱。” 焇煴把司空貌的手推了回去,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见焇煴不肯收,司空貌也不强求,毕竟人家身份金贵,自然也不差这些。 司空貌又道:“需要我帮你捉萤火虫吗?” 焇煴看着脚边早已被小侍从们放了一堆的瓶瓶罐罐,摇了摇头,笑道:“已经足够了。” 司空貌道:“你和那位姑娘感情一定很好吧。” 焇煴摇了摇头,略显无奈,道:“她好像很讨厌我。” 司空貌有些震惊,道:“怎么会?世子你这么好的人,她一定是还不了解你,如果她了解你了,一定会喜欢你的。” 焇煴朝着司空貌笑了笑,道:“但愿吧。” ------------ 第六章 师尊 锦栎带着慕玹一路御剑回到清珏,刚进了揽月阁的门,便被驻灵殿的弟子传信告知:“万灵之森已经修复了。” 万灵之森是清珏派世代秘密守护的一片灵地,驻灵殿的弟子日夜守护在万灵之森,观万灵之森之盛衰,察人间之兴亡。 简而言之,万灵之森是一块缩小版的人界,可以通过看里面各片树林的生长程度,知道人界哪一处出现了异动。 万灵之森与人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若万灵之森被人而已损坏,也会给人界带去不幸。 两百年前仙魔大战,魔尊陀弥邪派手下暗中偷袭了万灵之森,致使万灵之森成为了一片废墟,这些年来清珏派一直在尽全力修复万灵之森,今日终于使万灵之森恢复了原貌。 慕玹回到清珏后,一连躺了三天才迷迷糊糊的挣开了眼;确切的说,他是被饿醒的。 慕玹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撑着床板坐起,睡意散去后,他才发现锦栎趴在自己的床边,即使是闭着眼,看上去也比之前憔悴了不少。 师尊…… 慕玹想要叫他,却又控制住了自己的嘴。 他轻轻地俯下头,仔细地看着锦栎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不放过一丝一毫。 师尊的睫毛很长很漂亮,就像是一面小小的扇子一样,可是眼下的乌青却比之前更深了,想必这几天,师尊为了照顾自己,依然没有休息好;师尊的眉毛也是细长的柳眉,即使是不画眉,也依然胜过万千粉黛,可是即使是睡着了,师尊依然皱着眉头。 天下需要师尊操心的事情数不胜数,可是我只希望师尊能够快乐无忧。 似乎是感受到了动静,锦栎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慕玹立即收回了目光,端端正正地坐着。 锦栎睁开双眼,发现慕玹已经醒了,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阿玹。”锦栎刚刚醒来,声音还有些闷闷的。 “师尊。” 锦栎:“你已经昏睡三日了,怎么样,身上可有不适?” 慕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下睡了这么久,他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饿了。” 锦栎扶着床沿站起,道:“我给你熬了粥,我去给你端过来。” 言罢,锦栎便快步走了出去,慕玹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锦栎走得太快,慕玹的嘴张得都没有她的腿跑得快。 很快,锦栎就端着一碗粥回到了床边。锦栎捏着玉勺在碗中搅了几圈,然后才递给慕玹。 “小心烫。” 慕玹接过粥,道:“谢师尊。” 慕玹舀了一勺白粥,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吃进了嘴里。 锦栎:“怎么样?” 慕玹笑了笑,道:“挺好的。” 锦栎的厨艺慕玹是知道的,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锦栎样样都好,可做饭,就是她的短板。在慕玹刚上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师尊是个厨房小白,那时候慕玹还小还得长身体,时常半夜突然就觉得饿了,然后师尊每次给他带来的,不是白粥就是清汤面条,他的师尊,甚至连饭都不会煮,要么煮不熟,要么全都糊。 慕玹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打着圈,锦栎见他半天不吃一口,又问道:“怎么了,是没有煮熟吗?” “不是不是。”慕玹连连否认,“煮熟了。” 锦栎想着自己常年就只会做这点东西,吃久了可能的确也会心生厌烦,她又道:“阿玹,你先忍着吃点,现在太晚了,伙夫们都已经回去了;师尊也想让你吃点好吃的,可是师尊真的只会做这些……” “师尊,徒儿没有觉得师尊哪里不好……”慕玹解释道:“徒儿只是觉得愧疚,让师尊照顾了这么久……” 锦栎:“你是我的徒弟,师尊照顾徒弟本就是应该的。” 慕玹抬眼恰好对上了锦栎的双眸,这一刻他只觉得,师尊的眼里灌满了温柔,而这一份温柔,是独属于他的。 慕玹感觉脸颊顿时有些发烫,他又别过了脸,道:“徒儿刚刚一直在想,师尊有没有吃东西……” 锦栎轻轻笑道:“师尊不需要吃东西。” 是了,锦栎已经是仙人之躯,早就不食人间五谷了。 慕玹连着休息了几日后,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了;一日夜里,一抹黑影在月光中坠下,潜入了揽月阁。 这是一片世外仙境,小楼低矮,花树果树载满了院子;桃花树下,几个孩童在和小狗嬉戏,不远处的房檐下,慕玹正在纸上写着什么,而锦栎则在他身旁研着磨。 一切都是这样祥和美好,就和平常人家一样…… 慕玹写好了一副字,把毛笔放在笔架上,突然间,天昏地暗,雷声震耳,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重影,慕玹撑着晃动的桌子,下意识地想要拉着住身旁的锦栎,可当他转过头去时,锦栎的双眼中却流出了血泪。 慕玹:“师尊……” 还未等慕玹反映过来,锦栎已经抽出了璲虚,一剑刺入了慕玹的心脏…… 慕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薄薄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他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火急火燎地下床,正欲往杯子里倒茶,却发现茶壶里什么都没有。 他只好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凉风灌入衣襟,慕玹才感觉心里冷静了不少。 他转过身背靠着墙壁,闭了闭眼,然后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坐着。 锦栎流着血泪的样子一直在他脑中循环,更奇妙的是,璲虚刺入心脏时的痛感简直过于真实了,那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他拍了拍额头,努力压制着自己不要想这些。 放空良久,他才睁开眼起身,准备继续入睡。 坐上床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有一丝不对劲,他似乎在房间里感受到了一丝灵力波动。 他捏着被子斜眼朝着屏风后面看去,低声道:“是谁?” 司空貌顿了顿,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 他依旧黑布蒙面,双手环胸,一副傲慢的姿态,就像是进自己家一样。 慕玹看清了来人,直起身子,道:“是你。” 司空貌缓步向慕玹走近,道:“你可真是大逆不道,竟然敢觊觎自己的师尊。” 慕玹凤眸微眯,看着司空貌的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意味。 慕玹轻笑,道:“你费尽心思,不会就是为了窥探我的梦境吧?” 司空貌嗤笑,道:“小朋友,你年纪还小,可能并不知道你的师尊是六界最无情无义的女人,你可别被她平时那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给骗了。” “师尊她不是。” 司空貌又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当年魔尊焇煴对她是多么痴心?可纵使焇煴对她千万般好,最后还不是被这女人一剑刺死了。” 慕玹冷笑,道:“叔叔,这故事我从小到大已经听师叔长老们说过无数次了,我当然知道,焇煴,不就是我师尊的……舔狗吗?” “你说什么?”司空貌攥紧拳头,“清珏派的人都是这样跟你说的?” 慕玹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才觉得爽快,他眉峰微挑,道:“原本我还是将信将疑,可今天听你这样说,看来,是真的了。” 司空貌双目欲眦,抽出腰间的短剑纵身一跃,朝着慕玹刺去,慕玹微微侧身,又从身旁的剑架上抽出了昀华剑,与司空貌对峙。 司空貌的短剑抵着昀华,道:“好一个名门正派,你们从上到下可真是厚颜无耻!卑鄙至极!” “卑鄙?” 司空貌手中的短剑被昀华撬飞,慕玹一脚把司空貌踹到了窗口,一路上全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司空貌的头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慕玹却瞬间挪动到了他的身边,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慕玹的面容在司空貌的眼前逐渐放大,明明只是个孩子,可眉眼间的狠戾,却让他突然心生惧意。 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是我因为把他的心思说了出来? 慕玹看着司空貌,嘴角突然扬起,笑得灿烂极了。 可接着,那笑容灿烂的孩子就在他的脸上落下了重重的一拳。 “若说卑鄙。” “何人能出阁下之右?” “嗯?” “我告诉你。” “在我面前。” “没人可以说师尊半点不好。” “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根本不配提我师尊的名字。” 慕玹每说一句话,就朝着司空貌的脸上打上一拳,几句话下来,司空貌已然是鼻青脸肿,他木讷地歪过头,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我不是个东西,可你师尊,比我还不是东西。”司空貌转过头,看着慕玹的眼睛说道。 慕玹抓着司空貌领子的手又紧了紧,他抬起下巴,猛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笑着把他摁在了地上。 “舔干净。” 慕玹指着地上那口带着血的唾沫道。 见司空貌一动不动,慕玹歪了歪头,拖着尾音道:“怎么,有意见?” “很好。” 慕玹把司空貌的头摁在了地上,像是拖着一块抹布一样,揪着他的衣领子反复在地上摩擦。 “阿玹?” 锦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慕玹身体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阿玹,发生什么事了吗?” “师尊……” 司空貌趁着这个空档堪堪地抬起头,此时的他,狼狈极了。 “小朋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慕玹转头瞪着司空貌,由于长时间的拖拽,司空貌脸上蒙面的黑布早已经七扭八歪。 慕玹看着他那张可怖的脸,道:“你这张脸,真让我觉得恶心。” 司空貌慌乱地扯起蒙面的布,可能是因为这张与焇煴长得一样的脸,司空貌感觉这句话从慕玹口中说出来,比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让他难受一百倍。 锦栎:“阿玹……” 慕玹放开司空貌,低声道:“我今天暂且放过你,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言罢,慕玹拧起司空貌,把他从窗边丢了下去。 “师尊!” 慕玹笑盈盈地打开门,哪里还有刚才揍司空貌的那股狠劲? 锦栎是听见房间里的动静过来的,她越过慕玹朝房间里看了看,果然是一片狼藉,桌子柜子全都倒在地上,瓷器的碎片也散了一地;她又担忧的从上到下看了看慕玹,看到他手背上的血渍,连忙把他的手拉了起来,确定了这不是慕玹的血后,锦栎心里的石头才坠了地。 “怎么回事?” 锦栎心疼地问道。 慕玹皱着眉,眼里净是委屈,道:“是那天的蒙面人,他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怎么样,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了没有?” 慕玹从锦栎手里抽出手,摇头道:“没事,他听见师尊来了就从窗口逃走了。” 锦栎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之前不苟言笑的模样,道:“看来,清珏山的禁制要加强了。” 慕玹看着师尊,想到了白天江睿师叔给他说的话…… ------------ 第七章 劝诫 江睿早早地就下了训,可慕玹在校场上墨迹了很久才准备离开,可步子迈出去也是慢慢悠悠,跟几个长老散步似的。 江睿站在屋檐下叫住了他:“慕玹!过来。” 慕玹不明所以,以为是师叔对他有所指教,却不想江睿把他拉到了一边坐着,开始跟他聊起天来。 江睿和慕玹坐在长廊上,江睿倒了一杯茶给慕玹,慕玹接过,向师叔道了谢。 江睿开口道:“慕玹,你今年多大了?” 慕玹回道:“师叔,我今年十七了。” “十七了啊……”江睿眯了眯眼睛,指着长廊尽头的一棵小树,道:“你还记得那棵树吗?” “嗯。”慕玹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 十年前,锦栎第一次把他送来天澜栈找江睿上课,那时也正是炎炎夏日,慕玹在校场上都快热晕了,回到揽月阁后就说不想再去江睿师叔那里了,锦栎便哄他,说明天去种一棵树,等树长大了,就可以帮慕玹遮太阳了;慕玹在锦栎的哄骗下,第二天便又去了天澜栈种树,然后锦栎又说,如果小树看到他每天努力学习箭术,它也会努力长得快一点,于是,慕玹便天天都去天澜栈努力练箭,时间久了,倒也成了习惯。 可是小树终究是无法给慕玹遮太阳了,毕竟这只是一棵低矮的茉莉花树。 江睿:“这十年来,你师尊待你如何?” 想到锦栎,慕玹的脸上的笑意总是藏不住,他道:“师尊一直待我很好。” 江睿看着远处,道:“是啊,她对你确实很上心。” 江睿认识锦栎这么多年,锦栎对慕玹比对她自己还要上心。 “慕玹。” “嗯?” “阿栎这些年,很不容易。” 慕玹也是第一次听到江睿用这样语重心长的语气说话,是师尊给师叔说了什么吗? “你最近,在躲着她吗?”江睿问道。 慕玹心间一窒,这话的确是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江睿又道:“师叔知道,你现在这个年纪,有自己的想法,可是有的时候,不要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到了关心你的人。” 那天锦栎站在离校场很远的地方看着慕玹射箭,江睿远远地看到了她,便走过去问她为什么不过去看。 锦栎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了,阿玹长大了,可能,不喜欢我时刻跟着他了。” 在江睿看来,慕玹是锦栎的情感寄托。如果慕玹要离锦栎而去,那锦栎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睿清楚地记得,在焇煴刚死的那几年,锦栎要么把自己关在揽月阁里对着沉魇剑发呆,要么就是在山下到处乱跑,作为一派掌门,全然不管门派里的事情。 在江睿印象中,这是锦栎最任性的一段时间。 后来,钟离卿把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锦栎不得已跟自己的个人情感做了妥协;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下山,回来时,就带回了慕玹。 别人看不出,可是江睿和钟离卿一看见慕玹,就仿佛看到了焇煴。 慕玹低着头,心里有些自责。 是啊,师尊对自己那么好,明明是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最后,难过的却是师尊。 师尊跟师叔说这些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慕玹想到师尊落寞的表情,心里更觉得愧疚。 慕玹:“师叔,我知道了。” “是我错了。” 回揽月阁的路上,慕玹想了很久。 还记得刚来清珏山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 锦栎不参加量才会招收弟子,师姐是在门派中练剑的时候被师尊收为弟子的,而他,一个山下的乞儿,就因为遇见了锦栎就做了锦栎的弟子。 在揽月阁之外,时常有很多弟子阴阳怪气地讥讽他,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出揽月阁的门。 锦栎对他说:“他们这样说你无非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比你厉害,等你变得强大了,就没有人敢这样说你了。” 从那之后,慕玹心中就树立了一个信念: 我要变的强大。 直到他十二岁的时候,他背着锦栎去参加了那年的量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果然,他一出场,立即大杀四方,跟他对战的对手要么断了手臂要么骨折了腿,一个比一个伤得残,在座的长老、师叔、弟子,个个都侧目惊叹,可是还没到最后一关,他就被锦栎绑了回去。 这是慕玹的记忆中,锦栎唯一对他发的一次火。 他跪在揽月阁外,一直跪到了天黑。 因为这次的量才会很多人都认识了这号人,所以在他罚跪的时候,还有许多弟子站在揽月阁外面对他指指点点。 十多岁的年纪本身就自尊心强、脸皮薄,刚感觉走上了人生巅峰又立刻被一脚踹进了谷底,罚个跪还被这么多人围观,慕玹立刻变得面红耳出,不争气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不许哭。” 锦栎打开门,说话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师尊……徒儿……徒儿知错了……” 慕玹一边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锦栎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慕玹的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 明明,自己是不想哭的。 “你错在哪儿了?” 锦栎站在房檐下,看起来高高在上,十分凌厉。 慕玹偷偷看了锦栎一眼恰好对上她冷冽的眼神,他顿时感觉这个师尊好陌生,她不像是师尊,反而像是地狱的罗刹。 慕玹低下头,嘴里却憋不出半个字。 他错了吗?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锦栎走到他身前,掏出了帕子递给他。 “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对吗?” “是……”慕玹怯生生地说道。 “你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我……” 见慕玹一动不动,锦栎蹲下身,拿过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擦着,一边问道:“阿玹,你告诉师尊,你为什么要去量才会?” 锦栎越给他擦眼泪,他的眼泪就流得更多,眼眶也红红的,说一句话要连打几个泪嗝。 “我……我想……想……证……证明……证明自己……强……强大……” 锦栎的手顿了顿,她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看到那些被抬出去的弟子被打的那么惨,她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嘴碎,慕玹出去报仇了。 “阿玹,强大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 慕玹抬眼望着他,一张小脸看起来委屈极了。 “好了,进去吧。” 慕玹低着头跟着锦栎进了揽月阁,锦栎叫他坐在桌边,然后端了一碗面放在桌上示意他吃。 慕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顿时觉得师尊的清汤寡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龙肝凤胆都比不上,连连往嘴里塞。 锦栎放了一杯茶在他手边,道:“慢点吃。” “阿玹。”锦栎坐在他旁边,好声好气地说道:“今天的那些弟子们都被你打伤了。” 慕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望着锦栎,嘴边还沾着一小截面条。 锦栎把他嘴角的面条轻轻拿了下来,道:“师尊并不是因为你去量才会才生气的,你看看你都把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 “阿玹,他们是你的同门,不是你的敌人。” “明白了吗?” 慕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鼻头一酸,眼泪又掉了出来。 锦栎继续给他擦着眼泪,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知错就改,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嗯……” “但是明天,你要跟着师尊去给被你打伤的弟子们道歉,知道吗?” “嗯……” 第二天,慕玹顶着肿肿的眼皮,耷拉在锦栎身后,挨个地跟那些弟子道了歉,他自己都记不清那天他说了多少句对不起。 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师尊因为自己惹的祸挨个向别人卑躬屈膝的时候,他心里更加内疚难过。 因为自己,让师尊丢人了。 不过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谁在背后议论他,每个弟子看到他都毕恭毕敬,年纪小的还会叫他一声师兄;随着年纪的增加,慕玹的外貌也出落得越来越吸睛,很快,大家都淡忘了这件事情,只知道揽月阁有个师兄,不仅长得清秀俊逸,而且对人也很温柔,还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非常厉害。 ------------ 第八章 恩怨 皓月当空,万里无云。 慕玹望着天边的圆月,一手附在自己的心脏处;十七岁的年纪,他感觉好像真切地品尝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少年决定把旖旎的心思藏在心底,然后,做师尊的乖徒弟,好好的保护师尊。 他翻出纸墨,在上面写道: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几日后,锦栎突然收到了一封来信,寄信者约她明日午时在扬城城郊见面,说是要告诉她这几次狱中的犯人离奇死亡的真相。 锦栎把信纸放在蜡烛上焚毁,第二日便和慕玹准时到达了扬城城郊。 慕玹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每每锦栎有事情要下山,他都要做她的小尾巴跟着去,一是想要随时看到师尊,二是想要保护师尊。 “锦栎上仙。” 声音有些耳熟,锦栎和慕玹双双转过身去,绣着银色的图腾的墨蓝色长袍,遮住了半边脸的宽大帽檐,还有嘴唇的右下方的蓝色唇钉,这不就是楚千秋的副使官角吗? “官副使?” 官角朝着锦栎作揖,道:“是我约上仙在此见面的。” “那官副使是已经查明真相了?”锦栎眼里有些惊喜。 “是。”官角道:“待我给上仙细细道来。” 锦栎:“官副使请讲。” 官角道:“经我查验,是司空貌搞的鬼。” “司空貌?” 锦栎对司空貌自然十分熟悉,他视焇煴为恩人,在得知自己杀害焇煴后,曾经三番两次要来取自己的性命。 官角继续说道:“这个月,司空貌无故离开鬼界不下二十次,我也曾问过他去了哪里,他也不回答我,前些天他从外面回来,耳朵上似乎受了伤,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二位。” “前些天,我们的确遇上了那个引人魂魄的人。”锦栎道。 慕玹道:“在峻陵,我用炑弓射上了那个人的耳朵。” “那这就对的上了。”官角点了点头道,“前几天他回来时有些狼狈,脸上还有淤青,难道也是?” 慕玹:“前几天他晚上来找过我。” 官角推了推帽檐,看着眼前的少年,表情一滞,他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 “他是我的徒弟,慕玹。”锦栎道。 “原来如此。”官角笑了笑,“那这位公子下手还挺重的,我看他的伤势没个几天也是好不了了。” 慕玹摇了摇头,轻笑道:“是他自己逃走时走得太急,从窗边掉了下去。” “是吗?”官角道。 慕玹道:“当然,我亲眼看见的。” 锦栎看着慕玹,眼神复杂。 听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官角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道:“既然是公子亲眼所见,那必然不会出错了。” 官角又对锦栎道:“上仙,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这件事情如何处理,全凭上仙安排。” 锦栎:“多谢官副使直言相告。” “既如此,我便回鬼界了,我不能出来太久。”官角道。 锦栎向官角作揖道谢。 官角用灵力画出了一个墨蓝色的法阵,鬼界大门便立刻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官角:“若上仙有事,可随时来千秋殿找我。” 锦栎:“好。” 官角转身走进了鬼界大门,在他双脚都踏入鬼界后,大门便立刻消失了。 锦栎拍了拍慕玹的肩,道:“走吧。” 慕玹走在锦栎身旁,时不时地借着看别的东西的余光偷偷瞄一瞄师尊,师尊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悲喜。 慕玹道:“师尊,官副使和司空貌说起来也是同僚,可是为什么官副使要告发司空貌呢?” 锦栎:“你觉得呢?” 慕玹:“徒儿认为,要么是因为官副使为人正直,要么就是因为他和司空貌有私人恩怨。我更偏向于第二种。” 锦栎不经意地笑起,道:“你很聪明。” 听到师尊的夸奖,慕玹挠了挠头发,道:“徒儿都是瞎猜的。” 锦栎道:“官角和司空貌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他估计是想借此事除掉司空貌。” 慕玹:“那师尊准备怎么做?” 锦栎摇头:“此事尚未明晰,我们不知道司空貌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背后是否有更大的主使。而且刚才官角也说了,他不可以出来太久,可是司空貌却出来了这么多次,这不是很可疑吗?” “师尊说得对。”慕玹看着锦栎,笑着道:“我果然还是要多向师尊学习。” 不过提到司空貌,锦栎倒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在焇煴死后,他的遗体被魔族人带走,但是魔族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剑沉魇,事实上那把剑的确是被锦栎藏了起来。 司空貌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件事情,心中笃定是锦栎藏了沉魇,数次冲破清珏山的禁制,胁迫锦栎交出沉魇;锦栎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可江睿和钟离卿却不是吃素的,司空貌每来一次,都被江睿和钟离卿打得鼻青脸肿晕了过去,最后被弟子丢下山。 可他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每次当他的伤好了之后,又继续跑来清珏山讨要沉魇;后来,就连魔族人都放弃寻找沉魇了,他依然还是会来清珏山。 之后锦栎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了,再见到他时是在天帝的宴会上。 司空貌跟在楚千秋右侧,跟在左侧的则是官角。 锦栎没有抬眼,却感觉有不善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 宴会结束后,锦栎前脚刚出了南天门,司空貌后脚就跟了出来。 一道剑风从身后袭来,锦栎微微侧身,司空貌手中的短剑从锦栎的耳畔擦过,那剑刃十分锋利,有几根在风中飘舞的头发丝没能逃过剑刃,在空中被斩断。 锦栎随即抽出璲虚转过身挡住了司空貌的短剑,没见到司空貌的这段时间,他的功力倒是精进了不少,锦栎与他对峙时都感觉隐隐有些吃力。 顿时南天门四周都围满了各界的神仙,各个都不明所以的看着打斗的两人,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劝阻。 “锦栎,今天,我就要为焇煴报仇!”司空貌怒吼道。 锦栎眉头微皱,趁司空貌不备甩出了一张符咒,司空貌连忙闪身躲开符咒。 锦栎收回璲虚,右手衣袖中的铁镯早就按捺不住,如一条长蛇般即刻就从素白的衣袖中钻了出来,锦栎挥舞着祭灵鞭朝着司空貌劈去,当祭灵鞭触碰到司空貌的瞬间,立刻就卷在了司空貌身上,宛若一条巨蟒,越缠越紧。 锦栎就着祭灵鞭一拉,司空貌即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锦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粉唇微启:“司空貌,你三番五次来我派骚扰,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 “锦栎,你好恶毒……” 锦栎直直地盯着他,当司空貌与锦栎目光交汇时,心中悄然升起一股寒意。 “焇煴对你那么好,你对得起他吗?” 司空貌吼道,虽然脸上罩着面具,可是锦栎离他近,看得到他的眼里分明有泪。 四周的人群即刻议论纷纷,这锦栎上仙和魔尊焇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对不起他,但是我对得起天下苍生。”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早已在人群中观望许久的楚千秋突然冲了出来,走到司空貌身边。 “锦栎上仙,这位是我的魔界使者,不知道他是有何地方得罪了上仙……”楚千秋笑道。 锦栎自知鬼族和魔族是上千年的邻居,楚千秋和焇煴也是多年的好友。 楚千秋见锦栎无动于衷,又道:“锦栎妹妹,我这手下不守规矩,冲撞了妹妹,还望妹妹宽宏大量,不要与一个下人计较。” 锦栎看了楚千秋一眼,心知纠缠下去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便收回了祭灵鞭。 “多谢妹妹!多谢妹妹!”楚千秋拍着司空貌的脑袋,道:“还不给锦栎上仙道歉!” “是……”司空貌唯唯诺诺地说道:“对不起。” 司空貌话还没说完锦栎就转过了身,见锦栎这是要走了,站在她对面的人群也自主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这件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在一次下山除祟的晚上,锦栎又遇见了司空貌。 司空貌本想设计进去锦栎的意识海,可那时锦栎根本就没有睡着,她从进入客栈开始就感受到了一股灵力的波动,所以一直在等待那个人。 司空貌害人不成反中计,即刻就吐出了一口血。 锦栎从窗口飞出,轻轻落在房檐上注视着灵力受损的司空貌,眼里全是冷意。 月光被人影遮住,司空貌抬眼看去,嗤笑道:“锦栎,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什么清珏掌门,什么仙门之首!却要……” 司空貌捂着胸口,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冷哼一声,接着说道:“锦栎上仙,我可都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有人那么幸运,杀了一个魔尊就能飞升?更何况,还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魔尊……” 锦栎眯着眼,微微有些动容。 “焇煴,分明……分明就是你的情劫!”司空貌低吼道。 说完,司空貌笑得几近癫狂,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残忍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为了让一个人飞升成仙,却要取了另一个人的性命。” “锦栎!” 司空貌突然踉踉跄跄地跑到锦栎身前,揪住她的衣领。 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为了飞升……故意杀了他?” 锦栎掰开了司空貌的手指,理了理衣领,冷淡地说道:“我只是奉我师尊之命,杀掉魔尊焇煴,还六界苍生一个安宁。” “哈哈哈哈哈哈……”司空貌大笑,“无情无义!无情无义!……” 司空貌指着锦栎后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司空貌往后一倒便从房檐上摔了下去,锦栎侧目,却看到他的身后是鬼界大门,他这样掉下去,也不过是回到鬼界而已。 从此以后,司空貌再也没有找过锦栎的麻烦,即使是在一些六界的盛会上二人再次见到面,司空貌也只当是不认识她,锦栎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安宁。 ------------ 第九章 病 每年的清明节,锦栎都会独自离开清珏山三天,门下弟子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江睿和钟离卿每每被问起此事,都是一个痛心疾首,一个摇头叹息,却半点都不肯透露锦栎的行踪。 魔界业城西,是魔族历代魔尊的埋骨之地,与其说是埋骨,不如说是存放遗体。 因为历代魔尊死后都会被后人装入一口水晶棺材里,供后人瞻仰。 这几日六界各地都下了雨,墓室里面便更加阴冷;女子披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宽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掌心中生出一团火焰,把女子的好看的侧影照在墙上。 女子轻车熟路,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看来,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水晶棺中躺着的便是前代魔尊——焇煴。 温热的手掌轻附在冰冷的棺材上,双肩颤抖,热泪潸然。 * 锦栎从山下回来后就直接病倒了。 这几日本就阴雨连绵,她又一路奔波,很不幸,感染了风寒。 慕玹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师尊,该喝药了。” 锦栎睫毛微颤,眉头蹙起,面颊绯红,气息微喘,看起来十分不适;白色的锦被在锦栎的挣扎下已经垂下了一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搭在双肩上,宛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这是慕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师尊,原本以为师尊是得道成仙的高人,是不会感受到凡人生老病死的痛苦的。原来,师尊也会生病。 慕玹一时晃了神,没注意到锦栎已经悄悄挣开了眼睛。 锦栎强忍着喉咙的不适感,闷闷地说道:“你师姐呢?” 慕玹猛然回过神来,一边扶着锦栎坐起来,一边解释道:“师姐去天澜栈找江睿师叔了。” 锦栎垂着眼,嘴角抽了抽。 慕玹把药端到锦栎面前,道:“师尊请用药。” 刺鼻的草药味灌入锦栎的鼻腔,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锦栎别过脸,道:“这点小病,不至于喝药,为师休息几日就好了。” 慕玹微愣,道:“可是师尊,医仙说你已经病了几日了。” 锦栎不善于说谎,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便一言不发。 清珏派医仙的药,秉承着“良药苦口利于病”的原则,每一碗药,都是精心熬制的苦,所以大家为了不喝医仙的药,争取不生病;因为生病的人少,医仙闲的发慌,最近甚至还开始研究各种不同苦感的药…… 慕玹小时候生病也曾有幸品尝过医仙的药,至今是难以忘怀。 慕玹道:“师尊是怕苦?” 锦栎一动不动,也没有把头转过来,道:“不是。” 看这模样,明明就是怕苦。 可这副嘴硬的样子,与平时不同,却让慕玹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慕玹轻笑着,道:“师尊若是怕苦,徒儿便去准备一些甜食……” “我没有!” 锦栎转过身来,辩解道。 锦栎一把夺过那碗药,暗黑的液体,难闻的气味,锦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一饮而尽。 “把碗拿走。” 苦味从舌尖直冲大脑,锦栎本就头脑发晕,这下直接让她觉得脑子里面在放烟花。 锦栎把药碗塞到慕玹手里,然后扯着被角,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慕玹也没想到锦栎能把这么大一碗药连气都不带喘地直接灌了进去,他木木讷讷地站起,心中敬佩极了,不愧是师尊。 少顷,锦栎才从这奇葩的苦感中缓过神来,她从被子中钻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本来额头就有些发热,又在被子里面一捂,直接让她出了一身汗。 “师尊。” 慕玹不知道何时又坐在了锦栎床边,他掏出几块糖,有些遗憾地说道:“师尊,厨房那边还没有做好的点心,徒儿只找到了几块糖……” 她把慕玹的手推了回去,道:“我没事。” “师尊……” 锦栎抬眼看着慕玹,少年明亮的眼里写满了委屈。 这孩子打小寄人篱下,像是蹴鞠一样被家里的亲戚踢过来踢过去,即使是被锦栎带回了清珏山,心思依旧敏感得不行。 如果是别人,慕玹可能就觉得无所谓,可是锦栎不一样,她是这么多年来真正对他好的人。 慕玹清楚地明白,在清珏山里,虽然弟子们对他都是一副尊敬的态度,但是这副态度的来源是因为他是师尊的弟子,师叔们对他好是因为师尊看重他,师姐对他好也是因为师尊对他好,只有师尊,是真真切切地、不求回报地真心对他好。 他也时常在想师尊是为什么对他好,可是他完全找不到原因,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有一些好却是真切可以感受到的。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但凡锦栎对他有一点点不好的脸色,表现出一丝丝的不耐烦,他都会紧张无比,焦虑不安;他害怕,全天下唯一对他好的一个人也会收回那一份好。 锦栎默默拿过慕玹手里的糖,拆开了印着桃花的糖纸,然后把糖塞进了嘴里,又把糖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师尊……” 少年每每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月牙状,眸子里面亮晶晶地,不染一丝尘埃。 锦栎看着这张脸愣了一刹,又敛了神色,道:“你还不去练剑吗?” 慕玹把手收回,说道:“我马上去。” 慕玹又道:“师尊,下次吃药的时候我把点心准备好一起给你带过来,这次是徒儿考虑不周……” 锦栎:“不必了。” 慕玹身形一颤。 师尊她生气了吗…… 锦栎解释道:“没有下次了,为师的病已经好了。” “啊?” 慕玹担忧地看着锦栎,脸颊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如此憔悴,哪里是病好了的样子? 锦栎见他还不走,催促道:“去练剑。” “是……” 第二天,某上仙的病更严重了…… 锦栎额头上都是细碎的汗珠,面色微红,难受地躺在床上。 医仙一边连声叹息,一边挥舞着毛笔潇洒地开着药方。 医仙絮絮叨叨地说道:“都说了要按时吃药按时吃药,掌门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好了,这病更严重了,我又得开新的方子……” 医仙把药方塞到慕玹手里,叮嘱道:“记住了啊,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慕玹看了看床上的锦栎,又看了看面前吹胡子瞪眼的医仙,道:“是……” 得到了应允,医仙才满意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揽月阁,独留慕玹一人犯难。 又是相同的时间,又是相同的地点,又是相同的人…… 慕玹轻唤:“师尊。” 锦栎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事实上,在慕玹进屋的那一霎那,锦栎就被那一阵浓郁的药味唤醒了,是的,就是浓郁的可以把一个人从睡梦中唤醒的程度…… 锦栎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意思,慕玹也很无奈,可是这药必须要吃啊,万一像医仙说得那样,一直拖下去,小病拖成了大病,那岂不是更麻烦? 慕玹轻轻叹气。 没有办法,他只好放下药碗,一手拖着锦栎的后背,让她坐了起来,然后舀了一勺药,吹散了热气,试图给她喂进去。 当汤匙触碰到嘴唇的那一刻,锦栎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于是,她把嘴抿得更紧,丝毫不给药一点能够入嘴的机会。 慕玹那么聪明,又怎会不知道锦栎是为了不吃药而装睡? 慕玹心中都明白,慕玹也很无奈。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轻唤道:“师尊。” “师尊,这药虽然难喝了些,但是师尊现在恶疾缠身,首要的还是要治好师尊的病不是吗?” “而且一直这样病着,自己的身体也不舒服,师尊总不能一直就这样躺着吧……” “况且,师尊是一派掌门,肩上还扛着整个清珏,甚至是天下众生,如若师尊久病不愈,清珏怎么办,天下苍生又怎么办?” 天下苍生…… 这是曾经俞颉仙尊最常对锦栎提起的四个字: “锦栎,你修仙是为了天下苍生的。” 活着,就是她的使命。 锦栎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把药给我吧。” 慕玹抬头,见锦栎醒了,还愿意喝药了,便笑盈盈地把药碗递给了她。 再一次,在慕玹惊讶又崇拜的目光下,锦栎将那碗药一饮而尽,仅仅,皱了皱眉。 慕玹把准备好的蜜饯递给锦栎,锦栎犹豫再三,可看着他期盼的目光,她还是接了过去,小口地吃着。 不知道是被那碗药把舌头苦麻了还是怎么了,锦栎咬着蜜饯,却尝不出一点味道。 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甚至装载着同一个灵魂,可他,终究不是他。 ------------ 第十章 缘秋山1 日子平静地过了两个月,一日,驻灵殿弟子来报,称在万灵之森的东南角发现有大片树木枯老死亡。 而这几日又有一批弟子从山下回来,可是原本数十人的小队伍,回来的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个个都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据这几个弟子所说,他们是在景州地界遇到了奇怪的藤蔓袭击。 锦栎看着弟子们身上骇人的伤痕,即刻联想到驻灵殿的通报,景州正是在东南部。 慕玹时不时朝着锦栎看两眼,他素来会凭借着锦栎的表情揣摩锦栎的想法,现下,他已然猜到锦栎是想要下山去景州除掉邪祟了。 慕玹开口道:“师尊可是要亲自下山?” 锦栎微微点头:“嗯。” “除魔奸邪是我清珏弟子的责任,我愿与师尊一同去。”慕玹当即请愿道。 锦栎正想开口应允,却突然想到了上次和慕玹一起下山就遇到了司空貌,心里便觉得十分不踏实。 锦栎道:“阿玹,你上次的伤还没有好,还是多休息吧。” 慕玹疑惑,道:“师尊,徒儿的伤已经全好了。” “哪里全好了?” 锦栎重重地拍了一下慕玹的肩,慕玹疼得直捂肩。 “你看,这不是没好吗?”锦栎冷冷地说道。 “啊?可是师尊……” 慕玹还想要继续解释,可锦栎却直直瞪了一眼,头一次看到锦栎露出这样微怒的眼神,慕玹立马把话憋了回去。 “好了,就这样吧,你在揽月阁好好休息,明日,阿毓和我一起下山。”锦栎道。 一旁的孟毓听到这话,顿时就觉得手里的瓜子不香了。 “师尊,我可以不去吗?”孟毓心里知道锦栎一定会拒绝,可还是忍不住想问。 锦栎漠然道:“不行。” 回到揽月阁后,慕玹一直在想着该怎样说服师尊,让她同意自己下山,想着想着,就入了梦…… 恍惚间,慕玹在迷雾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追逐着一个少女,少年神采飞扬,笑颜灿烂,少女面若冰霜,看起来并不喜欢那个少年。 其实慕玹是看不清二人的面容的,但他心里觉得,就是这样。 少女在人群中走得飞快,少年小跑着才追了上去,只见少年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臂,少女猛地扭过头,似乎很生气。 “焇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缠着我!”少女道,听声音似乎非常愤怒。 什么!焇煴? “栎儿,我想保护你。” 少女冷笑一声,甩开了他的手,道:“保护?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焇煴为何称呼她为栎儿,难道是……师尊? 慕玹的神志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喘着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觉得荒谬:我怎么会梦到魔尊焇煴? 他起身倒了一杯茶,大口地吞咽着,心里才觉得平静了些许。 自慕玹来到清珏山开始,他就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过无数遍锦栎杀死魔尊焇煴的故事,也听说过很多关于魔尊焇煴的传闻,有人说他长得丑陋不堪,猥琐无比,也有人说他生得十分俊朗,风华绝代;但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会把他归结为一个恶毒凶残的魔王,说他长得丑的就说他又丑又毒,说他长得好看的就说他十分会蛊惑人心,不可貌相。 不过慕玹偶尔会觉得自己和焇煴有些相似,听人说魔尊焇煴也很擅长射箭。,有时候,他倒是很想和焇煴一决高低。 慕玹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觉得可能是因为最近焇煴的故事听多了,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第二日一早,锦栎和孟毓便收拾好了行装,御剑前往景州。 慕玹默默站在床边,却看到锦栎离开时还朝着屋内不经意得望了望,锦栎觉得自己一切都表现得十分自然,但是她的小动作其实都被慕玹看在眼里。 待锦栎和孟毓离开清珏山一个时辰后,慕玹便御剑偷偷追了上去。 御剑半日,锦栎和孟毓便到了景州城郊。 “师尊,就是在这里。”孟毓道。 锦栎朝孟毓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师徒二人均警惕的拔出了剑。 锦栎走近身旁的草丛,用剑拨开,发现里面竟有一些血迹,她一路拨弄着草丛,一路沿着血迹往前走去,血迹把二人带到了一座山前,山前有一石碑,上面写着“缘秋山”三个字。 缘秋山是景州小有名气的灵脉充沛之地,附近的仙门都爱派弟子来缘秋山历练,而此时的缘秋山却被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丝毫看不出山里的灵气。 锦栎和孟毓相视一眼,轻轻地迈着步子朝山上走去。 越往山上走,越感觉氛围诡异,山里的树木跟被火烧过一般,枝干上光秃秃的,还散发着一股烟熏气;山里鲜少有活物,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一阵阵乌鸦的叫声,凄厉刺耳。 与此同时,慕玹也已经到了景州城中。 孩童嬉笑,货郎吆喝,原本繁荣热闹,烟火气十足的地方突然出现个仙气十足的公子,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 “这位公子请留步!” 慕玹缓缓转身,看着面前的中年女子,眯着眼笑着,问道:“大娘,请问您是在叫我吗?” 那中年女子点头如捣蒜,她快步地走近慕玹,搓着手笑嘻嘻地问道:“小郎君,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慕玹微微一愣,依然笑着,回道:“我年纪尚小,家中还未安排婚配之事。” 慕玹心中想了想,师尊都上千岁了依然未曾婚配,我今年十七都还未满,我说我年纪尚小,应该是没有毛病的吧。 嗯……肯定没有毛病。 那中年女子一听,笑得更欢了。 “小郎君,我家小女儿年方十六,在当地也是有名的美人,小郎君若是不介意,不如见一见我家女儿。”那中年女子挤眉弄眼地说道。 “大娘,我眼下还有要事在身,可否向您打听一些事情。”慕玹睁着一双诱人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中年女子,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真诚,叫人难以拒绝。 那中年女子笑着,爽快地说道:“您尽管问,大娘家世代都居于景州,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先谢过大娘了。”慕玹朝着她拱手作揖道。 “小郎君你这是作甚,有什么尽管问,不必如此客气。” 慕玹感激地笑着,道:“那我便问了,大娘,你们城郊有座山,您知道有些什么关于那座山的传闻吗?” “您说的是缘秋山吧!”那女子说道,“据说是座仙山,从前很多人去的!不过最近去的人倒是少了。” 她突然降低音量,道:“我听说,那座山,会吃人!” “吃人?” “是啊!很可怕的!” “那……是从何时开始发生吃人的事情的?”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大概一个月前吧,不过在那之前就有些不对劲了的。” “哪里不对劲?” “是这样的。”那女子耐心地解释道:“那个缘秋山上有棵大槐树,据说里面住着一个槐树仙,能够帮人实现愿望,所以从前经常有人上去供奉他,一直到半年前,那颗槐树突然变得光秃秃的,听说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烟熏味,从那时起,供奉过槐树的人就开始变得垂头丧气、郁郁寡欢,甚至还有人得了心病,就那么去了。” 慕玹看着那中年女子表情惊异,道:“当真是,骇人听闻。” “可不是吗,邪门得紧呢!” 慕玹眸色一暗,心想:哪里会有这么邪门的事情,怕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缘秋山 “师尊,你有没有闻到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走到半山腰后,孟毓便用衣袖捂上了鼻子,除了之前的烟熏味,她还闻到了一股腐臭味,令人作呕。 “嗯。”锦栎答道。 孟毓看着锦栎这副面不改色的模样,心里敬佩极了,师尊太厉害了,竟然连鼻子都不捂一下。 师徒二人慢慢走着,越往深处走,视野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锦栎化出了一根绳子,绑在了自己和孟毓的手臂上,防止走散。 突然,孟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哎哟。” 孟毓捏了个决,从掌心化出了一团火,朝着脚边照了照,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已经腐烂的成年男子的头颅,上面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蛆在蠕动,由于凑得太近,孟毓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恶心的气味。 “呕……” 孟毓迅速转过身子,拍了拍左胸,直作干呕。 锦栎直直的盯着那颗头颅,虽然已经腐烂过半,但依稀可以看出,那男子双目紧闭,面色平和。 锦栎淡然道:“他似乎死得很安详。” 孟毓看了一眼那颗不忍直视地头颅,便迅速挪开了眼,心道:“真是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锦栎:“得罪了。” 锦栎用剑将那颗头轻轻一挑,只见那颗头内已经干干净净,像是被什么东西认真擦拭过一般。 锦栎凑近那颗头,仿佛还能闻到一股烟熏味从头颅内部散发出来。 锦栎眉头一皱,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猜测。 攻击清珏弟子的,可能根本就不是藤蔓。 她的眼神慢慢挪到了自己的脚下,沉默片刻后,快步冲向了离她最近的一棵树,朝着树干一剑划去。 只听见“轰隆”几声,周围突然有数十根粗壮的棕色条状物体破土而出,朝着锦栎和孟毓袭来。 锦栎拉着孟毓猛然腾空而起,朝着那些树根削去,可这树根却跟蚯蚓似的,被削下的一截掉落到了地上,又会立刻变成新的树根。 片刻过去,二人早已疲惫不堪,而那些树根却越来越兴奋,四处乱窜起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锦栎暗自想道。 看着越看越猖獗的树根,锦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带着孟毓跳到一颗石头上迅速捏了个诀,在自己四周打出了一面火墙。 果然,那些树根见到火便绕道而行,锦栎嘴角不经意地扬起。 就在这时,几根箭从空中坠了下来,凡是箭所触之地,通通燃起了火。 “师尊!” 锦栎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慕玹拿着弓箭正蜻蜓点水般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躲避着树根的追击。 顷刻之间,那些扑腾的树根便被烧成了灰烬。 锦栎收回四周的火墙,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道:“你怎么来了。” “徒儿不放心师尊……便来了。” “师尊。”孟毓上前一步,道:“师弟也是担心师尊,师尊就不要责怪他了吧……” 锦栎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终究还是拗不过慕玹。 锦栎道:“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吧。” 闻言,慕玹立马收了脸上那副沮丧委屈的神色,笑得十分灿烂。 “是,师尊。” ------------ 第十一章 缘秋山2 黑雾缭绕,鸦声不绝,曾经以仙气灵气闻名于景州一带的缘秋山此时此刻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生气,整座山都淹没于黑雾之中,散发着一股子邪气。 “师尊,我在城中问了一下当地人一些关于这座山的事情。”慕玹道。 锦栎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慕玹把城中遇见的那中年女子对他说的关于缘秋山的一切都说与了锦栎。 锦栎眯起眸子,看着远处停在树枝上的乌鸦,道:“原来如此,想必这槐树只是个幌子,必定是有人藏在暗处操纵了这一切。” “徒儿也是这样觉得。”慕玹道。 言罢,师徒三人便朝着更深处走去。 三人马不停蹄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了山顶,山上的雾气更加浓郁,而且自从进入山顶后,难闻的腐臭味也愈来愈重。 四周一片死寂,听不到除了乌鸦叫声外的任何声音。 “注意周围。”锦栎低声提醒道。 这时,一阵什么东西滚下来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师徒三人皆警惕得转过头去,原来,是一颗头颅从旁边的小土坡上滚了下来。 那颗头颅滚到了锦栎脚边,锦栎捏了个决,一团火便跃然于掌心。 锦栎俯身看去,这头颅竟然与半山腰的那颗一模一样! 孟毓借着火光草草扫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糟糕,是那股熟悉的晦气感。 孟毓攥着衣袖,声线微虚:“师尊……这颗头不是在下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玹打量着这颗头,忍着恶心凑近一嗅,竟然嗅到了一股槐花的香气,他用剑将那颗头挑起,那颗原本空空的头里面居然塞满了黄白色的槐花。 孟毓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道:“之前那颗头里面可是没有东西的啊!” 就在这时,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那颗头里面的槐花突然生长出了许多藤条,而那些藤条却跟蚯蚓一般急匆匆地钻进了地里。 少顷,地面上的土壤开始慢慢颤动,随着大片土壤的崩裂,一张由藤条编制而成的大网从地下窜了出来,直接把三人包裹进了网里。 “雕虫小技。” 慕玹抽出一支箭架在炑弓上,朝着不远处的头颅射了过去,那支箭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头颅中间,顷刻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将那槐花烧得一干二净,同时那张网上面的藤条也渐渐松散,慢慢变得支离破碎。 “公子住手啊!” 三人循着声音望去,一位老者拄着一根槐木拐杖缓缓朝他们走来,那老者白发苍苍,看起来格外慈祥。 慕玹收起手中的弓,心里觉得来者不善。 锦栎眉头微蹙,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眼前的老者想必就是慕玹口中的槐树仙了。 锦栎:“阁下可是槐树仙?” “正是在下。” “好啊你槐树仙,你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缘秋山上伤人!”孟毓道,“好好的一座仙山,你看看,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槐树仙顿时又是摇头晃脑又是连连摆手的,一副委屈的样子。 “这位仙子怕是误会老朽了啊,这伤天害理的事情,老朽是断然没有做的啊!” 孟毓又道:“那为何这山上成了这副样子?刚刚那颗头难道不是用来抓我们的?” “这……”槐树仙的指甲仿佛要抠进槐木拐杖里面一般,眼神闪躲。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相信吗?”槐树仙道。 孟毓断然是不信的,道:“你觉得我们是傻子吗?” 锦栎感觉这槐树仙不像是骗人的,示意孟毓退后,她上前一步,道:“您且说来听听。” “好,好。”槐树仙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虽然别人都称我为槐树仙,但事实上我不过是一个小妖罢了,我看几位灵力醇厚,想必早已看出来了。” 锦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槐树仙:“这缘秋山原也是一片仙山宝地,我作为守护这座山的守护灵,当然有义务帮来到此地祈福的人们实现愿望了,起先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直到有一天……” 槐树仙突然就不说话了,神情恍惚,目光涣散,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孟毓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有一天怎么了?你快说啊。” 槐树仙的眼睛慢慢阖了起来,整个躯体也颤颤巍巍的。 “有一天……有一天……有一天怎么了啊……” 槐树仙的脑海中突然一片漆黑,然后他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只是这次,他的瞳孔变成了骇人的红色,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一样。 锦栎双臂护住慕玹和孟毓,连退三步。 “啊——” 槐树仙捂住双眼仰着头怒吼一声,随即拐杖一挥,千万棵树的树根从土中崩出。 锦栎立即捏了一个火诀,打出一道火墙,把三人团团围住。 孟毓看着那些毫不畏惧的树根一根根朝着火墙拍打过来,道:“师尊,这下可如何是好?” 慕玹朝空中射出一箭,击杀了要从上方进攻的树根。 锦栎十分冷静,掏出一块刻着雪莲花的玉牌,道:“你拿着这个,去找妖后。” 孟毓:“妖后?” 锦栎微微点头,道:“刚才这槐树仙也说了,他不是仙而是妖,去找妖后,妖后一定能压制住他的。” 孟毓道:“师尊,以你的修为这槐树仙是伤不了你的,我们大可直接下山。” 锦栎摇头,道:“我们下山了,以后再来缘秋山的人该怎么办?我们既然来了,就要把这麻烦处理了再走。” 慕玹一边射杀着头顶上的树根,一边喘着气道:“师尊说得对,师姐,你快去请妖后吧。” 锦栎把那玉牌塞到了孟毓手中,道:“事不宜迟,快去。” 孟毓捏着玉牌,一把扯开下袍,单膝跪地,朝着锦栎作揖。 孟毓:“师尊,弟子,去了。” “快去吧。” 孟毓从衣襟中抽出一张符咒,双指捏于额前,抬眼间,符咒燃起的蓝色火焰已经带着她离开了缘秋山。 慕玹:“师尊,这树根跟打不完一样,现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的确,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谁知道妖后何时才能到,这样一直耗着灵力,谁知道什么时候灵力就会被耗完。 锦栎扫视着槐树仙,道:“那个槐树仙,很奇怪。” 慕玹:“是挺奇怪的,前面那段看着倒也不像是装的,突然间就跟黑化了一样。” 锦栎眸色一沉,道:“说明,他的记忆中有玄机。” 慕玹侧目,道:“师尊的意思是,要找出他记忆中的玄机吗?” 锦栎微微颔首。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二人现在连出都出不去,着实有些困难。 就在这时,锦栎的火墙像是被什么东西捶打了一般,整个墙身都开始晃动,锦栎定睛一看,是那槐树仙正不知疼痛地捶打着火墙。 慕玹一把拽住有些虚晃锦栎,然后捏诀修补了一些因为槐树仙开始破裂的地方。 “师尊,你没事吧。” “无事。” “师尊。”慕玹突然开口叫住了锦栎,“徒儿在想,这些树根既然是那槐树仙召唤出来的,那我们如果能够遏制住槐树仙,是不是等于也能遏制住那些树根呢?” 锦栎突然感觉脑海中的迷云被一箭刺破,的确,擒贼先擒王,就是这个道理。慕玹,真的很聪明。 锦栎道:“可以一试。” 锦栎凑近慕玹,在他耳边耳语,慕玹神色逐渐放松,最后露出了笑。 慕玹:“就听师尊的。” 锦栎和慕玹退后几步,然后默契地相视点头,随即二人腾空而起。 慕玹用炑弓继续射杀着周围的那些树根,而锦栎则从袖口中召唤出了祭灵鞭。 祭灵鞭犹如一条蓝紫色的巨蟒,猛地从锦栎袖口中钻出,它速度极快,窜出便锁定目标,朝着仍在发狂的槐树仙刺去。 祭灵鞭的头段是一段如矛一般的锐器,十分锋利。 槐树仙稍不注意,那祭灵鞭的首端便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锦栎继续环绕着槐树仙发力,用祭灵鞭将那槐树仙死死地捆在了原地。 因为胸口的疼痛,槐树仙倒是有了几分清明,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嘎嘎”的声音。 而那些被槐树仙操控的树根,也因为槐树仙的精神力慢慢地萎缩进了土里。 锦栎和慕玹走进槐树仙,轻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槐树仙眉头紧锁,埋着头抽搐着,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一样。 槐树仙:“不要……不要……” 慕玹凑近槐树仙的耳畔,轻声问道:“不要什么?” 槐树仙:“不要控制我……不要控制我……” 慕玹和锦栎相视,果然,这槐树仙就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不要控制我,不要控制我,不要控制我!” 倏然间,槐树仙的双眼再次睁开,眼尾处隐约还有一条泪痕,他怒吼一声,仿佛要挣脱祭灵鞭而出一样。 锦栎用力拉扯着祭灵鞭,槐树仙的嘴角处渐渐流出一条条发白的粘液,他双眼猩红不减,双手骨节弯曲,看起来十分痛苦。 慕玹:“师尊,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这槐树仙少说也有近千年修为了,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的。” 锦栎定睛朝着槐树仙胸口看去,只见那处流出的血中藏着一股黑气,堵在伤口处不肯随着血液流出来。 锦栎眉头微蹙,思忖道:“这似乎……是魔气。” 慕玹大惊:“魔气?是魔族? ------------ 第十二章 缘秋山3 因为祭灵鞭的伤口打破了魔气在槐树仙体内原有的平衡,霎时间槐树仙体内的魔气不断奔腾翻涌,好像要把槐树仙的身体炸裂开一样。 槐树仙的身体逐渐变得肿胀不堪,身上的皮肉也开始承受不住体内的魔气向外的压迫而破裂,鲜红的血液从那些伤口处渗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很快,槐树仙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看到这里,慕玹心中不由有些焦急,他对锦栎道:“师尊,这样下去他迟早要爆体而亡,到时候这缘秋山上的所有东西都会沾染上魔气,这里……恐怕会变成一座魔山!” 锦栎的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此时的她,也是十分的紧张。 她怎会不知,倘若这槐树仙爆体,魔气四涌,寻找宿主,那么在这里最合适的宿主不就是慕玹吗?若是慕玹被魔气侵扰,那么他会不会…… 锦栎不敢再往下想。 不行,绝对不可以让他受到伤害。 锦栎咬破右手食指,双指并拢,画了一道符咒打向了槐树仙的胸口,槐树仙双目眦裂,仰天怒吼,声势之大,惹得山中的乌鸦都四处飞窜;锦栎又连续打了好几道符咒到槐树仙身上,渐渐地,槐树仙才变得平静下来,然后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他低垂着脑袋,双目无神,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围观全程的慕玹愣愣地站在一旁,他曾在清珏山的藏书室中看到过,这是血引咒。 以血为引,将别人体内的魔气引入自己体内,再用自己的仙体净化魔气。 此术不仅消耗过大,而且危险至极,若非仙术高超、灵力醇厚之人,皆有丧命的可能,即使不丧命,也有可能因为身体无法净化仙术而修为全废,甚至坠入魔道。 因此,此咒在百年前就已经列入禁术之列了。 锦栎轻轻舒出一口气,面无血色,嘴唇有些发白,眼看着身躯都有些不稳。 “师尊!”慕玹挽住锦栎的胳膊,把她扶到了一旁的石头上坐着,“您没事吧?” 锦栎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还好,成功了。 “师尊虽然控制住了槐树仙体内的魔气,可也会自损八百,师尊……” “嘘。”锦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阿玹,今日所见,不可向他人提起。” 自损八百又如何,只要能够不让你陷入险境,再危险的事情,我都可以尝试。 慕玹即刻向锦栎作揖道:“师尊放心。” 锦栎轻轻拨开慕玹额前的碎发,道:“扶为师去看看他。” “是。” 锦栎走到槐树仙身前蹲下,这槐树仙明明睁着眼睛,却涣散无神,宛如死物。 “槐树仙。”锦栎轻唤着他。 槐树仙一动不动,锦栎又唤了他几声。 “呃……啊……呃……” 槐树仙缓缓张开嘴,浑身微颤,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只能发出些听不清楚的声音。 慕玹:“师尊,他为何还是这副模样?” 锦栎捏住槐树仙枯黄的手腕,双指放出一股灵力朝着槐树仙的体内探去。 “这是……”锦栎美眸微瞪,“有人给他下了蛊。” 锦栎凝神,意图用自己的灵力帮槐树仙解了这蛊毒,可槐树仙体内的蛊毒却有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与锦栎的灵力对抗着。 槐树仙的身体颤抖地愈加厉害,只见他牙关紧咬,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锦栎继续朝他体内输送着灵力,可槐树仙体内的蛊毒也越来越强大。 一抹刺眼的红光从槐树仙的体内弹了出来,直接把锦栎推了出去。 “师尊!” 慕玹连忙跑过去拉起了锦栎。 “师尊,你怎么样?” 锦栎:“无事。” 锦栎借着慕玹的力站了起来,拉着慕玹向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些。” 锦栎:“这槐树仙体内的蛊毒是妖蛊,会吸取他人的灵力,想必下蛊的人就是通过妖蛊吸取了槐树仙的灵力才控制了槐树仙。” 慕玹:“师尊,此蛊可有解?” 锦栎微微颔首:“既是妖蛊,妖后应该会有办法。” “师尊!” 是孟毓的声音。 锦栎和慕玹转身望去,孟毓已经请来了妖后。 孟毓跑到锦栎面前,上下打量着锦栎,连锦栎自己都没察觉到,原本素白的衣袍已经沾上了许多泥灰,些缕散落的发丝沾在脸上,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 孟毓又看着远处身躯颤抖,口中咿呀不清的槐树仙,想必此处定是又经历了一场恶战。 妖后寻伊,是六界有名的美人。 一袭紫衣,步履从容;银白的长发被高高绾起,发间还别着几支紫晶发钗;眉峰微挑,眉间的妖族印记也格外偏爱她,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浓密的睫毛下藏着琥珀色的瞳仁,眼尾微扬,一颦一笑,尽显媚色。 寻伊行至锦栎身前,红唇微启:“锦栎掌门辛苦了。” 锦栎朝寻伊作揖,道:“此妖名叫槐树仙,此前我已去除了他体内的魔气,只是如今他体内还有一种厉害的妖蛊,需劳烦妖后。” 寻伊神情变得严肃,径直走到槐树仙身前,一手悬在槐树仙的头顶,朝着槐树仙注入了一股灵力。 寻伊双眼微阖,神魂已然跟着那股灵气进入了槐树仙体内。 槐树仙体内的灵脉已经全数断裂,那暗红色的妖蛊也已经渗透了槐树仙的全身,有一些甚至在肆意啃噬着槐树仙的肉体,在妖族,这种蛊毒名叫无孔不入。 可奇怪的是,这槐树仙虽然已经灵脉断裂,可体内却有十分醇厚的灵力。 寻伊收回灵力,眼眸缓缓睁开。 她转身对锦栎道:“此蛊名叫无孔不入,会啃噬一切可以啃噬的东西。” 慕玹若有所思,问道:“所以也是会啃噬灵力的对吗?” 寻伊看着眼前的少年,神情一滞。 真是太像了。 寻伊迅速地回过神,微微颔首,道:“是。” 慕玹这下便想明白了,刚才把师尊推出来的,就是她自己被那蛊毒所吸收的灵力。 锦栎:“可有解?” 寻伊笑道:“此蛊虽然狠毒,但还没有到能够难倒我的程度。” 寻伊回过身,便从手掌中化出一根长长的手杖,随即便开始催动灵力给槐树仙解蛊。 片刻后,一股红色的浓烟从槐树仙身上散出,聚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蛊球,寻伊随即捏诀,一掌便打散了这蛊球,红色的粉末飘散在半空中,在下落的瞬间焚毁消失。 而后,藏在槐树仙身体里的灵力也从他体内冲了出来,被山上的草木吸收,锦栎被吸收的那部分灵力也回到了她的身上。 山上的万物都找回了灵气,黑色的迷雾也开始消散,四周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寻伊把摸着槐树仙手腕上的经脉,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起身道:“灵脉全断,身体被蛊毒渗透,即使是现在解了毒,他也活不久了。” 寻伊转身,对锦栎道:“不知道是谁,把他做成了吸纳灵气的容器。” 锦栎上前一步,道:“他体内既有魔气又有妖蛊,不知道是同一拨人做的还是两拨人做的。” 寻伊心中也正有此惑,她摇了摇头,道:“能下无孔不入的必定不是普通的小妖,本后回妖族了也会探查此事。若只是一时贪心想要吸取别人的灵力找到并惩治这小妖便够了,若是与魔族勾结……” 寻伊抬眼恰好与锦栎对视:“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两百年前那一战,六界各族的牺牲都太大了,花了近一百年的时间各族才慢慢缓过来;现在回头想想,仍然叫当初参加过混战的众神众仙们心生恐惧,不想再参与第二次。 而在陀弥邪和焇煴都死后,魔族便由焇煴的妹妹——魔族公主炽妧管理,同时,父亲陀弥邪和兄长焇煴栽培留下来的四大护法——北宫鳌、南宫杔、边桀、炆姬,也成为了炽妧的得力干将,帮助她打理魔界的各项事务。 有了四大护法的协助,再加上魔族人本就生存能力强,魔界各项秩序恢复正常甚至比其他五界还早了几十年。 对于这个魔族公主,锦栎脑中对她就没有一点好的记忆;锦栎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基本不会特别讨厌谁,而炽妧,可以说是六界中锦栎最讨厌的一个人,而且是那种极度的厌恶。 锦栎依然记得三百年前和师尊俞颉一同参加的天帝寿宴,焇煴的父亲魔尊陀弥邪不请自来,身后便跟着他的一双儿女。 顿时宴席上就多了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锦栎周围都是坐的女弟子,无一不是在感叹魔族世子的相貌生得极好。 锦栎缓缓抬眼,不由自主地打量着焇煴。 少年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眼眸深邃,且眼尾微微上扬,鼻梁挺翘,颇有些异域之风;肤色冷白,双唇薄而红,却红得不娘气,反倒给整张脸添了几分妖冶。 锦栎垂下眼眸,心道:“不过如此。” 锦栎长于清珏山,而清珏派无人不恨透了魔族,因此在耳濡目染下,在锦栎心中,魔族之人无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即使是看着并不叫人讨厌的焇煴,锦栎也觉得他会用这副皮囊做坏事。 对于别人对焇煴的目光与议论,身旁的炽妧满脸写着不悦,一个弹指就用法术弹碎了在座所有少女的杯子,包括当时正端起杯子准备喝茶的锦栎。 滚烫的茶水倾泻而下,全都洒在了锦栎素白的裙子上,还染上了一片浅褐色的茶渍。 在场的所有少女都怒视着炽妧,暗暗骂她没教养,而炽妧却双手环胸,柳眉高挑,一副骄傲之态,看得人心里直窝火。 天帝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与魔族交恶,只当是发生了点不重要的小插曲,这事儿便被陀弥邪随便几句话给糊弄了过去。 锦栎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离了席,却不想焇煴也偷偷地跟了上来。 ------------ 第十三章 初遇 锦栎强忍着腿上的潮湿感出了凌霄殿,随手便捏了个诀准备把衣服烘干。 “仙子。” 肩头被人轻拍,锦栎不悦地转过头去,却不想身后那人离自己如此之近,要不是自己腿脚麻利,险些与他的鼻尖来一次亲密接触。 “你!” 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处回环,锦栎认出眼前人是焇煴,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般连退几步,双颊泛出绯红之色,不由自主地拔出了半截剑,一双美眸怒视着眼前那人。 焇煴比锦栎高出了一个头,勾人的凤眸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略显羞赧的少女,笑得轻佻极了,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自己想得没错,这个焇煴,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锦栎把剑插回鞘中,收敛神色,道:“魔族世子有何见教?” 焇煴收起那副打趣人的姿态,道:“仙子,刚才我妹妹顽皮弄脏了仙子的裙子,我是来替她赔礼道歉的。” 呵,虚情假意。 锦栎面无表情,道:“无事。” 说完,锦栎便转身准备离去,她实在是不想和这位轻浮浪荡的魔族世子再多说半个字。 “仙子留步!” 焇煴直接上手一把扯住了锦栎的衣袖。 锦栎眉头微皱,道:“世子还有何事?” 焇煴的手木讷地松开衣袖,尴尬地笑着走到了锦栎对面。 焇煴道:“仙子,我帮你把裙子烘干吧。” “不必。” 锦栎再次迈步,而焇煴却直接挡在了她的身前。 锦栎朝左走,他挪到左边,锦栎朝右走,他挪到右边。 锦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往往在清珏山上,哪个弟子看到她了不是绕道就走? 锦栎抬眼与焇煴相视,粉唇微启:“世子做甚?” 焇煴笑着,说道:“仙子,我只是想帮你把衣服烘干。” 锦栎把目光从焇煴身上挪开,道:“不必了,我自己也可以烘干。” 锦栎准备离开,而焇煴又挡在了她身前。 锦栎无可奈何,道:“只要你把我的衣服烘干了,你就会让我离开是吗?” 焇煴笑着点头。 “那好。”锦栎后退一步,二人距离太近,叫她百般不适,“世子请吧。” 焇煴这才满意,不顾锦栎的挣扎把她拉到了一块石头上坐着,然后捏出火诀烘着那块浸湿的衣料。 然而…… 明明是用的法术,为什么都半炷香的时间了这衣服都还没干? 焇煴抬头,笑道:“仙子,我学艺不精,可能要多花点时间……” 锦栎心中早已是怒气冲天,指尖在石头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原本毫无表情的脸此时也隐隐带着一丝怒意,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焇煴此时估计已经被锦栎削了八百刀了。 焇煴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对上锦栎的双眸,依然笑着,说道:“仙子别急,就快好了。” 锦栎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只想赶快脱身,然后再也不要与他有任何交集。 “仙子,你是俞颉仙尊的弟子吧。”焇煴道。 锦栎不言。 魔族之人个个都是阴险狡诈之徒,谁知道这魔族世子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 焇煴又问道:“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静默…… 焇煴觉得可能是人家觉得他没有自我介绍就问对方叫什么名字没有礼貌。 焇煴又道:“啊,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焇煴。” 沉寂…… 她怎么都不理我? 焇煴吃了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哥哥!” 清脆的少女声从焇煴身后传来。 锦栎抬眼看去,炽妧正气鼓鼓地看着二人。 炽妧三步做两步地走到焇煴身侧,猛地拍开焇煴正在给锦栎烘衣服的手。 炽妧怒呵道:“哥哥!你在做什么?” 焇煴吃痛地摸了摸手,看了看锦栎,又看了看炽妧,然后一把拉住炽妧走到一旁。 焇煴:“炽妧,你这是做什么?” 炽妧:“哼,我倒还想问问哥哥在做什么呢!” 焇煴好声好气地说道:“炽妧,你看看你调皮都把人家裙子弄脏了,正好你来了,你去给人家道个歉。” “什么,道歉?” 炽妧感到不可思议,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哥哥竟然让自己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道歉? 炽妧大声呵道:“凭什么呀!凭什么我要跟她道歉,她是谁啊?” 自己这妹妹平时是刁蛮任性了些,可也不至于因为要她给人道个歉就发这么大的火吧? 焇煴也是一头雾水,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啊! 焇煴轻轻拍了拍炽妧的背,道:“好好好,不道歉就不道歉。” 炽妧小嘴一撅,眼里竟还蒙上了一层泪,看起来委屈极了,就仿佛被人打破了杯子弄湿裙子的不是别人而是她一样。 焇煴一看到炽妧这副模样,心里顿时就软地一塌糊涂,就仿佛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哎呀,你怎么了嘛?不哭啊不哭啊……” 焇煴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到一块手帕,只好一边哄着一边拿自己的衣袖给炽妧拭泪。 炽妧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双大眼睛也变得红红的,叫谁看了都能心生怜惜。 也不知道哄了多久,炽妧才平静下来肯与焇煴好好说话。 焇煴轻抚着炽妧的头,道:“好了,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先帮那个仙子把衣服弄干净好吗?” 炽妧瞥了一眼不远处那空空的一片,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又恢复了那委屈的模样,善解人意地说道:“好……” 焇煴这才满意地笑了,他转过身去,可锦栎早已不见了踪迹。 焇煴有些气恼地拍了拍头,又觉得锦栎走了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和人家又不熟,谁会愿意坐在那儿等你那么久? 比起焇煴,更加恼怒的是锦栎。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到最后这湿衣服还是得靠自己解决。 第二日,俞颉便拜别了天帝,带着弟子们回到了清珏山。 * 一日夜里,锦栎刚准备上床睡觉,却发觉被子里似有异常,她轻轻地抽出剑,然后朝着被子刺去。 “等一下!嘶……” 被中那人似是听见了抽剑的声音,身子猛地一偏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却还是被璲虚刺中了左肩。 锦栎看清了这人的面容,火气更盛,又作势朝他劈去。 “仙子手下留情!” 焇煴一边连滚带爬地躲着锦栎地攻击嘴里一边求着饶,一不留神就从床上摔到了地下。 璲虚横在焇煴的脖子上散发着逼人的凉气,焇煴捂着还在流血的左肩,可怜兮兮地望着锦栎。 “仙子……” 锦栎面色冷漠,只是璲虚的剑刃又离焇煴的脖子近了一寸。 “锦栎仙子,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锦栎顿时感觉哭笑不得,惊喜?他管偷偷躺到人家女生床上这种事情叫惊喜? 锦栎收回璲虚,插回鞘中,道:“你走吧。” 焇煴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试探性地问道:“你叫我走?” 不然呢,留下来吃了早饭再走? 锦栎道:“今晚我就当没看见你,你是魔族世子,偷偷跑来我们清珏不合适。” “可是仙子,我都受伤了欸,你看……” 焇煴拉开衣领露出骇人的剑伤,双眼巴巴地看着锦栎,仿佛在说:“你看,你都把我弄伤了……” 焇煴肤色白,那暗红的剑伤便显得更加突兀恐怖,更何况还在不止地往外面涌着血。 锦栎也是觉得无语至极,今天一定是霉运当头了才遇见这无赖的家伙,明明是焇煴自己先跑来捉弄她,怎么到现在反倒像是她犯了错了? 锦栎随手从药架上拿了一个药瓶,丢在焇煴身旁,道:“自己涂,涂完快走。” 焇煴看着那药瓶,眼珠骨碌一转,又道:“仙子,我自己上药不方便,不如你帮我吧。” 见锦栎杵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焇煴又道:“仙子,如果不上药,我是不会走的,你们清珏派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仙子不会不管我吧……” 这个无赖…… 锦栎蹲下身,焇煴连忙拾起药瓶笑着递给了锦栎。 锦栎看着那张笑得如妖孽一般的脸,报复似的一字不说就把药粉洒在了伤口处,焇煴脸上的笑顿时就凝固了,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眉头也紧紧皱起,看起来比被剑刺中时要痛苦百倍。 少顷,锦栎已经帮焇煴上好了药,还给他的左肩缠上了一圈绷带。 锦栎:“好了,你快走吧。” “嗯?”焇煴双眼朦胧地看着锦栎,然后直接一头栽在了锦栎肩上闭上了双眼。 如果可以看见,锦栎的脑中此时此刻一定是响起了惊天巨雷。 锦栎抖动着右肩,道:“喂。” 焇煴一动不动。 锦栎又道:“世子。” 焇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锦栎无奈地呼出一口气,道:“焇煴。” 身旁的人睫毛微颤,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 虽然应答了一声,可焇煴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抱住了锦栎的手臂。 感觉到自己被禁锢,锦栎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任焇煴的整个身子滑倒在了地上。 但看到那受伤的左臂,锦栎却心里一软,在他还未完全摔在地上时便施法挪了个垫子过来。 黑云遮住了朦胧的月色,焇煴的眼轻轻睁开,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扬起。 这锦栎,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的不近人情嘛。 ------------ 第十四章 祭灵鞭1 天将亮未亮时下了阵小雨,朝阳初升时便更觉得刺眼温暖。 锦栎是被一缕照到眼睛上的阳光催醒的,昨夜被焇煴闹腾地睡得太晚,导致今天晨起足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锦栎揉了揉眼睛,下床时发现焇煴已经不见了,她蹲身拾起那个软垫拍了拍,然后放回了原位。 刚洗漱完,钟离卿便急匆匆地破门而入,称是师尊传唤,叫她赶紧过去。 驻灵殿弟子来报:“万灵之森东北角有树木无故焚毁,地区大概是颍州一代。” 而俞颉如此着急传唤锦栎便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叫她去颍州查探。 锦栎领命下山,御剑半日,到达颍州时已是日落时分。 锦栎在闹市区寻了一间客栈落宿,通过询问才知,颍州这半个月十分不安宁,有数百口人被摄取了灵识,却无人查出摄灵的是什么东西。 入夜后,她便行至颍州阁——颍州最高的建筑,独自坐在颍州阁上,观察着颍州各处。 锦栎眺望过去,约距离城区五里外,有一处挺大的宅子,奇怪的是正对着宅子的空中积了一片乌云,时而刮起一阵大风,时而又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而宅子的周围也隐隐环绕着一团黑气。 锦栎抽出一张符纸,在上面画了几道,然后注入灵力将符咒朝着那团黑气挥去。 符咒被那团黑气吸了进去,而那团黑气似乎也不蠢感受到了不对劲,片刻后便将那符咒吐了出来,符咒又飞回了锦栎手上。 锦栎双指捏住那张符咒,符咒上面也沾染了一些黑气,锦栎眉头未皱,双指见生出火来,焚化了那张符咒。 是怨气! 锦栎从颍州阁上纵身一跃,月色朦胧,白衣翩跹,宛如真神坠世,清冷出尘。 白衣在那座宅子前缓缓落地,宅子门上面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由山派”。 这便是驻守在颍州一带的修仙门派。 可堂堂仙门,为何会被怨气环绕? 这时,突然妖风大作,四周的树木被吹得哗啦作响,房屋周围响起阵阵哀嚎,不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刺骨的寒风如刀刃般刮在锦栎的脸上,披散的青丝随风乱舞;风越刮越大,地上的草石沙砾也被卷起,朝着锦栎袭来。 锦栎抽出璲虚,一边闪躲抵挡着沙石,一边行至由山派大门前,锦栎欲将手附到门上,却不想一团黑气从门缝中窜出。 突然,锦栎感到身后被人大力一拽,那团拖着长长尾巴的黑气迅速从她的肩头窜了过去。 那黑气里面似有利刃,短短的一刹那,锦栎肩头的衣料连带着皮肉均被划破,伤口处顿时变得血肉模糊。 锦栎强忍着肩头的疼痛,转身正要答谢这位救命恩人,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如初见般凤眸微眯,嘴角扬起一抹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锦栎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此处怨气横生,又有摄灵之祸,却偏偏在这里遇到了魔族世子;听师尊说,魔族近来蠢蠢欲动,焇煴来到这里,许是与摄灵之事有关。” 锦栎如此想道。 看到锦栎脸色从感激到面无表情再到冷漠,焇煴似笑非笑地说道:“仙子,你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吗?我可是救了你啊……” 锦栎抬眼,作揖道:“多谢世子相救。” “哎……”焇煴抓住锦栎的手臂,道:“你别动,先处理身上的伤……” 锦栎不适地甩开了焇煴的手,冷声道:“我没事。” 随即,锦栎转身朝着那团黑气刺去,独留焇煴站在原地。 焇煴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锦栎,当真是一点都不领情。 璲虚刺入了黑气之中,而那团黑气中仿佛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壮汉一般,抓住了璲虚的剑刃,使得锦栎不仅无法拔出,甚至还有了被黑气拉进去的趋势。 寒风萧瑟,而锦栎额头上却渗出了些许汗珠,她用尽全力与黑气对峙着,致使右肩的伤口开裂地更加严重,右边的衣袖早已染上了大片鲜红。 不知道是自己已经脱力了还是怎样,锦栎只感觉那团黑气的力气越来越大,要么她松开手让黑气把璲虚吃进去,要么她和璲虚一起被黑气吃进去。 呼呼的风声、黑气中发出的怨念声、四周沙砾的碰撞声刺得锦栎脑仁发疼,不知道为何,锦栎感觉自己身体虚脱,疲惫不堪,渐渐的,腿脚开始发软站立不稳,看到的东西也开始重影虚化,甚至连右肩上的疼痛感也开始渐渐消失。 “喂!你在做什么?” 锦栎紧抓着剑柄的手被温热覆上,她堪堪地扯起眼皮,朦朦胧胧中还能看出侧脸俊美的轮廓。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由山派的镇派之宝,上古神器,祭灵鞭。” 焇煴抓着锦栎的手,把璲虚从黑气中慢慢拉扯了出来。 对面顿时没了力,锦栎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朝后倒了下去。 “叫你处理伤口,你不听……” 焇煴揽腰接住了锦栎,把她带离了由山派。 锦栎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她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脑中一瞬间有些懵。 为什么,我在这里? 她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却拉扯到了肩上的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处已经上了药,可锦栎脑中还是一片混沌。 她轻轻的掀开蚊帐下床,映入眼帘的却是焇煴正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小憩。 似真似幻的记忆一股脑的从脑中迸出,而眼前的一幕仿佛就是那些记忆是真的发生过的证据。 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声响,焇煴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轻掀,与锦栎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锦栎慌乱间身体一轻,重重地坠坐在了床上。 “醒了?” 焇煴径直朝着锦栎走来,锦栎呼吸微滞,手忙脚乱间抽出了一张符咒打向了焇煴。 焇煴侧身,随后就听到了花瓶破碎的声音。 焇煴轻笑,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锦栎眼神闪躲,似乎确实是焇煴救了她。 “抱歉,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焇煴弯腰凑近了锦栎的脸,随即又迅速挪开,道:“我不会害你的。” 锦栎低垂着眼眸,脸颊微微泛红,道:“谢谢你救了我,日后,我会报答你的。” 焇煴笑了,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锦栎身侧,饶有趣味地问道:“那仙子要怎么报答我?” 锦栎:“我还未想好……” “那我帮仙子想吧,不如……”焇煴凑到锦栎耳边,低声道:“以身相许吧。” 锦栎顿时瞳孔紧缩,双眸瞪圆,耳垂红得跟能滴血一样,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焇煴,可焇煴却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凤眸含笑,却让人觉得这笑意背后异常危险。 锦栎猛然站起,俯视着焇煴,含着怒意道:“你说什么?” 焇煴笑得更甚,拖着尾音说道:“我说——不如仙子以身相许。” “你做梦!” 焇煴耸了耸肩,笑道:“仙子若是不愿意,那就等仙子愿意了再说吧。” “你……” 锦栎攥着袖口,后退了几步,面红耳赤地说道:“厚颜无耻。” 锦栎从未被人如此轻慢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心中是羞多于怒还是怒多于羞。 焇煴只觉得她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更加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她。 焇煴站起,笑得十分轻佻。 锦栎看着他一步步逼近自己,暗下心思,要与他决一死战。 她从手中化出璲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焇煴的脖子上。 “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焇煴无奈地笑了笑,道:“非要这样吗?” 锦栎瞪着焇煴,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些。 焇煴道:“仙子,你不会不知道你现在灵力还未完全恢复吧。” 锦栎微愣,虽然她能唤出璲虚,可此时体内的灵力却如同滞涩了一般,根本无法使出。 “你……” “仙子是怀疑我吗?”焇煴满脸无辜地看着锦栎,笑道:“看来仙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日伤你的祭灵鞭,是有毒的。” 趁着锦栎愣神,焇煴猛地夺过了璲虚扔到了一边,随后手上化出了一根极细的红线,还未等锦栎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红线紧紧的捆住了。 “你做什么?” 锦栎顿时怒气更盛,颤着双肩挣扎着,可她越挣扎,红线就捆得越紧。 焇煴的嘴角高高扬起,就着红线把锦栎一把拽了过来。 锦栎一头撞在了焇煴胸前,她额头有些吃痛,抬头怒视着焇煴。 焇煴看着她额头上的红痕,一只手轻轻附了上去揉着。 锦栎感觉喉咙里顿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焇煴眼里带着些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疼吗?” 锦栎眼神望向别处,埋下头,道:“你放开我,我没事。” 二人距离如此贴近,自小就习着礼义廉耻长大的锦栎心中即刻就生出了羞耻感,同时又觉得焇煴行径放浪无赖,打一巴掌却又给一颗甜枣,叫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焇煴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如此羞耻的姿态,惹得少女面颊绯红,她眉头微皱,一双桃花眼漂亮得跟一滩池水一般,如瓷娃娃般白皙的皮肤,让焇煴莫名觉得触感一定极佳。 名门正派中人人称赞的仙子,此时此刻却被自己用这样的方式禁锢着,若是让别人瞧见了定是要骂他趁人之危、不知廉耻;即便是他自己,都觉得有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焇煴松开她的下巴,俯身道:“锦栎仙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啊?” 真是没出息,本想去撩她,结果自己反被撩了进去。 焇煴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红线。 焇煴:“仙子,灵力滞涩只是暂时的,静养几天就好了。” ------------ 第十五章 祭灵鞭2 三日后,锦栎的灵力才终于恢复了。 幸运的是这三天颍州一带还算平静,未发生摄灵之事。 同时,锦栎也发现,由山派的那座宅子,只有在晚上,才会生出异象。 晌午,锦栎站在窗前,看着城郊,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 焇煴走到锦栎身旁,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 焇煴:“你还要去?” 锦栎:“去。” “那好吧。”焇煴走到一旁的美人榻前,侧着身子躺了上去,拖着尾音道:“那我就只能……舍命陪美人咯……” 锦栎瞟了一眼焇煴,道:“随你,我可没说要让你陪。” 言罢,锦栎就往外走去。 焇煴从榻上坐起,连连跟了上去。 二人立于由山派门前,锦栎正欲叩门,却被焇煴抓住了手腕。 锦栎看着他,面色微愠:“怎么了?” 焇煴:“仙子,你难道忘了那日,祭灵鞭就是从这里窜出来的。” 锦栎甩开焇煴,同时也垂下了手臂。 这个宅子日日晚上都被怨气环绕,而且白天也看不到人进出,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焇煴嘴角勾起,昨日的那根红线再次从手中化了出来,随即以极快的速度,窜入了门缝之中。 焇煴缓缓阖上眼,而后,红线所见,都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由山派的灵器为鞭,而此时此刻,门派中的所有修士,均被自己的灵器捆了起来,由于被捆的时间太久,许多修士也已奄奄一息。 焇煴抬眼,沉魇剑从手中化出,焇煴把沉魇从剑鞘中抽出,随即朝着由山派的大门劈去。 大门被劈裂成了四块,焇煴收回沉魇,眼里依然带着笑,对锦栎道:“进去吧。” 锦栎和焇煴一前一后地走着,由山派的弟子零零散散地被自己的灵鞭捆着,有一些倒在地上,有一些竟然还被钓在了半空中。 锦栎试图想要解开一个修士身上的鞭子,然而不仅解不开,锦栎自己的手反倒被那鞭子重重的打了一下。 “你没事吧?” 焇煴抓起锦栎的手细细地看着,一抹红痕在白皙的手背上十分突兀,甚至还渗出了一点血。 焇煴朝着红痕吹了吹,道:“还好只是普通灵鞭。” 锦栎向来脸皮薄,挣扎着从焇煴手中抽出了手。 这时,不远处有一个弟子发出了重重的咳嗽声,锦栎循声望去,那弟子面泛潮红,因为不适,脸上的五官全都皱成了一团。 大概是他的灵鞭捆得太紧,致使他喘不过气来。 锦栎在那名弟子身旁蹲下身,轻声道:“醒醒,醒醒……” 那弟子无动于衷,焇煴忍不住笑出声来。 锦栎怒视着焇煴,焇煴即刻敛了神色,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焇煴俯身道:“仙子,不如你让我试试?” 锦栎看了他一眼,起身腾出了地方。 焇煴把那名弟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后在他耳边说道:“兄弟,起床吃饭了。” 锦栎:“……” 见那弟子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焇煴又喊了一遍:“开饭了!!!!” 锦栎:“世子,这里不是你寻欢作乐的地方。” “吃饭……吃饭……” 焇煴听到声音,惊喜地看着锦栎:“你看,他说话了!” 锦栎也是万万没想到焇煴的这几句话真的能把人叫醒,眼里满是惊讶和不敢相信。 那弟子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缓缓地挣开了眼。 “你们是……” 那弟子强撑着地坐了起来,满眼彷徨地看着锦栎和焇煴。 锦栎作揖,道:“清珏派,锦栎。” 修仙界谁人不知道清珏派,这是多少修仙之人心驰神往之所,在修仙之人心中,只有进了清珏派,才是真正的得道仙人。 那弟子的神色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 焇煴又看着一旁的焇煴,身形俊朗,颇有仙人之姿,可观此人的相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邪魅与妖冶。 那弟子道:“请问这位也是贵派弟子吗?” 锦栎正欲开口,焇煴却抢先一步,笑着对弟子说道:“是的,我是她的师兄。” 也不知道是被焇煴的笑一下晃了神还是怎样,那弟子竟然信了他的鬼话,还连连向焇煴为自己刚才的话赔不是。 锦栎凝视着焇煴,甚是怀疑他对人使了什么迷魂术。 焇煴扭过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仿佛在向她炫耀着什么。 明明是魔族世子,却长得跟妖族一般。 锦栎收回目光,道:“这位公子,为何由山派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日掌门和众长老在清净堂压制祭灵鞭,然后突然就这样了……” 锦栎:“清净堂在何处?” “顺着这条走廊穿过去就到了。” 锦栎:“多谢公子。” 锦栎和焇煴循着那名弟子指的路找到了清净堂,此时的清净堂大门已经被什么东西撞得七零八碎,堂内也是一片狼藉,地上的符阵隐隐还能看出之前正在封印压制什么东西;几个长老嘴角还有血渍,都被自己的灵鞭捆着躺在地上。 锦栎留意了一下地上的符阵,道:“你就待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嗯?”焇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锦栎:“没听清算了。” “等等!”焇煴拉住锦栎的衣袖,笑着走到她身前,拖着尾音说道:“你不会……是在关心我吧?” 锦栎抬眼,表情看起来不耐烦极了:“什么?” 焇煴眉峰轻挑,道:“难道不是吗?里面那个符阵,会伤害魔族。” “有病。” 锦栎甩开焇煴的手,绕开他走入清净堂。 焇煴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你不用担心,那个符阵只对一些小魔有影响,对我完全没有影响的!” 锦栎一个一个的检查了那几位长老的状况,虽然已经晕厥数日,但是还好都没有生命危险。 焇煴宛若无骨般靠坐在一旁的案桌上,观察着锦栎的一举一动。 “仙子,依我看,他们这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 锦栎:“你刚刚在外面不是叫醒了一个吗?” 焇煴:“你想让我叫醒他们?” 锦栎:“是。” “啊这……” 焇煴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仙子,我叫醒了他们,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锦栎:“你说。” 焇煴站起弯下身子,一只手覆上锦栎的脸,一双凤眼因笑眯起,他凑近锦栎的脸,薄唇微启:“以身相许。” 锦栎的脸上顿时就泛起了红晕,她重重地打开了焇煴的手,怒视着焇煴,随即转身走开。 什么流氓条约?果真是不要脸至极。 焇煴看着锦栎的背影轻笑。 躺在符阵东南角的绿衣男子看上去气度不凡,锦栎猜测他就是由山派的掌门李赏,锦栎走到他身前,踌躇再三,俯身说道:“掌门,该用膳了。” 室内一片寂静,焇煴不禁笑出声来,锦栎感觉面皮发烫,她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修仙界的佼佼者,是门派中众弟子的榜样,可是,就是在焇煴面前,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了面子。 遇见他方知丢人是什么滋味。 焇煴看她一动不动,便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肩膀,却不想被她一把推开。 他重重的在案桌的角上撞了一下,焇煴吃痛地皱起眉头,揉了揉伤处,随之又漫不经心地走到锦栎身旁。 “唉,多大点事嘛……” 焇煴蹲身,手掌悬在李赏的头上,从他头中吸出了一缕黑烟。 焇煴翻过手掌,黑烟在他手掌上化成了一团活跃的黑球,焇煴眼色一冷,黑球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然后,从他手中消失不见了。 李赏的眼缓缓睁开,焇煴又用同样的方法唤醒了其他的几位长老。 虽然人醒了,可是灵鞭依然束缚在他们身上,更糟糕的是,他们无法使用灵力。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唉……” 几位长老目视着对方,纷纷唉声叹气。 锦栎站起,作揖:“李掌门,几位长老,各位可是被祭灵鞭所伤?” “是啊,是啊……” 锦栎蹲身,手指覆上李赏的手腕。 锦栎:“各位不用担心,灵脉未被伤及,应当只是中了毒。” 闻言,长老们纷纷喜笑颜开,说着:“这可真是万幸啊……” 锦栎:“前几日我也被祭灵鞭所伤,各位可否告诉我,这祭灵鞭究竟是什么来由?” 一位长老叹了口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啊,这祭灵鞭其实是我派的镇派之宝,祭灵鞭是上古神器,亦正亦邪,曾是我派第一任掌门的法器。” 祭灵鞭有鞭灵,流传至今虽已历任了几任主人,可祭灵鞭只认她心服之人为主,因此,有的人即使得到了祭灵鞭也无法使用,甚至还会被祭灵鞭所伤。 祭灵,鞭如其名,需要“灵”祭。 而祭灵鞭被由山派奉为镇派之宝,常年无人使用,难免狂躁不安。 起初,由山派的历任掌门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祭灵鞭到城郊的乱葬岗,让祭灵鞭吸食死人还未散去的灵识,可积年累月下来,祭灵鞭早已不满足于死人的灵识,终于,在前些天爆发了。 李赏和长老们意图封印祭灵鞭,却反被祭灵鞭所伤,和门派内的弟子一样,被自己的灵鞭捆了起来。 李赏:“眼下,或许只有封印了祭灵鞭,才能解当下之难,” 众长老:“是啊是啊……” 锦栎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并告知了他们,祭灵鞭在逃离由山派后吸食了数百人灵识的事情。 由山派众人无不大为惊叹: “啊,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造孽啊造孽……” “亏数百年来我们还将此物视为镇派之宝,如今看来,这与邪物有何异?” “此物留不得啊留不得……” 李赏默默叹了口气,身体还被灵鞭捆着,他转身,看着锦栎,道:“是我派无能,竟还叨扰了俞颉掌门。” 锦栎:“李掌门不必自责,更何况,修仙之人就当救民于水火,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焇煴靠在一旁看着锦栎和他们寒暄,不由得打了几个哈欠。 ------------ 第十六章 祭灵鞭3 天色渐渐暗沉,西侧的山峰悄悄地遮盖住了最后一点霞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暇的皓月和漫天繁星。 由山派周围再次被黑气笼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贯耳,仿佛所有的天灾都重要降临在此,容不下这小小的一隅。 “喂,你这就出去啊?” 焇煴站在门框后面,伸手拉住了要走出门的锦栎。 “你看看这外面,如此危险……”焇煴道。 锦栎不耐烦地甩开了焇煴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是贪生怕死就在里面待着。” “不是,我……” 焇煴瘪了瘪嘴,还是跟了上去,心道:“真是狗咬吕洞宾。” 焇煴:“你这样着急,知道怎样封印祭灵鞭吗?” 锦栎停住脚步,她确实不知道。 焇煴笑着凑到她对面,道:“你都不知道,还急着出来。” 焇煴挡在门口,不让锦栎出去,他故弄玄虚地说道:“莫非……你不是想封印此物,而是……” 你想收服祭灵鞭,为自己所用。 焇煴看着锦栎的双眼,却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 锦栎:“你知道如何封印?” “当然。”慕玹道。 锦栎道:“你说。” 焇煴摸了摸下巴,抬眼笑道:“很简单的,只要你打败它就好了。” 锦栎将信将疑的看了焇煴一眼,焇煴笑着挪开了脚步。 祭灵鞭好似已经记住了锦栎的气息,在锦栎出门的那一霎那,它就奔袭了过来;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的教训,锦栎这次连连闪躲,一点都没有让祭灵鞭占到便宜。 焇煴倚靠在一旁默默观战,小声嘟囔道:“这才像是清珏派的弟子嘛。” 祭灵鞭无休止地朝着锦栎身上窜,祭灵鞭不会累,可是人总归是会有一个体力限度的。 看到锦栎的速度已经在渐渐下滑了,焇煴喊道:“仙子,不要只被它追着打,你也要打它呀!” 锦栎踩着房梁,纵身跃至半空,与祭灵鞭拉开一段距离,接着,她抽出璲虚,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蓝光,直直劈在了祭灵鞭上。 附在祭灵鞭上面的黑气顿时少了一大半,隐隐约约能够看出它原本的模样。 锦栎缓缓坠地,因为刚才的那一击,周围的环境也比之前好了不少,风声变轻了,雷声和闪电都已经消失。 祭灵鞭昂起它那高贵的头,像一条蟒蛇一般,它腾飞至与锦栎平齐的高度,朝着她迅猛地甩着尾巴。 锦栎一边闪躲着祭灵鞭的攻击,一边从衣襟中甩出符咒,少顷,那些符咒已经围成了一圈,把祭灵鞭禁锢在了圈内。 锦栎把拿着璲虚的手背在了身后,另一只手双指合拢立于额前,闭眼,嘴里念着一串长长的咒语。 那一圈符咒随即放出了一圈蓝色的光,宛若一个结界,任祭灵鞭横冲直撞也无法冲出。 潜藏在鞭中的鞭灵似乎感到十分痛苦,一阵阵刺耳的嚎叫从蓝色结界中传出。 渐渐地,祭灵鞭身上的黑气被一缕缕蓝光洗净,消散在空气中化为乌有,祭灵鞭也变回了它本身的模样,静静地躺在蓝光中。 锦栎收回灵力,缓缓睁眼。 她走到祭灵鞭旁边,鞭柄上雕刻着一个虎头,十分精致,鞭柄和鞭身的连接处是一块紫色的宝石,坚硬无比,而祭灵鞭的鞭身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铁刃。 锦栎伸手想把它拾起,可她刚触摸到那个虎头,整个祭灵鞭就发出了淡紫色的光,然后,化成了一个铁镯子,勾在锦栎的食指上。 锦栎捏着铁镯,心中觉得不可思议。 焇煴双臂环胸,走了过来,笑着: “恭喜你,成为它的新主人了。” 锦栎看着焇煴,一时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锦栎道:“这是怎么回事?” 焇煴解释道:“它被你打服了,所以甘愿成为你的武器。” “可是……”锦栎难以置信,“你不是说这是封印它的方法吗?”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焇煴笑得恣意极了。 “你笑什么?” 焇煴敛了笑,抬手拭去了眼角被笑出来的泪水,道:“你当这祭灵鞭是什么啊?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封印的。” 意识到自己被骗,锦栎顿时面色一沉,眼里也净是道不明的情绪。 明明是来帮别人封印镇派之宝的,最后却拿了别人的镇派之宝。 焇煴道:“再修炼个五百年,你就有可能封印它了。如果想要强行封印它,你就会变得和由山派里面那些人一样。” 听着焇煴的话,锦栎只觉得胸腔发闷,喉咙里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的话,分明就是瞧不起自己。锦栎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仙门弟子的榜样,谁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她何曾被人如此看不起过? 更何况,他明明连烘干衣服的法术都使得那般蹩脚。被比自己弱的人看不起,锦栎只觉得百般羞耻。 “哎呀,锦栎仙子啊,多亏了你啊!” 这时,由山派长老的声音从背后传出,一群人蜂拥地从门里面挤了出来,看样子,因为祭灵鞭被收服,由山派的所有人都恢复了。 锦栎看着那群人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中既惊愕,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祭灵鞭被自己收服的事情。 在众目睽睽下,锦栎突然跪了下来。 “抱歉各位,我实在对不起大家……” 由山派的众人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 李赏伸手想把锦栎拉起来,可锦栎却埋着头一动不动。 李赏无奈,道:“锦栎仙子,你这是怎么了?” 锦栎双肩微颤,把变成铁镯的祭灵鞭递给了李赏。 锦栎:“抱歉,李掌门……” “这……这是……” 由山派的掌门们个个瞪大了双眼。 “不得了啊不得了啊……锦栎仙子,你必前途无量啊!” 锦栎面露疑惑:“?” 李赏躬着身子,道:“锦栎仙子,你先起来。” 一个掌门迈步踏出,道:“锦栎仙子,你年纪轻轻就能收服如此顽劣的上古神器,真的不得了啊!” 锦栎粉唇微张:“可是……” 李赏知道锦栎心中不好意思,便道:“仙子不必感到抱歉,此物既然已经认你为主人了,你便拿去。” 李赏把铁镯递给锦栎。 李赏说:“你帮我们这边解除了危机,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况且这祭灵鞭放在我们这里,十年百年都无用武之地,倒不如就让它跟随仙子您。” 众人也纷纷道:“是啊是啊……” 见锦栎还是不好意思收,焇煴连忙凑到她身旁,从李赏手里接过铁镯,撩起锦栎的袖子,直接把镯子给她戴了上去。 焇煴道:“既然人家李掌门都说了给你了,你就收下呗,不肯戴,嫌丑?有些东西上身了才好看……你看你看,戴上不挺好看的嘛……” “是啊是啊,锦栎仙子皮肤白,戴着这镯子正好!哈哈哈哈……”一个长老抚须说道。 * 颍州祸患已解,锦栎拜别了由山派众人,在客栈里收拾着东西准备启程回清珏。 焇煴依旧撑着侧脸瘫坐在榻上,眼皮微掀,看着锦栎收拾东西。 见对方都不愿意分一个眼神给自己,焇煴不禁说道:“小白眼儿狼。” 锦栎手上动作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焇煴闪身到锦栎身侧,下巴抵在她肩头,低声道:“仙子,这次,我可是又帮了你哦。”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锦栎顿时羞得从脸红到了耳根;秀眉微皱,她微微侧身,把肩从焇煴的下巴下挪开。 焇煴默默收回下巴,又走到锦栎的另一侧,歪歪斜斜地依靠在墙边,有些委屈地说道:“仙子,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我知道,事先没告诉你打败祭灵鞭不是封印它的办法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是……但是,你不也收获了一件好的武器了吗?你这也不吃亏呀……” 最后一句声音略小。 “那这样。”焇煴把脸凑到锦栎面前,“你生气就打我吧。” 闻言,锦栎抬眼。 焇煴在她眼里看见了杀气。 他把头收回了一半:“真……真的要打啊?” “能不能轻点,别打脸行不行?” 锦栎又垂下了眼眸。 “不打。” 焇煴:“哦……” 焇煴又觉得锦栎这一句回答给了他得寸进尺的余地,他又嘻嘻哈哈地凑了过去,道:“仙子,我觉得我们已经挺熟的了,要不然我们把称呼改一下好不好,你天天一口一个世子的怪见外的……” “不熟。” “啊?” 焇煴挪步到另一半:“别啊,你看我都帮你救你这么多回了,我就这一个请求,你就答应了吧。” 锦栎思忖片刻,抬眼,正好对上了焇煴笑盈盈的双眸。 锦栎抽了抽嘴角,道:“好吧。” 终于得到了允许,焇煴连忙道:“那以后呢,我就叫你……叫你栎儿好不好?” 听到这话,锦栎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道:“不好。” “啊?可是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了啊。”慕玹道。 锦栎无奈,道:“随你。” 慕玹心中乐开了花,道:“那你是答应了哦,你也不要叫我世子了,你要是不知道叫我什么,就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焇煴,知道吧。” “好。”锦栎敷衍的回道。 焇煴笑意更甚,轻声唤道:“栎儿。” 锦栎微愣,强忍着心底的窒息感,不耐烦道:“什么事?” 焇煴笑道:“没事,就是叫你一下。” ------------ 第十七章:耍滑 僻静的清珏山这几日突然热闹了起来,夏日的烈阳暴晒在鲜红的绸缎上面,显得氛围更加热烈。 锦栎叫住了准备外出的焇煴,手里还拿着一套新的衣服。 “阿玹,把衣服换上。” 与平日的素白长袍不同,这件白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红色的花纹,看起来华丽又喜庆。 锦栎今天也穿了一条粉色的长裙,整个人的气质也添了几分暖意。 慕玹看得有些犯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师尊穿粉色的衣服。 “阿玹?” 慕玹猛地回过神来,接过她手里的衣服,道:“谢师尊。” 今天,是江睿和钟离卿大婚的日子。 锦栎和慕玹一进天澜栈就看到穿着红袍的江睿被几个长老们灌得面红耳赤,酩酊大醉;锦栎在一片喧嚷中安安静静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着,然后把桌上的菜都放在了慕玹这边。 “谢师尊。”慕玹小声道。 几个天澜栈的师妹在不远处看到了慕玹,又开始叽叽喳喳地犯起了花痴: “你们看,慕玹师兄今天好帅啊。” “是的啊,几天没见慕玹师兄更帅了!” “你看他那件衣服,如果是大龙师兄穿着肯定惨不忍睹。” “每天都这么帅气,真是辛苦我们慕玹师兄了呢。” “……” 锦栎就跟往常一样默默坐在那里,却依然免不了被人问东问西;几个长老把在座的晚辈后生们挨个打趣完了后,终于发现还有一个锦栎坐在那里。 九辛阁长老阮真提着一壶酒,顶着一张关公似的脸,盯着锦栎看了半天才认出来,立即大声道:“掌门!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我……我都没认出来!” “阮长老。” 锦栎起身朝着阮真做了个揖。 “哟,是阿栎啊,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啊……” 在一旁给江睿灌酒的驻灵殿长老洛桥也闻声走了过来,“阿栎啊,你还记得师叔吗?你小时候,师叔还抱过你呢!” 锦栎:“洛长老。” “什么这么大了?洛桥你老糊涂了吧!”东湘阁的成蔻之敲打着洛桥的头,还算是清醒,“阿栎啊,不要听这些糟老头子的话。” 锦栎:“成师叔。” 阮真道:“好了好了,今天是阿睿的生日,我们高兴!” 锦栎:“……” 慕玹:“……” 洛桥:“……” 成蔻之:“……” 洛桥揽着阮真的脖子,打了个酒嗝,道:“师弟,你搞错了,今天阿睿和阿卿结婚了!” “啊?阿睿和阿卿结婚了?”阮真眼色朦胧地看着四周,笑道:“是是是,哈哈哈哈哈。” “可是……”阮真看着锦栎突然神伤了起来,“阿睿和阿卿结婚了,阿栎怎么办啊?” 洛桥和成蔻之一愣,就连锦栎也没想到阮真喝醉了酒竟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阮真:“阿栎。” 锦栎:“阮师叔。” 阮真:“阿栎啊,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锦栎:“我……” 洛桥和成蔻之也八卦地凑了过来,慕玹停下了筷子,抬头看着锦栎。 锦栎轻笑,道:“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呢。” “好了好了,今天是阿睿和阿卿结婚,就不要为难阿栎了!”成蔻之举起酒杯打破了尴尬地气氛,“来来来,继续喝……” “是是是!”洛桥和阮真即刻忘记了前一句话,举起酒杯又碰了起来,还要拉着锦栎一起喝。 锦栎勉为其难地接下了一杯,在三个长老的注视下皱着眉头灌了进去。 几个长老连连称好,又往锦栎杯子里面倒满了酒。 锦栎:“师叔们,我……” “嗯?”洛桥皱着眉看着锦栎,仿佛是在说你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长老们,我替师尊喝吧。” 慕玹从锦栎手边拿过酒杯,笑着把酒灌进了嘴里。 “好啊好啊好!” 洛桥这下开心了,也不给锦栎灌酒了,直接把酒倒给了慕玹。 “师叔们,阿玹年纪还小,我们就先告辞了。” 锦栎拉着慕玹的手臂就想带他走,可几个长老们就是盯上了慕玹了,堵在路上不让二人离开。 “小子,你多大了?”成蔻之顿时也有点晕乎了,看着慕玹问道。 慕玹:“回成长老,我今年十七。” “十七?”阮真笑道,“不小了不小了!” 言罢,阮真又摁着慕玹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 “这小子,我看着顺眼!” 阮真一边说着一边把酒杯塞进了慕玹手里,笑道:“阿栎,我看这小子不错!不如你和他结婚吧!” 慕玹顿时呆若木鸡,连酒杯都险些没抓稳。 锦栎也是微微怔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就敛了神色,道:“师叔醉了,大概是忘了阿玹是我的徒弟。” 徒弟…… 慕玹垂下头,眼神顿时就黯淡了下来。 师尊,只是把自己当徒弟而已。 慕玹捏紧了酒杯,闷闷地灌入了口中。 几个长老简直是见不得有空杯,慕玹的杯子一空,他们就会立刻把酒添满,几个人喧喧嚷嚷地拉着慕玹连喝了好几巡,锦栎在旁边看着想劝却又劝不住。 “阿玹,该回去了。” 锦栎扶着慕玹的肩,想把酒杯从他手里掰出去,可慕玹的手却攥得紧紧地,丝毫不给锦栎一点机会。 “阿玹,听话。” 慕玹堪堪地抬起头,双颊红扑扑的,隐约布了一层水雾的凤眼期期艾艾地看着锦栎,看起来有些委屈难过。 “师尊,我没事……” 慕玹的声音闷闷的,明明是说的没事,可这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在说有事。 几个长老早已醉的瘫倒在地上,一个个的还打着酒嗝说着胡话,没有一点形象可言。 锦栎:“师叔们都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慕玹的嘴微微撅起,连连摇着头说:“不要。” 锦栎想着这孩子估计醉得不轻,竟然还给她撒起娇来,恐怕连自己今年多少岁都不知道了。 “阿玹,你今天不想回去了?” 锦栎问道。 慕玹:“不想。” “那好吧。”锦栎放开了慕玹的肩,“阿玹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慕玹摇头:“不知道。” 锦栎:“这里是天澜栈,等会儿这里可是会很热的。” 慕玹抬头看着锦栎。 锦栎轻笑:“阿玹确定不和师尊回去?” “回去!” 慕玹即刻站了起来。 锦栎扶着慕玹的肩膀,道:“试试能不能走。” 慕玹听话地迈出了第一步,可脚刚一着地,慕玹就连带着锦栎直接摔在了地上。 慕玹后背着地,而锦栎,就正好摔在他的胸膛上面。 慕玹看着头顶的星河微微喘着气,这恐怕是自己十七年来心跳得最快的一次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永远保持这个姿势。 锦栎埋在慕玹的颈窝里,鼻腔里满是夹杂着酒香的松木薄荷味,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此时烧的发烫,两只手摸到了慕玹肩头的空地,才勉强撑了起来。 锦栎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慕玹双眼紧闭,她十分庆幸,还好自己脸红的样子没有被自己的徒弟看到,不然她的老脸该往哪儿搁啊…… 锦栎快速的从慕玹身上挪开,可眼下慕玹看起来也已经睡过去了,没有办法,锦栎只好把他扶在自己的肩上背回去。 慕玹的头靠在锦栎的肩上,带着酒气的湿热的气息在锦栎的脖颈边打着圈儿,明明是夏天,锦栎却感觉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打寒颤。 好不容易回到了揽月阁,锦栎刚把慕玹安置在了床上,慕玹的眼睛就睁开了。 “师尊。” 慕玹坐了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锦栎。 “我饿了……” 慕玹顿了顿,道:“我想吃师尊煮的粥。” 锦栎坐到床边,道:“阿玹,现在已经很晚了,熬粥太久了,要不然师尊给你煮面吧。” 慕玹:“可是……我只想吃师尊煮的粥。” 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难伺候了?小时候还不是给啥吃啥,现在怎么还挑起来了? 锦栎笑了笑,道:“好,师尊去熬粥。” 锦栎虽然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可实际上还是下了面。 锦栎端着热腾腾地清汤寡面坐在慕玹身侧,道:“阿玹,粥煮好了,吃吧。” 慕玹笑道:“好。” “啊……”慕玹乖乖的张开了嘴,等待着师尊的投喂。 锦栎夹起一筷子面,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入了慕玹嘴里。 慕玹听话地吃着面,看起来就跟个小朋友一样,看得锦栎心里软得跟棉花一样。 慕玹吃完面后,锦栎又跟哄小孩子一样哄了他半天他才入睡,惹得锦栎都感觉自己跟穿越了一样。 锦栎给慕玹掖了掖被角,起身吹熄了房间里的蜡烛,最后关好了门窗才放心离开。 良久,慕玹的一双眼在夜里睁开,像是埋没在黑暗里的两颗蓝宝石一样明亮,他望着白花花的墙壁,想到了师尊,心里就跟灌了蜂蜜一样甜。 第二天,慕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他捶着酸疼的肩背下了床,正巧锦栎就开门进来了。 锦栎手里还端着白花花的粥,道:“起来了?” “嗯。”慕玹一边点头一边把长袍穿在身上。 锦栎把粥放在案桌上,道:“先把粥吃了。” 慕玹即刻凑到桌前,道:“师尊煮的粥真香。” 锦栎不经意地笑了笑,道:“小心烫。” 慕玹捏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然后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笑得灿烂极了:“师尊,你煮的粥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粥。” ------------ 第十八章 七夕 日子平淡如常地过了一个多月,一日清晨,锦栎收到了妖后寻伊的来信。 作祟的小妖已经找到并且诛灭。 五日前,妖界。 寻伊派妖界常侍舟莂萧暗中探查槐树仙一事。 “小妖,你的东西掉了。” 舟莂萧身长九尺,玄色长袍加身,手上的墨扇展开,正好遮住了一部分丹凤眼下蛛网状的妖纹。 舟莂萧蹲身拾起地上的手帕,一块玉牌从手帕里面掉了出来,别人不知道舟莂萧却认得,这是妖族二公子寻焱的玉牌。 小妖侍像块木头一样伫立在前方,一动不动。 舟莂萧道:“你转过来。” 小妖侍木讷地转过身,双目略显无神。 舟莂萧记起,这是寻焱的侍仆,名叫鸣烟。 舟莂萧眼眸眯起,道:“二公子的玉牌,怎么会在你身上?” 鸣烟顿了顿,结结巴巴地说道:“启禀舟大人,是……是……是我家公子……给……给我的……” 舟莂萧眉峰微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慌张?” 鸣烟不语。 舟莂萧走到鸣烟身侧,把玉牌递到她手边。 舟莂萧:“行了,拿回去吧,别让你家公子久等了。” “多谢大人……” 鸣烟颤抖着右手接过玉牌,不知是哪方故意的,二人的手腕碰到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舟莂萧既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而且他确定及肯定,这股灵力波动,就是来自面前这个小妖侍的。 可鸣烟小小一个妖侍,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灵力? 舟莂萧按住鸣烟的肩膀,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鸣烟就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拔腿就跑。 舟莂萧连忙收了扇子,对身后的侍卫侍从道:“快去追他!封锁全城,一定不能叫他跑了!” 即刻,妖都大街小巷里都布满了兵士,鸣烟跑得极快,竟然没有发现他的一丁点足迹。 寻伊大怒,便传来了寻焱问话,而寻焱却矢口否认他将玉牌交给鸣烟一事,只道自己的玉牌已经弄丢了有一段时间了,并自告奋勇去捉拿鸣烟。 两日前,妖族的大公子寻淼找到了舟莂萧,称在妖都郊外发现了鸣烟的踪迹,舟莂萧立即领兵前去,寻淼也随行。可当他们到达郊外时,映入眼帘的,是寻焱把剑刺入了鸣烟胸口,鸣烟口吐鲜血,当即就咽了气。 寻焱看到寻淼和舟莂萧,立即斜着嘴角笑着走了过去,大概是刚刚诛杀了鸣烟了缘故,寻焱走起路来更加桀骜嚣张。 舟莂萧:“二公子。” 寻焱直接无视了舟莂萧,转而对着自己的哥哥冷笑。 寻焱把带着血的剑插入了剑鞘,道:“哥哥,你们来晚了,鸣烟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寻焱和寻淼到底是亲兄弟,相貌上起码有八分相似;只是寻焱精于武艺,看起来更加粗犷,而寻淼却更加温润,显得矜贵。 寻淼不经意间朝后面退了半步,他微微抬眼,脸上似笑非笑。 寻淼道:“二弟果真悍勇无比。” 寻焱的嘴角高高扬起,那骄傲的模样,似是要与太阳并肩。 在寻淼和寻焱聊天的间隙,舟莂萧把鸣烟的尸体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通通检查了一遍,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异常。 舟莂萧作揖,问道:“二公子,鸣烟在死前可有与你说了什么?” 寻焱微微挑眉,随意地说道:“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向本公子求饶呗。” 舟莂萧:“那……” “好了好了,本公子倦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 * 清珏山 夏天里最炎热的几天过去后,天气就开始慢慢转凉了。 这日清晨,孟毓又来找锦栎请假,说自己身体难受得厉害。 锦栎看着她衣裙艳丽,面容娇俏的样子,果断拒绝了她的请假。 孟毓瘪着嘴,跑到揽月阁前的桃花树下,她看着练剑的慕玹,便开始吐槽师尊不通情达理,七夕都不让她出去和韩彬师兄约会。 慕玹收起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师姐,我们师尊又不傻,你看起来哪里像是身体不适?” 孟毓难堪地摸了摸脖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锦栎站在屋檐下看着慕玹,或许是因为慕玹的五官越长越开了,每每看到他的模样,总能挑起一些脑中的往事…… 皓月当空,星辰漫天,荷风阵阵,时而还会传来蛙声与蝉鸣。 揽月阁前的千年桂树下,一袭紫衣随剑舞动,笼罩在月光下似真似幻,叫人一眼望去便再也挪不动目光。 几片树叶被剑风抖落,少女停下手上的动作,喘了几口气。 突然,桂树上垂下一条手臂,手上还拿着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 “栎儿,你真努力,擦擦汗吧。” 悦耳的男声从树上传来,锦栎抬头望去,那男子躺在枝干上,一手垂下,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坛酒,一张好看的脸笑嘻嘻地看着锦栎,就像是桃花幻化出来的妖精一样。 “不需要。”锦栎满脸不屑地扭过头去,迈步离开。 “喂!你别走啊!”男子猛的从树上跳了下来,三步作两步地追上了锦栎。 “栎儿” “栎儿” “栎儿” 男子不嫌烦地在锦栎四周不停地转悠着,锦栎却面不改色,径直向前走去。 “锦——栎——仙——子——” 锦栎停下了脚步,冷声说道:“焇煴,你每天都很闲吗?” 焇煴凑到锦栎面前,笑道:“当然没有,我每天忙着呢。” 锦栎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头,眼中略带疑惑。 “忙着看锦栎仙子吃饭,忙着看锦栎仙子练功,忙着看锦栎仙子睡觉,忙着逗锦栎仙子开心,忙着……”焇煴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看起来好不开心。 锦栎冷笑一声:“无聊。” 锦栎绕过焇煴快步走开,可焇煴就像是一只甩不掉的蜜蜂一样,不仅紧跟着她,还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叫着。 “喂!别走那么快啊!” 焇煴跑到锦栎身旁,索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锦栎顿时感到忍无可忍,怒火中烧,一双美眸瞪着焇煴。 焇煴心底一怂,连忙松开了锦栎。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焇煴,我们打一架吧。”锦栎抽出璲虚剑,冷冷地说道。 “啊?不不不不不。”焇煴连连摆手道。 “怎么,你怕了?” “不是啊!跟我打,你会受伤的。”焇煴搓着额边的碎发笑道。 锦栎冷笑,在她眼里,焇煴就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败家子,根本没有一点魔尊世子的风范,就连烘干衣服的法术都不会…… 锦栎道:“焇煴,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可以上清珏山。” “啊?”焇煴皱着眉头,眼睛睁得老圆,“那……那如果我赢了呢?” “如果你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情。” “真的?”焇煴来了兴致,脸上的笑意更甚。 “当然。” “好!”焇煴爽快地答应了,化出沉魇剑,站到了锦栎的对面,“栎儿不可以反悔哦。” “话多。” 璲虚朝着焇煴刺去,焇煴微微侧身,举起沉魇抵住了璲虚;焇煴看着锦栎笑着,锦栎看到他的笑脸心里却更加恼火。 锦栎偏身撬起沉魇,一个空翻与焇煴拉开了距离。 焇煴手里持着沉魇,朝着锦栎微微挑眉:“继续?” 锦栎冷哼,将剑柄攥得更紧。 她继续朝着焇煴进攻,可焇煴却一一躲过,几轮下来,锦栎已经大汗淋漓,可焇煴却一如平常,满脸笑意。 锦栎小口喘着气,道:“你只会躲吗?” 焇煴笑了笑,这丫头的条件还挺多。 焇煴道:“那我不躲了。” 锦栎轻哼,又朝着焇煴刺去,焇煴微微偏头,璲虚的剑刃在他肩头擦过,还不等锦栎反应,焇煴便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锦栎的手臂,然后把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锦栎在他小腹间胡乱地推搡着,可焇煴的手却重重地摁在她的后背上,她根本就挣脱不出来。 “焇煴,你放开我!” 锦栎仓皇地抬起头,怒视着他。 焇煴低头看着怀里乱扑的仙子,眼里净是挑逗的意味。 突然,一股寒意在锦栎的脖子边袭来,锦栎转过头看着架在她肩头的沉魇,转而又看着焇煴,顿时心中的怒意盖过了羞恼。 “比试结束。” 焇煴满意地拖着尾音,歪着脑袋。 “我赢了。” 锦栎不甘心地咬着下嘴唇,自己竟然……输给了焇煴? 明明是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却打赢了自己…… 锦栎的双臂缓缓坠下,在清珏山,她从来没有输过。 焇煴看怀里的人没了动静,连挣扎都不挣扎了,顿时感觉情况不妙,他收起沉魇,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生气了吗?” 锦栎低着头,一言不发。 焇煴侧弯着腰,想要从下往上看锦栎的脸,锦栎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立马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转身就往揽月阁里走。 焇煴追上去站在她前面,道:“仙子,不是说好了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吗?” 锦栎冷着脸,垂眸,不甘心地说道:“你说。” 焇煴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明天是七夕,听说人间会有很多好玩的,仙子可以陪我去人间转转吗?” “知道了。”锦栎道。 锦栎想了一天一夜,头都想晕了,依然无法接受自己输给了焇煴这个事实。 也不知道焇煴是一夜没有回去还是凌晨就来了,锦栎打开揽月阁的门,就看到焇煴斜坐在桃花树枝上,看起来又恣意又快活。 “栎儿!” 焇煴看到锦栎双眼都亮了起来,他猛然从桃花树上跳了下来,又黏在锦栎身边絮叨了起来。 “栎儿你想去哪里玩?” “栎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栎儿你怎么有黑眼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栎儿……” 面对焇煴的提问,锦栎始终没有回答一个字,然后反手把他关在了房门外。 少顷,锦栎才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素白长裙上绣着几朵浅紫色的牵牛花,裙边和腰封上都有银线点缀,衬得锦栎更加清雅脱俗。 焇煴靠着墙壁看的有些发愣,一直到锦栎从他身边经过说了句“走吧”,焇煴才回过了神来。 焇煴走在锦栎的身旁,问道:“栎儿,你的每件衣服是不是都是白色的呀?” 锦栎停下了脚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焇煴干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当然没关系,栎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只是觉得栎儿你皮肤白,穿大红大紫的衣服一定更加好看。” 锦栎:“俗气。” ------------ 第十九章 公主坡1 下了山就到了扬城,锦栎自顾自地往前走着,集市上那么多商贩吆喝她都恍如无物。 焇煴一路跟着她,他也好奇锦栎要走到哪里去,可跟了半天,锦栎也不过是把扬城各个大街小巷里都穿梭了个遍。 扬城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弯弯绕绕的路倒是挺多的,这一路走下来,倒也费了不少时间。 眼看着太阳下了山,锦栎转过身,道:“焇煴,我已经陪你转过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嗯?” 焇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绕着锦栎走了一圈,笑道:“栎儿,说好了是一天,这才到几时?” 锦栎不耐烦了,道:“那你还想怎样?” 焇煴拉住锦栎,一瞬间就从漆黑的小巷子里穿梭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这扬城,到了晚上,才有趣嘛!”焇煴笑道。 锦栎甩开焇煴的手,道:“别碰我。” “哎呀。”焇煴又把锦栎揽肩拉了过来,随手拿起旁边面具摊上的猪八戒面具,戴在了锦栎脸上,“你看看你戴着这个,多好看!” 焇煴把锦栎挪到面具摊的镜子前,锦栎看到镜中的自己,立马扯下了面具,当场就给了焇煴胸前一拳。 “有大病。” 看到锦栎有自顾自地走了,焇煴放下面具立刻追了上去。 “栎儿,今天都是出来过节的,你不要老是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嘛。” 焇煴硬拽着锦栎的手臂,像是撒娇一般在她肩头上蹭着,蹭得锦栎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锦栎闭了闭眼,想要抽出手臂,可焇煴却跟长在了她手臂上一样死活不肯放开。 “焇煴……” 锦栎瞪着焇煴,可焇煴却睁着一双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松开。”锦栎忍着心里的气说道。 焇煴摇着头,道:“不松。” 焇煴别过头,委屈地说道:“松了的话你就跑了……” 锦栎无奈地抽了抽嘴角,道:“你松开,我不跑。” “真的?” “真的。” “那我也不松。”焇煴抱着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你看看你,答应我要陪我下山玩,结果把我甩在后面,所以,我不打算相信你了。” “你……” 锦栎捏紧拳头,不顾焇煴的挣扎狠狠地把他从自己手臂上捶了下去,焇煴吃痛得捂着胸口,可锦栎却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转过身就直接跑开了。 “栎儿!”焇煴顾不了身上的疼痛,连忙追了上去。 锦栎沿着一条路不知道跑了多久,焇煴也不知道在后面追了多久,一直到了深夜,锦栎才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 一路上焇煴像是故意挑衅她一样,锦栎直接跑,他也直接跑,锦栎御剑,他也御剑;锦栎早就觉得他是可以直接追上来的,可他就是不追上来,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跑了这么久,锦栎也有些脱力,弯腰扶着大腿大口喘气。 “栎儿!” 焇煴跑到锦栎身前,笑嘻嘻地把一个水壶递给锦栎。 “跑了这么久,累了吧。” 锦栎抬眼看着他,自己跑得累死累活,他却笑得阳光明媚,跟个没事人似的。 锦栎拍开了焇煴的手,冷漠地说道:“不需要。” 你追我赶这么久,有时候锦栎都是慌不择路,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所处何地了。 二人的面前是一座毫无生气的低矮小山,山脚下隐约可见一条虽然已经生满了杂草,但是还依稀可辨的一条上山的小路,但是从杂草的生长茂盛程度来看,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焇煴走到锦栎身侧,道:“栎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怎么感觉这地方阴气那么重呢……” 锦栎冷哼一声:“魔族世子还害怕阴气?” “栎儿,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说过我害怕这种东西?”焇煴挪动着步子凑近锦栎,道:“我是怕你害怕,我还可以保护你。” 锦栎斜视着身旁的焇煴,道:“离我远点。” “是……有人在那里吗?” 喑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锦栎和焇煴相继转过头去;刚才来时跑得太快,竟然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竟然还有一座小茅草房。 说话的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老婆婆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 锦栎走上前去,朝着老婆婆作揖。 “老人家。” 老婆婆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来人,道:“姑娘啊,莫要前去了。” “为何不能前去?”焇煴问道。 老婆婆咳嗽了几声,道:“那个地方,晦气啊……” 锦栎:“老人家,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朝着院子外面看了看,然后把锦栎和焇煴带进了屋子里。 老婆婆一边点着油灯,一边说道:“那地方啊,叫公主坡,好像是埋了个什么公主吧……” 老婆婆家里不大,就是一户普通的人家,锦栎和焇煴一进屋,就感觉屋子里拥挤了起来。 焇煴:“那又为何说那地方晦气?” 老婆婆把蒲团递给锦栎和焇煴,道:“那里面住着一个妖怪,专挑女孩子抓!” 锦栎骇然,道:“婆婆又是如何知道的?”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我的女儿……就是被那妖怪……抓走的啊!” 言罢,老婆婆的眼里就流出了泪,锦栎把手帕递给老婆婆,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失去女儿的痛苦,她也无法感同身受。 老婆婆擦干了泪,道:“起初大家都不相信里面有妖怪,但是后来,凡是进去了公主坡的人,只要是男人都能平安出来,可如果是女人,就没有一个从里边出来过啊!” “后来慢慢的,有一些从里面出来的男人说,在里面走一段路就能听到女人的歌声,特别瘆人!”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锦栎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唉。”老婆婆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所以啊,你们若是要去哪里就绕路走吧,可别进那公主坡啊!” 焇煴起身,道:“多谢婆婆相告,我们知道了。” 焇煴看着锦栎,又唤道:“娘子,我们还要赶路,就不要打扰人家婆婆了。” 这一声“娘子”差点没让锦栎吐出一口淤血,她怒视着焇煴,脸上羞得发烫。 “原来二位是夫妻呀!”老婆婆恍然大悟道。 “是啊。”焇煴笑盈盈地挽起锦栎的手臂,把脸凑到她旁边,“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夫妻相?” 老婆婆眯着眼凑近二人看了看,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光看五官的轮廓,老婆婆就感觉到这两个人都长得非常标志,老婆婆笑道:“是啊是啊,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二位看着还年轻,是刚结婚不久吧?”老婆婆道。 焇煴:“是啊,上个月刚结婚。” 老婆婆:“那二位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这……”焇煴摸了摸头,宠溺地看着锦栎,“这全看我娘子。” 锦栎的头越来越低,脸色也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这样啊……” 老婆婆走到锦栎身侧,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啊,……可以生男孩!……可以生女孩!” 锦栎的脸已经红到了极致,感觉大脑里面一片空白,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从老婆婆的屋子里离开的。 被凉风吹了一小会儿后锦栎才慢慢找回了思绪,她转头看着旁边咬着狗尾巴草朝着她笑的焇煴,起身就朝他身上踹了过去。 焇煴倒也不躲,任她踹倒在地,然后,在锦栎跪坐在他腿上,准备继续朝他抡拳头的时候,一把将她摁倒在自己身上。 “锦栎仙子,你在我面前,可真是毫无形象可言。”焇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锦栎微微喘着气,的确,在众人面前,她就是清冷的仙门的榜样,不苟言笑,别人也不愿意靠近她;可在焇煴面前,她却总是洋相尽出,又羞又怒。 夏日的衣料本就单薄,二人的身体又贴得严丝合缝,锦栎隐隐还能感受到身下传来的温度,还有,有力的心跳声。 流星拖着长长地尾巴划破天际,焇煴慢慢松开禁锢在锦栎后背的手,道:“栎儿不是想去公主坡一探究竟吗?我们快些过去吧。” 锦栎撑着地从焇煴身上挪开,站起后假装看着公主坡,故作镇定道:“你如何得知我想去?” 焇煴站起,道:“栎儿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得知公主坡里面有妖怪,怎么会不想着进去除妖?” 这个魔族世子,倒是真的很了解自己。 “那我过去了,你随意。”锦栎道。 焇煴快步走到锦栎身侧,笑着说道:“我自然是跟着栎儿去除妖啦。” 或许连锦栎自己都不知道,当听到焇煴的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焇煴从掌心化出一团火花,然后朝着火花里注入了灵力,小火花即刻就像是一个有了生命的精灵一般,从他的掌心中飞了出去,照亮了前面的路。 二人循着那条杂草丛生的路朝着山坡上走去,越往里走,就越感到阴冷。 焇煴一只手拦住锦栎的肩,道:“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锦栎:“我不怕。” 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嚓”一声,锦栎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 小火花蹦跶到了锦栎脚底,二人低头看去,是几根白花花的肋骨,周围还散落着头骨和一些碎骨头。 锦栎猛地收回了脚,慌乱后退间还连踩了焇煴几次。 锦栎闭上眼,嘴里轻轻念道:“无意冒犯,罪过、罪过。” 锦栎和焇煴绕过了那堆白骨继续向前行进,一路上散落着不少的尸骨,有的七零八落,有的身上还穿着生前的衣物,看着装束,的确都是女人。 行至一半,山中突然狂风大作,头顶的树叶被吹得婆娑作响,像是大自然在演奏着天然的乐器。 紧接着,一阵女人的哼唱声就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听不清女人在唱些什么,可听音调,却像是渭阳那边的调子,而渭阳,正是前朝的都城。 难道作恶的就是埋在此处的前朝公主? 女人的歌声其实并不难听,反而十分温柔,就像是一首在哄着孩子入睡的摇篮曲一样,只是在当下这种环境下,难免让人觉得惊悚可怕。 一曲毕,歌声停了下来。 锦栎的身体有些僵直,为什么她觉得,这歌声竟然十分耳熟呢?仿佛就在哪里听过一样。 二人继续朝前走去,快到山中央时,一座坟冢映入眼帘,可坟冢前弥漫着一片白雾,根本看不清坟冢的本来面目。 这时,女人的歌声又传来了。 而这次,歌声不似隔了很远,却像是就在二人的耳边轻唱着。 锦栎摒住呼吸,不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恰好靠在了焇煴身上;锦栎也觉得不可思议,当自己触碰到焇煴的那一刻,她竟然感觉心底无比安心。 冰凉的手落入温暖的掌心,焇煴的下巴抵在锦栎肩头,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在呢。” 见锦栎没有挣扎,焇煴握着锦栎的手揉捏起来,锦栎的手并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光滑细腻,她的手心有一层薄茧,是从小练剑练出来的。 想到这里,焇煴心中隐隐有些难受。 少顷,歌声终于停了下来,渐渐的,大雾散去,眼前的景色也更加明晰。 锦栎和焇煴踩着石阶走到了坟墓前,墓并不算大,比成人墓小了起码一半,可见埋在这里的公主年纪并不大。 而坟前的墓碑上却镌刻着几个大字: 大齐公主陈氏锦栎之墓。 ------------ 第二十章 公主坡2 林间鸦声环绕,喑哑不绝,把这荒芜的树林衬得更加阴森恐怖。 锦栎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焇煴拢了拢她的肩,安慰道:“天下同名的人那么多,巧合而已吧,说不定下一次还能看到什么李焇煴张焇煴之墓呢!” “好啦。”焇煴拖着尾音,轻轻拍了拍锦栎的肩,“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那个妖怪,别管这个墓到底是谁啦。” 锦栎把眼睛从墓碑上挪开,心里沉了沉,道:“嗯。” 锦栎环着公主墓绕了一圈,公主墓的四周到处都是破败的落叶,可是公主墓前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定然是有人有意打扫过的。 “这里这么干净,不会是那个妖怪打扫的吧?”焇煴捏着下巴说道。 一个到处捉人的恐怖妖怪,竟然还在这里给别人扫墓,怎么想都觉得这场面有些违和。 “栎儿,你说,我要是把这个墓弄脏了的话……”焇煴反复走动着,似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个妖怪会不会出来啊?” “栎儿。”焇煴凑到锦栎面前,看她脸色比以往更加难看,焇煴叹出一口气,支起手指往锦栎的嘴角朝上一推,锦栎发懵地看着他,看上去滑稽极了。 焇煴笑道:“你笑一笑好不好?” 锦栎拿开焇煴的手,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可笑不出来。 焇煴也不逗她了,敛了嬉笑的神色,难得正经地说道:“我们一路走来,就只有这里出奇地干净,而且刚才我们在这里听见的歌声也感觉离我们很近,所以我觉得那个妖怪应该就在这附近。” “嗯。”锦栎微微颔首,同意焇煴的看法。 焇煴又踱着步子道:“依我看,那个妖怪如此宝贝这个墓,想必是和里面埋的公主有点联系。” “我们要不要……”焇煴凑近锦栎的耳畔,轻声说道:“把那个坟刨了?” 锦栎木讷地转过头,美目瞪圆,难以置信地指着焇煴:“你……” “我开玩笑的!”焇煴笑道。 “不过你说的对。”锦栎回过头,看着那个墓碑,正色道:“这个墓对那个妖怪一定很重要。” 焇煴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妖怪,还是得想办法把那个妖怪引出来。” 焇煴伸手摘下一片树叶,用双指捏住,灌入了灵力。 他上前三步,指端发力,把那片树叶挥了出去。 承载着灵力的树叶锋利无比,顺着焇煴的意愿,树叶在墓碑表面一擦而过,一道细长的划痕就留在了石碑上。 完成任务的树叶在空中爆裂,化成了细碎的粉末。 霎时间,脚下的土地开始微微振动,四周的树枝也摇晃地更加厉害,感觉山马上就要崩了一样。 焇煴怕锦栎摔倒便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扶着身旁的树,才得以站稳。 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漂浮在了公主墓的上空,四面八方的泥土都一点点地腾空而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凝聚。 少顷,在泥土聚集的地方竟然幻化出了一个女人,女人挥散了多余的泥土,缓缓坠地,同时,山里也恢复了平静。 女人的长发高高地盘在缀满了金钗的头上,身上穿着的,也是与荒郊一点都不相称的暗红绸缎,一双媚眼带怒,直直注视着焇煴和锦栎。 女人款款走来,焇煴抬眼看去,心中微愣。 这女人的眉眼,长得和锦栎真像。 “你们是谁?”女人红唇微启,“竟然敢对我的女儿如此不敬!” 这就是老婆婆所说的妖怪? 锦栎朝着女人看去,女人长得很漂亮,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贵气,与妖怪两个字根本沾不上边。 锦栎思忖片刻,回答道:“清珏派弟子。” 女人扫视了锦栎几眼,眼眸微眯,毫不在意地说道:“仙门中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焇煴道:“这山上一路上都是女人的尸骨,这些都是你做的?” 女人冷哼,仰着下巴回答道:“是。” 长得这么好看,却不想心思竟然如此恶毒,真是人不可貌相。 锦栎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高傲极了,说道:“本公主身份尊贵,几个庶民而已,我要她们的命她们当然要给我。” “公主?”焇煴张扬地笑道:“你是几时的公主?” 女人轻笑:“我乃大齐昭宁公主。” “大齐?”焇煴想了想,“可是……大齐不是已经被灭了几百年了吗?” 锦栎道:“公主已经过逝百年,为何灵魂还要停驻在此,不去鬼界轮回转世?” 昭宁公主道:“我要在这里,找到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可是……那不是你的女儿的坟冢吗?”焇煴道。 昭宁公主摇头,道:“那只是衣冠冢。” 焇煴:“都这么多年了,你就在这里找女儿,怎么找得到?” 昭宁公主眼神坚定,道:“母女连心,我有感觉,我的女儿没有死。” 锦栎:“你的女儿叫锦栎?” “是。” 锦栎又道:“要不然你说一下你女儿的一些情况,或许,我们可以下山后帮你找你的女儿。” “真的吗?” 昭宁公主欣喜若狂。 焇煴也有些惊讶地看着锦栎。 锦栎:“当然。” 昭宁公主道:“我的女儿,就在在此地丢失的,被驸马从我身边夺走,亲手从马车的窗口出丢了出去……” 齐朝末年,皇权倾落,权臣乱政,各地军阀闻风响应,中原大地,四处混战不断。 陈昭宁是齐帝的妹妹,常年跟着母亲入佛寺祈福,一来二去,竟然跟一个法号名叫吟水的和尚看对了眼。 吟水为了陈昭宁还了俗,可是齐帝为了笼络权臣,把妹妹下嫁给了丞相的长子。 然而驸马对陈昭宁并不好,每次喝了酒后就责骂她,还在她面前辱骂她的兄长,陈昭宁忍无可忍,一天夜里,陈昭宁便跑出了丞相府。 一年后,驸马才在渭阳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找到了陈昭宁和吟水,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驸马当场诛杀了吟水,本还想刺死女婴,可陈昭宁却死命护在怀里,驸马没有办法,只好把陈昭宁连同女婴一起带出了破庙。 可就在这时,叛军攻入了渭阳。 回不了家,驸马只好带着陈昭宁,一路朝南逃去。 叛军首领翻遍了京城,找遍了所有皇亲国戚,唯独没有找到昭宁公主和驸马,便下令派人出去寻找。 相府的马车本就与寻常马车不同,没过几天,他们途径的地方就被人报到了叛军那里。 叛军在马车后面疯狂地追着,慌乱之间,马夫把马车驾进了小山里,而叛军却把整座山围了起来,派了几支小队进山搜寻。 马车偷藏在灌木丛中,周围的草木繁茂,如果不发生意外,叛军应该是找不到的。 可是意外就爱在这时候找过来。 几个人一路上奔波劳累,水米不进,早已是饥肠辘辘,成年人忍的了,女婴却忍不住。 夜里,女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陈昭宁咬破手指放在女婴嘴里叫她吮吸,但是也止不住她的哭闹。 山中本身就小,几支叛军也听到了动静,循着声音就找到了他们的马车。 没有办法,马夫只能驾着马车仓皇出逃。 驸马红着眼怒视着哭闹的女婴,伸手就要把女婴从陈昭宁手中夺过来。 陈昭宁抱着女婴,怒骂道:“你要做什么?她只是个孩子!” “陈昭宁,你不清醒吧,留着她在,我们迟早都会被叛军抓到,我们都会死!” “那我也不能抛弃她!她是我的孩子!” 驸马狂吸了几口冷气,道:“陈昭宁,你舍不得把她丢掉,我舍得!” 言罢,驸马就把陈昭宁逼坐在角落里,强行把女婴抢了过去。 陈昭宁看见他转身,立马从他身后桎梏住了他的手臂。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驸马使劲把陈昭宁甩开,不顾她的哭喊,把女婴从马车窗口丢了出去。 驸马朝车夫喊道:“李叔,再快些!” “女儿,我的女儿!锦栎!锦栎!……” 陈昭宁趴在窗口哭喊,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越来越远,脑中一空,竟然晕了过去。 陈昭宁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几日了。 马车已经被撞得东倒西歪,驸马身中数剑躺在她的身旁;陈昭宁踉跄地从马车里迈出,车夫也已经死在了荒郊野外,似乎因为是自己晕倒了,才逃过了一死。 陈昭宁拖着虚脱的身子,找回了山里,找了一路也没有看到锦栎的影子,她又饥又累,扶着树干才能勉强站起。 一天后,陈昭宁终于找到了驸马丢弃女婴的地方,她隐隐约约看到了包裹在锦栎身上的被子,她欣喜地跑了过去,可是任她翻遍了那个被子,也没有找到女儿的影子。 她轻抚着被子上已经干涸的血渍,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昭宁靠着啃食山林里面的树叶树皮,又在山里面找了五六天,可是依然没有半点锦栎的踪迹。 又过了三天,陈昭宁才一瘸一拐地下了山,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叛军去山上给她和驸马收尸,可是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于是,叛军便在山下等待着她。 叛军首领抬手一挥,顿时万箭齐发。 陈昭宁苦笑着,重重地倒了下去。 ------------ 第二十一章 公主坡3 锦栎听着昭宁公主的讲述,反复攥捏着素白的衣袖。 昭宁公主长叹,锦栎和焇煴站在她的面前就宛如两根救命稻草一般。 昭宁公主道:“事情就是这样,你们真的可以帮我找到女儿吗?” 焇煴捏着下巴,道:“我们会尽力的,但是你可以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吗?” 昭宁公主刚想要答应,锦栎又道:“公主,你的女儿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胎记之类的。” “有的有的!” 昭宁公主原本以为锦栎和焇煴只是为了不让她再乱抓人,才假意说要帮她找女儿,可现在锦栎这样问,昭宁公主倒是觉得这两个人是真的想要帮自己。 昭宁公主道:“锦栎的腰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大概……大概就这么大吧。” 昭宁公主比划着。 锦栎:“你还记得是什么形状吗?” “这能有什么形状,就是普通的胎记的样子呀。”昭宁公主道。 锦栎的手不经意的俯上腰间,她的腰上,的确有一块小小的,红色的胎记。 “好,我知道了。”锦栎道。 锦栎转过身,表情有些复杂。 她走到焇煴身侧,道:“我们下山吧。” “好。” 焇煴看着锦栎,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他拉住锦栎的手,锦栎愣着抬头,焇煴只是笑着,道:“走吧。” 折腾了一整晚,现在太阳已经满满升起来了,初阳洒在林间,给荒林添了不少生气。 即使两人一路无言,可是锦栎感觉自己的手被焇煴包裹着,就感觉心里的阴郁找到了慰藉。 离公主墓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后,焇煴才开口道:“栎儿,你不会就是那个锦栎吧?” 静默片刻,锦栎才回答道:“我想,应该是的。” 焇煴:“那你不准备和你的母亲相认吗?” 锦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锦栎这些年一直生长在清珏山,逢年过节,别的弟子要么都回家,要么就会收到父母亲人的来信,还有他们寄来的土特产,有时候派中举办比试,还会有弟子的家人来观看…… 可是,锦栎什么都没有。 看到别人和家人相亲相爱的样子,她也会觉得很落寞。 为什么大家都是人,自己却没有父母呢? 既然我没有父母,那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是锦栎闭上眼后不止想过一次的问题。 后来时间长了,有的弟子收到了家里人的来信,可内容却是双亲或是某个重要的亲人离开了。 有的弟子的父母来看他们,时过境迁,有的人的父母已经老得眼花耳背,头发花白了,可是有的弟子因为修了仙,容貌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依然是十几岁的样子。 几百年间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锦栎有一天就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用受凡人之苦,也不用体会失去父母亲人的痛苦。 她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但是那些弟子都哭得很伤心,所以她想,那一定是痛苦的吧。 焇煴顿了顿,道:“那你希望她怎样?” 锦栎:“我希望她可以早日脱离苦海。” 焇煴轻拍着锦栎的肩,道:“她一直没有投胎转世,执念就是自己的女儿。” 锦栎:“你想让我化去她的执念?” 焇煴道:“嗯……但是我觉得,即使夙愿完成,她可能也无法再轮回转世了。” “我知道。”锦栎道,“她作恶太多,入不了轮回了。” 焇煴点了点头:“嗯。” “可是我觉得她现在更痛苦。”锦栎道。 每天一个人,守着一个根本就是空壳的坟冢,倚靠着心里的那一点点信念,每看到一个女人,就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最后发现结果不如自己所愿,又再一次跌入谷底。 锦栎不明白,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你这是决定了?” 焇煴凑到她右边的脸颊旁问道。 锦栎的头微微朝左边倾了倾,控制着自己难为情的表情,道:“嗯。” 焇煴轻笑,一只手轻轻抬起,摘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她发髻上粉色花瓣。 二人又折回了公主墓,昭宁公主跪坐在墓碑前,指甲轻轻抠弄着被焇煴用树叶划出的那道划痕,看上去失落极了。 锦栎轻轻走上石阶,轻唤道:“昭宁公主。” 昭宁公主木讷地抬起头,发现是锦栎,脸上又生出了一丝喜悦。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吗?” 锦栎伸手把昭宁公主扶了起来,道:“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说。” “仙师请说。” 锦栎解开腰封,褪去外衣,扯裂了里衣的腰间腰间布料。 一抹红色的胎记显露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突兀。 昭宁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块胎记,道:“你……” 那块胎记的形状,就和昭宁公主记忆中女儿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苦寻找了那么多年的女儿,竟然会自己找来公主坡;那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啊?竟然害了那么多人…… 锦栎拢起外套,道:“其实我的名字,叫锦栎。” “锦栎……” 昭宁公主不由自主地凑近看着锦栎,时间过得太久了,就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可是当面前的女孩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女儿时,她竟然感觉女孩身上的一切都跟自己那样的相像。 “你真的……是我的女儿……” 昭宁公主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锦栎的脸颊,眼眶里不禁浸出泪来。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昭宁公主问道。 锦栎:“我在清珏山,师尊待我很好。” “你过得好……那我,就放心了。”昭宁公主哽咽地说道。 昭宁公主看着那个墓碑,道:“你明明还活得好好的,我却还给你建了坟冢,立了墓碑,现在看来,着实有些晦气……我还是把这里毁掉吧。” “不用了。” 锦栎抓住了昭宁公主的手腕,道:“我不在意这些。” 因为这处坟冢,锦栎才真切的感受到,其实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既然这样,又何必要毁掉呢? 昭宁公主:“可是栎儿,这些东西……” 锦栎轻轻笑了笑,道:“我很喜欢。” “什么?”昭宁公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很喜欢母亲给我修的这处坟冢。”锦栎道。 “你刚刚叫我什么?”昭宁公主欣喜道。 锦栎淡淡的笑着,道:“母亲。” 昭宁公主笑了,难以置信地捂着嘴,眼里还含着泪。 “我的女儿……” 昭宁公主的手脚开始变得透明,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锦栎。 锦栎:“母亲……” 昭宁公主朝着锦栎笑了笑,道:“栎儿,母亲要走了。” 明明才刚刚相逢,转眼间,却要永别。 昭宁公主把锦栎脸颊的碎发夹到而后,道:“我的女儿生得真是漂亮。” 她又转过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焇煴,昭宁公主朝他走了过去。 她现在可不是上山要除的妖怪,而是锦栎的亲生母亲啊! 焇煴连忙朝着她作揖。 昭宁公主道:“你和我家锦栎是……” 焇煴笑道:“我们是好朋友。” 昭宁公主也笑道:“可是你看她的眼神可不是看好朋友的眼神。” 焇煴难堪地摸了摸后脑勺,自己的心思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昭宁公主道:“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焇煴尴尬地笑了笑,道:“像栎儿那样优秀的人,在六界中有几个人会不喜欢?” 昭宁公主道:“虽然栎儿不说,但我还是觉得,她很孤单。” “嗯……” “所以……你可以多陪陪她吗?”昭宁公主道。 “当然!”焇煴爽快地答应道。 即使昭宁公主不说,他也会这样做的。 因为从在神帝寿宴上,焇煴第一眼看到锦栎开始,他就觉得,锦栎看上去与四周的喧嚣格格不入,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落寞感。 昭宁公主又回身看着锦栎,锦栎的表情就和平常一样毫无波澜,可眼尾的泛红却像一块石子,让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水花。 她看起来,是悲伤的。 “好孩子。” 昭宁公主拿过锦栎手腕上的腰封,在锦栎的腰上系了起来。 “你太瘦了,平时要多吃点饭知道吗?”昭宁公主说道,“现在年轻不要想着减肥,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锦栎活了几百年了才第一次听到了母亲的絮叨,同门弟子总是觉得自己的母亲总是话很多听得他们耳朵都快起茧了,可锦栎听着自己昭宁公主说的话,怎么觉得耳朵要渗出蜜来了呢? 昭宁公主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若隐若现,她笑着看着锦栎,道:“栎儿,母亲要走了。” 锦栎拉住昭宁公主的手腕不愿松开,昭宁公主道:“母亲真的很想多看看你,可是母亲做不到了……” 渐渐的,昭宁公主的身体开始变成了松散的沙土,她的灵魂从沙土中飞出,变成了点点荧光。 锦栎展开那只抓着手腕的手,留在掌中的,只是一捧散沙。 她倾斜着手掌,任沙土从手中滑落。 鬓边的碎发随风飘起,从侧面遮住了她的眼睛,直到眼泪低落在沙土里,坠出点点小坑,焇煴才意识到,坚强的锦栎哭了。 发觉焇煴走到她身前,锦栎的头埋地更低,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模样。 “好了。”焇煴把锦栎的头摁在自己的胸前,感受着衣料被温热的泪浸湿,“有缘自会相逢的。” 锦栎没有说话,她紧贴着焇煴,心中却感到十分庆幸: 这一次,自己的悲伤,好像被另一个人接住了一半。 ------------ 第二十二章 微醺 锦栎和焇煴离开了公主坡,虽然锦栎不说,但是焇煴却感受的到,一路上,锦栎都是闷闷不乐的。 二人一路上问着路朝回走,傍晚才到了庸城。 焇煴把手臂搭在锦栎脖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 焇煴:“栎儿,我们今晚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吗,我真的走累了。” 锦栎抬头看着西边落下去的太阳,道:“好吧。” 二人寻了一处客栈,又开了两间房,虽然焇煴不情不愿地跟老板说只要一间,但还是被锦栎瞪得闭了嘴。 锦栎刚躺上床,急促的敲门声就传了过来,锦栎想都不用想一下,敲门的必定是焇煴。 锦栎打开门,十分不悦地看着焇煴。 焇煴背着一只手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嗨。” 锦栎:“有事?” 焇煴拽着锦栎的手臂就往房间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不是看你一直不开心吗?所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当当当!”焇煴拿出藏在身后的两壶酒,随手在房间里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一杯挪到锦栎面前,“喝!” 锦栎摇头:“你喝吧,我不喝。” “别啊。”焇煴急得都快要敲桌子了,“这本来就是为了给你消愁用的。” 见锦栎还是不动,焇煴自己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灌了一杯酒进去。 “看来我只能给你口头消愁了。”焇煴道。 “其实我……”焇煴一只手撑在桌案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点敲着,“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了。” 说到这里,焇煴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这还是锦栎第一次看到焇煴露出这样的表情。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妖族人。”焇煴道。 锦栎看着焇煴少有的安静的模样,难怪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长的相貌有几分妖冶,原来是因为有一半的妖族血统。 “我的母亲叫寻魅,是妖后寻伊的姐姐。” 当年老妖王寿宴,陀弥邪一见到寻魅一双眼睛就跟长在了她身上一样,根本无法挪动。 六界众人都说老妖王的两个女儿里面,小女儿寻伊美艳独绝,可陀弥邪却更喜欢寻魅,妩媚却不俗气,气质脱尘,宛如神人。 几个月后,陀弥邪给老妖王呈上了书信,还带来了不少聘礼,称要迎娶寻魅。 魔族强势,陀弥邪也是人人畏惧的魔尊,老妖王不敢违抗。 老妖王向寻魅陈明了利害,为了守护自己的族人,寻魅便应允了父亲的安排。 就这样,寻魅嫁去了魔界,成为了魔尊的妻子。 起初,陀弥邪待她也是十分好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东西,有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他都会统统给寻魅送去一份,渐渐地,即使寻魅起初对陀弥邪并没有爱意,但是陀弥邪对她这样好,她也难免不会动心。 可惜好景不长,在寻魅怀孕期间,陀弥邪又爱上了另一个魔族女人,炽妧的生母厉秋。 在寻魅生下焇煴后,陀弥邪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和焇煴,就连焇煴的名字,都是陀弥邪派人来告知于寻魅的。 寻魅独自一人照顾着焇煴,几近抑郁。 焇煴长到了四岁,厉秋也生下了炽妧;与焇煴不同,陀弥邪对炽妧很是喜欢,每天都去看她,而焇煴,四年来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就在这时,寻魅生了很重的病,魔医都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焇煴跑去找陀弥邪,想让他去看看母亲,却撞见他与厉秋你侬我侬,厉秋提到寻魅生病了,可陀弥邪却说: “病了就病了,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厉秋的笑声像是刀子一样划在焇煴的心上,当他回到寻魅身边时,寻魅已经奄奄一息了。 一直到寻魅死了,陀弥邪都没有去看过她一眼。 焇煴每天都止不住在笑在闹,锦栎一直以为他是在很快乐很幸福的环境下长大的,却没有想到,真相却是这样。 锦栎在的手指在酒杯前面画圈,她道:“你为什么对炽妧那样好?” 焇煴回道:“炽妧也挺可怜的,我的父亲后来又不喜欢炽妧的母亲了,炽妧的母亲找他大闹了一场,便丢下了炽妧离开魔都了。” 锦栎的指尖轻轻捏着酒杯,皱着眉头把酒灌入了口中。 “你看你看,这才对嘛。”焇煴笑道,说完又把锦栎的酒杯添满,“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我们自己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锦栎:“我以为你过得很好。” “我吗?”焇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我过得确实挺好的,也很自由,无拘无束。” “是吗?” “当然!”焇煴笑得十分灿烂,“拜托,你不要把我想象得过得很惨好吗?我过得很开心的!” “哦。”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看着焇煴自顾自地喝着,锦栎开口道:“其实我以前很羡慕别人。” 焇煴顿了顿:“羡慕别人什么?” 锦栎:“羡慕别人有家人。” 焇煴捏着酒杯的手不自主地抖了抖,焇煴扯了扯嘴角,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锦栎:“我以前也想过,如果我有父母,我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子的。” 焇煴:“你的眉眼和你母亲很像。” “是吗?” 焇煴点头:“嗯。” “那别的地方,应该就跟我的父亲长得像吧。”锦栎望着窗外的月亮,说道。 焇煴勾着嘴角摇了摇头,锦栎这个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拿着酒杯朝着锦栎的杯口轻轻一碰,瓷器的撞击声拉回了锦栎的思绪,锦栎堪堪转过头来。 焇煴扬了扬下巴,轻声道:“喝酒。” 锦栎低头看着酒杯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仔细地盯着自己的眉眼;她笑了笑,喝掉了杯中的酒。 几巡过后,锦栎竟然支着手臂在案桌上浅浅的睡了过去;焇煴攥着手中的酒杯一顿,轻轻的走到了锦栎的身旁。 焇煴微微弯腰,凑近了锦栎的脸。 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梦中也没有非常安心。 听着她又浅又细的呼吸声,焇煴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指尖与皮肤触碰时,一股触电感从指尖传到了心脏,白皙的皮肤如水煮蛋一般细嫩,焇煴迅速收回了手,轻轻呼吸着。 接着,焇煴又坐在了长凳多余的位子上,保持着和锦栎一样的姿势,目光如炬地盯着锦栎。 他看着锦栎的五官越凑越近,近到甚至能够看到皮肤上细短的小绒毛。 他攥紧衣袖,眸色一暗,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慢慢靠近锦栎的脸颊,渐渐摒住了呼吸。 突然,锦栎的眼皮慢慢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恰好对上了焇煴慌乱的双眼,焇煴顿时朝后连挪了好几步,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 “你在做什么?” 锦栎抬起头,语气十分平静。 “我……”焇煴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着,道:“刚刚我看到你的脸上有蚊子……” “蚊子?”锦栎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到锦栎的手覆上她自己的脸,焇煴不禁就想到了刚才触电般的感觉,他抓着袖口强行保持着镇定,脸上却不自主地泛起了红晕。 锦栎撑在桌上睡得有点脖子疼,她懒散地站起走近了焇煴,焇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脚步不知所措地朝着后面退。 锦栎看着他的腿脚皱了皱眉,焇煴即刻停下了脚步。 锦栎走上去,看着他绯红的脸,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焇煴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真是在发烫,“可能我喝多了,上脸了吧。” “哦。” 锦栎又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抓住了焇煴的腰封。 焇煴顿时目瞪口呆,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喝醉了吗? 焇煴拉着自己的腰封,抽了抽嘴角,结结巴巴地说道:“栎儿,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你害怕?”锦栎抬眼看着焇煴,心中觉得他莫名其妙,“你的腰封上破了个洞。” “啊?” 锦栎松开了焇煴的腰封,又恢复了从前面无表情的状态。 焇煴戳了戳那个小洞,大概是在公主坡不小心挂破的,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却让锦栎先看见了。 焇煴捂着小洞尴尬地笑了笑,锦栎却在房间里翻找到了一盒针线,道:“需要我帮你缝吗?” “啊?” 焇煴以为自己听错了,锦栎居然……主动提出帮自己缝衣服! “栎儿,这怎么好意思……” “不要就算了。” 锦栎正准备把针线盒放回去,焇煴却追上去拦住了她。 焇煴眯眼笑着就在她面前把腰封解了下来,锦栎不苟言笑地把腰封从他手里接了过去,然后兀自坐在桌旁就着灯光缝补着。 焇煴把下巴抵在锦栎的肩头,锦栎肩头一颤,针就扎歪了。 “挪开。”锦栎道。 焇煴:“不挪。” 锦栎:“到时候缝得丑可别怪我。” “怎么会。” 焇煴的手臂慢慢从锦栎腰间穿过,拿着腰封看了看,道:“多好看。” 少顷,锦栎把缝好的腰封递给焇煴,焇煴却张开双臂,叫她给自己系上去。 锦栎一边系着一边开口道:“这几日,谢谢你了。” 焇煴的目光顿了顿,原来,她是在给自己道谢。 焇煴放下手臂,揽着锦栎的腰拥到自己怀里,看着她道:“你如果真要谢我,就……” 锦栎皱了皱眉,感觉下一秒“以身相许”四个字就要从焇煴嘴里飞出,她连忙推开了焇煴。 “时候不早了,我有些累了。” 锦栎这是在赶他走了。 焇煴摊了摊手,笑道:“好,你休息吧,我走了。” “嗯。” ------------ 第二十三章 魔界1 微凉的晚风吹散了少年心中的焦躁,焇煴平躺在床上望着床帷,感觉脑中思绪混乱,无法理清。 他扯下腰封在眼前晃悠着,拇指在补丁处轻轻磨着。 “锦,栎。” 焇煴一夜无眠,脑中的兴奋感来得莫名,他睁着眼盯着窗外,看着天色一点点变得明亮。 锦栎收拾好就打算回山了,可打开房门后,焇煴的脸就从门框外侧凑了出来。 “栎儿!” 锦栎漂亮的眼眸微怔了一瞬,又迅速变回了从前面无表情的模样。 锦栎:“有何事?” 焇煴笑道:“栎儿,我看这里离魔界挺近的,你要不要跟着我去魔界玩几天?” “不要。”锦栎直截了当地说道,然后绕过了焇煴,径直朝着楼下走去。 “别啊。” 焇煴跨着大步拦在了锦栎身前,他拉了拉锦栎素白的衣袖,讨好地笑道:“栎儿,魔界很好玩的。” 锦栎把衣袖轻扯了回来,道:“不感兴趣。” 焇煴一路追着锦栎出了客栈,锦栎走的很快,街上的行人又多,没过一会儿,焇煴和锦栎中间就夹了好几个人。 “栎儿,栎儿,你等等……” 锦栎见着人群中有缝隙,就往缝隙里面钻,听着焇煴在身后悲催的哀嚎声,心里竟生不出半分厌弃。 “栎儿!” 一个岔路前,焇煴总算从人堆里挣脱了出来。 他一手搭上锦栎的肩,道:“栎儿,我们现在虽说不是情侣关系,但是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撒手。” “不撒。” 不但不撒,焇煴还把锦栎搂得更紧,叫锦栎挣扎起来都觉得费力。 焇煴凑到锦栎面前,道:“栎儿,我们既然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同舟共济的好朋友,那你不至于不给我这个好朋友一个面子吧?” 锦栎抽了抽嘴角,无奈极了。 “你看,我还亲眼见证了你和你的亲生母亲相认,这也算是你人生中的大事件吧。”焇煴道。 “我不过是想你陪我去魔界玩几天,到时候我一定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清珏,好不好?” 焇煴软磨硬泡,半忽悠半哄,终于让锦栎开了口。 锦栎:“去几天?” 焇煴满意地笑道:“七天。” 锦栎扫了他一眼,道:“四天。” 焇煴眉头微皱,道:“不行不行,五天。” 锦栎冷言:“三天半。” 焇煴:“啊?” 锦栎:“三天。” “好好好!”焇煴拗不过锦栎,再说下去,她说不定就不去了。 焇煴只好松了口,道:“行行行,三天就三天。” 焇煴带着锦栎入了魔界,与锦栎想象中不同,魔都看起来,和人间并无太大差距。 高耸入云的亭台楼阁,蒙着面纱的魔族女郎,叫声凄厉的魔鹰…… 焇煴走在锦栎身侧,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我这儿还不错吧?” 锦栎正欲启唇,却见不远处的酒肆里,一个身着红纱的女子正朝着他俩走来;女子身姿曼妙,走起路来也是摇曳生风,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而露出来的一双大眼睛也是漂亮极了,灵动妩媚,论谁看了都难以忘却。 “这不是世子殿下吗?” 焇煴表情微滞,转过头去。 女子眼里含笑,歪头道:“不认识我了?” “丝丝?” 丝丝抬手,攥在手中的赤色羽扇拍了拍焇煴的肩,道:“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焇煴干干地笑道:“是啊。” 丝丝笑得明媚动人,又看向一身白衣,一看就是外来人的锦栎。 丝丝道:“这位是……” “是我的朋友。”焇煴道。 丝丝晃动着羽扇,笑道:“你带着这样的朋友来魔都,不怕炽妧翻天?” 焇煴连忙道:“嘘,你可不要告诉炽妧。” 丝丝轻哼,展开羽扇在身前轻轻扇了起来,道:“不会。” “老板娘,买酒!” “来啦。” 丝丝别过身,道:“那边叫我。” 焇煴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做生意了,改日来你这儿喝酒。” 丝丝掩面,笑得风情万种,拖着尾音道:“别了,我可怕被打啊。” 锦栎的目光在丝丝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焇煴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收回了思绪。 “想什么呢?”焇煴笑问。 锦栎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喉咙。 焇煴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她是谁?” 锦栎:“没有。” 焇煴轻笑,道:“你不要多想,她是我朋友。” 锦栎转过身,面对着焇煴,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道:“你说她是你的朋友,也说我是你的朋友,世子,看来你的朋友还挺多的啊。” “啊?”锦栎的话让焇煴感到不知所措,他摸了摸耳后,试探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冷静下来的锦栎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生气,她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称呼而生气? 不可理喻。 可是,当焇煴说丝丝是自己的朋友的时候,锦栎想到的却是他每次揽着自己的肩,又或是把自己摁入怀中的情形。 那他,是对所有称为“朋友”的人,都这样吗? 伫立良久,锦栎才闷闷出声,道:“我没事。” 焇煴慢慢挪到锦栎身旁,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生气了,但是你现在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 “真的吗?” 不等脑中思考,这句话就从锦栎口中冲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锦栎喉间一哽,顿时说不出话来。 如孩童般澄澈的眼里布满了慌张,面颊绯红,粉唇微张;这还是焇煴第一次看到锦栎露出这样的神情。 二人四目相对,在焇煴如炬的目光下,锦栎感觉自己羞赧地无处遁形,她垂下头,素白的袖口早已被揉得皱成了一团。 锦栎抽了抽嘴角,强装镇定,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噢。” 焇煴别过脸,尴尬地轻咳了几声,道:“饿了吗,要不要去吃饭?” 锦栎木讷地答道:“嗯,好。” 焇煴和锦栎一前一后地进了魔都食坊,店里的小二似是认得焇煴,从焇煴进门开始就一路寒暄。 “世子今天想吃点什么?”小二殷勤地问道。 焇煴把菜单推给锦栎,示意她点菜。 锦栎随手点了几个素菜,焇煴又加了几个荤菜,便把菜单塞给了小二。 魔都食坊靠着灵川河,阵阵河风从窗口钻入,夹杂着魔都特有的酒香,十分醉人。 此时已经快到下午了,焇煴早已是饥肠辘辘,待菜一上齐,便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戳了起来。 锦栎吃饭斯文,一口饭菜入嘴也是细嚼慢咽,焇煴看着她碗里全是绿油油的一片,便夹了一个鸡腿放进了她碗里。 焇煴:“你怎么只吃素啊?” 锦栎注视着那个鸡腿,眉头微皱,看起来并不高兴。 锦栎道:“我不喜欢吃肉。” “啊?” 刚夹起来的牛肉从筷子间滑落,焇煴感到骇人听闻,道:“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吃肉,你这是修仙还是出家啊?” 锦栎把鸡腿挪到碗边,继续夹着碗里的青菜。 焇煴撑着下巴,嘟囔道:“不吃肉,难怪这么瘦,摸起来怪硌人的……” 锦栎眼皮微掀,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她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吃饱了。” “啊?” 焇煴直起身子,道:“就吃饱了?还有这么多菜没吃呢。” 锦栎站起,道:“世子慢用。” 言罢,锦栎就丢下了焇煴一人,自顾自地朝着门外走去,焇煴一看情况不妙,用腿推开桌子就追了上去。 “栎儿!” 锦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焇煴走到她身前,轻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锦栎:“回清珏。” “回去?” 巷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魔鹰刺耳的叫声打破了沉寂,焇煴上前一步,声线里夹带着些许委屈,他道:“栎儿,你又骗我。” “说好了,在这里待三天的。” 锦栎微微仰头,少年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落寞,暗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似是装了万千思绪,叫人捉摸不透。 锦栎躲过焇煴的目光,心里已经生出了退让之意。 焇煴抬手捧起锦栎的下巴,迫使锦栎不得不看向他;焇煴紧紧地盯着锦栎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她一样。 被这样温情的目光盯着,锦栎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没有一点想要拒绝的感觉,她甚至觉得焇煴的眼睛真的好美,美到她挪不开眼,美到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美到她情愿沉沦在他的目光里。 “栎儿,不要走。”焇煴轻声唤道。 “栎儿,你答应过我的。” “栎儿……” 焇煴的声音似是通过耳朵钻进了锦栎的脑子里,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看不清焇煴有没有动嘴,但是脑中却回荡着焇煴说的话。 她眯着眼用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男人,当重影再次聚焦的瞬间,她看到的,是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妖冶的焇煴。 赤色的瞳孔微眯,唇角得意地勾起,眉间,还隐约可以看到一抹若隐若现的赤色印记。 清明不过一瞬,锦栎的视野又变得模糊,她堪堪地抬起手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站稳的支点,然而却直接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入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轻轻捏了捏锦栎一侧的脸颊,锦栎眉头微蹙,想要拍开那只手,可她却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根本就无法动弹。 额头上传来一声低笑。 在锦栎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乖。” ------------ 第二十四章 魔界2 橙红的烛火轻曳,把房间衬得温暖。 锦栎眉头皱起,睫毛微颤。兴许是睡得太久,锦栎还未睁开眼,就感到了肩颈处无比酸痛。 沉重的眼皮轻掀,墨蓝的帷帐,宽大柔软的床,周遭一片陌生。 但温热的被褥中夹杂的香气却是锦栎十分熟悉的。 她勉强地支起身体坐起,却惊动了床边撑着下巴假寐的少年。 或许是不满于梦境被人打破,少年漂亮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罪魁祸首,那眼神,就像是一头狼盯着猎物一样。 “醒了?”少年薄唇微启,大概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缘故,声音又沉又闷。 锦栎怔了一瞬,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锦栎捂了捂头,怎么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吗?” 焇煴眉峰微挑,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慵懒随意地说道:“我的寝宫。” 锦栎强忍着头痛,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焇煴:“你在巷子里晕倒了,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 “哦……” 锦栎掀开被子,拖着沉重的身子想要下床离开,可脚尖刚碰到地板,就感觉整个小腿都在发麻,紧接着,连带着上半身都倾了下去,她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已经做好了摔在地上的打算。 倒是身侧的焇煴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揽住了锦栎的腰,然后顺势把她带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别乱跑。” 锦栎木讷地转头恰好碰上了焇煴近在咫尺地鼻息,她略显慌乱地挪动着,双手在他的胸腹间不轻不重的推搡,平添了几分欲罢还迎的意味。可焇煴的一条手臂始终没有离开锦栎的腰,她就这样被束缚在这方寸之地内,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小鹿一样,惊恐、无措、羞赧。 “你放开我。” 原本憔悴的小脸上染了红晕,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意地滑落至腰间,身体的虚弱感使得说话的声音都不似平常强硬,微蹙的眉、染了一层水雾的眼,看上去更加可怜可爱。 不知是因为烛火燃了太久,光亮不似从前了,还是两个人心里都潜藏着异样的心思,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暧昧极了。 焇煴的喉结不自主地颤动,素白的衣衫之上,纯欲交杂的面容,期期艾艾的眼神。焇煴只想到了一个词: 渎神。 焇煴轻轻捏住锦栎的下巴,低声道:“这里是魔宫,你一个仙门中人,想跑去哪儿?” 素白的衣裙早已被攥揉得皱皱巴巴,锦栎眼里染了几分怒气,她抬手搭上焇煴的手臂,想把他的手扒下来。 就在这时,魔宫内突然发出一阵巨响,就连焇煴房间内都感受到了震动,眼看着柜子上的花瓶摇摇欲坠,焇煴连忙搂紧了锦栎的腰,把她护在怀里。 花瓶重重地撞击在焇煴后肩,焇煴身体微颤,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待花瓶坠地,摔了个粉碎后,周遭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焇煴缓缓支起身子,拨开锦栎黏在脸颊上的碎头发,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垂眸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锦栎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她摇头道:“没事。” 焇煴笑道:“你没事就好。” 锦栎一手覆上焇煴的肩,轻轻摁了摁,焇煴不由得打了个颤,躲避着锦栎的手。 锦栎:“疼?” 焇煴摇头,脸上笑着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抱着锦栎站起,把锦栎放到床上塞进了被子里。 “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看看。”焇煴道。 焇煴从房间出去后,便捂住了后肩,那花瓶是楚千秋前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虽然看着小巧精致,却足有三十斤重。 魔宫走廊里人来人往,看样子都是在为了刚刚那声巨响在忙活。 焇煴随便拉了一个侍从,问道:“发生了什么?” 侍从看清是焇煴,毕恭毕敬地回道:“回世子殿下,是尊上的功力震碎了千年古钟。” 焇煴看着妄念殿的方向,心中琢磨了一番。 他走到妄念殿门外,妄念殿的殿门还未关紧,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陀弥邪躺在软榻上撑着头闭目养神。 原本垂在大殿中央的千年古钟已经碎成了八块,殿内还有一些侍从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身上都受伤流着血。 少顷,陀弥邪睁开了双眼,眸中的血色尚未散去,他起身把殿内扫视了一遍,倏然大笑起来。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掌中的红光喷泻而出,他狰狞地笑着,一把捏住了身侧侍女的脖子,侍女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力。 陀弥邪冷笑,把死掉的侍女重重地甩到了阶梯以下,殿内的侍仆纷纷吓得朝后面挪动着步子。 “你父亲在修炼什么邪术吗?” 熟悉的清冷女声从身侧传来,焇煴侧目,果然是锦栎。 “你怎么来了,你就这样出来的?你……” 还不等焇煴说完,锦栎突然拉着焇煴闪身到了一旁,下一秒,妄念殿的牌匾就从门上掉了下来。 焇煴庆幸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牌匾道:“幸好。” “是何人在门外?”陀弥邪咆哮道。 焇煴和锦栎周身一僵,如果没有听错,妄念殿门后传来的,是陀弥邪的脚步声。 焇煴连忙解了外袍披在锦栎身上,把她身上的白色尽数遮住。 “你看看魔界,哪里有人穿白衣?”焇煴一边说着一遍把腰间的玉牌塞进锦栎手里,“你先回我的寝宫,如果有人拦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看。” 言罢,焇煴便推开妄念殿的门走了进去。 “父亲,是我。”焇煴道,“刚才妄念殿的牌匾掉下来了,我险些被砸到。” 看到来的人是焇煴,陀弥邪便不悦地别过了头,冷哼一声,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出现在我眼前吗?” 焇煴顿了顿,道:“儿子听闻父亲这里出了事,儿子是关切父亲,所以才来的。” 陀弥邪冷笑,道:“本尊没事,用不着你的关心,行了,你退下吧,看到你就烦。” 焇煴眼眸微垂,道:“是。” 焇煴转身,正欲出门,一个年纪稍大的侍从就从门外冲了进来,焇煴认得他,是陀弥邪最近的宠妃玉莲身边人。 而这个玉莲也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虽说是陀弥邪的宠妃,可自从她进魔宫以来,总是明里暗里想要接近焇煴,惹得焇煴每次看到她就绕路走。 “尊上!尊上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侍从慌慌张张地冲到陀弥邪面前,跪在地上叩头,“尊上快去救救我家主子吧!” 听到是玉莲出了事,陀弥邪神色立马急了起来,连忙问道:“玉莲!玉莲她出什么事了?” 老侍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是炽妧公主啊!她简直要我家主子的命啊!” “又是炽妧……” 陀弥邪顿时怒火中烧,跨着大步出了妄念殿的门,焇煴看着形势不对,也偷偷跟了上去。 莲芯殿内一片混乱,各种花瓶瓷器的碎片到处都是,桌子椅子也是翻的翻,倒的倒,有的,还缺了几条腿。 地上的大红地毯被女人挣扎地皱起,地上满是血渍。 炽妧表情扭曲,看起来既得意又痛恨,她攥着手中的夺魂索,狠狠地抽打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女人。 玉莲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只剩下了碎布,大面积的皮肤都裸露在外,被炽妧抽得血痕累累,她一边拿地毯遮挡着身体,一边抽泣着求饶。 玉莲哭着,恳求道:“公主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炽妧抽打得更狠,“本公主若是放过你岂不是容许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妇再去勾搭我哥哥?” “不会了,不会了,我再也不会去找世子了,公主饶了我吧……” 炽妧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如地狱罗刹一般走到玉莲身侧,狠狠地抽了她几巴掌,然后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靠近玉莲的脸颊。 玉莲被炽妧的动作吓的连连往后退,她尖叫着,说道:“炽妧!你不要这样对我,你这样对我,你父亲不会饶过你的!” 玉莲的这句话简直戳进了炽妧的肺管子,炽妧攥紧了手里的夺魂索,怒目瞪着玉莲。 接着,夺魂索从炽妧手中窜出,像一条蟒蛇一样缠绕在玉莲身上,然后把她吊在了房梁上。 炽妧缓缓走近玉莲,捏着玉莲的脸颊,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有一阵阵刺耳的尖声从喉咙里发出。 锋利的瓷片在玉莲脸上深深地划割,染了炽妧满手鲜红。 “炽妧!” 陀弥邪冲到莲芯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境况,心爱的宠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而自己讨厌的女儿正面目狰狞地拿着瓷片蹂躏着玉莲。 陀弥邪把炽妧一脚踹开,心疼地扶起了玉莲,可面前原本面容姣好的女人此时已经毁了容,变得可怖极了,他那廉价的心疼也不过只存了一瞬而已。 “尊……尊上……” 玉莲喘息着,只剩下两根手指的手勾住了陀弥邪的衣衫,眼里流出血泪。 “炽妧公主要我的命啊……尊上一定要……要替我做主啊……” 炽妧紧攥着拳头,冲到玉莲身边,朝着她的眼睛就是一拳,玉莲无力闪躲,顿时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炽妧指着玉莲骂道。 “炽妧!” 陀弥邪站起,眼里红光乍现,他抬手便扇了炽妧一巴掌,炽妧也是被这一掌打得七荤八素,就连身体都有些失重,幸好焇煴从一侧冲出及时扶住了她。 “哥哥……”炽妧抬眼望着焇煴,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怎么又来了?” 陀弥邪怒视着焇煴,或许是因为这张与寻魅像极了的脸,导致陀弥邪每次看到焇煴都会觉得烦躁到了极致。 “我……”焇煴护着炽妧,道:“父亲,炽妧现在还不懂事,您这次先饶过她吧。” “饶过她?”陀弥邪看着已经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焇煴,讥笑道:“好啊,既然你求本尊饶过她,那本尊就饶过她。” “谢父亲。”焇煴拉着炽妧,道:“还不快谢谢父亲。” 炽妧刚要启唇,陀弥邪却又道:“先不要急着谢我,焇煴,既然我饶过了炽妧,那谁来承担原本给炽妧的惩罚呢?” 焇煴身形一顿,抬眼看向陀弥邪,陀弥邪笑得阴暗恐怖,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们兄妹俩生吞活剥了一样。 焇煴想到刚才在妄念殿所见的情形,又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炽妧。 炽妧一个女孩子,如何受得住陀弥邪的惩罚? “我愿替炽妧受过。”焇煴道。 “哥哥……” 炽妧抬头,眼眶里闪烁着晶莹,她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似的,道:“父亲,此事与哥哥无关,我愿接受惩罚。” “炽妧不要胡闹。”焇煴道,“我去就行了。” 陀弥邪大笑,拍了拍焇煴的后背,道:“好啊好啊,炽妧,既然你哥哥如此执着,那便随了他的意吧。” ------------ 第二十五章 魔界3 焇煴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凡是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条条暗红的血痕。 他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面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墙壁上的铜镜晃了少年的眼,他下意识地望去,微湿的黑发黏在脸颊上,俊美的脸线条流畅,骨感分明,论谁看了都会徒增三分好感。 他轻抚着自己的下颌,倏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就在一个时辰前,焇煴被陀弥邪压进了魔宫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腐臭无比;陀弥邪示意手下,用铁链捆住了焇煴的双手,把他整个人吊在了地牢的中央。 陀弥邪环绕着焇煴走了一圈,每每与焇煴目光相接,他就觉得自己心中的怒气更甚一分。 陀弥邪冷哼,随手抽出刑具架上的铁棍,狠狠地朝着焇煴的后腰处抽了上去,焇煴身体一颤,顿时咬紧了牙关。 余痛未消,陀弥邪又将铁鞭抽出,对着焇煴大力挥舞了起来,被铁链束缚的身体在半空中连连摇晃,可焇煴始终忍着没有叫出一声。 铁链被利刃斩断,焇煴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陀弥邪持着匕首,蹲下身子,看着焇煴邪笑。 焇煴眼眸微垂,嘴唇发白,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看上去可怜极了。 陀弥邪狠狠地捏着焇煴的脸颊,似是要把这张脸捏碎一样。 “但凡你长得和她没有那么像,本尊也不至于厌烦你到如此地步。” 陀弥邪嗓音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焇煴没有抬眼,从他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陀弥邪手里紧攥着的那把匕首。 焇煴浑身上下被疼痛充斥,有些地方被反复击打已经疼到麻木,如同被万千小虫啃咬一样。 他身上唯一还是好的一块皮肉就是自己的脸,他不明白,陀弥邪既然口口声声说着厌恶自己的母亲,却为何没有毁掉自己与母亲相像的脸呢? 陀弥邪掰着焇煴的下巴,强迫焇煴看向自己,他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打磨的艺术品一样,反复审视着焇煴的脸。 “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本尊满意极了。” 陀弥邪的笑声愈加癫狂,他揪住焇煴的衣襟猛地把他提起走到水池旁,然后像是拧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牲畜一样,把他丢了进去。 焇煴狼狈不堪地回了寝宫,此时已是深夜,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在魔宫里见到一个人。 寝宫的门被撞开,焇煴整个上半身都因失重倾了进去,本就不太灵便的双脚也被门槛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你怎么回事?” 锦栎本就一直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敲桌子,听见门被打开她才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却不想竟然看到这样的一幕。 焇煴眉头紧皱,摇着头推开了锦栎想意图扶她的手,他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扶着柜子才勉强站了起来。 “你别碰我,我身上脏。”焇煴有气没力地说道。 他一瘸一拐地朝着隔壁浴堂走去,血水从衣服上滴了一路。 锦栎犹豫了一会儿,隔着门帘问道:“你父亲打你了?” 焇煴在氤氲的热气中掀起眼皮,闷声应道:“嗯。” 锦栎问道:“是因为我吗?” 锦栎话音刚落,焇煴便答道:“不是。” 锦栎坐回桌旁,她记得自己的百宝囊里还有一些常用药。 少顷,焇煴才就着一件玄色的里衣从浴堂出来,身上的血腥气被草药的味道掩盖,泡完药浴的脸也不似从前苍白。 “我这里有药。” 锦栎把一堆瓶瓶罐罐堆在桌上,道:“你看起来伤得不轻。” 焇煴勉强地露出一抹笑,用腿挪着一把凳子坐到锦栎身旁,哑声道:“关心我?” “不想上就算了。”锦栎冷淡地说道。 锦栎气恼他都伤成了这样竟然还有心思戏弄自己,她撑着桌面站起就要走。 “别啊。” 焇煴拉住了锦栎的衣袖,又把她扯回了凳子上坐着。 “说实话,我现在身上的伤挺多的,背后也有一些。”焇煴皱着眉,看起来很是痛苦,“你帮我上药好不好?” 锦栎警惕地瞥向他,他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装的。 “伤在哪里?”锦栎道。 “不要被吓到哦。”焇煴笑着说道。 他伸手解开了腰边的细绳,随着衣领滑落,裸露的肩头上,大块的淤青暴露在眼前,后背上,布满了无数条张牙舞爪的暗红伤痕,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已经结了痂,而大的伤口还在渗着血;腰腹上的淤青更是惨不忍睹,五颜六色的淤青和可怖的伤口胡乱交错,锦栎无法想象,焇煴到底经历了什么。 锦栎神色微愣,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笑得出来? 焇煴戳了戳锦栎的手肘,道:“不是要上药吗?” “嗯……”锦栎回过神来,挑拣着桌上不同的药瓶,她从一个绿色瓶子中倒出几颗丹药,放在焇煴桌前,“你把这个吃了。” 锦栎小心翼翼地在焇煴后背上涂着药,有些伤口一直涌着血,用皮开肉绽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冰凉的草药渗进伤口,焇煴的肩头不禁抽了抽,锦栎抬眼,道:“忍一忍。” 焇煴:“嗯。” 锦栎:“你父亲对你很严格?” 焇煴:“不是。” 锦栎:“他为什么要打你?” 焇煴:“炽妧闯了祸,我替她挨的罚。” 锦栎的动作滞了一瞬,又继续给他抹药。 “从小师尊教我的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犯了错,你为什么要替她挨罚?” 焇煴:“可是我是她哥哥呀。” 锦栎没有哥哥,也没有过替她挨罚的人,这种情感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锦栎静默地在他后背上完了药,一边戳着药瓶沾药,一边道:“转过来。” 锦栎抬眼,刚才只顾着看焇煴身上的伤,却没注意到他的上半身肌肉结实,线条分明,平时焇煴穿着衣服,锦栎只觉得他又高又瘦,却没想到他就是穿衣显瘦的典型。 焇煴轻笑,道:“愣着做什么?” 锦栎抬头,恰好对上焇煴的一双笑眼,耳根倏然就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没事。” 锦栎拖着凳子坐得离焇煴更近了些,倾着身子把药涂匀。 上药时,锦栎强迫自己眼里只看伤口,待药涂好后,她的心里也平静了不少。 “好了。”锦栎道。 锦栎沉默着,低头把药瓶拧紧,焇煴拾起里衣穿好,然后一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锦栎。 锦栎侧目,焇煴却盯着她笑,她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栎儿,我怎么感觉,你的脸有点红呀?”焇煴拖着尾音笑道。 锦栎收拾好药瓶,道:“没有。” “真的吗?” 锦栎正欲启唇,却被焇煴拉过,跌坐在他的腿上,锦栎顿时如伤弓之鸟一般,连连推搡,可两只手却被焇煴抓住,背在了身后。 “我刚上完药,你可别推我啊。”焇煴戏谑地说道。 “我……” 锦栎如同哑巴吃黄莲一样,感觉吃亏极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我下去。”锦栎怒嗔道。 焇煴低笑,扬起的眼尾散发着一股邪气。 “栎儿,我想跟你说个秘密。”焇煴在她耳边低声道。 锦栎回过身,面色有些不耐烦。 锦栎:“你说。” “你靠近些。”焇煴道,声线低沉地危险。 锦栎试探着凑近了些。 焇煴凤眸微眯,瞳色渐渐变红。 “其实我……”焇煴轻轻挑起锦栎的下巴,“你看我的眼睛……” 对上焇煴眼眸的那一刻,一阵酸软感突然袭遍全身,锦栎喘着气,手腕被焇煴抓住,她整个人只好瘫倒在他的肩头上,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可锦栎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遇到过。 焇煴松开锦栎的双手,任她在身上寻找着可以撑起身体的支点;锦栎并不知道,焇煴的自愈能力很强,在泡过药浴之后,虽然伤口看起来依然可怖,但大多已经不疼了。 焇煴扬起唇角,紧紧揽住锦栎的腰,锦栎拉扯着焇煴胸前的衣料,昏昏沉沉地撑起身体,双眼迷离地看着焇煴。 焇煴把锦栎推得更近,眼神赤裸火热,布满情欲。 他薄唇微启,低声道:“我好看吗?” 锦栎微微张嘴,声音轻飘飘的,她道:“好……看……” 看着锦栎这副懵懂迷糊的模样,焇煴笑意更甚。 焇煴微微低头,与锦栎只有咫尺之遥,锦栎蹙着眉头,下意识地偏过头。 焇煴心神微愠,这是妖族独有的媚术,是他的母亲遗传给他的;中了媚术的人必会浑身酸软,没有力气,意识模糊,而且施术者还可以决定是否留存这段记忆。 而就是在这样中术的情况下,锦栎竟然都在下意识地拒绝他。 焇煴心下一沉,强势地掰过锦栎的头,没有任何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唇。 衣襟被锦栎攥得更紧,焇煴手上的力道也更加重了起来,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烛火颤颤巍巍,帷幔之下,就在焇煴正在准备进行下一步时,房门打开了,瓷瓶摔碎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下格外刺耳,焇煴不悦地转过头去,门口站着的,正是炽妧。 “哥哥……” 炽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焇煴欺压在锦栎身上,黑色的里衣宽松地挂在身上,领口大开,眼中欲色尚未褪去。 屋内一片旖旎,只有她,是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 第二十六章 魔界4 烛火把少女瘦小的影子映在墙上,她一步一顿地走着,看起来失魂落魄极了。 炽妧指着昏睡的锦栎,哽咽道:“哥哥,你怎么会……她是谁?” 焇煴随手把锦栎垮落的衣服扯到肩上,起身挡住了炽妧的视线。 “炽妧,你先出去。”焇煴道。 “什么?” 炽妧美眸瞪圆,怒道:“哥哥,你让我出去?” 焇煴无奈地呼出一口气,道:“你难道不该出去吗?” 炽妧攥紧拳头,夺魂索的形态已经在手上隐隐现了出来。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炽妧怒吼道。 她说着就要绕过焇煴冲到床边,焇煴连忙闪身挡住了炽妧的去路。 “炽妧,你冷静一点。” “冷静?” 炽妧泪眼朦胧地看着焇煴,吼道:“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今天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你!” 夺魂索从炽妧袖中冲出,焇煴眼明手快,抬手间便抓住了夺魂索。 焇煴和炽妧对峙着,双方都没有要退步的意思。 “炽妧,哥哥以前是不是与你说过,不要伤害无关的人。”焇煴冷声道。 炽妧抬眸,她当然记得,三年前焇煴去了丝丝的酒肆喝酒,交谈间觉得和丝丝十分投缘,便经常去,结果有一次被炽妧看到了,她当即就冲了进去扇了丝丝一巴掌,又把酒肆里面砸得乱七八糟的,若不是焇煴揽着,恐怕丝丝就和玉莲一样了。 “是。”炽妧答道。 焇煴:“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伤害别人?” “我忍不住!” 炽妧哭着吼道:“我每次看到你身边出现别的女人,看到她们对你谄媚逢迎,看到你对她们笑我就难受!凭什么?哥哥你明明是我的!她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得到你的好?” 焇煴苦笑,道:“炽妧,你怎么会这么想?” 炽妧蛮不讲理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哥哥你只能对我好!哥哥你既然已经对我好了,为什么还要把同样的好给别人?” “炽妧,你够了。”焇煴耐着性子道,“你快走吧,你若是再不走,我真的要生气了。” 炽妧捏紧袖口,抽泣着道:“哥哥,你今天怎么这样对我说话?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究竟是谁,是不是她挑唆的?她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 焇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炽妧,你可以任性,但是也要允许哥哥有喜欢的人,不是吗?” “不!我不允许!”炽妧尖叫着,情绪崩溃极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于我而言早就不是哥哥了?” “可是我始终把你当作妹妹。” 焇煴以前并不明白为什么炽妧总是那样偏激,可是现在,炽妧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不是锦栎那种整天心里只有天下苍生的名门正派,结合炽妧所做的事情,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炽妧收回夺魂索,她拉拽着焇煴两侧的衣袖,恍若癫狂,她激动地说道:“哥哥,我不在意的,你心里明白的对不对,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焇煴面无表情地扯下了炽妧的手,从炽妧闯进来开始,他心中的怒气已经积压了许久,他并非好脾气的人,只是忍耐性比较强。 他冷冰冰地说道:“炽妧,你我之间,只有兄妹之情,你若是再纠缠下去,那我们可能连兄妹之情都没有了。” “哥哥,你……” 焇煴:“出去。” 炽妧静默片刻,她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不公平,明明是自己先喜欢哥哥的,可哥哥却总是不顾自己的情绪对别的女人好,哥哥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抹干了眼下的水光,道:“今日是炽妧莽撞了,给哥哥赔不是了,我这就走。” 炽妧笑着正欲转身,却不想她竟然朝着身侧迈了一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扑到了床上。 纵使焇煴拧着炽妧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可炽妧早已看清锦栎的脸,她也记得,这是在神帝生日时,焇煴调戏的那个仙子。 “是她……” 炽妧手脚并用,怒吼着挣脱了焇煴的束缚,嫉妒已经冲昏了炽妧的大脑,她指着锦栎喘着粗气,笑道:“哥哥,我记住她了,哥哥以为自己能护的了她一世吗?若是让我找到了机会,我定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焇煴冷眼看着炽妧,道:“炽妧,我若早知道你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当作妹妹对待。” 焇煴永远忘不了厉秋对自己母亲的嘲讽,若不是年少时觉得炽妧与自己同命相怜,焇煴也不会对她那么好。 炽妧冷笑,她猛地把焇煴推了一把,呼吸微促,道:“哥哥,你竟然为了她这样对我,你对得起我吗?” 焇煴微偏着头,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何时对不起你?” 焇煴自认对炽妧是极好的,即使陀弥邪厌弃他二人,可是焇煴总是惯着炽妧的性子,不曾让她受过一点委屈,炽妧想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给她,在焇煴看来,他对炽妧,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炽妧冷哼一声,看起来满不在乎,她孤傲地朝着门外走去,出门时,她停住了脚步,道:“哥哥,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摔门声响彻整个长廊,焇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只手撑在桌上,一只手扶着额头。 他转身坐回床侧,锦栎攥着被子的一角睡得安稳宁静,就仿佛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橘红的烛光洒在锦栎的脸上,给这张清冷的脸填了几分温暖,如一缕春风,抚慰了焇煴心中的焦躁。 焇煴的手背轻轻蹭了蹭锦栎的脸颊,锦栎敏感地皱起了眉头,焇煴诧异地收回手,心里却觉得软软的。 焇煴理好锦栎的衣领,又找出了一件自己的外袍包裹住了锦栎脖颈间的红痕。 既然炽妧已经知道了锦栎的存在,按照炽妧那睚眦必报的处事方式,这魔宫,锦栎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锦栎昏睡了几日才醒来,再次睁眼时,扑面而来的满是熟悉的气息。 她已经回到了揽月阁。 这一觉似是补足了之前没睡够的觉,她一睁眼便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丝疲惫感。 她扯下裹在身上的男子外袍,真是奇怪,我不是在魔界吗,什么时候回到了清珏山? 最近的记忆总是存在空白,而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锦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锦栎叹出一口气,想着要不要去找医仙看看,可是医仙的药真的太难喝了。 她揉着头的一侧下了床,稍不注意,桌上的一页纸便被裙摆蹭落,锦栎侧目蹲身,伸手拾起那张纸。 锦栎看着“回见”二字,无奈地轻笑一声。 她起身把纸方方正正地折好,轻轻塞进了一堆书的最下面。 ------------ 第二十七章 中秋 入了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清珏山人杰地灵,就连清珏山的桂花似乎都开得比别处更香些。 孟毓在路边随意折了一枝金桂欢欣鼓舞地回到揽月阁,韩彬本想送她到了揽月阁就离开,但孟毓却抱着他的手臂非让他留下来陪自己过节。 韩彬看上去有些为难,说实话,他是有些害怕作为掌门的锦栎的,入清珏山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和锦栎说上过几句话,仅有的几次交流还是替江睿跑腿,锦栎每次说话都不冷不热的,听得他心里直发怵。 但面对孟毓的撒娇,韩彬也无可奈何,只好顺了她的意。 揽月阁过节的方式很简单,一张方桌,三个凳子,师徒三人坐在桂花树下,一边吃月饼,一边向锦栎汇报最近的学习情况。 别人过节那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而对于孟毓而言,这节还不如不过。 不过,同为锦栎的徒弟,慕玹的心态就与孟毓截然不同,他很喜欢过节,喜欢过每一个节。 因为每次过节,都是可以和锦栎名正言顺待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在他看来,那一两个时辰并不是很久,但是他依然无比期待。 孟毓和韩彬进揽月阁的时候,锦栎和慕玹已经在树下坐了一会儿了。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锦栎身上,她垂着眸子拨弄着桌旁正在熬着的粥,余光瞟到了来人,便侧目对慕玹道:“阿玹,去搬凳子。” “是。” 锦栎抬眼看着韩彬和孟毓,孟毓如平常一样朝着锦栎傻傻地笑,而韩彬,却紧张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掌门……”韩彬木讷地作揖道。 锦栎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道:“你们俩先坐吧,待会儿阿玹坐我旁边就好。” “多谢师尊!” “多谢掌门。” 慕玹搬来凳子坐到了锦栎身侧,锦栎一边拿碗舀粥一边听完了慕玹和孟毓的学习报告。 “阿玹修炼一向自觉,要继续保持;阿毓要勤快些,不要总想着偷懒。”锦栎道。 慕玹乖巧地笑着,说:“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孟毓苦笑,毫无底气地说道:“徒儿也谨遵师尊教诲。” 孟毓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白花花的粥,虽然寡淡了点,但师尊到底是个实在人,米还是放得挺多的。 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四处乱瞟,像是在寻找什么,最终勾唇一笑,把目标锁定在了桂花树后面。 孟毓好奇地朝着桂花树后面莫名伸出来的一截绳子轻轻一勾,却发现那绳子竟然有些重,她机灵地朝着树后面挪去,藏在树后面的,是一坛桂花酿。 “嗯?” 孟毓抱着桂花酿略显得意地笑道:“每年中秋,膳房都会给各个师叔送桂花酿,果然师尊也是有的。” “师尊是不是不想让我们喝酒,才故意把桂花酿藏起来的?”孟毓拖着尾音笑道。 锦栎笑得淡然,她轻咬了一口月饼,眼也不抬地说:“今日中秋,为师暂且可以宽限你一回。” 孟毓欢喜地拆开酒封,一股夹杂着桂花味的酒香气便溢了出来,弥漫在整个揽月阁里。 孟毓这时候倒是十分勤快了,她一边给每个人倒酒,一边提着主意,道:“就这样喝酒多没意思呀,师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锦栎抬眼,示意她继续说。 孟毓折了几根木棍,道:“这样,我们几人抓阄,谁抓到的最短谁就要回答一个问题,若是回答不出,就要自罚一杯。” 孟毓故意凑到锦栎面前,拖着尾音故意挑衅着说道:“怎么样,师尊敢不敢玩?” 锦栎轻笑,突然就被孟毓的话激起了兴致,她道:“有何不敢?” “好!” 孟毓捂着几根木棍,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让每个人都抽了一根木棒。 “好了,都拿出来吧。”孟毓说着率先把存在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根木棒亮了出来,幸灾乐祸地说:“不是我哦。” 慕玹和韩彬也都把木棒放在桌上,三个人的木棒都一样长,锦栎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也把自己手里的最短的那根木棒拿了出来。 “想问什么?”锦栎道。 孟毓捏着手里的木棒轻轻戳了戳脸颊,道:“咱就是说,师尊不会记仇吧?” 锦栎笑道:“尽管问。” “有了师尊这句话,那我就我放心了。”孟毓看起来松弛了许多,她思忖片刻,问道:“有一个问题,困惑了徒儿许久,师尊今年,到底多少岁了啊?” 听到孟毓问出这个问题,韩彬拿杯子的手都不自控地抖了起来。 锦栎只是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其实,为师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 “啊?” 孟毓摸了摸耳朵,把酒推到锦栎面前,笑道:“那师尊还是喝酒吧。” 锦栎捏着酒杯,皱着眉把那杯酒灌入口中。 孟毓收起木棒,道:“好了好了,现在是新的一轮了。” 有时人的运气就是这样奇妙,第二轮拿到最短的那根木棒的,依然是锦栎。 孟毓大笑,道:“师尊今天的运气当属上乘啊!” 锦栎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孟毓捏了捏下巴,兴奋地说道:“咱这次就问个大的!嗯……师尊有没有喜欢过谁呀?” 这次不仅韩彬手抖,连慕玹都昂着脑袋支棱了起来。 慕玹看着锦栎微愣的模样,心里有些紧张。 师尊活了这么久,不可能真的没有对谁动过心吧? 锦栎失笑,又灌了一杯酒。 慕玹的指尖抠弄着衣袖,心里有些许失落。 师尊果然,是有过喜欢的人的。 慕玹别过脸,盯着眼前的酒杯,发了狠似的把酒一口灌下。 游戏又继续了几轮,每个人多少都喝了些酒,现下已经有些迷糊昏沉了。 锦栎撑着桌子,勉强地站起,捂了捂额头。 “师尊,你没事吧?” 看到锦栎摇晃着站起,慕玹连忙扶住了她。 锦栎撑起眼皮,看着慕玹,道:“无事。” “师尊,我扶你去休息吧。” 锦栎脑中有些迷糊,垂着头懵懵懂懂地说道:“嗯……” 锦栎踉踉跄跄地被慕玹扶进了房间,这酒的后劲有些大,锦栎每踏一步都感觉是走在棉花上一样,膝盖也有些发软,两条腿好似要化了一样。 锦栎头脑发晕,一双手胡乱的摸索着能够支撑自己站稳的东西,慕玹便拉住她的手,架到自己脖子上,可锦栎却直勾勾地、像是想要看清楚什么东西一样盯着他的脸。 媚眼眯起,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眼里看起来湿漉漉的,和脸颊上的红晕融在一起,与平时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截然不同。 “师尊,你慢些……”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慕玹的脖颈上,他低头对上锦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一时也不知道是师尊的脸更红还是自己的脸更红。 仲秋的风中夹杂着些许燥热,锦栎把慕玹的脖子拉得更下,仿佛就要碰上他的鼻子了一般。 慕玹来不及多想,他抬手把锦栎揽腰抱起,快步走到了床前,把她放了上去,随即便要转身离开。 “别走。”锦栎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慕玹的衣袖被锦栎扯住。 慕玹转身,道:“师尊还有何事?” “对不起……” 锦栎慢慢抓住慕玹的手腕,猛地把他拽了下来,慕玹也没有想到师尊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一时重心失调,直直地扑在了锦栎的身上。 当季的衣料还不算厚实,二人的躯体紧紧地贴在一起,慕玹只感觉惊魂未定,猛地从锦栎身上撑了起来。 “师尊……” 锦栎的双手轻抚过慕玹的胸膛搭上慕玹的脖颈,然后,压着他的脖子,覆上了他的唇。 仅是短短的一瞬,锦栎就放开了慕玹,脱力般的垂下手臂。 慕玹吓得僵住了身子,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双眼含春的锦栎,就仿佛是梦境一般。 可刚才柔软的触感却在告诉他,这并不是在做梦。 师尊,刚刚亲了我…… 慕玹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锦栎的唇瓣,倏然眼底一沉,只闻“啪嗒”几声,房门和窗户便被尽数关上。 “师尊……” 慕玹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对上锦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吻她,吻她,吻她。” 慕玹的耳边似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轻唤,引导着慕玹做出自己没有勇气做出的僭越之举。 慕玹轻喘着气,慢慢凑近锦栎,吻去了她眼角的晶莹。 那份藏了许久的旖旎心思,终于在此刻迸发了出来。 慕玹紧攥着锦栎两侧的床单,盯着粉色的柔软,眼眸阴沉。 良久,慕玹才放过了锦栎的唇瓣,原本粉嫩的双唇,此时已然变得嫣红,慕玹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锦栎的眉头始终皱着,慕玹的指肚覆上她的眉心,想要抚平她的眉头。 “焇煴……” 锦栎看着慕玹,突然说道。 “嗯?”慕玹面色微怔,整个身体都愣住了。 “焇煴,对不起……” 锦栎说着,含在眼眶的泪就从眼尾流了下来。 “焇……焇煴?” 师尊为何如此唤我? 师尊为何念着那个魔尊的名字? 锦栎的话像是一个巴掌打在慕玹的脸上,顿时把他的理智打了回来;他猛地翻身下床,撑着窗棂倒吸了几口凉气,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地从窗口翻了出去。 ------------ 第二十八章 误解 慕玹跌落在草坪上拉伤了腿,他撑着地堪堪站起,失魂落魄地靠着墙坐在了屋檐下。 孟毓和韩彬刚走不久,院落中还弥漫着桂花酿的酒香;腿上的疼痛感和如刀子似的秋风已经让少年神智俱醒,他失神地看着桂花树下凌乱的桌椅,桌旁的小炉中火势正旺,锅里的粥也翻滚出声。 慕玹攥着袖口,心痛如绞。 就像是好不容易吃了口糖,可给他糖的那个人却又给他施加了凌迟之刑一般。 慕玹捂着胸口感觉喘不过气,耳中全是锦栎刚才所叫的名字。 焇煴…… 师尊把我认成了他所以才…… 原来师尊心中所爱之人,竟然是那个魔头吗? 慕玹自嘲地笑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小桌旁,他瘫坐在树下,随手就抱着桂花酿的酒坛,自暴自弃似的把酒液往嘴里灌。 先前觉得桂花酿香甜暖身,可现在再尝,却只觉得那酒如月光一般清冷。 后半夜下了场雨,慕玹宿醉在外淋了半宿,待锦栎第二日发现他时,他已经烧得人事不省了。 “阿玹。” 锦栎冰凉的手背蹭了蹭慕玹酡红的脸颊,慕玹原本皱着的眉头看起来舒展了些许,虽然脑中还有些混沌,可身体却对这份冰凉的触感有着本能的依赖。 锦栎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给慕玹擦着额间的冷汗,慕玹一向乖巧懂事,入山这么多年来也没怎么让她操过心,可这次却醉了一夜,甚至还发了烧,锦栎难免心中有些忐忑。 孟毓端来了医仙叫她熬的药,药气苦闷绵长,药液棕黑浓郁,锦栎虽然面不改色,但还是微不可察地掩了掩口鼻。 虽然慕玹始终不醒,但所幸还算听话,不像别人生病根本喂不进药,锦栎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给他喂药,慕玹很快就把那碗黑漆漆的药喝完了。 关门声轻响,慕玹才堪堪睁开双眼,痴痴地盯着月白的帷幔。 酒劲已过,慕玹心中思绪万千,又杂又乱,不知该从何理起。 他一只手覆上自己的侧脸,是刚才锦栎碰过的地方,想到师尊,慕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师尊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无暇,而自己,却亵渎了那圣洁的明月。 我怎么会对师尊做那样的事情? 慕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锦栎,可当他想到锦栎昨夜那诱人的模样时,又觉得根本就无法忍耐。 他摇着头,似要把这羞人的思绪摇散一般。 他舒出一口气,又想到了师尊口中呼喊的那个名字,焇煴,六界无人不知的大魔头,竟然是师尊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之人。 慕玹攥着被子的手更加用力,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那个可恨的魔头? 一个祸害苍生的混世魔王,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师尊记挂这么久? 难道真如别人所说,魔尊焇煴,善蛊惑人心,师尊莫不是被他蛊惑了? “阿玹。” 慕玹想得出神,都没注意到锦栎已经走到了自己床前,他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脸上的惊慌一览无余。 锦栎的身形顿了顿,慕玹怎么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表情? “难道是他喝多了酒怕我责罚他?”锦栎这样想道。 “阿玹。” 锦栎上前一步,想要拉一拉慕玹的被子,可慕玹却更加惊慌,身体不受控制地连连往床内测挪。 他不敢看锦栎的脸,只要一看到师尊的脸就会想起昨晚师尊在自己面前魅惑的模样,迷离的眼神,还有柔软的触感。 慕玹的脸颊更加烫了,他拉扯着被子遮掩着双颊,只露出一双无措的眼睛看着锦栎的裙摆。 也不知道师尊记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昨晚喝得是有些多了,但毕竟是中秋佳节,师尊便也不责备你了,你这几日好好养病,下次莫要再贪杯了。”锦栎收回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慕玹抬眼看了眼锦栎,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徒儿知错,谢师尊不罚……”慕玹小声嗫嚅道。 纵然锦栎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慕玹,可看着慕玹瑟缩的模样,锦栎又不忍再问下去,只好作罢。 锦栎叮嘱了慕玹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离开了,慕玹看着锦栎单薄的背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师尊好像又难过了,是因为那个魔尊吗? 纵然昨天是中秋,可慕玹向来对酒并无喜好,况且她问过了孟毓,孟毓并没有和他一同喝酒。锦栎不傻,昨夜慕玹喝成那副模样定然事出有因。 还有两个月慕玹就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必是为了心中的那些小心思感到难过吧。 傍晚江睿来看慕玹,江睿看起来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在天澜栈那边刚下了训。 “师叔。” 慕玹见江睿来了,连连撑着床板坐了起来,额头上的湿毛巾也跟着滑落了下来。 “诶,你别动……”江睿扶着慕玹道,“听你师尊说你病得重,所以我来看看你。” “劳烦师叔挂念了。”慕玹道。 江睿拍了拍慕玹的头,顿了顿说道:“阿玹,听说你昨夜喝了不少,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心事啊?” “嗯?”慕玹一愣,道:“师叔何出此言?” “臭小子。” 江睿敲了敲慕玹的额头,道:“谁没事会一个人喝那么多,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了,是哪家的仙子?” “啊?”慕玹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 慕玹的指尖在被子上轻磨,虽然还发着烧,可他脑子倒是不糊涂,师叔这些问题,定然是帮着师尊来套话的。 如若师尊知道了我有喜欢的人,师尊会怎样? 慕玹藏在被子下的手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心里一沉,故意难为情地开口道:“被师叔看出来了,是……” “当真!?” 江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倘若他的内心是一个房间,此刻里面所有的装潢都已经塌了下来,摔了个稀碎。 完了,完了,完蛋了。 倘若阿栎知道了,那不得难过死了? 江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强行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假装平和地说道:“是哪个仙子?” 慕玹思忖片刻,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仙子并不知晓我心悦于她……” 什么?还是暗恋! 江睿轻轻拍了拍慕玹的肩,宽慰道:“年轻人啊,感情的事情急不来,你先好生养病,师叔改日再来看你。” 慕玹:“是,多谢师叔。” 江睿扶着额头走出房门,大脑跟天上的云一样花白。 我该怎么开口告诉阿栎,自家的白菜竟然…… “师兄。” 听到锦栎的声音,江睿魂都快吓没了,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把我夹在中间,我也好为难的啊! “是阿栎啊……”江睿心虚道。 锦栎侧目看了一眼慕玹的房门,拉了拉自己的外袍,悄声问道:“阿玹与你说什么了?” 江睿抿了抿嘴,犹犹豫豫道:“他说……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窗外瓦片摔碎的声音响起,锦栎的眼里瞬间黯淡了不少。 有了喜欢的人,果然是这样,前段时间故意疏远我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知道了。”锦栎不咸不淡的说道。 “阿栎……” 锦栎勉强地扯出一抹笑,道:“阿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都理解。好了,师兄先回去吧,阿卿还等着你呢。” “嗯……”江睿很想安慰一下锦栎,却不知从何开口,想了半天也只好说了句“你莫要太难过了”。 锦栎轻笑,道:“我能有什么难过的。” 屋外秋风萧瑟,屋内暗淡无光。 锦栎步伐有些无力,慕玹自幼养在自己身边,自以为对他关怀备至,无所不知,却连他有了喜欢的人都不曾知晓。 她瘫坐在床前发了会儿呆,慕玹终究不是焇煴,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有权利选择自己该喜欢谁。 锦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附身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玄铁长盒,长盒表面看上去没有孔缝,就是一个整的长方体。 锦栎用指尖轻抚着铁盒边缘,似是有些犹豫,环绕一周后,她的目光渐渐阴冷。 锦栎掌中化出璲虚,晶蓝的灵力在剑上凝结,她退后两步,抬着剑朝着铁盒狠狠劈了上去。 一阵巨响,铁盒中间立刻出现了一道粗长的破洞,细小锋利的铁屑飞了一地,漆黑的盒中发出红光,十分刺眼。 锦栎又朝着盒面划了几剑,面上的铁皮立刻碎成了几半,盒内精致的剑面展露了出来。 没错,就是当年司空貌缠着锦栎,冒着生命危险三番五次潜入清珏山都要找到的那把焇煴的剑——沉魇。 锦栎轻抚着沉魇,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温柔到了极致。 “坏小子。”锦栎轻声道。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入睡了的慕玹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行震醒,就仿佛是后腰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样,他猛地从床上挺身而起。 “嘶……” 他轻揉着自己的后腰,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发出了赤色的光芒,他神色微滞,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是什么? 他扶着床沿踉踉跄跄地走到镜子前,浑身上下都感觉沉重极了,就感觉像是地板要把他的骨肉吸噬进去一般。 慕玹撑着膝盖勉强地抬起头,与其说镜中的自己被红光笼罩,不如说是红光想要把自己的身体吞没。 他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向镜面,突然镜中人换了一身装束,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一袭黑色长袍,长袍上还刺绣着金色花纹,那人看着慕玹邪魅地笑起,右手持着的长剑突然朝着慕玹刺来,慕玹下意识地躲避,可长剑未曾刺出,只是镜子从中间裂开,碎了一地。 慕玹惊愕地看着一地的碎玻璃,身上的红光已然散去,可阵阵头痛却袭了过来,他捂着头紧皱着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玹现下的身体本就羸弱,哪里经得起这一连串的折腾,他挣扎了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 第二十九章 沉魇 锦栎端着熬好的粥推开了慕玹房间的门。 “阿玹,喝粥。” 锦栎怔在了原地,房间内一片凌乱,一块全身镜碎成了无数片,带着血的碎玻璃渣子到处都是,慕玹半个身子趴在床上,下半身跪在地上,脚上血淋淋的一片,骇人极了。 “阿玹!” 锦栎捧起慕玹的脸,焦急地喊了出来,可慕玹却没有半点回应。 “阿玹,阿玹……” 锦栎又摇着慕玹地身体唤了几声,慕玹的睫毛才有了轻轻颤动的迹象。 “阿玹……” 慕玹眉头微皱,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的人脸慢慢聚焦,慕玹的眉头才舒展了些许。 “师尊……”慕玹有气无力地说道。 锦栎把慕玹扶到床上躺着,一边给他清理脚上的玻璃渣,一边问道:“阿玹,你怎么了?” 慕玹眯着眼睛拼命回想,却只能记起一些破碎的画面。 慕玹循着仅有的记忆,无力地说道:“师尊,昨晚,我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一个男人,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锦栎手中一顿,道:“然后呢?” 慕玹回答说:“他把镜子捅碎了。” “什么?” 镜中人把镜子捅碎了,这是什么话? 慕玹皱着眉摇晃着脑袋,道:“别的我就不记得了……” 慕玹浑身疲惫极了,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待慕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屋内已经收拾干净,还换上了新的镜子。 昨天脚上的伤口虽然被锦栎上了药,但再好的药也不可能达到隔天就痊愈的效果,慕玹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脚,想必是师尊用了灵力给他治伤。 慕玹撑着床板走下床,正准备倒杯水喝,却发现桌上还放着一碗白粥和一碗药。 碗下压着一张纸,是锦栎留下的: “先吃粥,再喝药。” 慕玹把纸捂在胸口,嘴角不经意地勾起,感觉心里暖暖的。 慕玹听师尊的话,品尝着师尊精心熬制的白粥,明明只是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白粥,慕玹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龙肝凤胆在师尊的白粥面前都黯然失色。 吃完最后一口粥,慕玹艰难地端起那碗如恶魔的血液一样的药,学着师尊喝药的模样,一口气灌了进去。 “咳咳咳……” 慕玹捂着嘴,控制着想要呕吐的冲动,连连灌了几口茶水,苦味才淡了些。 “这是师尊对我的爱。”慕玹这样想道。 慕玹正准备起身回到床上,却意外发现地上有一个雪白的亮晶晶的东西,他蹲身拾起,原来是一只耳环。 慕玹把耳环捏在手里看了看,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只耳环是师尊的。 慕玹笑着捏着耳环在眼前晃了晃,他欢快地站起,准备把耳环放回锦栎的房间去。 慕玹轻敲着门,却无人回应,便想到师尊给自己留下的字条。 他微捏着下巴,师尊平日都是亲自照顾自己的,现下留了字条,想必是出去办事了。 慕玹自我认可地点了点头,便推门进了锦栎的房间。 锦栎房中一切如旧,慕玹凝望着不远处的木床,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慢慢灌入脑中,慕玹的脸颊又不禁染上了一片红晕。 他干干地轻咳了两声,把目光从床上挪开;慕玹快步把耳环放在了锦栎的梳妆台上,便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就像是鬼压床了一般,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熟悉的疼痛与撕裂感席卷全身,他一只手捂着膝盖单膝跪地,另一只手撑着地板,才没让自己倒在地上。 周身的红光愈加刺眼,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刺耳的哀嚎声在慕玹耳边响起,他瞪大了眼睛,强忍着身上的痛感,慌张地扫视着四方,他捂住耳朵想要阻断这些声音,可这些声音就像是生在他耳朵里面一样,根本遮挡不住。 “啊……” 慕玹捂着胸口喘息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缓缓挪动着,在那些哀嚎声中,隐隐有一声声啜泣,在轻唤着他: “主人,我在这里啊……” “主人,快来找我……” 慕玹晃悠着头,眯眼张望。 “是谁在说话?是谁……” 慕玹听着阵阵呼唤,晃晃悠悠地不自觉走到了床前,呼唤声越来越明晰,慕玹弯着腰,难受地撑在床沿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机警地搜寻着四周的一切。 “究竟是谁?” 慕玹的手握在床沿,莫名感到床底总有阴风在他指间游走,这突如其来的第六感使他朝着床下望去。 映入眼帘的玄铁盒上盖着一层白布,慕玹眯着眼,就着白布把铁盒拉了出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淡,身上的疼痛也突然消失了。 慕玹惊奇地晃了晃胳膊,难道真的是这个盒子? 他一只手捏住白布的一角,心里有些迟疑。毕竟是锦栎的东西,师尊的东西怎么能乱动? 慕玹正欲把盒子放回去,可映在白布上面的那团,从盒子上透出的灰黑阴影就像是一张大嘴,在召唤着慕玹掀开他。 慕玹心底一沉便下了决心,他抬眼警惕的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房门,嘴唇抿成了一条缝,抬手便掀开了白布。 剑柄处的红色宝石散发出的光芒一闪而过,慕玹错愕地看着剑鞘,繁琐的花纹中刻着这把剑的名字——沉魇。 这就是…… 魔尊焇煴的佩剑? 慕玹握着剑柄把剑拿起,天然的好奇心使得他猛地把剑刃从鞘中拔出,似是太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一般,冰冷的剑意迫不及待的夺鞘而出。 从见到沉魇开始,慕玹的目光便挪不开了。他轻抚上沉魇的剑刃,指肚不放过一寸地摩挲。 “果真是一把好剑。”慕玹想道。 不过再好的剑也不是自己的。 纵然慕玹心中有种说不请道不明的不舍,但还是狠下心把剑插回了鞘中,把玄铁盒放回了原位。 慕玹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被子上,平躺着发呆。 师尊一定很喜欢焇煴吧,才把他的剑收藏了那么久。 可是无论是传闻,还是史书记载,当年魔尊焇煴正是被师尊杀死的呀…… 师尊这般爱他,为何又会狠心杀掉他呢? * 正值妖后一千岁生日,寻伊向来好面子,又喜欢热闹,便命令舟莂萧邀请了六界各族来参加她的生日宴。 “锦栎掌门。” 锦栎刚到妖王宫就遇上了款款而来的寻伊,寻伊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长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锦栎转身,作揖道:“妖后。” 寻伊勾唇一笑,在锦栎身侧看了看,却只看到了孟毓,她道:“掌门这次怎么没有带你那位小徒弟来?” 锦栎和寻伊并肩迈步,她道:“阿玹前几日发了高热,现下还在养病。” 锦栎和孟毓坐到了宾客席上,旁边的桌上坐着的便是鬼王楚千秋和司空貌,楚千秋举杯朝着锦栎痞笑,司空貌则一如往常,不看锦栎一眼。 看到寻伊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寻淼从旁侧走出,月白色的长袍显得这位公子更加温润如玉,不像是妩媚妖族世子,倒像是霁月清风的仙门中人。 寻淼从身旁的侍从手中拿过一卷画,低着头双手捧到寻伊面前,温声开口:“母后,这是儿臣送给母后的生日礼物。” 寻伊笑着接过画卷,当众展开。 画中的美人正是寻伊,银发及腰,身着紫袍,站在梅花树下,指尖正捏着枝头的红梅轻嗅。 更加绝妙的是,从画卷展开伊始,宴厅中便弥漫着一股清逸的梅花幽香,仔细辨认,这股香气似乎正是从画中来。 寻伊的双眼笑成了月牙状,道:“淼儿你画的真好。” “母后喜欢就好。”寻淼道,“儿臣特地在梅花的颜料中加入了梅花香蛊,母亲把这幅画挂于寝宫之中,画中的梅花香有安神的功效,可保母后夜夜好眠。” 宴厅中的众人纷纷议论,称赞寻淼有孝心。 “淼儿有心了。”寻伊笑道,心情看起来愈加不错。 “母后!” 还不等寻淼退会席间,姗姗来迟的寻焱手握一柄长剑,昂首阔步地走入宴厅。 寻伊昂首,道:“是焱儿来了啊。” 寻焱一抹脸颊上的血痕,冷哼一声把寻淼蛮横地撞开,单膝跪地作揖,朗声道:“儿臣恭祝母后生辰快乐。” 席间的宾客虽然看到了寻焱对寻淼这般无礼,却也只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互相使了使眼色。 他说完便主动站起,朝着门口的侍从挥了挥手,侍从会意,连忙推着咣当的大铁笼子进来,一股血腥味即刻在大殿中散开。 宾客们纷纷倾身,那铁笼中装着的是数十只奄奄一息的灵貂。 “这便是儿臣送给母后的礼物!”寻焱耀武扬威地说道。 一妖族长老当即道:“听闻灵貂凶悍无比,二公子当真是神勇啊!” “是啊是啊……”人群当即附和。 寻焱不屑地笑道:“这算什么,本公子听说这灵貂的皮毛柔软暖和,最适合做大衣了,所以才捉了这些灵貂,献给母后。” 寻伊掩了掩口鼻,勉强地撤出一抹笑,道:“焱儿的心意,母后知晓了。” 寻焱随即大笑着入了席,一边大口饮酒一边道:“母后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哈哈哈哈!” 坐在一旁的寻垚看着寻焱这副粗犷的模样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自小就害怕寻焱,每次看到他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能避则避。寻焱揉捏着桌下的衣袖轻轻叹了口气,轻抚着手中的檀木盒子犹豫不决,最终下定决心,还是离席后再送给母后吧。 “妖后真是好福气啊,儿子们个个都如此孝敬您。”一个道长举杯道。 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寻伊也觉得开心,也举杯朝着道长敬酒,寻伊道:“家里的孩子懂事,都没怎么让我操心。” 一些年纪稍大的并客都朝着寻伊投来了羡慕的眼神,纷纷道:“真好啊……” “是啊是啊。” 同在一旁看戏的楚千秋捏着酒杯,笑着轻声对锦栎道:“锦栎妹妹,你说妖后会喜欢谁送的礼物啊?” 锦栎微微侧目,道:“自己儿子的一片心意,妖后自然都是喜欢的。” “我看倒不见得吧。”楚千秋把酒灌入口中,“依我看,妖后定然是喜欢寻淼的画。” 锦栎收回仅有的一点目光,轻声道:“慎言。” 楚千秋无所谓地耸耸肩,抬眼却看到寻焱正怒目瞪着自己,他坦然一笑,朝着寻焱举起了酒杯。 ------------ 第三十章 胜负 静养几日后,慕玹的病情终于得到了好转,锦栎日日照拂着慕玹,明明是曾经万分期盼的事情,如今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只等病一好,他便窜了出去,到了天澜栈练箭。 天澜栈的弟子谁人不知慕玹箭术极佳,是江睿的得意学生?天澜栈人人慕强,更是对慕玹心存敬意。几天未见慕玹,现下见到他了天澜栈的弟子便一窝蜂地拥了上去,问他病情、问他箭术…… 江睿在一片喧闹声中走出,敲着校场旁边的铜锣叫弟子们安静站好。 “师叔。”慕玹朝着江睿拱手道。 江睿拍了拍慕玹的右肩,道:“病好了?” 慕玹:“多谢师叔挂怀,已经好了。” “嗯……”江睿微微颔首,眼神却看向别处,“你师尊又要处理公务又要照顾你,这几天挺辛苦的,你有空也要为她分忧。” 慕玹愣了一刹,连忙道:“师叔说的是。” 听着江睿的号令,慕玹拉满弓弦,凤眸微眯,白皙的脸颊感受着如刀子一般的凛冽秋风,四周平静,只有风声在耳畔轻呼。 双指微动,羽箭离弦而出,众人的目光紧盯着靶心,随着一声轻响,大家都笑着相视点头,果然,慕玹又是正中靶心。 “慕玹师兄好厉害!” “师兄太棒了!” “……” 江睿赞许一笑,道:“本以为你病了几日箭术会不及从前,没想到你的状态依然这样好,真是一个好苗子啊。” “是师叔教的好。”慕玹笑道。 一个男弟子道:“师兄太过谦虚了,听闻那个魔尊焇煴也很擅长射箭,不过依我看,那焇煴定然不如师兄你!” “师弟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一个女弟子站起来说道:“魔尊焇煴善射那是六界皆知的事情,慕玹师兄虽然在清珏山中无敌手,可与焇煴相提并论还是不太合适吧……” 慕玹微微侧目,不经意地看了那个女弟子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那男弟子又道:“师妹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见过焇煴射箭?” 女弟子吞吐道:“……不曾。” 男弟子轻蔑道:“那你怎知那焇煴善射是不是他自己吹牛吹出来的?” “我……”女弟子想要争论,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江睿轻咳,皱着眉头摆手道:“好了好了,一个已经身陨数年的魔族,有什么好争的?” 继而他又偏头朝慕玹道:“阿玹,你别听他们的。” 慕玹转过头,露出一抹笑,道:“自然不会。” 江睿看着慕玹唇角的笑表情微滞,这神态,和焇煴越来越像了。 “……师叔。” “嗯?”江睿猛然回神,发现是慕玹在叫自己,“你说什么?” 慕玹敛了诧异的神色,转而笑道:“我是说师叔觉得我与焇煴相比,谁的箭术更胜一筹。” 听到慕玹这样问,江睿顿了顿,仔细思忖了一番道:“嗯……阿玹啊,师叔如实与你说吧,魔族焇煴当年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箭术奇才,你与他相比天赋也不在他之下。” “那师叔觉得……”慕玹突然抬眼,“我能否超越他?” 突然与慕玹对视,江睿竟然从这个比自己笑了几百岁的孩子眼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就像是一片硕大无比的黑云要从自己的头上压下来一样可怕。 他定了定心,迟疑道:“阿玹如若更加刻苦练习,超越焇煴也是指日可待。” “真的吗?”慕玹惊喜地笑道,满脸皆是明媚的春色,江睿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江睿点头,道:“嗯。” 慕玹顿时心满意足,道:“有了师叔这句话,我定然会更加努力。” 江睿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一边给他递箭一边拍着他的后背,道:“师叔相信你。” 正如慕玹所说,这次的训练,他比从前更加卖力了。 江睿从前一直以为慕玹已经足够勤奋了,可现在才知道,他的潜能无限,从前他所表露出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江睿观察着慕玹,眼神逐渐阴冷。 傍晚下了训,江睿笑着目送慕玹离开天澜栈,而后转身,严肃地看着一众弟子。 天澜栈的弟子鲜少看到江睿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戳戳我我戳戳你地互相提醒着噤了声。 江睿的上半张脸被黑影笼罩,只能看到他嘴唇微启,声调没有一点起伏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天澜栈里面还有人谈论魔尊焇煴。” “为什么?”白天的那个女弟子怯生生地开口道。 江睿冷眼看着她,吓得她浑身感觉一激灵,顿时就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江睿道:“当年他震碎天柱害了多少人?他就是六界的祸害。” 晚秋寒凉,风儿吹过,慕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衣料单薄的双臂。在天澜栈训练时总是热意阵阵,可现在却感到凉意浸骨。 慕玹突然有些后悔早上出门时没有听师尊的话带上那件大氅。 “师尊……” 慕玹抬手接住了随风抖落的金桂,心中有些落寞。 他捏紧手掌,把碾成粉末的小花撒进了一旁的小溪里,看着水中倒映出来自己的脸。 “焇煴,长什么模样?”慕玹胡乱想着自言自语道。 静默良久,他起身看向远处的高层建筑,勾唇一笑。 “或许,那里会有答案。” 位于清珏山中央的最高的古楼就是清珏山的藏书阁,阁楼高耸,装潢古朴,甚至常有书灵在夜深人静之时出没。 不过这个时辰,藏书阁已然落了锁,阁门外的小亭里还有值班的弟子守候,若是此时想要进去,着实有些困难。 慕玹看着亭子里直打瞌睡的弟子,心中却毫无畏惧,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跟前,几个弟子恍惚间看到了眼前的白衣,连连掀起了沉重的眼皮。 慕玹扯出腰间的玉牌,道:“掌门令我来拿几本书。” 站在最前面的弟子将信将疑地拿过玉牌,借着月光眯着眼看了看,这揽月阁的玉牌全清珏山就只有两块,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他抬眼看着慕玹,试探着问道:“你是慕玹师兄?” “正是。”慕玹正色道。 那弟子连忙把腰牌塞回了慕玹手里,掌门的亲传弟子可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他连忙道:“师兄随我来。” 慕玹跟着弟子进了藏书阁,那弟子又殷勤道:“掌门要找什么书,可要我帮忙?” 慕玹淡然道:“不必劳烦了,你出去守着便好。” 那弟子知趣地退了两步,作揖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了。” 言罢,他便拉着大门退了出去。 慕玹满意地拴上了门,一时间有些庆幸,以前跟着孟毓没少干这些狐假虎威的事情。 他从最底层一眼扫到了最顶层,数着木质栏杆的层数,关于魔界的古籍,在第四层。 慕玹迅速登上楼去,在书架上细细寻找起来,关于焇煴的一切,他一个字都不想漏掉。 “魔尊焇煴长相邪魅俊朗……” “焇煴是陀弥邪与妖族公主寻魅之子……” “焇煴十六岁时便夺得了六界比武大赛箭术组第一名……” “……” 慕玹把书塞回原处,这已经是第二十本了。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别人的书里面多少都有几张配图,可是关于焇煴的书里面却一张关于焇煴的配图都没有。 慕玹揉了揉眼睛,此时夜已深,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酸了。 夜间越来越冷,他强忍住喉间的痒感,轻轻咳嗽了几声,又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却感到衣袍下有什么东西在和他争抢那一块布料。 慕玹垂下眸去,发现放在青花画缸里面的一张画卷勾住了自己的衣摆。他蹲身拉下衣料,发现画缸上面写着清清楚楚的几个大字——历代魔尊画像。 慕玹心中顿然欣喜,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吗? 于是,他便在画缸中仔细寻找起来。 然而,结果并不遂慕玹所愿:魔尊陀弥邪,魔尊沉阳君,魔尊紫信……历代魔尊的画像都有,可就是没有焇煴的画像。 慕玹卷起最后一幅魔尊画像放进画缸中,微微叹息,这个焇煴,也过分神秘了吧。 正这样想着,就闻书架上隐约一响,慕玹警惕地抬起头,正被一本厚厚的书砸了个正着。 “嘶……”慕玹吃痛,连忙捂住额头处揉了揉。 他蹲身正准备拾起那本书,可手指还未触碰到书封,那书竟然自己打开了,还在不停地翻页。 慕玹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试探着说道:“是书灵大人吗?” 书页顿时停在了原处,不再翻动。 可就在慕玹又准备捡起书时,停驻的书页又抖动了起来,然后,整本书都飞了起来,悬浮在了慕玹眼前。 “这么晚了清珏山竟然还有你这样不守规矩的弟子,来打扰老朽清修!”稚嫩的少年音在书中响起,书本中央突然迸发出了一柱刺眼的白光。 慕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却不忘作揖道:“抱歉前辈,晚辈不是故意的。” “哼!” 白光逐渐消失,书本猛合,重重地坠在了地上。慕玹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拳头大的小书灵,一脸傲慢地侧卧在第四层书架的边缘,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慕玹看着眼前小巧傲娇的书灵,偏着头凑过去问道:“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 第三十一章 替身 “喂喂喂!你离我这么近干嘛?男男授受不亲!”书灵霎时红了脸,连忙闪身跳到了一本书上。 慕玹尴尬地退回了脸,干干地轻咳了两声。 那书灵细小的双指抵着下巴,挤眉弄眼的打量着慕玹,道:“小孩,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啊?” 慕玹想了想,确定地说道:“晚辈并未见过前辈。” “真的吗?”书灵怀疑地飞出了书架,又停在了半空中,“没道理呀,我总感觉你长得很眼熟啊。” 慕玹笑了笑,这书灵倒是还挺有趣的。 他道:“许是晚辈长得比较大众,所以前辈才会觉得我眼熟吧。” “怎么可能?我不欺可是清珏山上记忆力最好的书灵了!况且我在藏书阁内驻留已有数百年,你这般长相的弟子,可真是少之又少。” 慕玹道:“前辈已经驻留了数百年?” “那当然。”不欺骄傲地说道。 他驻留了这么久,或许知道一些关于焇煴的事情。 慕玹思忖片刻,问道:“那前辈可知魔尊焇煴?” “诶?”不欺歪着脑袋飞得离慕玹更近了一些,“你这小家伙,问他作甚?” 不欺又看了看慕玹放在书架上的几本书,恍然道:“不是吧!你对那家伙感兴趣?” 慕玹道:“实不相瞒,晚辈正在找关于焇煴的书籍。” 不欺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慕玹的脸,迷迷糊糊的说道:“我的天呐,是我老眼昏花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和那家伙长得有些相像呢?” “嗯?” 慕玹顿时有些惊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我和焇煴长得相像?” “嗯嗯嗯!”不欺猛地点头,“我就说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你嘛!原来是长得和那家伙像!” 慕玹心底一紧,低下了头,胸口处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一样,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声线微颤地问道:“真的吗?” “你在怀疑我?”不欺全然没有注意到慕玹的变化,反倒觉得慕玹是在怀疑他的能力,“我这就带你去看看那个讨厌的家伙长什么模样!” 慕玹缓缓抬起头,道:“你能带我去看他长什么模样?” “那是自然!”不欺昂着脑袋说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慕玹展现自己的技能了。 慕玹道:“可是这里并没有关于他的画像。” “这里当然不会有。”不欺道,“那家伙的画像早就被小栎儿收起来了,不过呢,我知道在哪儿。” 不欺欢快的摇晃着身子,他已经在藏书阁寂寞了太久了,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来到了藏书阁,他当然要在人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厉害之处啦! 慕玹跟着不欺来到了藏书阁顶楼,心里紧张极了。 不欺说自己和焇煴长得相似,那究竟是相似到了何种程度呢? 慕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一声微响,他抬眼看去,是不欺不知用何种办法挪开了一个书架,连同着书架后面的密室也一同打开了。 “发什么呆呢?”不欺一边带路朝里面走一边道,“想必你从未来过这里吧,这里可是藏书阁的禁书室!” 慕玹张望着四周,急切地想要找到关于焇煴的画像,随口道:“有所耳闻。” 少顷,慕玹又道:“不欺前辈,焇煴的画像在何处啊?” 不欺在几个书架边徘徊着,道:“我记得就是在这边的。” 只见他盯着一个画卷慢慢逼近,细小的手在画卷一头费力地拉扯着,可那画卷却也只是微微退出来了一下。 慕玹走上前一只手握住了画卷,道:“是这个吗?” “嗯嗯!”不欺猛地点头。 慕玹一只手挡着压在这副画什么的其他画卷,另一只手轻轻把这副画抽了出来。 卷中的金色细声被慕玹忐忑地解开,他抑制住呼吸,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欺见他磨磨唧唧的,便自己上去拉开了画卷。 慕玹还未看清画中人长相,不欺就挡在了他眼前,手脚胡乱舞了一圈后,画卷立马就放射出了刺眼的金光。 “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不欺道。 金色的光柱投射在空地上,身着黑袍的男子从画中走出,慕玹屏住呼吸,直直的盯着他。 步履轻转,男子会过了身,与慕玹面面相觑,慕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画卷也从指尖滑落到了地上。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慕玹笑得轻佻而邪魅,就好似在故意嘲笑他一样。 不欺晕头转向地飞到了焇煴面前看了看,又凑近慕玹看了看,他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道:“真的是我老眼昏花了吗,我怎么感觉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呢?” 藏书阁内一片寂静,隐约能够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慕玹一只手覆上胸口,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少年灰暗的双眸,他不愿再抬头,不愿再看到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的脸。 他无力地佝偻着身子,自嘲的冷笑几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在焇煴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慕玹伫立在桂花树下,任冷风剐割着自己的身躯,他没有瑟缩,可冰冷的脸颊上却平添了几滴滚烫。 原来这么多年来,师尊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的长相与焇煴一样。 慕玹背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抬手拭去了眼下的泪。 原本以为有了师尊就有了我在这世间的容身之所,现在看来,我依然是一个被唾弃的局外人罢了。 这么多年来所享受到的师尊的好,到头来却是师尊给予另一个男人的。 那我又算什么呢? 焇煴的替身吗? …… 昨夜风凉,锦栎处理公务到了下半夜才睡,待早上醒来时,就感觉喉间火辣辣地疼。 “今天这样冷,可不能再惯着他了。”锦栎这样想道。 她在慕玹房门前迟疑的片刻,才敲了敲门,可房中却没有丝毫回应。 往常,慕玹一定会马上开门的。 “阿玹,师尊进来了。”锦栎道。 推开门,房内一片冷清,空无一人。 今天这么早就出去了吗? 锦栎下楼时恰好遇见了蹦蹦跳跳的孟毓,孟毓一见到锦栎就停住了脚步,苦笑着挪到了锦栎跟前,给锦栎道了早安。 “阿毓。” 锦栎往常都是只点点头就会走开的,现在突然这样叫她,反倒是吓得孟毓一激灵。 “师尊有何吩咐?”孟毓战战兢兢地问道。 锦栎哑声道:“可有见到阿玹?” 孟毓摇了摇头。 锦栎皱着眉头正欲挪步,却见钟离卿火急火燎地朝着她走来。 “师姐,不好了。”钟离卿道,“有弟子来报,昨夜有人闯入了藏书阁的禁书室。” 锦栎心下一凉,感觉喉间的疼痛更甚了。 “你是从天澜栈来的吗?”锦栎强忍着痛感问道。 “是。”钟离卿道。 “那你可有见到阿玹?”锦栎道。 “这时候天澜栈都还没有开训,我怎会见到他?”钟离卿道。 糟糕的预感在锦栎心中蔓延开来,她火速飞往了藏书阁,幸运的是,自从有弟子报告给钟离卿禁书室被人打开后,钟离卿就封锁了藏书阁,所以并没有弟子进入了禁书室。 锦栎迈入禁书室,禁书室内还保持着昨晚的景象,焇煴的画卷散落在地,不欺因为灵力不支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锦栎收起了那张画,然后猛地敲了不欺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是谁打老朽!”不欺捂着额头弹身而起,却正好对上了锦栎不善的目光,他顿时就怂地坐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呀小栎儿……”不欺不满地嘟囔道。 “不欺,你怎么进来的?”锦栎冷声问道。 “啊……我……”不欺支支吾吾,可锦栎的目光就跟要立马杀了他一样,他只好服了软从实招出,“我以前见过你来这里……” 这倒是自己的疏忽了,从前只是防着别人,却忘了藏书阁内还有书灵。 锦栎又道:“你昨晚,是不是把这画给了一个少年看?” “是是是,小栎儿,我跟你说,那个弟子长得与那个讨厌的家伙一模一样呢!”不欺激动地说道。 锦栎的目光越来越冷冽,她启唇道:“他人呢?” “他……”,不欺捏着下巴,皱着眉道:“他看起来不太高兴,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锦栎收起画卷,放入了自己的乾坤袖里,转身离开了藏书阁。 锦栎和钟离卿找遍了清珏山,都没有看到慕玹的踪迹,这几日本就劳累过度的锦栎此刻已有些心力交瘁。 这时,江睿匆忙赶来,据守门的弟子说,昨夜慕玹已经下山了。 “什么?下山了!” 锦栎撑着桌子猛地站起,慕玹怎么会突然下山? 锦栎想到了那日,慕玹所说的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和他长的一样的人的话,再加上禁书室内的那副画卷,难道他记起来了什么吗? “我得去找他。” 锦栎冲到门边,却被江睿和钟离卿挡住。 “师姐,你现在已经很疲惫了,先休息一天吧。”钟离卿担心地说道。 锦栎昏沉地摇了摇头:“不……不行……” “你看看你,都累成这样了。”钟离卿扶住锦栎,想把她往屋里带,可锦栎却一只手死死地抓住门框不愿放手。 “阿睿,你看师姐她!”,钟离卿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拖着哭腔道:“慕玹再重要能重要得过你自己吗?” 锦栎微微抬起头,泛白的薄唇轻启,轻声道:“他比我重要。” ------------ 第三十二章 狐仙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屋顶的缝隙落在了少年的眼皮上,少年睫毛微颤,一只手捂在了眼睛上。 昨夜下了阵雨,地面又冷又潮。慕玹睡意朦胧,可肩颈处的酸痛感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躺在地上了,他只好不悦地揉了揉眼睛,撑着地站了起来。 慕玹下山后一路狂奔,可半路上却下起了雨,原本只是想在破庙里避一避雨,可慕玹一路上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慕玹掸了掸沾在白衣上面的泥尘,抬眼却看到了庙里的观音像。 庙随破,可这像着实镌刻得很好,仙气飘飘,栩栩如生,朝着慕玹微笑。 慕玹黯然垂下眼眸,他又想到了锦栎。 白袍上面还绣着清珏派的图纹,慕玹扯着线缝,灵力化作利刃,将那花纹剜了下来。 以后,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 师尊,可能也再也见不到了吧…… 慕玹回过身朝着观音菩萨拜了三拜,轻声道:“谢菩萨收留。” 慕玹漫无目的地在丛林里游荡着,以后怎么办,该去哪里?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说,他从前一直也没有想过这些。 原本以为这一世可以一直待在清珏山陪伴着师尊,可命运弄人,他已经找不到还在清珏山待下去的理由了。 “真是可恨,焇煴究竟有什么好的?”慕玹站在树荫下,自言自语道。 “一个万人唾骂的魔头,有什么资格让师尊念念不忘那么久?” “师尊最爱的难道不是天下苍生吗?明明我才是和师尊一起守护天下苍生的人啊……” 慕玹一拳打在樟树树干上,手背上即刻就出现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痕。 慕玹抬手,看着暗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念念道:“以前,师尊都会来给我处理伤口的。” 慕玹垂下手臂,任血液从伤口处流向指尖,滴入了身侧清澈的水坑中。 突然,水面上闪过一道剑影,恰好反射到了慕玹的眼睛里,慕玹霎时眉头一皱,警惕地化出了昀华。 头顶上的树枝随风乱舞,只闻一阵躁动,一只雪白的灵狐突然从枝桠间窜出,慕玹惊异,灵狐看着慕玹的眼神也十分惶恐,中途一个拐弯,直直地坠入了绯红的水坑里面。 “是他……”灵狐想道。 灵狐刚挣扎着从水坑里爬出,抖了抖浑身的水渍,一个黑衣道人也踩着空中折断的树枝从天而降。 灵狐见到那个道人即刻吓得毛都竖了起来,四条腿不知道是进是退,最后转身跑到了慕玹身后,扒拉在他的小腿上。 “小子,让开,这灵狐我已经追了两天了。”道人道。 灵狐环抱着慕玹的小腿,瑟瑟发抖。 慕玹垂眸看了看腿边可怜兮兮的小家伙,从袖口中掏出之前在观音庙里被剜下的清珏派图纹,展开给道人看。 “认识吗?”慕玹冷声道。 道人看清了那图纹,即刻就连退了几部,他惊恐地看着慕玹,道:“你是清珏山的人?” “是。” 此刻道人的背上已经冷汗层出,他的手紧攥着手里的剑,顿了顿,道:“这灵狐我不要了。” 慕玹满意地笑了笑,把湿漉漉的灵狐抱在了怀里,道:“既然这样,这灵狐我就带走了哦。” 慕玹转身,脚下用力一蹬就腾至半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飞出了这片树林。 慕玹抱着灵狐坠了地,恰巧旁边有一条小溪流,灵狐顿时两眼放光,挣脱了慕玹的桎梏,雀跃地跳进了小溪里。 慕玹看着灵狐欢快的动作,嗤笑道:“倒是只爱干净的小灵兽。” 确定身上的污垢我全都被水冲干净后灵狐才慢悠悠地走上了岸,缩在草丛里抖着皮毛上的水渍。 艳阳西照,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慕玹拾来了一些干柴,掌心中化出了一团火,不一会儿,临近火光的地方就温暖了起来。 灵狐也被暖意吸引,懒懒地瘫在了火堆旁。 灵狐眼眸张张合合,似是有了倦意,慕玹却打趣似的在灵狐的耳朵边上打着圈,惹得灵狐立马跳了起来,朝着慕玹龇牙咧嘴。 灵狐心想:坏家伙。 慕玹失笑,也不再动灵狐。 “小狐狸,你从哪里来呀?”慕玹百无聊赖地说道。 灵狐嘴里发出“呜呜”声,脑袋朝着天上望了望。 慕玹道:“你从天上来?” 灵狐:“呜……” 慕玹轻轻摸了摸灵狐背上柔软的皮毛,一边喃喃道:“小狐狸,你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吗?” 灵狐甩了甩脑袋,表示否认。 慕玹神情有些失落,道:“真好……” 六界之大,当真只有我无处可去吗? 小灵狐不懂眼前的少年为何神色如此悲伤,明明自己也只是直言相告而已呀。她慢悠悠地走到慕玹身旁,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 初升的暖阳笼罩在少年的身上,慕玹倦怠地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在身侧寻找着昨夜柔顺的小毛球。 不过,小毛球没有摸到,倒是摸到了一只嫩滑的小手。 慕玹身形一愣,木讷地挪动着脖子,趴在自己身侧的是一个身姿窈窕,面容动人的妙龄少女,眉间如小火花似的妖纹红得刺眼,一双水灵上挑的媚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暗送秋波。 慕玹连忙缩回手,身体也顺带着朝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 “姑娘你是……” “小仙师不认得我了?我是昨日的那只小狐狸呀。” 少女歪了歪头,娇媚的声线像是一双细嫩的手握着对方的心脏反复揉捏。 慕玹恍然,道:“原来是你。” 脚环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少女凑近了慕玹,嫩藕似的手臂撑在慕玹身体两侧,逼得慕玹连连后退。 少女笑得千娇百媚,道:“仙师怕我?” 慕玹脸颊微红,侧着头道:“怎会。” 少女收回了双臂,道:“我叫羽未燃,羽毛的羽,起不了火的未燃。不知仙师如何称呼?” 慕玹敛了神色,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慕玹。” 羽未燃双臂环胸,机灵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昨夜仙师问我可是无家可归,怎么,仙师现有难处才落魄至此?” 听到羽未燃这样问,慕玹心中纠结了片刻,启唇道:“我与姑娘萍水相逢,姑娘只当随意当故事听听就罢了。” 羽未燃嫣然一笑,道:“仙师请说。” 慕玹道:“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可她似乎并不喜欢我。” “仙师生得这般不凡,竟然还有人不喜欢?”羽未燃有些诧异地说道。 慕玹轻轻摇头,道:“她有喜欢的人,而我和他长得有些相似。” 羽未燃心想:这哪里是相似,分明就是神似啊! 羽未燃捏了捏挂在腰间的狐毛小球,随口道:“你看着也不蠢呀,她不喜欢你,那你让她喜欢上你不就得了。” “让她喜欢上我?” “嗯呐。”羽未燃道。 温暖的日光映在溪水中刺到了羽未燃的眼睛,她不禁眯起眼朝着天上望了望,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糟糕,到点了!” 羽未燃顿时化身成了之前的雪白灵狐,四条腿蹬蹬地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树木掩映之下,是一座规格不大的小寺庙,门前的匾额已经有些旧了,上面写着“怜善寺”三个字。 羽未燃熟稔地从墙角的小洞钻了进去,如同一道白色光电一般穿过长廊,在一座小桥前面停下了脚步。 她把一只小爪子探进了水里,又拨弄了几下钻洞时沾染在皮毛上面的灰尘。 小桥对面,厢房的门被“咔吱”一声打开,羽未燃耳尖微动,连忙跑过了桥头,拨了拨僧人的裤腿。 “小狐狸,你来了。” 年轻僧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戳了戳羽未燃的后颈,羽未燃却猛地一下窜进了僧人的怀里,僧人也不恼,轻轻抚摸着羽未燃温暖顺滑的皮毛,转身把她抱进了厢房里。 约过了半个时辰,柔软的小狐狸才被僧人抱了出来,他温柔地把羽未燃放在地上,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去吧。” 羽未燃双眼湿漉漉地望着僧人,嘴里的呜咽声似乎是在宣告着心中的不舍,僧人只是笑笑,朝她扬了扬手。 羽未燃耷拉着脑袋从小洞里面钻出,刚化作了人形,慕玹就从树上跳了下来,羽未燃脸上的悲色未收,又被慕玹突然吓了一跳,现在脸上的颜色着实难看极了。 “你都看见了?”羽未燃问道。 慕玹点头,道:“他是谁?” 羽未燃转身与慕玹并肩,看着寺庙掉漆的门,满不在意地说道:“是本仙看上的小哥哥。” 慕玹噗嗤笑出声来。 “不过,他也不喜欢我。”,羽未燃有些沮丧地说道:“他是出家人,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我以前几次这样去找他,他都厌恶地离得远远的。所以后来我才化了本体去找他。” 慕玹顿时表情凝固,笑不出来了。 “我窥得天命,他快要死了。”羽未燃道。 “天命?” “是啊。”羽未燃回过头看着慕玹,满脸骄傲,“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是从天上来的呀。” 不顾慕玹惊讶的表情,羽未燃继续道:“我能够下界的时间有限,所以与他也是见一次就少一次了,趁着还能见他,要多去看看他才好。” 慕玹凤眸微垂想了片刻,才在一片静默中开口,道:“你说得对。” 翌日,慕玹辞别了羽未燃准备回清珏,临走前问羽未燃要不要跟着自己去清珏山看看,羽未燃却回绝了他。 “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了,我要回家了。”,羽未燃笑道:“以后若有时间,我一定去。” “好。”慕玹道。 慕玹走后没一会儿,天边一朵祥云悠悠地飘了下来,羽未燃放下手里掰扯了半天的藤草,抬头看着祥云上的红衣男子,笑着扑了上去。 “寂谣哥哥!你终于来接我啦!”羽未燃环抱着寂谣,亲昵地在他耳边磨蹭。 寂谣,在神界主管姻缘,日日夜夜在姻缘司挑拣红线,就是人们常说的姻缘神。 寂谣宠溺地笑着,漂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状,琥珀色的瞳孔清澈透亮。 “玩开心了?”寂谣道。 “嗯。” “愿意回去了?” “愿意。” 月下仙人牵着他的小狐狸,脚下的祥云缓缓升起,正朝着神界去。 羽未燃拽着寂谣的手臂,道:“我遇见焇煴了。” “嗯?”,寂谣微微低头,道:“那个魔尊?” 羽未燃点头。 寂谣道:“他现在在何处?” 羽未燃:“似乎是和锦栎上仙闹了矛盾,现在他已经回清珏山了。” 寂谣轻笑,捏着袖中的一团红线,道:“我的红线,最结实了。” ------------ 第三十三章 红线 羽未燃嬉笑着拽着寂谣回到了姻缘司,现下已经入了夜,姻缘司外面的红色灯笼也接连着亮了起来。 小狐狸软软地瘫在软榻上,独自在人界晃悠了一段时间,吃不好也睡不好,现在再回到自己的小窝里面,只感觉身上的骨头都酥软了起来。 烛火把寂谣的侧影映在墙上,羽未燃眯着眼看得正出神,挑拣着红线的寂谣突然开口道:“上次见到焇煴和锦栎,好似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羽未燃撑着眼皮轻声嗫嚅道。 自从锦栎被焇煴从魔界送回揽月阁后,很长一段时间锦栎都没有见到焇煴,一直到神后娘娘的百花宴,锦栎才在神界再次见到了焇煴。 焇煴和炽妧坐在陀弥邪左右,俞颉和锦栎恰好坐在他们对面。 锦栎总是不经意间瞄到对面的焇煴,可焇煴却始终头也不抬一下。 如此沮丧,锦栎想着他恐怕是又被陀弥邪训斥了。 锦栎向来不喜欢吵闹人多的地方,宴会进行到一半,锦栎就借口离开了宴席。 “锦栎。”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已是几月未闻。 她驻足一瞬,才转过身去,依旧黑衣加身的少年焇煴伫立在自己对面,嘴角的笑容妖冶轻佻,就与他们初见时一样。 可锦栎总感觉焇煴有哪里不一样了,却无法言说。 焇煴朝着锦栎迈步而来,手臂熟练地揽住了锦栎的肩,似从前一般笑道:“好久不见。” 锦栎挣扎着错开焇煴的手臂,独自埋头走在前面,看不见身后焇煴唇角的苦涩。 “栎儿。” 焇煴追上锦栎,抱着她的左臂,说道:“这么久没见,你都不想我吗?” 锦栎没有甩开焇煴,眼神偷偷朝着左边瞟了瞟,随后冷声道:“不想。” “这么狠心?”焇煴道。 锦栎把焇煴扒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扯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狠心?”,锦栎匪夷所思地看着焇煴,转而冷笑道:“我狠心,你今天才知道吗?” 锦栎快速地回过身,走得飞快,大概是因为手上攥得太紧,袖口的暗纹已经印在了掌心。 焇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锦栎,转头那瞬,他隐隐从锦栎眼中看到了几分怒意。 “你等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焇煴追上锦栎,怀抱着她的腰。熟悉的气息喷洒在脖颈,锦栎的耳朵已然烫了起来。 锦栎顿了顿,淡淡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焇煴的下巴一刻不停地在锦栎肩头轻轻磨着,他柔声道:“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觉得你狠心呢?” 锦栎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在冒烟了,她猛地转身推开焇煴,璲虚已从手中化出,锋利的剑刃正指着焇煴。 锦栎口不择言地骂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焇煴怔了一瞬,倏然大笑起来。在他眼里,锦栎现在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好好好,你撕你撕。”焇煴凑到锦栎面前,微微弯腰平视着她,“我给你撕,喏。” “嘁。”锦栎不屑道,她收了剑,继续往前走去。 认识了这么久,焇煴早就摸清了锦栎的脾性,现在锦栎看着气已经是消了,焇煴便又追了上去,自然地伸手把锦栎揽在自己怀里走着。 走了一段路后,正到了一个岔路口,被几盏大红灯笼装饰着的宫殿就映现在了二人眼前。 焇煴抬眼望去,原来是姻缘神掌管的姻缘司。 焇煴指着姻缘寺的牌匾笑道:“我看这个地方不错,我们进去看看。” 还不等锦栎回答,焇煴已经推开了姻缘司的门,揽着锦栎走了进去。 羽未燃才刚化人形不久,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小女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桃树下,任寂谣捯饬着自己的头发。 然而小狐狸耳朵倒尖得很,一听见门口的动静瞬间就化成了原型,胆怯地躲在寂谣身后。 寂谣的手还悬在半空,他轻柔地把小狐狸抱回自己腿上,才缓缓抬起了头。 寂谣看着眼前恣意张扬的黑衣少年和面容清冷却掩盖不住双颊红晕的白衣少女,本职的敏感让他从袖口中拉出了一条红线。 “我看二位极为登对,可需要我为二位牵一条红线?”寂谣站起,走到二人面前,把那根红线摊在手掌上递了过去。 焇煴这就来了兴趣,姻缘神的红线六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要二人缠上同一根红线,便能生生世世缠绵不歇! “好啊好啊,快牵上!” 焇煴笑着接过了寂谣手里的红线,正想往锦栎手腕上系,却被锦栎一掌拍开。 焇煴迷惑地看着锦栎,锦栎却道:“你给我系做什么?” “不给你系,我给谁系?”焇煴反问道。 锦栎轻笑,道:“世子给我系上了红线岂不是耽误了世子的桃花?” “可是我……”焇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想了片刻,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锦栎不愿与我系,这红线我拿着也没用。 焇煴这样想着,便把红线放回了寂谣手里。 羽未燃蜷缩在寂谣手腕里,嫌恶地看了一眼焇煴。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 羽未燃傲娇的小眼神正好被焇煴捕捉到了,看着这毛绒绒的一团,焇煴便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一摸,可寂谣却一只手挡在了羽未燃身上。 寂谣后退一步,温和又疏离地笑道:“她怕生。” 焇煴这才察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锦栎看着夜色愈暗,便辞别了寂谣,独自转身离开,焇煴看到锦栎走了,自己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焇煴默默跟在锦栎身后,在姻缘司里锦栎说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了一路。 到了清珏派的住所昭华殿,焇煴在锦栎推门时突然叫住了她。 锦栎堪堪转身,白衣映衬着月光,恍若一枝出尘的清荷。 “何事?”锦栎轻声问道。 焇煴迈了两步走到锦栎跟前,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锦栎眼眸微抬,焇煴与锦栎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狭小的空间让锦栎感到无所适从。 她朝后退了半步,后背恰好贴在了朱色的大门上。 锦栎道:“你说。” 昭华殿本就僻静,现在各路神仙都齐聚在百花宴上,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 焇煴也从未感到如此紧张,即使是轻柔的风声、有节律的灵虫叫声,入了他的耳也像是无数器乐混杂一样,烦躁无比。 心中的揣度百转千回,焇煴开口道:“栎儿,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焇煴话音刚落,锦栎就微微张开了嘴,却也只是张开了嘴。 敌对,世仇,仙魔不两立…… 无数个她从小听到大的词语从脑海中涌出,可她千挑万选,却怎么都选不出一个合适的出来。 锦栎看得出焇煴的眼里流露出的期待,她垂眸思忖片刻,道:“许是朋友吧。” 焦灼的气息在甜香的空气中蔓延,焇煴眼中期许的光也暗了大半。 他顿了顿,说道:“你把我当朋友?” “嗯。” 这是锦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她以为焇煴听到这个答案是满意的,可焇煴露出的神色明显有些失望。 焇煴不死心,又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锦栎道:“没有。” “可是我……”焇煴声音由强到弱,逐渐没了底气,“我喜欢你啊。” 这话锦栎从焇煴那里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她权当焇煴又是在故意消遣她,原本如湖水般平静的脸上此刻也泛起了点点涟漪。 焇煴的手臂微抬,手掌轻轻覆在了锦栎的侧脸上,锦栎抬头,恰好与焇煴四目相对。 “锦栎,我是真的喜欢你的。”焇煴稳稳地说道。 锦栎看着焇煴突然认真的模样怔了一瞬,她忸怩地朝着一旁迈了一步,轻轻扯下了焇煴的手。 她看着不远处的翠竹,双手背在腰后,道:“我以为,世子对谁都会这样说的。” “我没有。”焇煴急切地辩解道。 “那倒是我的不好,误解了你的意思。在这里给世子赔不是了。”锦栎道。 焇煴沉下了心,道:“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 锦栎的脑袋如寺庙中的大钟一样被敲打地嗡嗡作响,焇煴向来直接,可锦栎也没有想到焇煴会这样直接问自己。 锦栎想了想,摇头道:“实不相瞒,锦栎向来愚钝。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参透世人所说的‘喜欢’是怎样的感觉。” 这话无疑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焇煴的头上,他脑子闪过无数个锦栎可能会说的答案,却不想,锦栎竟然说自己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感觉。 “好吧。”焇煴勉强地笑着倒退了几步,“是我唐突了。” 夜已深,长街上的灯层层亮起,大概是神后的百花宴结束了,街上的人已然多了起来。 身侧的灯笼似乎比别处更红,一路失魂落魄的焇煴朝着侧边望了望,兜兜转转,原来又回到了姻缘司。 如几个时辰前一样推门而入,只是这次,只有自己一个人。 寂谣本在教羽未燃用笔写字,可羽未燃软软地画了几笔后瞌睡就上来了,现在她手虽然捏着笔,可头却靠在寂谣的颈窝里轻寐。 寂谣见到来人,在焇煴准备说话时朝他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把羽未燃放在了软榻上。 “世子有何事?”寂谣走到焇煴跟前道。 焇煴苦涩地笑道:“姻缘神大人,我想要一根红线。” ------------ 第三十四章 再会 还未来得及藏入山中的半面落日如血一般鲜红,干燥的暗黄落叶被坚定的步子踏得粉碎,守山门的弟子被清脆声惊散了瞌睡,掀起眼皮望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少年。 一日一夜不休不歇,慕玹终于在山门关闭前赶回了清珏。 守门的弟子揉着眼皮看清了来者面容,当即大骇:“是慕玹师兄吗?” 慕玹微喘着气,借着细小的汗抹净了脸上的黑灰,他道:“是。” 那弟子侧了身子让出了路,他一面拿出信号弹一面说:“前日掌门刚下了山寻找师兄,不想师兄今日就回来了。” “师尊为了寻我下山了?”慕玹问道。 “是啊,师兄你这次可把门中几个师叔吓坏了。”弟子道。 慕玹皱着眉顿了片刻,他按住了守门弟子正准备发射信号弹的手,急匆匆道:“师弟先不要惊动师尊,我去找师尊。” 慕玹转身就走,他心想:这次是我冲动任性了,要亲自给师尊赔罪才好。 我这样贸然出走,师尊心中必然急坏了。即使师尊是因为焇煴那个魔头才待我好的,可是这么多年来陪伴在师尊身边的,确实是我啊。 秋风萧瑟,秋雨凄冽。蓝白刺眼的闪电划破的黑云密布的天空,霎那间照亮了黑夜。 少年在雷雨中狂奔,任豆大的雨滴冲刷了遍身。他步履不停,只觉得这暴雨来的正合时宜,他甘愿接受这寒冽的洗礼,把心思里的杂乱冲个干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边的黑云渐渐消散了,雨也不打招呼地停了下来,与而代之的,是一抹初升的红日,艳丽而热烈。 慕玹一路南下,终于在蛮丘城附近发现了清珏派的气息。 蛮丘城门外有一小茶铺,茶铺老板姓赵,在江湖上被称为“蛮丘百事通”。 茶铺在蛮丘城外经营多年,而蛮丘城也是当今天下重要的交通枢纽,平日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地来的赶路人见到了路边的茶铺,也愿意停下脚步修整一番。 慕玹随意选了个空位坐下,随口喊道:“老板,来壶茶。” “好嘞。”赵老板应道。 慕玹的手指轻磨着陈旧的木桌,来到蛮丘城郊后,清珏派的气息越来越清晰了,师尊应该就在这附近。 在他思忖的这片刻,赵老板已经上好了茶,慕玹随手捏起茶杯轻抿一口,又看着一旁忙碌的赵老板,问道:“老板,请问最近蛮丘可有异事发生?” 赵老板手中清洗茶杯的动作一滞,他转过头去,精明的眼神把慕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慕玹连续几日风尘仆仆,身上素白的衣袍也是沾上了许多污渍。先前陈老板没有仔细观察慕玹,现在这样一看,倒颇有几分天人之姿。 赵老板捏着下巴,顿了少顷,说:“公子相貌非凡,昨日我们这里也来了如公子一般的两名女子。” 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慕玹心道:“这必是师尊和师姐。” 慕玹“唰”地站起,连忙问道:“他们在何处?” “呃……”赵老板抠着眼下的皮肤,磨磨蹭蹭地说:“前段时间,山上总有野兽吃人,那些仙师听说了这件事后就去山上了。” “喏,就是前面那座山。”陈老板又指着不远处的山丘说道。 红枫遍山,就如鲜血一般夺目。既无邪气,也无过多的灵气,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座小山丘罢了。 慕玹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锦栎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虽然这样觉着,可慕玹心中翻来覆去,还是不甚放心。 一杯茶还未喝完,慕玹就搁了钱,起身出了茶铺。 一场秋雨一场寒,太阳落山后,周遭的空气就与冷风混杂在一起,洒了人一身寒意。 掌心化出的小火苗雀跃的引着路,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几日未见锦栎,慕玹心中也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面对锦栎。 羊肠小道上杂草交横,草木缝隙间隐隐还留存着些许剑意。 慕玹伸手朝着身侧的草丛探去,指尖刚触碰到枯叶,一阵笛声忽而响起,慕玹抬眼望向山顶,他不会听错,这正是孟毓的玉笛“琢潇”的声音。 突然,一声野兽的哀吼就从山顶迸发了出来,笼罩了整座山。山体微震,耳中嗡嗡作响,令人头晕目眩;慕玹一只手撑着身旁半死的枯树才勉强站稳。 待一切恢复平静后,慕玹一手扶额看着崎岖的山路,嘴里念念道:“师尊,有危险……” 凄冷的月色映得山里更加萧索,月光下,璲虚剑随着锦栎窈窕舞动,不着情感的灵力随着剑痕编制成了一张巨网,顺着锦栎的意念朝着青豹精扑去。 “嗷——”一声怒吼再次破喉而出,青豹精缩成了一团,在地上挣扎翻滚着。 笛声忽歇,锦栎踏着寒风缓缓坠地,把璲虚干脆地收入了鞘中。 孟毓把琢潇收入腰间,拱手道:“师尊,青豹精已经伏诛,任师尊发落。” 锦栎垂眸道:“我已通报神界,稍后会有神界使者来处理的。” 孟毓轻叹了一口气,懒散地说:“次次做苦力的都是我们,最后却是神界作主,我们倒像是给神族卖命的了,真不公平。” “慎言。”锦栎道。 孟毓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满不在意。 青豹精也捉住了,锦栎心急着就要下山,毕竟她可不是专门为了一只小精怪前来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锦栎刚踏出一步,灵敏的耳朵便察觉出一旁的灌木丛中传来了异响,她机警地抬起手,示意孟毓不要动。 周遭一片寂静,就连轻微的风声涌入耳蜗,都让人觉得吵闹。 璲虚再次被锦栎攥入手中,她微眯着眼,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迈向那可疑的灌木丛。 泛着蓝光的璲虚刚在灌木丛上侧拨弄了一瞬,一匹短毛银豹就从灌木丛中窜身而出,直扑锦栎而来,引得锦栎架着剑连闪三步。 电光火石间,短毛银豹锋利的前爪已然勾住了锦栎素白的衣袖末梢,把半个袖子狠狠地撕扯了下来。 短毛银豹吼声凄婉,看起来似乎是青豹精的妻子。 孟毓的反应不算慢,在短毛银豹冲出的那刻她便腾上了一块巨石,从腰间抽出了琢潇。 清羽之声骤起,那短毛银豹便如癫狂了一般横冲直撞起来,锦栎借势从巨石后侧一跃而起,那短毛银豹便一头撞上了巨石,头破血流。 锦栎再次编织出了一张巨网,牢牢地困住了短毛银豹,把它甩去了青豹精身边。 锦栎正欲收剑,却听到灌木丛中还有细碎的悉索声,她走上前去警惕地拨开灌木丛,却发现藏在灌木丛里面的不过是几只奶萌的幼兽。 “呜……”短毛银豹在网中传出哀声,似是在祈求锦栎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好可爱的小豹子!”孟毓蹲身抱起了一只小奶豹轻摸,心里已经被萌化了。 锦栎朝着小豹子探出了手指,那小奶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抱着锦栎的手指舔舐了起来。 “呜——”短毛银豹声音里添了几分怒意,她紧紧盯着孟毓和它手里的小豹子,一口咬在了囚网上撕扯了起来。 “师尊小心!”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倏然灌入耳中,锦栎身姿愣了一瞬,猛地转过身去。慕玹脚步飞快,锦栎才刚捕捉到他的身影,而他人已经扑在了自己身前。 顺着慕玹的肩朝前看,那匹短毛银豹竟然挣开了灵力铸的囚网,不顾满嘴的血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豹精的速度向来都是灵兽中数一数二的,更何况是一直发了狂的母豹子。 布料的撕裂声在身前响起,浓郁的血腥气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倒吸了几口凉气,就在某个瞬间,锦栎清楚地感受到了摁在自己肩头的手攥得自己都感觉到了几分疼意。 “阿玹……” 锦栎的手轻轻覆上慕玹的后背,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温热的潮湿。 “师尊……” 慕玹强支着身体与锦栎四目相对,奔波数日的劳累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他苦涩地笑着,然后,重重地倒在了锦栎的肩上。 “阿玹。”锦栎失神地轻唤着,可肩上的人却没了动静,“阿玹!” 锦栎捏紧沾着鲜血的手,强咬着牙关揽着慕玹站了起来,布满怒火的眼睛瞪着与孟毓对峙的短毛银豹。 她把慕玹轻轻安放在了石头边,颤抖的手从百宝囊里摸出了几颗丹药,扶着慕玹的头把药丸塞入口中。 锦栎扭头盯着那只短毛银豹,右臂扬起,灵力迸发的瞬间,短毛银豹已经被她吸到了手边。她一把掐住了短毛银豹的脖子,死命地捏着。 原本还在挣扎的短毛银豹渐渐弱了声息,几只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幼豹扑腾到了锦栎脚边,眼里的水渍就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锦栎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看着几只幼兽水汪汪的眼,自己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 短毛银豹从锦栎手中滑落,几只幼豹又灰溜溜地围了上去,轻蹭着自己的母亲。 锦栎双眼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少顷,然后单手拎起那只短毛银豹画了一个新的囚网,又在四周加了几道符咒,把她笼罩了起来。 青豹精和短毛银豹瘫伏在地,青豹精隔着网轻舔着短毛银豹脸边的血渍,短毛银豹垂着眼,已经精疲力竭。 天边白光乍现,沉重的钟声下,两个年轻的狱神踩着浮云降落在山顶。 锦栎亲眼目送着狱神把青豹精和短毛银豹捉拿上天,蛮丘的野兽吃人一事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 第三十五章 蓄意 屋内轻咳声骤起,屋外白霜萦绕。 转凉来得猝不及防,慕玹轻皱着眉头拉了拉半坠的被子,手刚触碰到后背,迷蒙了一夜的意识幡然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掌心不由自主的贴上了后背受伤处。 被短毛银豹划破的皮肤上已经上药包扎了,可即便是清珏山的灵丹妙药,也不可能让刚受伤的伤口没有一丝痛感。 慕玹反复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他收回手,唇角微微勾起,这想必是师尊用灵力压制了伤口的疼痛。 “几道伤疤换到了师尊这样的关心,把那豹精放出来果真是极妙的选择。”慕玹想道。 昨夜,慕玹循着琢潇的笛声一路寻至山顶,刚迈上山顶就看到那短毛银豹正在撕咬着囚网,一双布满仇恨的眼睛瞪着正围在小豹崽旁边的锦栎和孟毓。 他顿时狠下心来,脑中闪过一计。 沾满灵力的树叶如利刃般划破了囚网,重获自由的短毛银豹迅速地从网中腾出,目光就锁定在了把她囚入网中的锦栎身上。 慕玹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再次与锦栎相见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伤倒也受得不亏。 慕玹见天色还早,闭眼准备再睡会儿,可锦栎的面容总是在他脑中穿来穿去,他想睡也睡不着了,他索性睁开了眼,在心里细细揣摩着锦栎昨夜叫他的语气。 师尊,是担心我的吧。 一直到了外面的天大亮,锦栎端着早餐和药轻轻推开了门,慕玹才又合上了眼,假装自己还未醒。 “阿玹。”锦栎躬身轻唤。 “师尊……”慕玹眼皮微掀,就像是刚睡醒一般,声音软软乖乖的。 锦栎淡淡地笑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慕玹的背,道:“吃早饭吧。” 慕玹感受着锦栎掌心的温度,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摩挲着鹅黄的被单蜷曲起来。他的目光从锦栎纤细的腰间慢慢挪至她秀气的下巴,当那一抹粉红闯入时,他强忍着紊乱的呼吸,手中的动作也攥得更紧了些。 锦栎端着粥的手悬在半空中,她看着慕玹木讷失神的样子又唤了他两声,慕玹才缓过神来。 慕玹瞧着托着青花瓷碗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动了动肩,一只手拉住了锦栎的袖口,有些委屈地说:“师尊,我的手臂使不上力了。” “可是伤到了?” 锦栎想要拉出慕玹的一只手臂,可她一用劲慕玹就皱眉说疼。锦栎只好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会儿。 “师尊,我有点饿了。”慕玹又道。 锦栎收回手,捏着勺子在热气腾腾的粥碗里搅了搅,然后舀出一勺在唇边吹了吹,才送到了慕玹嘴边。 甜糯的米香气在慕玹鼻边萦绕,他不禁抬眼痴痴地望着锦栎,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粉嫩的唇瓣仿佛随时都在引诱自己去品尝一番。他看着锦栎,只觉得锦栎看起来与这粥一般软糯香甜。 明明只是最平常不过的神情与动作,在慕玹眼里却感觉锦栎的一颦一笑都是极致诱惑。 锦栎也发现慕玹正盯着自己看,又道:“吃。” 慕玹收回思绪轻应了一声,心猿意马地含住了汤匙。 一来一去,慕玹吃的也快,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锦栎又给他喂了药,几番下来,自己的手臂都开始发酸了。 锦栎拿出帕子,擦了擦慕玹唇边的暗褐的药渍,慕玹垂着眸子,正好可以看到锦栎那截白得能够看到血管的脖颈,再向下看去,锁骨下就是被素白的衣衫包裹地密不可探的区域。 慕玹的目光并没有因为锦栎收回手而收回,他炙热的目光就像是要熔化锦栎身上的仙袍,探个究竟一样。 锦栎也感受到了几分不适,她轻咳两声,道:“阿玹,你为何私自下山?” 面对突如其里的质问,慕玹突然就低下了头,不敢看锦栎。 锦栎也不说话,就坐在跟前与他耗着。 慕玹想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是因为弟子有一个心悦之人。” 锦栎表情凝固,心中凉了半截。她说:“继续说。” 慕玹接着道:“弟子被拒绝了,一时想不通,才下了山。” 锦栎的表情渐渐回暖,看着慕玹委屈地像是只被人抛弃了的小兽,顿时感觉刚刚凉了的那半截又热了回来。 她朝着慕玹坐得近了些,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一世还长。” “嗯……”慕玹偷偷朝着锦栎肩上靠了靠,“师尊,弟子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锦栎欣慰地轻拍着慕玹的后背,慕玹则靠在她的肩头,轻嗅着令他魂牵梦绕的淡香。 湿热的呼吸挠的锦栎脖颈处痒痒,她不禁偏了偏头,而慕玹却伸手环住了锦栎的腰,吓得锦栎一激灵,连连推开慕玹。 慕玹手臂间空了,他抬眼看着锦栎失措的模样,即刻就蹙起了眉,一双眼里写满了失望落魄,就仿佛全世界没有人爱他了一样。 “师尊,我……”慕玹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我只是想要师尊抱抱我。” 锦栎不忍地坐了回去,揽了慕玹抱着,说:“都快十八岁了,怎么还跟师尊撒娇?” 慕玹的手再次轻轻环在了锦栎腰侧,只是环着,却未触碰,搭配上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房中沉默少顷,慕玹问道:“我十八岁了,师尊就不对我好了吗?” 锦栎不经意地淡笑,慕玹这孩子,怎么会这样想? 她说道:“师尊会一直对你好的。” 慕玹的眸色在锦栎看不见的地方暗了暗,师尊说会一直对我好,究竟是对我好,还是对焇煴好? 慕玹无数次想要这样问锦栎,却说不出口。 他害怕,如若这样问了锦栎,就连锦栎施舍给自己的那一点好都没有了。 一直以为自己脊梁硬,可在锦栎面前,什么傲骨,什么气节,统统都成了泡影。 慕玹轻叹一声,扯开话题道:“师尊,我觉得我今年运势不太好,总是多灾多病。” 锦栎安慰着说:“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的?” 慕玹道:“往年我跟在师尊身边都没有这么多事情的。” “嗯?”锦栎不解,为什么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慕玹不知不觉中已经搂住了锦栎的腰,他说:“师尊是仙人,病症邪祟必然是不敢靠近师尊的,徒儿跟在师尊身边,邪祟也不敢靠近徒儿。可这几年师尊与徒儿疏远了,所以徒儿才会被不干净的东西找上门来。” 慕玹的下巴在锦栎肩头蹭了蹭,他低声在锦栎耳边道:“师尊以后要多陪陪徒儿才好。” 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堆,也不过是想自己多陪陪他。他有这样的想法,锦栎倒也不觉得恼,反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开心。 “好,为师会多陪你的。”锦栎道。 得了应允,慕玹便更想得寸进尺,他把玩着锦栎腰间的玉牌,道:“徒儿拜入师门多年,万分感激师尊的养育之恩,可徒儿也深知,这些年来也做什么报答师尊的事情,徒儿现在也想要报答师尊的恩情。” 他抚弄着玉牌上的雪莲花,道:“不如这次回山后,我与师尊同食共寝,也方便徒儿在日常起居的小事上照顾师尊。” 锦栎手里的动作一滞,垂眸恰好与慕玹清澈的双眼相对。 锦栎心想:慕玹这孩子心思尚且单纯,不懂此举僭越。 她说:“阿玹,你的心意为师都明白,但同食共寝就不必了。” 慕玹心中失望,可脸上却挂着笑。他收回了覆在锦栎腰间的手,道:“是徒儿没有思虑周全。” 锦栎端着碗出了门,她出神地看着窗外,心里觉得不踏实。 “总感觉慕玹哪里变了。”锦栎想道。 入夜,锦栎照例端了药进来,可刚进门,就嗅到了房中有一股刺鼻的血气。 慕玹趴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鹅黄的被褥上也沾满了暗红的血渍,他断断续续地呼吸着,看起来痛苦不已。 被褥轻掀,月白的里衣已经被血浸红了大半个背。 “师尊,好疼……嘶……好冷……” 慕玹歪着头看着锦栎,眼里已经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锦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件里衣,轻轻拆开了绷带。不知为何,原本已经结痂快痊愈了的伤口又裂开了。 锦栎看着那伤,一边用毛巾清理着血渍,一边也陷入了自我怀疑。 真是奇怪,那日我明明已经用灵力治好了大半伤,为何现在反而更严重了? 这么多年来,我这法术也未曾失灵过啊…… 她打量着慕玹皱成一团的脸,渐渐打消了心里怀疑的念头。 锦栎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慕玹的身体随着药物渗入的刺痛战栗了起来,锦栎轻轻在伤口处吹了吹,慕玹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来。”锦栎扶着慕玹的肩,让他坐起来。 雪白的绷带再次一圈圈地缠绕在了少年身上,慕玹就像一张单薄的纸,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栽倒。 锦栎按着慕玹后颈让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上,生怕他会掉下去。 锦栎又拾了干净的里衣就着这个姿势给慕玹套在了身上。 “冷……”慕玹在锦栎耳边嗫嚅道。 锦栎用法术勾了被褥裹在了慕玹身上,而慕玹的手臂却把自己的腰身圈的更加牢固了。 锦栎心中觉得不妥,她皱着眉头正想唤醒慕玹,可耳边的呼吸声却渐渐变得平和了起来。 她无可奈何地把被子扯得更紧了些,轻轻靠着床头合了眼。 这些日子太累了,锦栎很快就睡了过去,可慕玹却趴在锦栎肩头一夜未眠。 ------------ 第三十六章 神界异事1 “轰隆——”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吸引了神界所有神官的注意,一瞬间地动山摇,就仿佛悬于六界之上的神界马上就要坍塌了一般。 神帝高坐于凌霄殿上,眼眸微阖,指尖在金椅扶手上轻轻敲打着。 少顷,震动与响声同时停止了,神帝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大殿上的神官们无不扼腕叹息。 “唉,又失败了!” “这已经是这三年来的第六次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神帝凤眸微掀,眼里满是愁云。 近年来六界实在是不太平,就连神界都出现了三年内连续六个人飞升失败的事情。 从前不是没有人飞升失败过,每隔百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飞升时出现意外,可这三年六个,还是连续的六个,就连活了几千年的神帝,都是闻所未闻啊。 神帝不是没有派神官下界探查过,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发现了更骇人听闻的事情: 这些即将飞升的人之所以会飞升失败,竟然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在飞升的前一夜陨落了! “神帝。” 司命星官风尘仆仆地走入殿内,玄色的外袍上面刺绣着的星宿图案随风颤动。 司命星官作揖,说:“下官已经查看过了,那人……依然是陨落了。” “唉……”叹息声在大殿内此起彼伏。 金椅扶手仿佛要被神帝捏碎了一般,这世间岂有如此凑巧的事情?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故意挑衅神界,分明就是不把他神帝放在眼里! 神帝拍桌而起,冷哼一声,挥手对着司命星官,说:“司命星官听令!” 司命星官拱手。 神帝令道:“朕令你即刻下界,查明此事。” “臣领命!” 人界,蛮丘。 早晨,锦栎醒来后就感受到左肩麻木,整个肩颈都酸痛不已。 而慕玹,就趴在锦栎肩头,睡了一晚上。 锦栎微微颤了颤肩,慕玹才堪堪睁开了眼。 “师尊……”慕玹讷讷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锦栎。 他的手臂还环在锦栎腰间,锦栎不适地微微朝后挪了挪,可后背已经抵在了墙壁上。 这景象,就像是慕玹把她逼在了墙角,把她禁锢在自己身前一般。 暧昧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慕玹看着锦栎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禁感觉喉咙处有些干燥。 “师尊,我……”慕玹盯着锦栎的双眼,薄唇微启。 “起来。”锦栎看着别处,佯装淡漠地说道。 “噢……”慕玹这才松开了双臂,撑着床板朝着后面倒退了一端距离。 锦栎强忍着背后的酸痛,迅速的下了床,原准备就这样径直走出去,但刚准备迈步她又停了下来,朝着慕玹道:“好好休息。” 此后的几天,二人像是建立了某种谜之默契一般,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锦栎脸皮薄,觉得不好意思,可在慕玹心里可不是这么个想法。 夜深人静之时,慕玹千万次眷念着锦栎的怀抱,锦栎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可自己靠着她时,却觉得比抱着火炉还要热。 在慕玹心里,他认为,这是他和锦栎共同的小秘密,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在锦栎的悉心照料下,慕玹的伤终于几近痊愈了。绷带拆下的那瞬间,锦栎看着他背后依然醒目的疤痕,心底不自控地紧了紧。 下山已经几近半个月,师徒三人收拾了随身物品,便准备回山。 三柄仙剑划破长空,剑上的仙人被风吹得衣袂飘扬。 慕玹踏在昀华剑上俯视着繁华的人间,他飞到锦栎身旁,道:“师尊你看,多亏了师尊,人间一片太平祥和。” 锦栎微微低头,看着车水马龙的繁杂街道,轻轻应了一声:“保护苍生,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慕玹干干地捏了捏耳旁的发丝,抬眼却发现锦栎正转头看着自己。 “我们修仙之人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也是你的责任。”锦栎一丝不苟地说道。 慕玹神情也逐渐变得严肃,他道:“师尊垂训,徒儿铭记在心。” 锦栎满意地回过了头,却瞧见前方的云朵上伫立着一位玄衣男子,且看他的背影,就感到分外眼熟。 司命星官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他缓缓回过身去,看清了来人,便停驻在了原地。 “锦栎上仙。”司命星官拱手道。 锦栎也拱手,说:“原来是司命星官。” 锦栎看着司命星官,却发现他的目光停在了锦栎身后的慕玹身上。 锦栎挪了挪身子挡住了慕玹,司命星官才收回了眼神,尴尬地笑着问:“上仙,这位是?” 锦栎回道:“是我的徒弟。” 徒弟? 这不是那个魔尊吗? 司命星官微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眼前锦栎的脸色突然变得不悦了起来,他想了片刻,还是选择把问题埋在心底。 司命星官走到锦栎身侧,笑道:“真是好巧,本官下界办事,却不想正好在此遇见了上仙。” 锦栎淡笑。 司命星官又道:“不知上仙从何处来?” 锦栎回道:“蛮丘。” 司命星官与锦栎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着,眼睛时不时瞟向慕玹,而慕玹的眼睛始终都在锦栎身上,只有一旁的孟毓觉得这司命星官格外奇怪,时不时朝着慕玹身侧挪了挪,挡住司命星官的目光。 锦栎察觉到了身后的暗潮汹涌,侧目道:“不知神界发生了何事?” 原本在闲聊中司命星官已经暂时忘却了自己下界来的任务,可现在锦栎问起,他顿时又心烦了起来,长叹一声,把神界这三年来的奇异遭遇告诉了锦栎。 “原来如此。”锦栎漠然道。 司命星官面色忧郁,道:“原先的神探在几年前犯了错,现在都还在孽神渊,又没有新的神探飞升上任,神帝只好派我下界调查此事。” “可下官对人界真的不了解啊!”司命星官抓着头发呐喊道。 锦栎顿了顿,不咸不淡地说道:“辛苦你了。” 司命星官长叹一口气,道:“上仙,下官不辛苦,下官命苦。” 司命星官一副卑微沮丧的表情,搭配上这无奈的语气,听得孟毓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锦栎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她才收敛了表情闭了嘴。 司命星官拨弄着耳侧的乌发,踌躇片刻,苦笑着对锦栎说道:“上仙庇护人间数百年,这事儿着实弄得我头大,你看我们相遇即是缘分,可不可以……” “不——可——以——” 还不等锦栎说话,孟毓就率先开了口。 孟毓接着道:“你们神界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司命星官皱着眉头,一边捏着衣袖擦着额前不存在的汗,一边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锦栎。 锦栎轻咳两声,道:“这件事虽说是神界的事情,可到底也是发生在人界。既然有人在人界作恶,我也没有理由不管。” “哎呀,就是这个理嘛!”司命星官顿时双眼放光,仿佛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还是锦栎上仙识大体!” 锦栎笑得疏离,道:“星官要去哪里探查?” “昨日飞升失败的那人是沧洲人,我准备去沧洲看看。”司命星官认真地说道。 暗蓝的天空如一块幕布,无数颗繁星如碎钻一般镶嵌在幕布之上,朗月高照,天底下一片开阔。 沧州位于衡海之滨,常年炎热,当地的气温一点都不给季节面子,即使现在已经入了冬,却依然如入火炉。 锦栎一行人刚收了剑,就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孟毓不耐烦的叹着气,都怪这个司命星官,自己又得遭一轮罪了! 她一边用手掌扇着风,一边嚎道:“好热啊,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热过。” 司命星官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他用衣袖掩了掩面,朝锦栎道:“上仙,今日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我们先找一处客栈休沐一晚,明日再动身去那人家里。” 锦栎看着一直在发牢骚的孟毓正准备开口拒绝,又注意到了一旁的慕玹一直都在擦汗,她问道:“阿玹,你需要休息吗?” 慕玹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徒儿不累。” 锦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司命星官道:“不必了,我们现在就去那人家里,早日查明真相,星官也好早回去复命。” 司命星官摊开手掌,掌中一团白光瞬间变成了一个古朴的罗盘。 四人跟着罗盘一边走着,司命星官一边介绍道:“这人名叫徐悔,是当地的一个书生,家境贫寒。据说他母亲生病想吃肉,可家里买不起肉,他便割了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母亲炖来吃,所以才得以飞升。” “是个孝子。”锦栎道。 司命星官点了点头,又道:“关于他的死因,据说是突发的心脏类疾病。” 荒郊深处,黑鸦凄厉刺耳的叫声与屋中道士的敲打声混在一起,茅屋低矮,时时有老人的哭声传出。 院外的木栅栏参差不齐,院门看起来也十分脆弱,仿佛推的稍使点力就会倒塌。 锦栎等人隐了身形遁入屋内,孟毓夸张地张着嘴,下巴都快要惊掉了。 孟毓大小姐何时住过这样的地方,徐悔的家里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亳不为过。 三两个道士围着一卷草席吹吹敲敲,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抚着草席哭泣。 汗味与尸臭在屋内此起彼伏,孟毓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不禁捏着帕子捂了捂口鼻。 看那草席的形状和草席末端露出来的两只苍白的脚,被包裹在里面的应该是一个身窄体长的成年男子。 “我猜他飞升后一定是穷神。”孟毓扯着嘴角吐槽,却被锦栎冷冷地盯了一眼,她又立马双手合十,道:“无意冒犯,罪过罪过。” 缺了半截腿的木桌上还放着几叠书,慕玹附身翻了翻,全都是四书五经一类了,里面有密密麻麻的标红。 慕玹才放了书,又发现一本中夹了几张白纸,慕玹好奇地把那几页纸轻轻扯了出来。纸上字迹隽秀工整,还是写的几首情诗。 ------------ 第三十七章 神界异事2 咿咿呀呀的白须道士突然停了嘴,他挤眉弄眼地在屋内扫视了一番,然后重重地朝着那吹唢呐吹得自我陶醉的二愣子肩上拍了一掌。 “别吹了!”白须道士喝道。 二愣子被白须道士吓了一跳,“啊啊啊”地松开了唢呐,却又惊了旁边一边打瞌睡一边敲锣的小哥,手里的锣都从手里滑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蹲在地上的老夫妇迟缓的抬起了头,老丈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白须道士皱着眉看着屋里的空处,眯眼道:“你这屋子里不大干净啊。” “啊?”老妇人倚靠在老丈身侧,平和地解释道“这几天忙,家里没打扫,让道长见笑了。” “不不不。”白须道士摆弄着食指,故弄玄虚的说:“贫道的意思是说你这屋子里有别的不干净东西,妖魔鬼怪那种。” “啊?”老妇人顿时一惊,整个身子都瘫倒在了老丈身上。 白须道人清了清嗓子,一会儿指着书桌,一会儿指着椅子,一会儿指着床,嘴里说着:“那邪物可能就在这里,这里,或者这里!” 拿着唢呐的二愣子搓了搓淌着汗的后背,道:“难道我一来你们家就觉得凉飕飕的,原来是有邪物啊。” “这些邪物可不得了!会吸人精气的!”敲锣小哥道。 白须道人捏了捏呼吸,摇头晃脑,故作高深地说:“看来令郎之死与这些邪物大大有关啊,若邪物不除,下一个恐怕就是……” “啊?”这话可把那一对年迈的夫妇吓了一跳,连忙跪着爬到了白须道人脚边,连磕着头道:“高人!高人救我们啊!” 白须道人狡黠地笑着,一边张罗着挥手,示意让二愣子和敲锣小哥把夫妇俩扶起来。 白须道人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符纸,放到了妇人手里,道:“不贵,五文钱一张,这里是十张,贴在门上床上,保证符到妖除啊,我这符咒质量很好的……” “啊?”老夫人迷迷糊糊地看着手里的一沓画得乱七八糟的符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那白须道人的嘴就跟鞭炮似的叭叭个不停。 白须道人吹完了牛,伸手就要钱,可妇人却犹犹豫豫,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了。 白须道人有些不耐烦了,又准备开始说话,可嘴才张开,一个茶杯突然就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隐了身形的孟毓拍了拍手里的灰,骄傲地说道:“我还以为他真的能看出来什么妖什么邪呢,原来是个江湖骗子。” 白须道人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二愣子和敲锣小哥连忙掰着他的嘴,帮他把茶杯拿了出来,白须道人恼怒地摸了摸尚有余痛的嘴唇,喘着粗气指着那对老夫妇。 “你们……” 老夫妇连连摇头,说:“不关我们的事啊!” “那这屋子里还有谁?”白须道人怒骂道。 老夫人颤抖着说:“您不是说有妖怪吗?” “我呸!”白须道人心中怒火中烧,说:“什么妖怪?我看就是你们两个老妖怪害我!” 白须道人举起手作势就要打人,这时一个铁棍又飞了出来,直接打歪了白须道人的鼻子。 “啊——”白须道人捂着鼻子,眼泪花都疼了出来,“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啊!” 二愣子和敲锣小哥连忙小跑到白须道人身侧,给他擦拭脸上的血渍,可白须道人却把二人一脚踹开,吼道:“没用的东西!一定是那两个老妖精暗算我!去把他俩给我绑了!” 二愣子和敲锣小哥立马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二愣子从袖中掏出了一根粗绳,慢慢逼近手无寸铁的老夫妻俩。夫妻俩也明白是受了骗,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一声寒鸦啼叫,屋内的蜡烛突然灭了。 二愣子和敲锣小哥停在了原地,借着一点月光在屋内张望。 “怎么回事?”二愣子道。 “不会真的有妖怪吧……”敲锣小哥忍不住发起抖来。 几声空灵的钟声突然在屋内响起,敲锣小哥突然就吓得跳了起来,紧接着,一只手突然从草席边钻出,抓住了二愣子的小腿。 “啊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二愣子看都来不及看,只以为是诈尸了,连蹦带跳地从那手里挣扎了出来,也顾不上掉了的那只黑布鞋,拉拽着白须道长和敲锣小哥就往门外冲。 老妇人搀扶着老丈重新点燃了蜡烛,二人跪坐在草席旁,嘴里连连叹息。 孟毓嬉笑着站回了锦栎身边,慕玹则拿着那几页情诗给锦栎看,道:“师尊,你看。” “好生奇怪。”司命星官一只手覆在草席上,道:“为何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神格。” 徐悔虽然飞升失败了,可神格一旦赋予了他就没有再消失的道理了,他既然已经是注定要成神的人,即使一次飞升失败了,在没有身陨的情况下,后面也会迎来第二次飞升。 慕玹捏着下巴,道:“如果弟子没有记错的话,身陨后神格并不会消失,可如果神格消失了的话,就会陨落。” 锦栎颔首表示慕玹说的没错。 司命星官与二人默契相视,道:“不是什么突发疾病,而是有人故意抽走了他的神格。” 慕玹手中还攥着那张情诗,他问道:“司命大人,徐悔他可有意中人?” 司命星官捶着蹲麻了的腿,站起道:“不曾听说。” “可这些诗,分明是他写给他的心上人的。”慕玹把那几页纸递给司命星官看。 司命星官接过纸,草草看了几眼,脸上也犯了难。 天机处的人给他的资料里面的确没有说这个啊…… 司命星官当即画了法阵联络了神界天机处,而天机官给出的回答却是:徐悔一生都是孤寡命,除了他母亲外,没有女人愿意靠近他,也根本不会有红颜知己。 就在几人愁眉不展时,瘫坐在一旁的老妇人突然长叹一声,对身旁的丈夫念叨:“悔儿就这么去了……” 老丈轻抚着妻子的额头,眼里噙着泪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抹着眼角的泪,又道:“都怪我,若不是我阻拦他与秦姑娘的婚事,他也不会急火攻心……都是我不好……” “那姑娘花花肠子太多,天天就给悔儿说什么神啊仙啊的,的确算不得良配。”老丈安慰道。 慕玹与锦栎相视一眼。 第二日一早,徐悔的父母就抬着徐悔上了另一个山头,由于没有钱请人帮忙,只好自己挖了坑,到了中午才把徐悔草草地葬了。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了,锦栎等人才看到夫妇俩才回到了小茅屋里,锦栎走上前去叩了叩门,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才轻轻打开了院门。 老妇人看着门外的四个人个个品貌不俗,浑浊的眼里添了几分疑虑,问道:“几位是?” 慕玹轻轻笑道:“奶奶,我们是来寻一个亲戚的,奶奶可认识一位姓秦的姑娘?” 妇人愣了愣,顿了片刻。 慕玹看她犹犹豫豫的,又道:“奶奶您认识吗?我们找她有很重要的事情。” 老妇人这才回道:“我只认识一位叫秦灿灿的姑娘。” “对了对了,就是她!”司命星官亲热地说道:“奶奶,灿灿她现在住在哪里?” 老妇人想了想,说道:“两个月前,我儿子在外面捡到了受伤的她,后来……我儿子想要娶她,可我觉得并不合适。因为这事儿我儿子去世了,那姑娘也不知所踪了。” “这样啊……”司命星官有些失落。 老妇人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伤里,锦栎看着觉得可怜,便道:“既然秦姑娘已经离开了,那我们也不便叨扰了。” 静默片刻,锦栎又道:“老人家,节哀顺变。” 锦栎一行人离开了沧州荒郊,在城里找了个客栈落脚。 司命星官带上门,进了法阵联络天机处,想要找天机官查一下秦灿灿。可刚进了法阵不久,他就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他挠挠头,皱着眉笑道:“估计是太忙了,天机官不理我。” 慕玹撑在桌上坐着,手指捏着下巴,思忖片刻道:“秦灿灿固然可疑,但我们也不能因为她一直坐以待毙。” “不错。”锦栎道。 司命星官的头发都快被自己挠秃了,他抬起头,说:“那二位的意思是?” 慕玹放下手,说:“先前不是还有五个人飞升失败吗?我们可以调查一下那五个人的情况。” “公子说得有理。”司命星官捏着额边的碎头发,犹豫了片刻,“但是这五个地方相隔甚远,我们若一个一个去的话,可能比较费时。” 慕玹笑道:“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分头行动。” 慕玹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锦栎身旁,说:“我与师尊一组,大人与师姐一组。” 趴在一旁打瞌睡的孟毓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脑子里瞬间就清醒了,她猛地睁眼,喉间发出“嗯?”地一声。 锦栎瞥向孟毓,提着她的衣领示意她站起来。孟毓颤颤巍巍地站起,锦栎指着房门漠然道:“你去那儿站会儿。” 司命星官觉得慕玹的主意很不错,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几个地点,道:“昭州、尚郡这两个地方离得较近,就由上仙和公子去调查吧,后面这两个,进章、华州,便由下官与孟姑娘去,最后这个离优最远,我们就在这里汇合吧。” 言罢,司命星官又问锦栎,道:“上仙觉得如何?” 锦栎道:“可以。” 司命星官满意地卷起地图,道:“好,既然这样,那明日一早我们就各自出发。” ------------ 第三十八章 神界异事3 昭州人杰地灵,背靠昭山,濒临昭水,即便是已经入了冬,街上的人流依旧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锦栎喜静,二人特地找了一条人少僻静的路,慕玹认真查看着司命星官给他们二人的档案,念道:“林嘉义,昭州人,是当地商贾林秋奢的嫡子,因在两年前的一次饥荒中用林家的家财救济了整个昭州,所以得到了飞升的机会。” 干枯的落叶被踩得清脆作响,风口处的寒风愈加刺骨逼人。 锦栎拢了拢身上的素白氅衣,侧过脸轻咳两声。 “师尊,你生病了。”慕玹收好手里的纸页,担心地凑了过去。 冰凉的双手突然被温热覆盖,慕玹轻轻搓着锦栎的手背,看着她道:“怎么这么凉?” 苍白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晚霞一般的色彩,锦栎别过脸,把手抽出,说:“一点风寒罢了,我没事。” 慕玹不管不顾地抓住了锦栎的手,认真地说道:“师尊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徒儿会担心的。” 面颊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散去却又重了几分,锦栎盯着慕玹的脸,就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焇煴。 锦栎错愕地垂下头,心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慕玹和他越来越像了。 慕玹似是看穿了锦栎的心思一般,他眯着眸子,眼色深沉,手也攥得更紧了些。 锦栎和慕玹想要找到林家,便问了个过路的当地人,可那个人却连连摇手,说:“什么林家啊?早就没了!” 慕玹吃惊地问道:“不是有个名叫林嘉义的公子前年还在当地做了件大善事吗?” “唉。”那人长长叹出一口气,“是啊,就是那林公子做了大善事,把家里的基业都做完了,林老爷当场就气死了,这林家啊,也就散了。”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林家怎么会这样脆弱?”慕玹道。 那人回道:“公子所言不错,可再大的骆驼也禁不起这样耗啊!那林少爷,居然连家里的铺子、地那些都给卖了,那可是林家几代人的心血啊。” 锦栎道:“公子,那你可知林家人都去哪儿了?” 那人想了想,瘪着嘴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当时的林夫人,因为林老爷去逝一事,当晚就疯了,现在被她的女儿养着,就住在昭水附近。” 眼看此时天色渐暗,锦栎和慕玹便在昭州的客栈里修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动身去了昭水。 在路人的指引下,二人很快就找到了林夫人的住处,木楼就建在昭水边,虽然不算大,却也与周遭的景色相得映彰,算得上雅致。 看来林家溃散后,林夫人母女过得倒也不算太潦倒。 锦栎上前轻轻叩门,等了一小会儿,木门才拉开了一条缝。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生得小家碧玉的,虽然穿得粗糙朴素,可看起来却像是深闺小姐,这想必就是林夫人的女儿了。 “二位有何事?”林素怯生生地问道。 慕玹笑着说道:“林姑娘,我们是来打听一个人的。” 林素对上慕玹的笑眼,脸不自觉的红了,木门也不知不觉中敞开了一半。 林素说道:“公子请说。” 慕玹道:“姑娘可认识一位名叫秦灿灿的女子?” 林素的双眼倏然睁大,身形也愣了一瞬。 慕玹察觉到不对劲,又道:“姑娘认识?” 林素低垂着头,淡蓝色的手帕被双手攥出了褶皱,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口气一样,说道:“公子与她是什么关系?” 慕玹想了想,道:“她欠了我家里的钱,我们是来找她讨债的。” 林素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放下了戒备。 她缓缓抬起头,眼眶还有些泛红,她说:“公子来晚了,秦姑娘前年就离开昭州了。” “那姑娘知道她去了哪里吗?”慕玹问。 林素轻轻摇头。 “秦灿灿!” 一声尖锐的叫声突然在屋中响起,林素猛地转过身跑进了屋里,循着大开的门看去,一个穿着杂乱,白发横生的中年女人正抓着自己的头发,从一个房间里面冲了出来。 “娘!”林素抱住了尖叫的林夫人,“娘,你冷静点!” “秦灿灿!她来了是不是,她来了是不是?”林夫人仰着头怒吼,脖子上青筋鼓起,眼睛瞪得如铃铛一般。 “她没有来,她不回来了,娘……”林素边哭边说。 “啊!她来了!”林夫人猛地推开了林素,伸着双手朝着门外的锦栎抓去。 “师尊。” 锦栎正要侧身闪避,而慕玹却比他更快,慕玹把他往身后一拉,避开了林夫人的手。 林夫人扑了个空,顿时呲牙咧嘴地转过了头,那眼神就像是要把锦栎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再次朝着慕玹闯了过去,而慕玹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林夫人死命地怒叫挣扎着,锦栎则飞速闪到了她的身后,朝她后背上点了几下,林夫人骤然没了声音,双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娘!”林素跑来扶住了林夫人的腰,眼里的泪水像是下雨一样不断地落着。 锦栎收了灵力,说:“她只是晕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 林素抹了一把泪,扶着林夫人进了卧房,林夫人疯癫的这两年,林素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一边给林夫人掖被子,一边说:“多谢仙师不杀之恩。” 她转过身,道:“既然二位不是凡人,那么二位找秦姑娘,也不是为了讨债吧。” 慕玹尴尬地笑了笑,说:“姑娘聪慧。” 林素上前两步,道:“母亲尚在休息,我们去外面说。” 锦栎和慕玹跟着林素出了卧房,林素沏了两杯茶放在小几上,道:“二位请坐。” 林素也坐了下来,说:“秦姑娘是两年前来的昭州,模样生得好看,我的兄长对她一见倾心。” “听兄长说,秦姑娘在城郊受了伤,兄长好心,便带她回了家。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姑娘。”林素抿了口茶,“这姑娘脾气骄纵任性,对家中的下人非打即骂,对长辈也不尊敬,偏生在兄长面前,扮得一副娇弱相,还离间我与兄长的关系。” 慕玹的指尖轻磨着桌边,垂着的眸子盯着锦栎裙摆的金花绣纹,说:“的确不讨喜。” 林素接着道:“兄长没有大才,秦姑娘便与他说父亲不会将家中基业传给他,劝他另谋出路。” 锦栎放下茶杯,问道:“什么出路?” 林素道:“秦姑娘说,若做了大善事,就能飞升成神仙,恰巧几个月后我们这一带闹了饥荒,兄长便偷偷倾尽了全家之力赈灾。” “家道败落,兄长也莫名死了,父亲也去逝了,母亲也变成了这副模样……”林素越说声音越低,“那秦姑娘,倒是再也没见过了。” 锦栎沉默片刻,从百宝囊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她掰开木盒,里面安放着一颗丹药。 锦栎把盒子放在林素面前,说:“把这药给你母亲服下,可治她的疯癫之证。” 锦栎和慕玹辞别了林素,沿着昭水往回走。 慕玹虽走在锦栎身旁,可锦栎始终只看前方的路,慕玹看着锦栎柔和的轮廓,突然笑出了声。 锦栎微微侧目,说:“笑什么?” 慕玹笑道:“师尊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仙人。” 锦栎冷哼一声,却未转头,说:“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慕玹笑意更甚,道:“徒儿这是实话实说,哪里就油嘴滑舌了?” 锦栎轻咳两声,换了话题道:“那个秦姑娘,倒不像是个普通凡人。” “嗯。”慕玹正了神色,“徒儿猜想,沧州的徐悔也是听了秦灿灿的话,才割了自己的肉。” “嗯。” “但是师尊,徒儿觉得如果仅仅只是投机取巧就能够飞升成神,那飞升岂不是过分轻易了?”慕玹顿了顿,又道:“世间尚且只有一个秦灿灿,那么以后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呢?” 锦栎转过头,抬眼看着比自己高过了一个头的少年,说:“那么现在,我们就要找到这第一个秦灿灿。” 暖阳下,慕玹被锦栎难得柔和的目光晃了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锦栎轻轻拍了拍慕玹的右臂,轻声道:“感受到自己的责任了吗?” “嗯……” 回到昭州城时,已经到了傍晚,尚郡离昭州只有一山之隔,锦栎和慕玹便决定再在昭州歇一晚,明日再动身。 锦栎吹熄了烛火,窗外明月正圆,虽亮却不刺眼,很快,锦栎就入了梦。 夜半,冷风骤起,扬起了月白的帷幔,一切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锦栎。”清冷低沉的男声响起。 锦栎眉头微皱,渐渐掀起眼帘,这声音,好生耳熟。 她掀开被子就感到了一股真切的冷意,连连拿了大氅披在肩上,掀开了帷幔。 男子身材颀长,身着金袍,光看着背影就让人从心底感到一阵威压。 “神帝。”锦栎轻声道。 神帝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虽挂着笑,却看不出半点和善。 神帝薄唇微启,低声道:“锦栎上仙,好久不见。” 锦栎微微颔首,道:“神帝来我梦里,是想问关于飞升的那件异事吗?” 神帝轻笑,说:“莫非上仙已经有了眉目?” “是。”锦栎刚准备把秦灿灿禀报给神帝,可神帝却打断了她的话。 神帝道:“不过寡人这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嗯?”锦栎感动莫名紧张,“何事?” 神帝慢慢走到锦栎身旁,环着她走了一圈,拖着尾音道:“锦栎上仙,你好大胆啊,你竟然把万恶的魔尊养在了身边……” “神帝,我……” 神帝冷哼一声,道:“不必为他解释,明日,就将他带上神界吧。” ------------ 第三十九章 神界异事4 一片黑云挡住了明月,人间顿时笼上了一层黑纱。 锦栎看着天帝迟疑了片刻,道:“不可。 神帝脸色一变,他有想到过锦栎会拒绝他,却不曾想到锦栎拒绝地如此干脆。 神帝也觉得有些失了面子,毕竟六界之中鲜少有人会对他说不。 神帝打量着锦栎,说:“为何?给我一个理由。” 锦栎直直地看着神帝的双眼,回道:“他不是焇煴,他是我的徒弟,慕玹。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他与焇煴不一样。” 神帝冷笑,道:“就因为这?” 锦栎又道:“慕玹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些年在清珏山也一直很听话……” 神帝插话道:“上仙如此舍不得他,莫不是对那魔尊余情未了?” 锦栎微愠,道:“神帝何意?” “哈哈哈哈哈。”神帝大笑,“你说那魔尊在清珏山听话,那你能保证他这一世都这样听话吗?他听话不过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身份,做了什么事情,如若那一天他寻回了前世的记忆……” “不会有这一天的!”锦栎几近是吼了出来,又转而沉声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神帝笑得寒气逼人,他低下头慢慢凑近锦栎,低声道:“万一有呢?到时候,上仙又当如何处置你的乖徒弟?” 锦栎抬眼,冷声道:“如若有这一天,我定会亲自除去这六界之祸患。” 神帝直起身体大笑,道:“要的就是上仙这句话!既然上仙态度坚决,寡人就放心了,飞升一事劳烦上仙费心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锦栎漠然道。 神帝眼色深沉地看着锦栎,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倒是锦栎鲜少主动地开了口,道:“神帝还有别的事情交代吗?” 神帝道:“上仙在赶寡人走了?” “不敢。” 神帝笑了笑,拍了拍锦栎的肩,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道:“有什么不敢的。既然锦栎上仙已经下了逐客令,寡人就不便在搅扰上仙清梦了,寡人告辞了。” 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影就变得虚化了起来,最终只在风中留下了几片金箔。 锦栎伸手接住了一片金箔,冷着眼看着它被指尖磨碎,忽然,身上传来了一阵寒意,仿佛还有风的呼啸声灌入了耳中。 锦栎猛地睁开了眼睛,帷幔随风舞动,隐隐能够看到在窗边有一个少年在迎着暴雨拉着窗户。 “阿玹。”锦栎连忙跑到了慕玹身侧。 窗外的雨又冷又大,慕玹整个上身都被雨淋了个透,薄薄的里衣布料粘在了身上,勾勒出来少年好看的肌肉曲线。 “师尊。”慕玹转过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沾满了水渍,倒添了几分成熟,“这个窗户卡住了,拉不进来。” “拉不进就别拉了,咳咳……”锦栎被冷风一吹,就感觉喉咙里面有上万只蚂蚁在啃咬,不禁咳嗽了起来。 “师尊!” 慕玹放过了窗户,揽着锦栎朝屋里走,用后背挡住了窗外的风雨。 “师尊,这个房间你今夜怕是睡不得了,去我那边吧。”慕玹道。 锦栎一路咳嗽不止,待慕玹把他安置在床上坐着时,她的眼里都咳出了泪花。 慕玹端了杯热茶递给锦栎,一边服侍着她喝着,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 “师尊可好些了?”慕玹把空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被子往锦栎身上拉了拉。 “嗯……” 锦栎转过头看着慕玹脸上还满是水渍,便攥着被子往他脸上擦了擦。 锦栎道:“你身上全湿了,快去换件衣服吧。” 慕玹倏然抓住锦栎的手腕,隔着被子在她手掌中蹭了蹭,撒娇似的说:“听师尊的。” 不知道是风寒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心思在作祟,锦栎突然感到双颊发热,不禁别过了脸。 冰凉的双手覆在脸上,锦栎才觉得头脑降了温。当她回过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慕玹褪下衣物的情形。 寒湿的白色里衣从肩上剥落,少年的躯体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如白玉般的后背上有三道细长的疤痕,给原本的细腻平添了几分粗糙感。 少年跨步拾起了干净的黑色里衣,抖动着肩膀把黑衣包裹在外。慕玹转头发现锦栎正在看着自己,顿时剑眉微扬,一双凤眸在黑衣的映衬下流露出了几分妖冶感。 “师尊怎么脸红了?” 慕玹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离锦栎的脸不过咫尺。 锦栎不自控地扭过头,吸了几口气道:“染了风寒所致。” 慕玹低低的笑出声来,他凑近锦栎的耳畔,低声道:“师尊这是害羞了。” 锦栎倏地伸手推开了慕玹,自己则缩到一角,道:“胡说八道什么?” 慕玹轻轻揉着被锦栎推到的胸口,委屈地说道:“师尊下手,好狠啊。” 锦栎顿时又羞又怒,这种百年未有的怒火霎时袭上了她的心头。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离开,可屋外的雨比刚才更大了,而且丝毫没有要变小的趋势。 慕玹伸手拉住了锦栎,道:“师尊别走。” 锦栎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甩开了慕玹的手,披上大氅就要夺门而出,慕玹立马追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放手。”锦栎的声音冷的像是要杀人一样。 “师尊,你别过去,那边冷。”慕玹抱着她,死活不愿松手。 锦栎转身怒视着他,因为染了风寒,她的声音更加低沉:“我不走,我不走留在这里等着你爬到我头上吗?” “师尊,我错了。” 慕玹明白锦栎这是动了大气,立马跪了下来开始服软认错。 “你……你……咳咳咳……”锦栎捂着嘴咳了起来,慕玹连忙凑了上去,轻拍她的背。 “你别碰我!”锦栎侧身甩开了慕玹的手,兀自去床头倒了被热茶饮下,喉间的不适感这才渐渐消散。 慕玹看着空空的双手,心里升起了一丝落寞。 在师尊心里,我果真是比不上那魔尊的千万分之一的。 长得像又如何,师尊终究还是不喜欢我的。 如若刚才这般对师尊的不是我而是那个魔头,师尊一定不会抗拒的吧…… 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棂,锦栎裹着大氅垂着眸子若有所思,慕玹则耷拉着脑袋自觉地跪在一边,默默等候锦栎的“发落”。 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锦栎本就头脑昏沉,再想到慕玹今夜的一系列举动,更觉得头都快炸了。 她轻轻捏了捏眉头,瞥向慕玹。 锦栎叹了口气,现在天气这样冷,他这样跪着也不是办法。 她拧着一件厚实的外套披在慕玹肩上,慕玹诧异地抬起头,像一只渴望得到主人垂怜的小兽一般望着锦栎。 “师尊……”慕玹难以置信,他本以为锦栎不会再愿意关心自己了。 锦栎冷声道:“先穿上吧,回去了再收拾你。” 暴雨下了一夜,天快亮时,雨滴的淅沥声才渐渐弱了起来,鸡鸣声骤起,太阳也慢悠悠地爬了上来。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一出门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慕玹总觉得锦栎还在生着气,也不敢像前几天那样放肆,二人一路无言,行路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还未到中午,就到达了尚郡。 尚郡的这通异事发生在三年前,也就是最早发生的那一次。 尚郡有一位名叫郑保的农夫,不仅勤劳,为人也很仗义,一日,他在赶集时救了一个即将被马车碾到的文弱书生,自己却因此断了腿,再也下不了地干活了。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好巧不巧,那个读书人正是一个下凡历劫的神官。因为郑保救了神官,神帝大悦,便赋予了他神格。 可就在飞升前一天,他腿上的旧伤突然恶化,竟一命呜呼。 神界当时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只当是郑保运气不佳,亦或是缺少成神的资格,也并没有在意。 郑保的家就在尚郡城郊的村庄里,十分好找。 可刚进了那村口,就发现村里人个个神色紧张,不少人都从同一个方向跑了出来。 慕玹深觉可疑,连忙拦住了一个中年妇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中年妇女指着一堆人的那边,支支吾吾道:“昨儿夜里,村东头的郑大爷家里遭了山贼,一家人都死了!” 锦栎和慕玹顿时一愣,慕玹又问道:“您说的郑大爷,他的儿子是不是叫郑保?” 中年妇女点头:“对,就是那家。” 慕玹望向锦栎,说:“师尊,这也太蹊跷了。” 锦栎紧攥着袖口,道:“先去看看。” 慕玹快步跟在锦栎身侧,道:“徒儿猜想,是那个秦灿灿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所以特意来杀人灭口了。” 离郑家百余步距离,锦栎突然感受到了异样,倏地停下了脚步。 “师尊?” 锦栎眉头骤起,扫视着周围的景色,说:“这里,似乎有魔气。” 慕玹也感觉不对劲,循着第六感的指引走到了一口枯井前,他轻轻拨开井边的枯草堆,暗藏在草堆里的黑色烟雾“唰”地钻了出来,又在半空中慢慢散开消失。 慕玹看着一片空白的天边,他紧攥着衣袖站起,道:“怎么又是魔族?” 锦栎转头看着慕玹,慕玹恰好转过头来,说:“师尊,魔族真是太可恨了。” 锦栎默默扭过头,看着田埂上追逐的几对青年男女,轻声说:“是啊,可恨。” ------------ 第四十章 神界异事5 现下尚郡已经出了这样的惨案,锦栎和慕玹不禁联想到魔族人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远在离优的周家人。 因此锦栎和慕玹也没有在尚郡稍作休息,快马加鞭地赶去了离优。 幸运的是锦栎和慕玹刚找到周府就遇上了司命神君和孟毓,原来司命星官和孟毓在昨天就到了离优,也已经找周家人调查完了,周家人也的确认识秦灿灿。 提到秦灿灿,司命星官便急着道:“锦栎上仙,前几日天机官回复了我,人间有数以万计的名叫‘秦灿灿’的女子,可独独没有一个秦灿灿,与我们所认识的这位秦灿灿一样,天机处找不到她的卷宗。也就是说,她可能不是人。” 锦栎微微颔首,道:“我们昨日在尚郡的那户人家附近,发现了魔气。” “上仙的意思是,她是魔族人?”司命星官道。 “嗯。” “哎呀!”司命星官顿时大惊失色,右手的手背重重地拍在左手手心上,“坏了!若真是魔族人,那可就真的坏了事了。” 慕玹眉峰微挑,示意他继续说。 司命星官急急忙忙地说道:“上仙有所不知,前几日神帝入了我的梦,告知我几日后在谦州有一个人飞升,上仙,此事如若真的与魔族相关,那么谦州那位贵人岂不是危险了!” 神帝也入了他的梦?锦栎这样想着。 罢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锦栎呼出一口热气,道:“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动身去谦州。” 锦栎几人前脚刚踏入谦州地界,鹅毛般轻盈的雪就从天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锦栎看着手里接住的雪花,才意识到一年又快过去了。 司命星官朝掌心中哈了哈热气,又使劲儿搓了搓,颤抖地说:“好冷啊这里……” 在这片大陆上,谦州已经算得上是极北之地了,俨然不知道比其他地方冷了多少倍。 慕玹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锦栎的指尖,锦栎冰凉的手指碰到温热的触感,迅速就缩了回去。 她侧目看了看慕玹,可慕玹却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直直地看着远处的城门。 锦栎轻咳两声:“进城去吧。” 谦州的这位预备神官名叫赵玉,虽然名中带着一个“玉”字,可赵玉此人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粗犷汉子。 算上赵玉,赵家从事打铁已经是第三代了,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番询问下来,锦栎几人已经找到了赵记铁铺。 离铁铺越近,慕玹越发感到了浑身不适。 他晃动着脑袋,眉头皱成了一团,总感觉有十分嘈杂地声音在他耳边荡漾。 锦栎察觉到慕玹的不对劲,问道:“阿玹,你怎么了?” “师尊……”慕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耳边的嘈杂声却变得更大了,他几近疯狂地捶打着脑袋,“好吵……” 锦栎连忙摁住他的手:“清醒一点。” “师……师尊……好吵,好吵……” 司命星官一脸茫然地看着慕玹,问身旁的孟毓:“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吗,有什么声音吗?” 同样发懵地孟毓摇了摇头,摊手道:“我没听见。” 可赵玉家这一片本来就偏,并不在主城,更谈不上吵闹。 锦栎关切地看着慕玹,轻声道:“你听见了什么?” 慕玹睁着湿漉漉地眼看着锦栎,道:“像是,怨鬼恶灵的叫声。” 锦栎伸手捂住了慕玹的耳朵,而慕玹却抓住了锦栎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掰了下来。 “不……我能找到他们……” 慕玹闭着双眼,慢慢调整了呼吸,仿佛听不见除了那些叫声之外的一切杂音一般。 他一面抓着锦栎的手腕,一面朝着旁边的围墙走去。 “我能听见……他们在……” 慕玹的手轻轻覆上了满是青苔的墙壁,他微微偏过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束灵力一鼓作气地从他的指尖窜出,只冲围墙上面的瓦片。 “哐哒——”,几块瓦片瞬间被击落摔碎在地,而那几块瓦片之下隐藏着的,正是一簇黑气。 慕玹望着那簇黑气蹬地而起,一把将那黑气吸到了手心里,他狰狞地瞪着那团黑气,眼里染了一层杀气。慕玹冷笑一声,轻轻合上了手,他狠狠地一握,将那团聒噪的黑气捏碎在了手心里。 慕玹稳稳地落在青石地上,看着自己的掌心,道:“又是魔族。” 众人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了不远处的赵记铁铺。 “赵玉哥哥!” 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锦栎顿时脚步一顿,这声音,好生熟悉。 只见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娇小少女从铁铺对面的巷子里跑了出来,而本在打铁的赵玉也放下里手里的铁锤,满脸笑意地迎了出去。 “赵玉哥哥!” 少女猛地跳到了赵玉身上,双腿环着他的腰,一双手则勾在赵玉的脖子上,两个人的姿势,看起来暧昧极了。 “灿灿。” 锦栎几人僵在了原地,这……就是传说中的秦灿灿? 小丫头又矮又瘦,看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十六,一声“赵玉哥哥”叫得人畜无害,哪里像是个害人的女妖精? 可锦栎看着她的背影,硬是觉得她有些眼熟。 “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啊?”大直男司命星官挠了挠头发说道。 只见孟毓狠狠地拍了一下司命星官的手臂,道:“拜托,大哥,那个女的一看就茶里茶气的好吗?绝对没弄错,绝对就是她!” 赵玉小心翼翼地把秦灿灿放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铁铺里,说着要给秦灿灿看个礼物。 而锦栎一行人为了方便观察赵玉和秦灿灿,也进到了铁铺对面的一家茶馆里。 “赵玉哥哥,到底是什么呀?这么神秘……” 秦灿灿被赵玉捂着眼睛走到了桌前,桌上放着一个长长的木盒,看长度,里面放着的,应该是剑之类的武器。 “打开吧。”赵玉温柔地说道。 秦灿灿睁开眼,懵懂地打开了那个木盒,盒中放着的,果真是一把铁剑。 “哇!”秦灿灿开心极了,笑着把剑拿了出来。 这剑是! 锦栎、慕玹,还有司命星官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剑,不是沉魇吗? 赵玉看她开心,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道:“喜欢吗?” “喜欢!” “上次你说喜欢这剑,我便按照图纸给你打了一把。”赵玉摸着后脑勺,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秦灿灿一心只看着这把假的沉魇,丝毫没有把赵玉的话听进去,她兀自走出了铁铺,在光下,才能更好地欣赏这把剑。 茶楼上的四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秦灿灿,当她走出铁铺,正脸暴露在日光下的时候,锦栎才倏然反应了过来。 锦栎紧捏着茶杯,冷声道:“是炽妧。” 司命星官愣了几秒,猛地拍桌站起,朝着窗下望去。 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迅速回过身来,道:“我勒个去!真的是炽妧啊!” 慕玹和孟毓面面相觑,孟毓忍不住问道:“炽妧?这炽妧……是谁啊?” 司命星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慕玹和孟毓,咂声道:“你们这些晚辈啊!啧啧啧,竟然连炽妧都不知道!你们天天都学些什么啊?” 锦栎抿了一口茶,眼皮都没有掀,道:“是我没有告诉他们。” “呃……”司命星官尴尬地挠挠头,“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这炽妧究竟是谁?”慕玹问道。 锦栎偷偷朝他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司命星官清了清嗓子,说:“这炽妧就是魔族焇煴的妹妹。” 慕玹身形一愣,心中怒火横生。 这兄妹俩,果然是一丘之貉。 孟毓也冷笑道:“不愧是兄妹俩啊,听说魔尊焇煴长得就十分妖孽,她这妹妹也跟个狐媚子似的。” 司命星官又挠了挠头,看了看慕玹,又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看着锦栎。 一直到了茶馆打烊,有伙计来催了,锦栎几人才舍得离开,刚出了茶馆门慕玹又折了回去,给了那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的掌柜一些碎银子,叫他明天把窗户那儿的位子留住,他们明天还要来。 掌柜眼里泛着银光,连连答应了这事儿。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天上的繁星亮得夺目。 可铁铺里依然灯火通明,赵玉一手握着铁钳,一手抓着帕子擦着脸上的汗。即使隔的这样远,锦栎依然看到了他眼下重重的乌青,脸色苍白憔悴,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休息了。 赵玉的母亲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屋内走了出来,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劝道:“阿玉啊,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歇息了,快去歇歇吧。” 赵玉的手上依然不停,道:“娘,我没事儿,我年轻着呢!” “再年轻也经不住这样糟蹋啊,来听娘的话,去睡觉。” 赵母把拐杖杵在一旁,伸手拉拽着赵玉,可赵玉心里却烦了,他猛地甩开了赵母,赵母一时不稳,竟摔坐在了地上。 “你烦不烦啊!我说了我不去!”赵玉吼道。 “你……你……”赵母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然后自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拿着拐杖指着赵玉,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不孝啊,不孝啊!” “娘!”赵玉暴躁极了,“娘,你要睡觉就睡觉,管我做什么?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做事有分寸!你不要管我好吗?” 老太太顺着气,失望地说:“好啊,好啊,这倒是为娘的错了。行,你现在翅膀硬了,能耐了,为娘管不着你了,你就在这儿和那个女人自生自灭吧!明天,我就回老家,在你那死去的爹面前好好的数落你!” ------------ 第四十一章 神界异事6 铁铺中的击打声又响了一整夜,锦栎几人到茶馆时正赶上了掌柜开门,掌柜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摆弄桌椅,看到几人来了又殷勤地打了招呼。 “客官来得真早啊。”掌柜一边给几人上茶一边道。 司命星官看着掌柜眼下醒目的乌青,说:“掌柜看起来有些疲惫,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掌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唉,甭提了,对面那赵铁匠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呢,没日没夜地打铁,吵得我几天没睡好觉了。” 孟毓道:“他这样已经影响到周围的邻居休息了,你们怎么不与他说啊?” 掌柜“诶呦”一声,苦着脸:“小姑奶奶,我们早就与他说了,可这赵铁匠不听啊!还把我们臭骂了一顿轰了出来,你瞧瞧他那人高马大的,我们哪是他的对手啊?” 掌柜话刚落音就被其他的客人叫了去,锦栎望向窗外,铁铺里依旧击打声不断,可锦栎却能感受到,与昨日相比,赵玉打铁的力道已经小了一些。 孟毓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带着些许嫌恶,对司命星官道:“你们神界飞升也太草率的吧,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司命星官挠着头,脸上的面子挂不住了。 孟毓斜视着他,说:“喂,你当初是怎么飞升的啊?” “我?”司命星官瞬间就支愣了起来,指着自己。 锦栎抿了一口茶,说:“阿毓休得无礼。” 慕玹解释道:“司命星官是与日月星辰共生的,自他诞生起就是神了。” 对于这种原本就是“神”的神来说,问他是为什么飞升成神的就相当于问凡人“你为什么是人”一样。 孟毓尴尬地笑了笑,端起茶杯遮住了脸,心里暗道丢人。 这时,屋外的击打声突然停了下来,锦栎朝着窗外看去,赵玉大喘着粗气,蹲在了火炉旁,揉着自己的手臂,不眠不休几天几夜,赵玉已经感到精疲力竭了。 “赵玉哥哥!”炽妧突然从屋内冲了出来,拽着赵玉的双臂硬是要把他拉起来,看起来是生气了,“赵玉哥哥你怎么停下来了,难道你不想做神仙了吗?” 赵玉勉强地站起,他摸着炽妧的头,说:“灿灿,哥哥真的累了,让哥哥歇一会儿吧。” “哥哥!你怎么不听灿灿的话?现在有什么好休息的,以后做了神仙,还不够你休息吗?”炽妧撒娇似的说道。 司命星官摸了把鼻子,歪着嘴角:“想不到疯婆娘炽妧还有这一面呢。” 赵玉有些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灿灿,你说当神仙有什么好的?我如果做了神仙,那你怎么办?即便我能活千世万世,可身边没有你的陪伴,我也不会开心啊。” 炽妧踮起脚轻轻敲了一下赵玉的脑袋,说:“你这个傻子,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如果你在这里飞升了,我也会与你一起成为神仙的。” “真的吗?”赵玉欣喜若狂。 “当然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度过千万年了。”炽妧用手比划着说道。 赵玉顿时又燃起了斗志,立马拿起了地上的铁锤,更加卖力地敲敲打打起来。 锦栎收回目光,朝司命星官问道:“星官,离赵玉飞升还有几日?” 司命星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突然变了脸色,说:“应该就是明天晚上了!” 翌日。 暖阳逐渐西沉,月色升起,拉开了夜幕。 房檐上未融的银白与月光交相辉映,恍然间,闹市渐歇,一片凄冷。 小巷子里面的哈欠声起此彼伏,孟毓揉了揉眼睛,一脸怀疑地朝司命星官问道:“星官大人,你的消息准不准确啊,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都没有一点动静啊。” 司命星官挠着头反驳道:“这都是神帝告诉我的,你这是怀疑神帝吗?” 孟毓吃了瘪,撅着嘴不说话。 几只燕雀从月下划过,领头的那只振了振翅膀,发出凄厉的一声。 林中的燕雀望风响应,纷纷从四周窜出,天地间,满是飞鸟扇翅的声音,不过少顷,千万只燕雀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团,把半个月亮遮了个全,看不到一点光亮,整个大陆都陷入了黑暗。 一片死寂中,唯有铁铺里还散发着光亮,铁器有节奏地击打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锦栎掌心中拖起一团火光,几人似乎都感知到了大事将至,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一柱寒光霎时从天边倾泻而出,天地一片大亮,宛如白昼。 “啪嗒”一声,铁铺中的敲击声戛然而止,锦栎迅速从巷子里冲了出去。 赵记铁铺中,赵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白光,炽妧就站在他的对面,笑着看他。 赵玉抓住炽妧的肩,激动地说:“灿灿,我是不是要飞升了?” 炽妧笑道:“是啊。” 赵玉猛地把炽妧抱在怀里,炽妧踮着脚,下巴抵在赵玉肩头,一双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拍着。 赵玉还沉浸在欢愉的囚笼之中,丝毫不曾察觉到自己怀里的女人眼神有多么冷漠。 炽妧的手慢慢挪到了赵玉脖颈间,她轻轻抬手,眼露凶色。 “一切都要结束了。”炽妧轻声道。 炽妧掌间生出一团赤色符咒,眼看着就要朝着赵玉后颈拍去,千钧一发之际,炽妧白嫩的手背上被重重一击,强烈的疼痛让她迅速弹开了手。 炽妧捂着手背看向窗外,锦栎正收回了祭灵鞭怒视着她。 “锦栎。” 赵玉茫然地望着炽妧,道:“灿灿,怎么回事?” 炽妧冷笑,伸手抓住了赵玉的衣领,抬起手又要吸出赵玉的神格。 锦栎持着璲虚闯入屋内,炽妧拉着赵玉做盾牌连连闪身,趁着空隙,夺魂索从炽妧袖口中窜出,像一条巨蟒一般冲向锦栎。 炽妧得意地扬起嘴角,可夺魂索的哗啦声却骤然消失了。 夺魂索在半空中被拉着笔直,炽妧腕间也感受到被人狠狠拽住,而自己却不敌对方之力,险些被人强拉过去。 “师尊。”慕玹一只手握住夺魂索的一端,“您没事吧?” 夺魂索周身炽热无比,慕玹虽然故作轻松地微笑着,可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哥……哥哥……” 炽妧看着慕玹的脸,凶狠的表情顿时收了起来,眼里的难以置信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的哥哥,竟然还活着…… 慕玹看向炽妧,炽妧心里骤然一惊,心脏狂跳不止。 “哥哥!”炽妧叫道。 听到这声呼喊,慕玹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心中已然是猜到了炽妧是将他认成了焇煴,他抬眼看着炽妧,眼神就像是要即刻将炽妧碎尸万断一般。 “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炽妧啊……” 慕玹自嘲地笑了笑,捏着夺魂索的手朝着炽妧猛然一甩,炽妧眼疾手快,拉着赵玉挡在了自己前面,自己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倒是一直没有搞清楚情况的赵玉悲惨地挨了这么一下,直接被打晕了过去。 暗红的鲜血从慕玹掌中滴落,他上前两步挡在锦栎身前,周身寒气逼人。 “我不是你哥哥。” 炽妧周身一愣,心中刚燃起的小火苗被一瓢冰水泼得只剩下几丝白烟。 “怎会?你明明……明明就是啊!” 炽妧又把目光投向慕玹身后的锦栎,醍醐灌顶般的“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是你施了咒法,让我哥哥忘记了我!” 锦栎看着炽妧,眼里满是说不出的嫌恶,她正要开口,慕玹却抢了先:“姑娘,我自幼长在清珏山上,本就是仙门中人,没有你这样的魔族妹妹。” “仙门中人?” 炽妧几近咆哮:“怎么会?怎么会!” 她又拿出了赵玉锻造出来的那把“沉魇”,双手捧到慕玹跟前,慕玹见她疯魔的模样,连忙拉着锦栎警惕地朝后退了两步。 炽妧脸上的表情扭曲极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哥哥,你不认得这把剑了吗?这是沉魇啊!那个女人偷了你的沉魇,我给你找回来了,你看啊!” 锦栎本不想搭理炽妧,可按照眼下这情况,她若不说清楚,炽妧定会一直缠着慕玹。 锦栎想了片刻,走到炽妧跟前,说:“你认错人了,他是我的弟子慕玹,并非你的兄长焇煴。” “哈?”炽妧抬头怀疑地看着锦栎,又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她直起身子,指着慕玹笑得花枝乱颤。 一旁的孟毓和司命星官趁着炽妧和锦栎纠缠的间隙,偷偷把赵玉抬了出去。 孟毓听着炽妧刺耳的笑声,偷偷问道:“她不会是疯了吧?” 司命星官道:“你想多了,这就是她的正常状态。” 慕玹也以为炽妧精神失常了,几次拉了拉锦栎的衣袖提醒锦栎想让她离炽妧远一点,但炽妧的这副模样锦栎早已司空见惯,面若冰霜地看着炽妧倾情“表演”。 “炽妧。”锦栎说话的声音比平常更加冷漠,就连慕玹都怔了一瞬。 “嗯?”炽妧停下笑声,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锦栎:“你几次三番抽取他人神格,害人性命,随我上神界领罚吧。” “什么?”炽妧瞪大了眼睛,“领罚?” 炽妧笑得更加猖狂:“锦栎,我是魔族公主,做了什么事情与神族有什么关系,哪里轮得到神族惩治我?我魔界向来遗世独立,可不像你们仙门中人,个个都是神族的走狗!” 炽妧言罢,转身就要施术脱身,锦栎连忙一挥右臂,祭灵鞭便从她的袖口中窜了出来,直接把炽妧捆了起来。而在下一瞬,锦栎没有丝毫犹豫地伸手一甩,只听见“轰隆”一声,铁铺的墙壁上就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看得孟毓和司命星官目瞪口呆。 锦栎淡漠地把祭灵鞭收回袖中,就仿佛刚才被甩出去的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牲畜一样。 “师尊。”慕玹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锦栎转过身,脸上如湖水一般平静。 “你的手怎么样?”锦栎握住他的手腕,掌心中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我没事。”慕玹笑到。 锦栎把慕玹交给了孟毓,又给了他几瓶药,叫孟毓给慕玹包扎一下伤口。 一片废墟下,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她轻轻丢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蠕动着身子慢慢爬了出来。 ------------ 第四十二章 神界异事7 破砖碎瓦落了一地,日日敲击声不断的赵记铁铺恢复了平日里少有的沉寂。 废墟中,女人的喘息声连连不断,眼看着,她就要挣脱束缚,重获自由。 “啊!”一声尖叫骤起,惊得周围的几间房屋纷纷传来了开窗的声音,奈何司命星官早已在这里布下了结界,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异样。 锦栎无情地看着趴在地上挣扎的炽妧,脚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像是要把炽妧的手踩碎一般。 “锦栎!” 炽妧拼命抖动着肩膀,把另一只手从一片碎石中抽了出来,白皙的皮肤上血泥混合,光看着就觉得痛。 她重重地掰着锦栎的小腿,可腰背上压着的砖瓦却让她使不出力气。 僵持了一会儿后,炽妧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了,她索性松开了锦栎。 炽妧的下巴抵在地上,被碎石子刮出了几道印子,她望着锦栎嗤笑一声:“锦栎,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一定,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拨皮抽筋下油锅,捏碎你的神魂,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锦栎似笑非笑地看着炽妧,这些话炽妧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而且在这六界中,她几乎是看谁不爽就要对谁说出这样一番话,锦栎自然不放在心上。可在一旁的慕玹听来,却与锦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慕玹认真地朝司命星官问道:“司命前辈,炽妧说的话是真的吗?” 司命星官只知炽妧凶狠恶毒,便道:“这炽妧啊一向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我们神界的神官个个都对她敬而远之呢!这六界之中,敢于她作对的人寥寥可数。” 慕玹远远凝视着炽妧,眼里已然蒙上了一层杀意,他的左手悄悄缩进了袖口中,偷偷凝聚起了一股灵力,那股灵力渐渐按照慕玹所想铸成了一把小而窄的尖刀,只等锦栎再靠右挪几分,他便可以一举刺穿炽妧的脑袋。 慕玹细数着锦栎的步子,手臂慢慢抬起,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沉寂了下来,慕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就连手里的动作都变得犹豫了起来,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神秘的声音在告诉慕玹,不可以杀掉炽妧。 慕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重新凝起尖刀,眼神瞄准了炽妧,就在这瞬间,他忽感一阵剑风从他耳旁呼啸而过,他微微侧头,按着背后的残墙旋身站起,手里的尖刀指向了对面的红衣男子。 同样,红衣男子手中的剑也正对准了慕玹,剑尖离慕玹的喉咙不过一指距离。 但在看清慕玹面容的瞬间,红衣男子顿时晃了神,慕玹也趁着这一瞬拍开了面前的剑刃,紧接着一脚把他踹到了对面的茶馆门前。 锦栎听到动静侧身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炽妧也趁着这个间隙推开了锦栎的腿,把手抽了出来。 炽妧刚抽回了手,就捏起了地上了一块碎石,狠狠地朝着红衣男子扔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边桀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被这个贱女人折磨得多惨?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边桀,正是炽妧的手下,魔界的护法之一。 边桀抹了一把额头上被碎石打伤流出的血,浓黑的眉毛皱起了一瞬,然后稳步走到了炽妧身前,像是看不见身旁的锦栎一样,虔诚地朝着炽妧作揖,道:“公主,恕属下无能。” “我看你不仅无能还眼瞎!”炽妧破口大骂,“你没看见我还被压在这堆破石头里面吗?快把我救出来啊!” “是。” 边桀自顾自地画了一道可以把重物吸纳起来的法阵,正当他准备施法时,璲虚忽然从锦栎手中飞出,把法阵划得稀碎,大量至纯的灵力从法阵中涌出,尽数滚入了炽妧后背上的碎石的缝隙里,致使炽妧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又多了一倍。 “废物!你看不到人吗?” 炽妧本就脾气狂躁,而边桀的这一系列举动更让她觉得自己在锦栎面前丢了面子,顿时感觉心中燃起的火焰像是要把她的心肝脾肺都烧个干净。 边桀一直低垂的眼眸这才堪堪掀起,把目光投向了锦栎。 锦栎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边桀歪着脑袋,咧嘴笑得如同一只恶鬼,他声调怪异地说:“当然。但是,上仙不会真的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前来吧?” 言罢,边桀捏起挂在脖子上地银哨含在嘴里。 哨声清亮绵长,无数道黑影从谦州四处的山林中腾空而出,像是暗夜中的蝙蝠一般,蜂拥着朝着铁铺的方向袭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炽妧倏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边桀,干得不错!来啊,魔族的将士们!快把本公主身上的这些破石头都给我扒下去!” 得到公主殿下的指令,那些夜蝙蝠们纷纷冲向了炽妧,为了更快地把炽妧身上的石头挪下来,他们还特地绕过了锦栎一行人,一大批黑色的“勇士”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地都想在炽妧面前好好表现,到时邀功行赏。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尊贵的公主炽妧终于在群魔乱舞下重获自由,尽管她现在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洞,身上也全是污泥和血渍,但在边桀看来,她依然是那样的高贵冷艳、光彩照人。 炽妧踹着几颗石子大摇大摆地从废墟里走了出来,她高举右手,喊道:“边桀!” “属下在。” 炽妧道:“把锦栎给我抓过来!” 几个魔族人摸着脑袋悉悉索索,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魔族大汉走了出来,道:“公主,那几个人早就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炽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捏着拳头朝着还跪在地上的边桀狠狠一踹,“没用的东西!几个人都抓不住!” 四周的魔族人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边桀强忍着手肘上被碎石子划破的伤痛,勉强地站了起来,跪在炽妧跟前,道:“公主殿下,我们魔族将士个个英武无比,现在公主也脱离了桎梏,那几个仙门中人必定是害怕公主,因此才仓惶逃走的。” “嗯?”炽妧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边桀又继续道:“他们是怕你啊。” 炽妧也恍若大彻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锦栎怕我?” “是啊。” 炽妧顿时满意地大笑起来,少顷,她又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正色道:“不过,本公主倒是对锦栎身边的那个弟子很好奇。” 一张与焇煴一模一样的脸,边桀怎会不记得? 边桀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那名弟子的确可疑。” 炽妧道:“那个女人说那是她的徒弟,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边桀敷衍道:“是啊是啊。” 炽妧思忖片刻,突然又看向边桀,指着他说:“你,去把那个弟子的身份给我调查清楚,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边桀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敢违背炽妧的命令,惹她不开心,便领了命去,另外,他的确也对慕玹的身份感到些许好奇,即使炽妧不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他也会偷偷去查探慕玹的底细。 另一边,锦栎一行人已经离开了谦州数里。 月色下,司命星官和清珏山的师徒三人对立而站。 司命星官朝着锦栎拱手,道:“这些日子多亏了锦栎上仙与二位高徒,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 锦栎淡然道:“星官不必道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最后没有把罪魁祸首捉拿,有些可惜。” 司命星官笑着摇摇头,道:“这事情啊一旦与魔族沾上了关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把她捉来也好,免得神帝为难。” 锦栎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神族与魔族向来不和,尤其是近百年来,两族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神族人傲慢,魔族人野蛮,两组平民数次因为一些小摩擦差点打起来。 而自从炽妧成为魔族首领后,魔族就愈加嚣张了,六界皆知炽妧是个难搞的麻烦,就连神帝也不愿沾上这个麻烦,只叫神族人远离魔族,即使是碰上了魔族也宽厚一些,不要惹麻烦。 神帝的一纸诏令让魔族更加猖狂,然而神族人生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岂能忍受魔族的蔑视? 于是神帝又发布了一道诏令:“与魔族死斗者,开除神籍。” 起初,神族人也并不把这道诏令当一回事,诏令颁布不久,便有不少神族人以身试法,神帝听闻后大怒,眼也不眨地开除了这些神的神籍,这还不算,还把这些人全都打入了孽神渊。 这孽神渊是什么地方?据说里面关着的不是罪神就是罪神兽,据说还有比神帝年纪都大是邪神。把开除神籍的神族人关进孽神渊,那还有命活着出来吗? 可纵然傲气的神族人谁都看不惯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但神帝就是神帝,即使神族人再觉得生气荒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尴尬的气氛让司命星官觉得风儿更冷了,他笑了笑道:“既然这样,下官就先回神界复命了,这次多亏了锦栎,下回相见必有重谢。” 锦栎拱手:“不必。” 司命星官足下生出一片祥云,他笑着朝锦栎挥了挥手,升至半空时,他又回过了身,目光在慕玹身上定了一瞬。 ------------ 第四十三章 坦白 落日余晖从枝叶的缝隙中渗出一束金色的残光,正打在清珏的山门上。 慕玹痴痴地望着石门发呆,时别半个多月,自己终究还是回到了清珏山。 伴着古钟的沉鸣声,山中的弟子下了堂,听着熟悉的打闹声,慕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愣着做什么?进去吧。”锦栎已经看了他许久,怕他又生出出走的心思。 慕玹看着锦栎,清明的眼里却透出了几分悲伤。 “师尊,这里算是我的家吗?”慕玹问道。 锦栎心里有些诧异,转而望向山门上的光晕,说:“算。”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山门,半个月没有回山,山上的草木又比之前凋落了许多,傍晚的风儿也比之前更凉,半个月前还能听见的鸟鸣声也消失了。 揽月阁本就沉静,现下又有了半个月没住人,屋子里倒是真的一点生气都没了。 锦栎收拾着走前未来得及放回原处的书卷,又顺手点了沉香。明明是从前日日都能见到的场景,慕玹却不忍心挪开目光,眼前的每一刻,都让他感到弥足珍贵。 “师尊。”慕玹走到锦栎身侧,帮她把几本卷宗放回书架上,“在山下的那几天,我很想你。” 锦栎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书的封面便被锦栎的指尖按出了一个折角。 锦栎不自在地把书塞到书架里,迟疑片刻说:“那以后就不要乱跑了,你师叔们都很担心你,你过会儿去天澜栈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慕玹对锦栎的回答并不满意,又问道:“那师尊呢,师尊担心我吗?” 锦栎道:“师尊相信你能够保护好自己。” 慕玹朝着旁边挪着步子,拿过锦栎手里的书放到书架上,说:“师尊是担心我的吧?” 锦栎索性把手里的一堆书全都塞进了慕玹手里,面色微愠,道:“你一声不响地跑下山去,谁会不担心?” 慕玹感知到了锦栎话里的怒意,也不看书封上面的分类了,直接一股脑地塞进了书架里面,想着待会儿再细放。 他连忙拉着锦栎的衣袖,对锦栎道:“师尊,是我错了,我再也不私自跑下山去了。” 一言罢,他又跪了下来,脸上写着“视死如归”四个大字,他说:“师尊,你罚我吧,只要你不生气,罚我什么都好。” 锦栎看着慕玹,倒也没有把衣袖扯回来,她只是觉得疑惑,自己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怎么出了一趟门就变得这么会耍赖了? “你先站起来吧,地上凉。” 慕玹听话地站起。 锦栎感到了头顶的压迫感,轻咳两声:“阿玹,你此番下山,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慕玹看着锦栎锋利的眼睛迟迟不作声,锦栎又唤了他一声,片刻后,慕玹才道:“未曾。” 慕玹是锦栎看着长大的,言谈举止的异样锦栎怎会看不出? “你瞒着师尊?” 慕玹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后背正好靠在了书架上。 锦栎朝他走近了两步,逼问道:“你瞒着师尊什么事情?” “我……”锦栎的气息越来越近,慕玹背着手紧紧地攥住了书架上的木板,“我瞒着师尊的事情……” 锦栎的脸庞近在咫尺,慕玹看着她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脑子一热,突然就想到了那天羽未燃对他说的话: “她不喜欢你,你就让她喜欢上你呗。” 让师尊喜欢上我…… 慕玹攥紧了拳头。 “是有一件事情,我瞒了师尊很久,还望师尊知道后不要生气。”慕玹直勾勾地看着锦栎的眼睛,强装镇定。 明明是大冷天的,慕玹手心里却已经紧张得出了汗,屋子里不知道从何时起变得那样安静,静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清甜的白烟从香炉中飘出成了暧昧氛围的催化剂,锦栎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可慕玹却突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拉入怀里。 “师尊,我心悦你。” 这话如惊天巨雷般朝着锦栎头顶劈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木桩一般立在了原地。 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被说了出来,慕玹倒是不觉得紧张了,可锦栎却愣在原地不声不响,慕玹便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师尊。” 话音刚落,慕玹就被锦栎一把推开,他重重地撞在书架上吃痛地“嘶”了一声,下一秒,一记耳光猝不及防地落下了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块红印。 慕玹脸上火辣辣地疼,道:“师尊,我……” 锦栎大口地呼吸着,稍稍平复了心情,她冷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慕玹回道:“徒儿知道。” 锦栎想到了前几日慕玹对自己说的话,又道:“你真的知道吗,你真的把我当师尊看吗?” “师尊,徒儿不敢对师尊不敬。”慕玹连忙道。 “我看,你敢得很。”锦栎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就快步走出了书房,她现下实在是不愿再和慕玹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了。 锦栎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她心想,原本以为慕玹是遇见了什么人,教了他些什么东西,却不曾想到,竟然是他自己存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锦栎颓废地躺在床上,双目失神。 纵然慕玹是焇煴的转世,可他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啊,于自己而言,他不过就是个孩子而已。 可他,怎么会对自己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呢? 清凉的夜风穿过木窗,把烛火吹得颤动连连。 锦栎闭了闭发酸的眼睛,心中的焦躁迟迟不散,更加无心处理桌上成堆的公文了。 她搁了笔,倏然感觉屋子里有些凉,便起身关了窗子,正巧这时熟悉的敲门声顿顿地响起,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门。 “师尊。”慕玹愣了一瞬才欣喜地抬起头,“我以为,师尊不会给我开门了。” 锦栎的手还捏在门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雕花,她说:“何事?” 慕玹背着手,说:“今日是徒儿唐突,惹了师尊生气。徒儿想着师尊这段时间怕是不想见到徒儿了,正巧六界比武大会将近,徒儿今日便与师叔商量了一下,徒儿打算明日起就搬去天澜栈,精进箭术,免得到时候给师尊丢人。师尊觉得如何?” 锦栎打量着慕玹,他说话时一直都看着别处,分明就是在躲着自己。 锦栎思忖片刻,现在二人关系的确有些尴尬,暂时避着不见或许都能给二人一个缓冲的时间,锦栎道:“好。” * 黑云之下,难闻的血腥气在天机处弥散,身姿矫健的黑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踹开了天机处的门,把手上的血渍尽数擦在了天机处的大门上,嘴角微扬,冷笑出声。 “有趣。” 他一路疾驰赶回魔宫,在宫门前卸下了黑色的斗篷,露出一身红袍,魔宫守卫顿时朝着两侧闪开,给他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边桀走在魔宫长廊上,一路都在想着要怎样应付炽妧。 血洗天机处,他已然掌握了慕玹的所有信息,包括,他就是焇煴的转世。 边桀在妄念殿前迟疑了片刻才推开了门,炽妧正侧着身子躺在黑玉榻上小憩,走近看去,她脸上细小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榻前的小几上杂乱摆着各色药膏,浓郁的草药香和脂粉气混在一起,倒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边桀从椅子上拿过一条黑色的兔绒毯子盖在炽妧身上,又把小几上的药膏收了起来,却发现有几个药罐上少了盖子,他又蹲下身子,在地上找起了盖子。 炽妧睡得不深,很快就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催醒了,一睁眼就看到边桀在拧罐子,顿时起床气就发作了,朝着边桀的脸一脚踹了过去。 “废物东西,不会轻点吗?”炽妧刚睡醒,喉咙发干,声音还哑哑的。 “属下知错。”边桀连忙跪在地上说道。 炽妧裹着绒毯,睡眼惺忪地抿了一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耐烦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查到了什么?” “是。”边桀看着地面说,“属下已经查过了,那名弟子的确是个普普通通的修仙人,只是凑巧与尊上生的相似罢了,实则与尊上没有半点关系。” 炽妧秀眉微挑,说:“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边桀磕着头说。 炽妧咬着口腔内壁的肉,表情呆滞,心里又开心又失望。 过了片刻,她才像是回了魂似的拍桌站起,她捏着柔软的绒毯,突然扯着线缝把绒毯撕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哈哈哈哈哈哈。”她倏然仰着头大笑起来,又拿腔作调地说道:“什么仙门至尊,什么高冷上仙?真是虚伪至极啊!边桀,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叫到,边桀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炽妧把破碎的绒毯甩到一边,在妄念殿中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破口大骂道:“你看看那个锦栎,我哥哥在时,对她那么好,她却跟个铁坨子似的,现在我哥哥没了,她竟然找了个替身徒弟,真不知道是在恶心谁,我哥哥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喜欢她!” “公主所言极是。”边桀道。 炽妧踹了一脚小几,冷笑着又骂了锦栎几句,似是骂的累了,才停歇了又回到了榻上斜卧着。 边桀看她安静了,便躬着身子走上前去,道:“那公主打算怎样处置那个弟子呢?” 炽妧懒懒地挣了一只眼,她本就没有想过要如何对付慕玹,况且慕玹与自己的兄长长得如此神似,她也不太能下得去手。 边桀似是看穿了炽妧的心思,又道:“公主,那可是个仙门中人啊,一个仙门中人怎么配与尊上长着一张一样的脸,这岂不是对尊上不敬吗?” 一听这话,炽妧心中顿时就来了火,心想边桀说得有道理,慕玹一个区区修仙人长得与哥哥一样,就是对哥哥的不敬。 炽妧晃动着腰带,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毁了他的脸吗?” 边桀嘴角勾起一丝狡猾的弧度,他阴冷地说道:“公主,属下想着这慕玹的脸公主看了也烦,不如,就杀了他吧。” 炽妧微微侧目,心中虽有几分犹豫,却还是答应了边桀,她道:“好,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吧。” 边桀心中大喜,道:“属下已经想好了日子,明年开春便是六界比武大会,届时属下便去找他切磋,然后趁机……杀了他。” “好,你尽管安排。”炽妧眯着眼望着灰黑的墙壁,“最近,有炆姬的消息吗?” 炆姬,是炽妧身边的第二大护法,若说边桀是炽妧的左膀,那么炆姬就是她的右臂。 边桀回道:“她一直待在寻焱身边,一切顺利。” “嗯,顺利就好。”她朝着边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困了,边桀领了意,便退了出去。 ------------ 第四十四章 放肆 半夜的一场春雨褪去了冬日的寒意,暖日和煦,溪边的柳树发了新芽。 冬去春来,一别三月有余。 离六界比武大会开幕还有两天,慕玹也被江睿送回了揽月阁,临走前,江睿又拉着慕玹唠叨了一堆,无非就是叫他好好照顾锦栎,叫他不要招惹锦栎生气一类的话。 夜里,高大的人影遮住了半边烛光,锦栎不悦地抬起头看去,三个多月未见,慕玹似乎又比从前高了一些。 “师尊,我回来了。” 少年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喜悦,锦栎嘴角也微微动了动。三个月,如一阵风一样,将先前隔在二人间的薄纸吹到了九霄云外。 锦栎从桌后走出,伸手拍了拍慕玹的肩膀,不比冬日里厚厚的棉服,春日的衣衫较薄,隔着衣料,锦栎都能触碰到他肩上的结实感。 锦栎淡笑道:“都十八了,怎么还在长个?” 慕玹顺势捉住了锦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轻轻压在自己肩头,道:“原来师尊还记得徒儿十八岁了,那日徒儿的生辰未见到师尊,徒儿还以为师尊把徒儿忘了呢。” 锦栎抽回手,轻笑:“怎会忘记?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言罢,锦栎便出了书房的门,径直上了楼。慕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回忆着刚才握着锦栎手背时细腻的触感,顿时觉得手掌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小虫啃咬着,激得他心里一麻。 “阿玹。” 慕玹正在发呆时,锦栎已经走回了他跟前,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方盒。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掰开了方盒前面的卡扣,盒盖大敞,躺在盒中的是一块雕成雪莲形状的和田玉。 锦栎踮着脚把玉佩挂在了慕玹修长的脖颈上,一边道:“你之前不是说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吗?据说这块玉能够吸纳好运气。” “原来我说过的话,师尊都记得。”慕玹盯着锦栎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住了她的耳垂。 锦栎连忙拍开他的手倒退了两步,慕玹却不顾着锦栎的闪退步步紧逼。 “我明明是师尊的弟子,可师尊怎么躲着我呢?”慕玹凑到锦栎脸前,眯着眼眸皱着眉,看起来倒有些委屈了。 锦栎被慕玹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虽然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心里却如一团乱麻。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对于这个徒弟,她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 慕玹见锦栎默不作声,又俯着身子朝着锦栎逼近,锦栎侧着脸,腰间已经超后仰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到桌子上一样。 慕玹淡淡地笑着,愈发成熟的五官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吸引力,就好似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容都是刻意设计的一样,恰到好处。 慕玹拖着锦栎的腰,又道:“师尊记忆力这样好,自然不会忘记那日徒儿所说的话吧。” “阿玹。”锦栎虽然冷着一张脸,可面颊上显然是红的,“我是你的师尊。” 慕玹手里的力道不自主地加重了些,他道:“那又如何?” 锦栎不自在地挪动着腰,道:“不合规矩。” “规矩?”慕玹索性把锦栎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则双臂撑在她的两侧,俯视着她,“那师尊讨厌我吗?” 锦栎垂着眼不敢看他,道:“不。” 慕玹笑了,说:“那师尊就是喜欢我的咯。” 锦栎默不作声。 慕玹又凑地更近了些,说:“师尊难道不喜欢我吗?”他顿了顿,“不喜欢我这张脸吗?” 锦栎心底一滞,眼眸微微抬起,滚动着眼珠端量着眼前的脸庞。 慕玹看着她透亮的眼眸,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可言喻的忧伤。 锦栎伸手,轻轻推着慕玹的肩,轻声说:“你能不能先起来?” 慕玹自然知道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师尊说话是极为不敬的,可这三个月里,他脑子里心里全都是锦栎,而锦栎,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他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把眼前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锦栎以为慕玹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又道:“你先起来。” 慕玹轻轻捏住锦栎的下巴,眼睛笑成了月牙状:“不可以哦。” 他又道:“我这几个月甚是想念师尊,今日定要把师尊看个够。” 锦栎闪避着他灼热的目光,说:“你待如何?” 慕玹揽着锦栎的腰,把她拉了起来揽入怀中,说:“徒儿今晚想与师尊睡觉。” 锦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推搡着慕玹想要挣脱,可慕玹却紧紧抱着她,力道大得不得了。 锦栎挣脱不成,又道:“阿玹,我是你的师尊。” “我当然知道啊。”慕玹拖着长长的尾音,蹭了蹭她的鼻子,“师——尊——” 锦栎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只留下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慕玹。 慕玹轻抚着锦栎身后的墨发,低声道:“师尊,徒儿真的,好喜欢你。” 锦栎看着他默不作声,慕玹又道:“如果师尊觉得,我们碍于身份不可以在一起的话,那我可以不做师尊的徒弟。” “你敢!”锦栎趁着慕玹不察将他推开。 慕玹看着空空的双手,倏然笑道:“师尊,那我该怎么办?我日日夜夜都想着师尊,我真的快要疯了。” 锦栎皱着眉,无奈地扶额,她又能怎么办,她感觉自己也要疯了。 锦栎心底叹出一口气,望着窗外,说:“天色不早了……” “天色不早了,该安寝了。”还不等锦栎说完,慕玹就直接打断了锦栎的话。 锦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慕玹悬空抱起,锦栎惊恐地推着慕玹的手,可慕玹却把她抱的更紧。 “慕玹。”锦栎黑着脸,粉唇微启,“你可真是大胆。” 慕玹眼尾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在锦栎耳旁低语:“师尊不喜欢我这样大胆吗?” 锦栎像是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一样顿时说不出话来,俞颉仙尊从小就教导她要坦诚待人,因此她向来不善于撒谎,更不善于在口头上掩盖自己的喜恶。 慕玹抱着锦栎上了楼,镌刻着精致雕花的房门“啪哒”一声被重重推开,屋内没有烛光,只有一层泛白的月光笼在房里,隐约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 锦栎被慕玹轻轻放在床上,借着月光,还能看见锦栎透亮的眼珠,慕玹眼也不眨地看着锦栎,脸不知不觉的靠近。 温热的呼吸在咫尺之间此起彼伏,先前中秋夜的回忆再次涌入慕玹脑中,在明晰的心跳声下,慕玹突然开口道:“师尊,是在期待什么吗?” 锦栎正对着慕玹的双眼,庆幸屋内昏暗,否则慕玹一定会拿她此刻面颊上的红晕戏弄她。 慕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一片静默中轻轻顺着锦栎的墨发抚上了她的发髻,他慢慢摩挲着发簪上的花纹,顺势把那簪子抽了出来。 如瀑的长发瞬间滑落,发丝在悠悠的风下随意舞动,在墨发的遮掩下,锦栎的面容愈发如梦似幻起来。 慕玹蓦地翻身下了床,手足无措地把月白色的帷幔胡乱的拉了下来,道:“师尊安寝吧,明日还要启程赶往神界呢。” 待关门声响起后,锦栎才掀开帷幔,快步走到了窗前,倒吸了几口冷气。在凉风的抚慰下,她在才感觉脸上的灼烧感减弱了些许。 锦栎慵懒地眯着眼,捧着脸撑在窗台上看着天边的那轮弯月。 我刚才,真的在期待什么吗? 次日清晨,在孟毓连续不断的哈欠声下,锦栎带着清珏山的一众弟子前往神界参加六界比武大会。 六界比武大会两年一度,汇集了六界各族的精英才俊,如若能够在比武大会中拔得头筹,还会得到神帝亲自授予的奖励。 比武大会是由六界各族轮流举办的,恰巧这次轮到了神族,神族人爱好奢靡,在神族人的倾力筹备下,神界无疑又多了几分珠光宝气。 “锦栎上仙!”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脚步声,锦栎转过头去,果然,是咱们的老熟人司命星官。 “锦栎上仙。”司命星官挠着头傻笑着,“好久不见啊。” 锦栎拱手:“司命星官。” 司命星官又朝着锦栎身旁的慕玹和孟毓打了招呼,道:“上仙今日刚到?” 锦栎:“嗯。” 司命星官十分自觉的走到锦栎身旁,把慕玹挤到了身后,与锦栎并排走着,道:“上仙住在哪里呀?下官带您去吧。” 慕玹眼角的笑意骤然消失,他不悦地看了司命星官圆溜溜地后脑勺两眼,然后走去了另一边。 锦栎道:“在听雨阁。” “什么?”司命星官歪着脑袋,脸上就写着两个字——震惊,“听雨阁!这这这,这是谁安排的啊?” 慕玹道:“听雨阁怎么了?” 司命星官连连叹气,道:“诸位有所不知啊!昨日我在听雨阁附近溜达,恰巧遇见了边桀,一经打听,原来魔族人就住在听雨阁旁边的听风阁!” 孟毓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魔族的疯子就住在我们隔壁?” “可不是嘛!”司命星官捏着下巴,嘴里嘟囔道:“这住所究竟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安排的……” 锦栎苦笑一瞬,淡淡道:“据我所知,是神帝安排的。” “什么?”司命星官霎时捂住了嘴,一双眼瞪得老圆,溜溜地看着四周,他弱着声音,说:“真的假的?” 锦栎掀起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草率了,罪过罪过。”司命星官扶着额头,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 第四十五章 风波1 夜色深沉,听雨阁外新开的桃花被风掀得颤落了几片花瓣,又被风儿一手托起,挥洒进了少年的梦里。 少女素白的衣衫上面沾染了血迹与污泥,鬓边的碎头发被汗渍黏在了惨白的脸上,憔悴得如一张薄纸。 璲虚剑被她撑在地上,支撑着她的身体勉强站立,又走了几步路,她才扶着一旁的石头缓缓坐下。 阁楼后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少女撑着石头猛然站起,警惕地朝着阁楼后走来。 “焇煴……”少女与眼前人面面相觑,眼里的失望胜过怒意。 慕玹还未来得及说话,少女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不是你,把……告诉了你父亲。” 慕玹皱着眉想听清少女说的话,可就是抓不住那个关键的字眼,他想开口,可嘴里也发不出声音来。 少女锋利的剑刃几乎已经割到了他脖子上的肉,少女说得平缓:“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慕玹拼命地张了张嘴,可这具身体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看呐,那是焇煴啊!那个魔族世子!”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打破了二人间僵持的气氛,慕玹循着这具身体的视线看向了声源,是一群穿着清珏山校服的弟子正朝着这边跑来,慕玹又看向锦栎,随即就飞上了对面的屋檐。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多久,慕玹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额头正好磕在对方的盔甲上,幸好只是梦境,慕玹并不觉得痛。 可当他抬起头时,眼前的面孔却叫他心里一悸。 这人,为何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不对,他是…… 是焇煴! 焇煴稳步走近慕玹,慕玹下意识地连退了两步,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控制这具身体了。 他新奇地动了动手臂,然后看向了焇煴。 这具身体与焇煴差不多高,与他几乎是平视的。 焇煴伸手拉过慕玹的衣领,眼眸里净是厉色。 “把她夺回来。”焇煴突然沉声道。 “谁?” 焇煴看着慕玹,开口道:“锦栎。” “师……尊?” 焇煴嗤笑两声,放开了慕玹,道:“不要让我失望。” “什么意思?” 慕玹不解地看着焇煴,焇煴看着他笑着,慕玹总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 啊,是藏书阁里面的那幅画! “焇煴。”慕玹叫着他的名字,可眼前人却一动不动,慕玹又走近了两步碰了碰他,这不碰还好,这一碰,那人直接化成了一团黑色的烟雾,轻风一吹,连烟雾都没了。 “焇煴!”慕玹在空中胡乱抓着,可什么都没有了,天地空寂,独剩他一人。 “焇煴!” 慕玹蓦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手指从额前插进发间:“怎么又做这种梦了?” 他趿着鞋走到窗边,刚推开窗子,不安好意的冷风就钻进了他的领口里面,冻得他直哆嗦。 “为什么会梦见焇煴?”慕玹捏着生到窗口处的桃花枝,拨弄着嫣粉的花蕊,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听雨阁,“是因为魔族住在对面吗?” 次日。 金箔遍地,锣鼓喧天,六界比武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锦栎被安排坐在擂台旁的阁楼上,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可巧,坐在锦栎对面桌上的,正是炽妧。 炽妧一看到锦栎,伸腿就踹了桌子腿一脚,这一脚下去,就把那桌腿给踹断了,桌面上的茶水零嘴洒了一地,炽妧朝后踢了一脚椅子,满意地说道:“神界的桌子真不经造,本公主要换座位。” 几个年纪大的后勤神官缩在一旁的角落里,谁都不想惹上这个麻烦,推推拉拉地把一个年纪小的后勤神官推了出去。 小神官垂着头,磨磨蹭蹭地挪到了炽妧跟前,蹲下身施了法术,没一会儿就把那桌子腿给修好了。 他歪着身子,小心翼翼道:“公主,桌子已经修好了。” 炽妧痛骂道:“谁叫你修桌子了?本公主要换位子!” 小神官吓得眼睛都红了一圈,支支吾吾地说:“公主,这位子都是神帝安排好的,不能随意换的。” 炽妧气得大口喘息,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但还是坐了下来,道:“真晦气。” 小神官见她坐下来,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小的就退下了。” 炽妧烦心地挥着手,望着下面的比赛,道:“滚吧滚吧。” 小神官这才如得大赦,功成身退。 一番吵闹下来,擂台上的比赛也已经结束了几局,慕玹一路过关斩将,引来了诸多目光。 场下不少族派都在打听这个少年的名字,也有一些年纪稍大的人总感觉这少年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公平神官坐在高台上敲打着锣,喊道:“下一场,谁愿与他一战呐?” 场下议论纷纷,猜测下一场会是谁,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场下却无一人应战。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场比赛就要结束在慕玹这里时,玄门处突然走出一个人,举着手道:“我来!” 一身血色长袍,袖口与衣摆上均绣着灰黑的暗纹,一道蛇状的刺青从脖向下延伸,只露出了狰狞的蛇头。 慕玹看清来者,正是边桀。 边桀飞身上台,寒光从眼里一闪而过。 公平神官打了个哈欠,举起沉甸甸的棒槌敲了一下锣,喊道:“清珏派慕玹对战魔族边桀,第一场!” 边桀跨步走到慕玹对面,嘴角咧起,露出一截尖尖的獠牙。 边桀手中聚成一团的红色灵力化作一柄利剑,名唤利敲,他一跃而起朝着慕玹盖头劈去,慕玹顺势按着昀华挡住了利敲,一个转身,慕玹撬开了利敲,剑刃间刺耳的摩擦声响彻了整个擂台。 慕玹一个肘击向边桀的小腹,边桀倒退三步,他冷笑一声,持着利敲继续朝慕玹刺去,二人兵戈相接,边桀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意图顶开昀华,倏然间,慕玹腾空而起,在边桀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划伤了他的后背,暗红的鲜血立即溅在了擂台上。 边桀不甘心地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看着慕玹,慕玹漠然地对上他的双眼,手里的昀华还朝地上滴着鲜血。 一声暴怒后,边桀再次对慕玹发起了进攻。 背靠在阁楼第四层栏杆边的北宫鳌看着边桀打了个哈欠,他抹去眼角的眼泪,对一旁的南宫杔道:“边桀修行了这么多年,竟然打不过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真给我们魔族丢人。” 南宫杔也朝着擂台上扫了两眼,道:“是了。” 北宫鳌趴在栏杆上,捏着下巴,道:“不过这小子长得倒是挺像尊上的啊。” 南宫杔闻言,眯着眼道:“是有些像,不过我们这边位置不好,看不太清。” 擂台上,边桀又被慕玹连连刺了几剑,他像是疯了一般胡乱舞着,脖子上的巨蛇就仿佛要随着他的动作飞出来一般,在一顿没有章法的乱刺中,他竟然还划伤了慕玹的右侧肩膀。 慕玹顾不上肩上的剑伤,他撬开利敲,一脚把边桀踹了出去。 锦栎站起看着慕玹右臂上的血痕,眼里沉了沉。 “师弟受伤了啊。”孟毓撅着嘴,指尖磕在栏杆上磨了磨。 就在这时,阁楼走廊上的行人纷纷朝着旁边让出了一条路,锦栎听到动静微微侧目,是妖族常侍舟莂萧领着几个妖族的小侍从朝着锦栎这边走来。 “锦栎掌门。”舟莂萧朝着锦栎行礼。 锦栎收回目光:“舟常侍。” 舟莂萧浅浅笑着,掀起眼帘,柔声道:“锦栎掌门,妖后请掌门去一趟。” 锦栎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擂台,慕玹和边桀已经展开了新一轮的角逐,锦栎道:“现在吗?” 舟莂萧道:“是,是挺急的事情。” 舟莂萧朝着四周看了看,示意是一件不能够在这里说的事情。 锦栎看了看擂台上的血迹,心里有些放不下。 她从百宝囊中掏出几瓶药放在桌上,对孟毓道:“阿毓,待会儿阿玹回来了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孟毓道:“师尊放心。” 锦栎轻轻“嗯”了一声,对舟莂萧道:“舟常侍带路吧。” 慕玹与边桀依然还在对峙,边桀的余光朝着阁楼处扫了一眼,霎时腰上又被慕玹划了一剑,边桀捂着一下伤口,狞笑道:“慕玹,你的师尊走了哦。” 慕玹朝着阁楼二层看去,锦栎已经不见了踪影。 边桀笑道:“你的师尊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你啊,你看看你都受伤了,她竟然就这样走了,真是绝情;你看看我家公主,可是一直都在呢。” 慕玹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你还打不打了?” “打啊!当然要打!” 边桀话音刚落就朝着慕玹冲了过来,慕玹连连侧身闪避,然而,就在这时,边桀的袖口中突然伸出了一把短刀,直逼慕玹喉咙。 慕玹倒吸一口凉气,挪动着后退,在接近擂台边缘处一偏身,躲过了那把短刀。 慕玹翻身到了边桀身后,趁其不备把他踹下了擂台,道:“魔族人果然卑鄙。” 边桀不甘心地从擂台下爬起,从袖口中甩出六把飞刀,慕玹一边闪躲一边用昀华将它们打走,却还是不慎被一把飞刀划伤了腰。 孟毓站在阁楼上拍着桌子,喊道:“那个魔族人偷袭!他偷袭啊!” 炽妧踹翻了桌子,指着孟毓大喊:“你哪只狗眼看到了他偷袭,本公主怎么没看到?” 公平神官在高台上打了好久的瞌睡了,听到喊声才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蹬地站起,一边敲着锣一边扯着嗓子:“谁偷袭,谁偷袭?来人啊,给本官把偷袭的人抓起来!” 孟毓随手抓着桌上的瓜子盘朝着炽妧甩了过去,却被炽妧侧身躲过,孟毓道:“因为你们魔族个个都是庸医,公主瞎了这么多年都没查出来!” 炽妧心中的火烧红了脸,她举起翻倒的桌子就朝着孟毓扔过去,突然一道白色的人影飞进了阁楼,拉着孟毓躲到了一边,而那个桌子,已经沿着楼梯滚下摔成了八块。 一片混乱中,炽妧才看清那道白衣是慕玹,一句“哥哥”瞬间脱口而出。 慕玹捏着孟毓的手腕,肩上的鲜血汨汨地流出,他强忍着肩上的疼痛瞪了炽妧一眼。 “师姐,我们走。”慕玹道。 ------------ 第四十六章 风波2 舟莂萧带着锦栎到了妖后寻伊居住的倾华殿,还未走入殿内,锦栎就感受到了倾华殿周遭的冷气。 寻伊分明是那样喜好热闹的人,按照常理她一定会盛装出席六界比武大会,即使是不去,她也会在倾华殿里听歌赏舞。 可倾华殿此刻却一片沉寂,妖族内部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舟莂萧走在锦栎侧前方,道:“妖后现在正生着气,还希望锦栎掌门可以劝慰一下她。” 锦栎跟着舟莂萧进到倾华殿内,寻伊侧卧在美人榻上怒目盯着跪在殿内的寻焱,寻焱颤抖着肩膀,头都快低到地板上了,额头上还有一片磕伤,想来定是犯了错,在寻伊面前砸过额头了。 一旁的寻淼手里拿着纸扇,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两只弯弯的眼里透着精明与得意;而站在寻淼身侧的寻垚,却缩着肩膀佝偻着背,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妖后,锦栎掌门来了。”舟莂萧作揖道。 寻伊轻轻掀起眼皮,手臂按着榻坐了起来。她头上的发钗有些歪了,发髻也摇摇欲坠,看得出,她已经很疲惫了。 锦栎上前一步:“妖后。” 寻伊拢了拢胸前的衣衫,看起来清醒了些。她道:“这次劳烦锦栎掌门过来,是因为之前那件槐树仙的事情。” 锦栎:“那件事情不是早已有了定论了吗?” 寻伊摇摇头,道:“是我不察,险些误了大事。” 她的目光倏然转到了还在发抖的寻焱身上,伸手指着他,悲愤地说道:“就是这逆子!与魔族人暗自勾结,替那魔族人办事!” “母后!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母后!”寻焱一边泪眼婆娑地说着,一边磕着头。 寻伊越说越气,径直走到了他身侧一脚踹翻了他,指着他道:“我寻伊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逆子?你平日里嗜杀贪色我都忍了,可你怎么能被魔族的女人勾结?你想怎样,想给我生个魔族的杂种外孙吗?” 寻伊说着就要拿着手杖打到寻焱身上,舟莂萧见了连连跑了上去拉住了寻伊的手臂:“妖后,冷静啊!” 寻伊哪里听得进去舟莂萧的话,手臂不停地撞着舟莂萧的肚子,吼道:“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作死的逆子给废了!” 舟莂萧眼看着拦不住了,忙朝着锦栎道:“锦栎掌门,快来劝劝妖后啊!这一杖下去,二公子不废也要躺半年啊!” “锦栎上仙,劝劝我母后吧,劝劝我母后吧!我不想被废啊!我还要上阵杀敌啊!”寻焱连滚带爬,狼狈极了。 锦栎冷眼看着寻焱那混账样子,并不像劝说寻伊,可舟莂萧现下已经开了口,便不得不做这个好人了。 锦栎上前,朝着妖后作揖:“二公子到底是您的儿子,人界有句话说得好,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锦栎并不是觉得二公子没有错,而是替妖后因为这样的事情导致自己心痛感到不值。还请妖后三思。” 寻伊虽然瞪着寻伊默不作声,可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松动之意。 锦栎又道:“妖后,锦栎还不知道二公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呢,不如妖后与我仔细说来,届时我们再做定夺。” 寻伊冷哼一声,收回了手杖,躺回了美人榻上。她朝着寻淼招了招手,说:“淼儿,母后倦了,你说与锦栎掌门听吧。” 寻淼收了扇子,拱手:“是。” 昨日夜里,寻淼喝了点酒正在听雨阁附近吹风,却听见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传出男女的嬉笑声。 寻淼本也不好管这些闲事,只想着快些走开,可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迷了眼还是这路本就乱,他竟然刚好走到了那个巷口上。 寻淼不耐烦地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额头,晃了几下脑袋后他再定睛看去,发现那男子竟然是自己的弟弟寻焱! 寻焱好逛花街柳巷在妖族也不是什么秘密,可这事儿坏就坏在蜷缩在寻淼怀中的那女子是妖族护法之一,也就是炽妧的左膀——炆姬。 寻淼幸灾乐祸地笑着拿出了几年前妖后送给他的妖神镜,这妖神镜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记录眼前的景,还能记录耳旁的音。 这俩人起初也就是谈情说爱,可说着说着话题就偏了。 炆姬双手吊着寻焱的脖子,道:“阿焱,上次槐树仙的事情做的很不错,公主很高兴,公主高兴我就高兴。” 寻焱搂着炆姬,道:“你高兴就好,只要你高兴,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寻淼听到这对话,酒都醒了一半,连忙收回了妖神镜,马不停蹄地回到倾华殿交给了寻伊。 锦栎听完了寻淼的叙述,又亲眼看了妖神镜中的内容后,面色也愈加难看了。 寻伊头疼地撑在榻上,指尖不停地在衣料上轻刮着。 锦栎沉默着想了良久,原本以为槐树仙这件事无足轻重,却不想竟然又与魔族扯上了关系。魔族这两年来看似平静,却都在暗地里动手脚。 锦栎回过身,对寻伊道:“妖后,二公子这件事情牵扯到了魔族,又祸及了妖界,我想到几月前我随司命星官到人界查探几起神格被夺的异事,最终发现夺走别人神格的人正是炽妧。” “什么?”寻伊蓦地坐起,“她夺人神格做什么?” 锦栎摇头:“不知。” 寻伊拍着软垫长叹一口气,目光又锁在了寻焱身上,指着他骂道:“都是因为这个逆子!打也打不得,废也废不得,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好!” 舟莂萧拍着寻伊的背,轻声道:“妖后,您先消消气,二公子年少无知,才受了那魔族人的蛊惑……” “你高兴就好,只要你高兴,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舟莂萧正劝着寻伊,可妖神镜中突然又放出了那晚寻淼对炆姬说的话。 寻淼捂着妖神镜,皱着眉道:“抱歉,刚才妖神镜失灵了。” 寻伊一掌重重落在桌子上,她猛地站起,道:“蛊惑?我看他乐意得很!来人,把寻焱压回妖界,关入地牢!” “母后!你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母后!” 寻焱爬到寻伊腿边,抱着她的小腿哭着求饶,可寻伊却不想再听他狡辩了,拉扯着衣摆把他撂到了一旁,几个妖族的壮汉从倾华殿外径直走向寻焱,寻焱见人来了,连连后退,嘴里还不断恐吓:“你们敢动我,我让你们好看!” 几个壮汉只听寻伊的命令,哪管寻焱说什么?直接跨着大步走到他身旁,抓着他的手脚把他拖了出去,任寻焱蹬腿挣扎,也没能从他们手里挣脱。 慕玹与孟毓刚离开了观赛的阁楼,就在玄门处遇见了韩彬,韩彬是在另一个场地比试的,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孟毓一见着韩彬就甩开了慕玹扑到了韩彬身上,三个人本是一道走着的,可走着走着,慕玹就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慕玹难受地动了动手臂,刚才走得急,身上的伤口也只是草草上了点药,现在血已经染红了一大块衣袖,伤口也疼得要命。 他轻轻拨弄着伤口边的破布,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尊去哪里了。” “都这么大了还事事记挂着你师尊,小孩,你也太没用了吧。” 粗犷的男声传来,慕玹愣了一瞬,转身看去。 是北宫鳌和南宫杔。 北宫鳌嘴角挂着一抹挑衅的笑,双臂环抱在胸前,南宫杔则淡漠地看着慕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二人一个身宽体壮,一个精瘦颀长,对比起来活像是一个冬瓜旁边立了一根竹子。 慕玹扫视了他们一眼,眼神突然间变得锋利起来,他道:“魔族人?” 北宫鳌扬起下巴,粗声大气地回道:“是!” 慕玹戒备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二人,道:“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南宫杔上前一步,“我们只是看你长得像一个故人,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 慕玹冷哼一声,心中已经想到了他们所说的故人是谁。 慕玹道:“你们想错了,我是清珏山的弟子,与你们魔族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慕玹便转身要走,而北宫鳌和南宫杔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二人相视一眼,北宫鳌便朝着慕玹出了手。 慕玹听到身后的动静,迅速朝着左右两边闪避起来,他转过身拔出了昀华剑横在身前,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北宫鳌手提阔斧斩淹,道:“我们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我们尊上!”,言罢,北宫鳌便朝着慕玹砍去。 慕玹握着昀华抵住了斩淹,可斩淹本就沉重无比,北宫鳌也是力大无穷,在这一场对峙间,慕玹很是吃亏。 右臂上的伤口血喷不止,慕玹的鬓边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北宫鳌却看起来十分轻松,咧嘴笑着仿佛是在嘲讽慕玹不自量力。 慕玹微喘着气,话里满是怒意:“我不是焇煴。” “哼,是不是可不是由你说的算。”北宫冷哼一声,突然松开了斩淹,换了个角度朝着慕玹横劈而去。 慕玹发酸的双臂还未缓过来,斩淹的利刃就已经到了眼前,他只好侧动着身躯躲避,斩淹虽然锋利却笨重,慕玹闪避几次后便算准了一个空隙,眼也不眨地朝着北宫鳌的腰腹刺了过去。 离北宫鳌的小腹不过毫厘,突如其来的一把利剑却挡住了昀华的去路,那剑剑锋一转,倒把昀华撬开了。 南宫杔的神情依然淡漠,墨蓝色的袍袖随着他收剑的动作在风中舞动,待利剑入鞘的脆声响起,那袍袖才停歇在了他的腰侧,只在微风的轻抚下偷偷颤动。 ------------ 第四十七章 风波3 慕玹心有不甘地看着南宫杔,持着昀华主动朝着南宫杔刺了过去,南宫杔没有拔剑,举着带着鞘的擒诏剑阻挡着慕玹的进攻。 南宫杔在打斗间不经意地看了慕玹的脸几眼,心中更加觉得他就是焇煴。 “你为什么不拔剑?”慕玹顶开擒诏,南宫杔脚步不稳地倒退了两步,慕玹把剑指向他的胸口,“你看不起我?” 南宫杔依旧冷着一张脸,不过这次,倒是把擒诏抽了出来,横在了胸前。 几番打斗下来,慕玹手臂的伤口已经撕裂地更加严重了,可他被激起的胜负欲已经顾不上这点伤了,他现在只想把这两个魔族人打败。 利刃相接的声音响彻了整条小巷,这一次,二人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打得认真。 慕玹的剑法传承了清珏,秀气利落,南宫杔使剑虽也干脆,却带着点魔族的邪气,又花又快。 南宫杔的身形转得极迅速,慕玹不敢有一瞬不防,只一霎的功夫,南宫杔就转到了慕玹的身后,慕玹稍有察觉,一个利剑朝后旋去,却恰好被擒诏卡住。 慕玹紧皱着眉,牙关咬紧,朝着剑刃交锋处瞥了一眼,恍惚间,似有一团黑雾从脑中迸发出来,他的双眼倏然间竟出现了重影。 一瞬间后,一股奇妙的力量仿佛充斥了全身,慕玹眼里又恢复了清明,他不自控地发出一声暴怒,昀华便“唰”地一声撞飞了擒诏。 南宫杔从空中一翻接住了擒诏,双脚刚落地,慕玹便直冲他而来,与先前不同,这回慕玹如没了理智一般,剑法杂乱无章,又快又野,打得南宫杔都措手不及。 南宫杔顿时脑中突然一闪:这剑法,与尊上如出一辙! 北宫鳌见势不妙,举着斩淹就加入了二人的混战,而他只是刚与慕玹对视了一眼,手中的斩淹就已经被昀华掀离了手。 “慕玹。”南宫杔抵着昀华,“你既然是仙门中人,为何会用我魔族的剑法?” 慕玹眉头皱起,不太明白南宫杔的意思:“什么?” 南宫杔捏紧了剑柄,道:“你刚才使出来的剑法,分明就是我魔族的。怎么,你师尊还教你魔族剑法?” 慕玹眼中的模糊感一闪而过,他突然感到身体酸痛了起来,南宫杔看出他的不适,率先收回了剑。 慕玹的手臂脱力地垂下,原本素白的衣袍已经沾满了血渍,暗红的血染了一手,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血腥气。 他双眼有些迷茫,刚才的那一番打斗,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就像是身体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在动一样。 “我不知道……”慕玹失神地说道。 他怎么会使用魔族剑法呢?明明自己最厌恶的就是魔族。 南宫杔走到他对面,道:“难道你自己都不曾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奇怪吗?” 慕玹缓缓抬起头,眼里已经没了刚才的那股杀气。 南宫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以来找我们。” 慕玹不由自主地点了头,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自己竟然对南宫杔的举动一点都不反感,就像是,他是一个与自己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初春的夜里还留存着些许冬日的冷意,花草的香气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尤其是在寂寥的夜里,更加沁人心脾。 那条巷子本是离听雨阁不远的,可慕玹却来来回回特地绕了几次远路,一直到了夜里才回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中还亮着蜡烛,慕玹拖着一身疲惫踏进了门,原本就坐在正堂中看书的锦栎闻着那股血腥气就抬起了头。 “阿玹。”锦栎放下手里的书,目光全在那块血袖子上,“怎么这么严重?” 慕玹的脑中一片混乱,目光有些迟钝地看向锦栎,说:“受了点伤。” 锦栎扶额叹气,轻拉着慕玹让他坐到桌前,一边拿着柜子里的药一边道:“阿毓果然不靠谱。” 慕玹在听雨阁各处望了望,说:“师尊,怎么没见到师姐?” 锦栎:“她还没回来呢。” 锦栎坐在慕玹身旁,剪开了那半边衣袖,白皙的手臂上全是半干的血渍,原本并不算大的伤口也裂的如个血盆大口一样。 锦栎先清理了他手臂上的那些血污,才拿着药瓶在伤口上撒药。 慕玹的手臂不自主地缩了缩,锦栎一顿,道:“忍一下。” 锦栎一只手抓着慕玹的手腕,道:“比试结束后你和别人打架了?” 慕玹扭头看着正在处理伤口的锦栎,迟疑道:“没有……” 锦栎手里的动作未停,道:“实话。” 慕玹紧紧咬住下唇,另一只手轻轻在衣袍的绣纹处轻刮着。 他轻声应道:“打了。” 锦栎满满系上绷带,道:“和谁?” 慕玹轻轻放下手臂,沉声回道:“两个魔族人。” 言罢,他又补充道:“他们都说我是焇煴,我说我不是,他们就与我打了起来。” 锦栎起了身,心中已经猜到了那两个魔族人定是北宫鳌与南宫杔。 锦栎道:“以后见到魔族人离他们远一点,不要理会他们。” 锦栎刚要走,慕玹却叫住了她。他心中有太多疑虑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不由自主使出的魔族剑法都让他心中的思绪千回百转,或许,师尊可以解了他心中的疑惑。 “师尊,我与魔尊焇煴,是没有关系的吧?”慕玹小心试探道。 红烛上的火焰随着风儿的抚弄张扬摇曳着,屋内沉寂地可怕,就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冲破房顶把人压得粉碎一样。锦栎立在了原地,默不作声。 其实从把慕玹带回清珏的那一刻起,锦栎就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可即使她在数年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的心里依然乱了套。 若慕玹问起,就如实告诉他。 这是锦栎最初的想法。可到了现在,自己却不想把实话说与他听了。 “师尊。”锦栎迟迟不应,慕玹心里也愈加焦灼了起来,“只要师尊给我一句肯定的话,无论是什么我都相信。” “师尊!”慕玹再唤。 锦栎轻轻撑着桌子,木讷地转身,漂亮的面容上似是覆盖了一层千年冰霜,眼里也是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 锦栎缓缓开口,冷声道:“一个万人唾骂的魔尊,你想与他有什么关系?” 慕玹愣了一瞬,双唇似是被粘住了一样,顿时说不出话来。 慕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万千思绪像是一群兔子一样,在他脑中蹦跶得他睡不着觉,一直到了天光初现,才迷迷糊糊地眯了过去。可眼睛还未闭多久,就被屋外的吵闹声惊醒了。 “搞什么啊?一大早上就扰了本小姐的清梦,神界的治安这么差的吗?”孟毓撅着小嘴,揉着微肿的眼睛嘟囔着。 慕玹翻身下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眼下的乌青也格外明显,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哇!师弟,你什么情况啊?”孟毓捂着张成了圆形的嘴,朝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慕玹问道。 慕玹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屋外的人群,问孟毓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孟毓懵懂地摆头,说:“我不知道,一出来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听风阁外面。” “魔族人快开门!”一个女道长手里握着剑朝着听风阁内怒吼道,看起来似是要把屋内的人剁成肉酱一样。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开门!快开门!” 听雨阁二楼的窗户轻晃,锦栎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听风阁门前,朝着人群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闻声转过身来,见来人是锦栎,顿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是锦栎上仙啊!” 一个小道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到锦栎面前,道:“锦栎上仙,是魔族人偷了我们各派的宝贝!” “对!魔族人偷了我们的东西!”另一个扛着大刀的彪形大汉道。 锦栎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听风阁,又看向他们,道:“诸位如何能笃定是魔族人盗窃了各位的东西呢?” 那大汉冷哼一声,把大刀竖在地上,道:“那魔族人身上一个个的味儿都那么重,走到哪都要留点魔气,我们丢了法宝,却都发现了魔气,这还不是最确凿的证据吗?” “对啊!我们都发现了魔气!”众人起哄道。 这时,一声轰响,听风阁的房顶突然乍出一道红光,红光的光波从房顶中间炸裂开来,门前的人群纷纷眯着眼睛,手遮在了头的一侧。 一声女子的尖叫响彻了整个神界,红光之下,血色的人形缓缓从房顶处飘出,悬于半空之中。 “快看!那是炽妧啊!”一个道士指着那个人影大惊道。 其他人纷纷眯眼看去,红光中间的人形十分瘦小,裹着一件血红的衣裙,卷曲的长发披散在空中,又过了少顷,红光消失,那悬在半空中的女子竟然“唰”地一下掉了下去。 “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 “她不会是死了吧?” “那我们的法宝还要得回来吗?” “……” 人群中顿时又嘈杂了起来,锦栎悄然转过身,紧盯着一直看着这边的慕玹和孟毓,眼神交汇的瞬间,慕玹怔地别过了脸,锦栎也若无其事地挪过了目光,指着假装抠指甲的孟毓道:“阿毓,去寻神帝来。” “啊啊啊?我?”孟毓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 锦栎原本还算平和的脸上添了一丝怒色,孟毓喉间一哽,顿感大事不妙。 孟毓讨好地笑道:“徒儿领命,这就去,这就去。” 孟毓跑得飞快,慕玹抬头的瞬间又对上了锦栎冽厉的眼神,可这次,锦栎先转过了头。 慕玹心底一紧,埋下了头。 师尊这是,讨厌我了吗? ------------ 第四十八章 风波4 听风阁的大门内突然想起了节奏错乱的拍门声,那群道人以为是魔族人要出来了,纷纷拿着武器推搡着凑了上去,可他们气势汹汹地在原地站了良久,拍门声仍在,可门却没有一点要打开的迹象。 “要开就开,只知道躲在门后面做缩头乌龟算什么好汉?啊!”彪形大汉以为自己被挑衅了,一脚就踹上了那道门,可当他的脚与门接触的那一瞬,门上突然显现出了一圈红色的禁制,生生把那彪形大汉弹飞了几步远,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几个道人都被他撞得摔了一跤。 彪形大汉捂着脚骂了句脏话,道:“魔族人果然无耻至极!” 锦栎把一个被彪形大汉撞倒的小道士扶了起来,然后拔出了璲虚剑站在了听风阁门前。 有了前一个教训,周围的人都害怕被殃及池鱼,纷纷朝着后面退去,有几个人甚至都退到了听雨阁门前,直接把慕玹挤进了屋内。 璲虚剑刃上散发出淡蓝色的冷光,锦栎倏地跃起,朝着门上反复划了几剑,那门轰隆一声,直接碎成了数半。 场面沉默了一秒,躲在后面的那群人猛地发出了惊呼声。 浓灰散尽,大门后的景色的渐渐现了形。 屋顶上破了个圆圆的大洞,一整块天光都泄进了屋里。炽妧慵懒地坐在软椅上,一只手肘撑在桌上端着下巴,一旁的边桀则捧着茶壶给炽妧倒茶。 “哟,客人来了。”炽妧推了边桀的手,起身朝着锦栎走去。 众人看到炽妧脸上虽然强装镇定,可腿脚还是不受控制地朝着后退,毕竟炽妧魔女的名声,六界谁人没有听闻过?没有人想与她沾上关系。 倒是那个被撞伤了脚的彪形大汉从人群中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指着炽妧骂道:“疯女人!快把我派的法宝还回来,否则我们艾山派与你势不两立!” 炽妧摸了摸耳垂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彪形大汉,冷笑道:“呵,艾山派?这是个什么门派,简直污了本公主的耳朵。” “你!”那彪形大汉手里握着大刀眼看着就要扬起来了,锦栎却朝侧跨了一步,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炽妧歪着脑袋倏地大笑起来,她指着锦栎,道:“锦栎上仙真是装得一手好人啊!” 锦栎看着炽妧疯癫的模样,面无表情道:“炽妧,是你偷了他们的东西吗?” 炽妧停了笑声,掩了掩口鼻,故作姿态道:“偷?这如何能叫偷呢?本公主不过是借用一下罢了。” 锦栎冷淡地说道:“那你可以还给她们了吗?” “哈?”炽妧看着锦栎身后的那群面露凶光的人,笑道:“出了点意外,还不了了。” “什么?还不了!”众人听到这话哪里还耐得住性子,管他是魔族公主还是大麻烦,一个个的你推我我挤你的就冲了进来,就连有些胆小怕事的小门派也被迫挤了进来。 边桀抢先一步,一剑撂了上去,刚冲进来的众人纷纷被剑风扫倒在地。 炽妧猛然大笑,指着那些人道:“就凭这些废物,还想夺走本公主的宝物?” “那明明是我们门派的法宝,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东西?”一个道人勉强地撑起身体道。 炽妧闪身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瞪着眼道:“到了本公主的手里,自然就是本公主的东西了。” 炽妧又望向锦栎,邪笑道:“锦栎,如今本公主功法已然大成,你不是本公主的对手了。” 炽妧提着道人的脖子站起,她横眉一扫,随手把手上还在不断挣扎的道人甩入了人堆里,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那群人见道人被甩了过来,纷纷东躲西藏,最终,那道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睁大了双眼,后脑处不断淌着血。 炽妧随意地擦了擦手,对锦栎道:“你看,这些人伪善的样子,就跟你一模一样。” 锦栎道:“你夺人神格,吸人灵气,夺人魂魄,就是为了练就你口中的功法?” 炽妧点了点头:“嗯呐。” 锦栎掌中化出璲虚剑,看向炽妧:“荒谬。” 炽妧扯着嘴角笑起,夺魂索已在袖口中蠢蠢欲动。 电光火石间,璲虚与夺魂索已经正面相击,夺魂索如一条长蛇四处乱窜,锦栎抵挡间,隐约感到了几分吃力。 与上次在谦州相见,炽妧的功力起码增长了一倍。 炽妧得意地抽打着,嘴也没有歇着,道:“锦栎,你不是还有一条挺厉害的鞭子吗,怎么不拿出来使了?” 锦栎从夺魂索上越过,剑端直指炽妧胸口,却被边桀暗中使的飞刀挡了过去。 “嘶。” 炽妧眉头一皱,缓缓低头,一支箭恰好插在了她的胸口处,箭头灼热,伤口周围都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忍着痛自顾自地拔了箭,抬眼望去,慕玹正执着弓站在听雨阁的房檐上。 “哥哥……” 边桀猛地转身,他拉住炽妧的手臂,道:“公主,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哥哥!” “不!”炽妧猛地甩开边桀的手,“他就是我哥哥!去,把他抓来,本公主要把他带回魔界!” 边桀紧攥着袖口处的花纹,脖颈上的蛇头随着边桀的动作低下了头颅,他应道:“是。” 边桀飞身直冲听雨阁,现在听风阁内,又只剩下了锦栎和炽妧二人。 “锦栎,看来今天是得分出个高下了。”炽妧秀眉微挑,捏紧了手里的夺魂索。 日光正盛,听雨阁的屋檐上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也就是在此时,听风阁外再次吵闹了起来。 炽妧捏着耳朵,阴阳怪气地说:“哟,锦栎上仙还搬了救兵啊。” “师尊!”孟毓一头撞进听风阁,气喘吁吁,她在锦栎耳边悄声道:“师尊,神帝去人界处理事务了,但是我在路上遇见了妖后,请了妖后过来。” 孟毓的话刚说完,寻伊就持着手杖大步跨入了听风阁。 炽妧歪着头,道:“大婶,您又是哪位?” 寻伊捏着手杖,脸色难看极了,她道:“本后是你祖宗。” 炽妧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寻伊,端详着她额头上的妖族印记,故作恍然状:“哦!原来是妖后啊。” 寻伊冷笑,道:“炽妧,你指使手下蒙骗寻焱,手段真是了得。” 炽妧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她抹了把眼尾笑出来的眼泪,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妖后,本公主是无辜的啊,是你那儿子自己自愿的,与本公主无关啊!” 寻伊挥动着手杖,骂道:“强词夺理!” 言罢,她就率先朝着炽妧冲了上去,炽妧闪身一躲,道:“北宫鳌、南宫杔,你们两个混账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霎那间,两个人影从空中一闪而出,北宫鳌与南宫杔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兵戈声连续不止,起初来闹事的那些小仙门早已不知所踪。 慕玹和边桀已经打了数十回合,脸上均已冒出了汗。 慕玹微喘着气,道:“边护法,你们公主叫你把我带去魔界,可你却三番五次想要杀我,我与你,并没有什么私仇吧?” 边桀并未答话,持着利敲刺向了慕玹。慕玹见他不知疲惫地冲来,便拿着昀华连挡了几下,接着,慕玹纵身一跃飞下了屋顶,径直冲进了听风阁里。 寻伊带了不少妖族兵士过来,听风阁里面挤满了人,慕玹迅速钻进了人群里,边桀一追进了听风阁,就找不见了慕玹的人影。 南宫柁连杀了几个妖族兵士,紧绷的神经让他感受到了身后的异响,他持着擒诏“唰”地指向了身后人,身后人也迅速拔剑,挡住了擒诏。 是慕玹。 慕玹收了剑,道:“我想知道。” 南宫柁:“什么?” 慕玹坦然道:“你们不是说想知道我是不是焇煴吗?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 南宫柁把擒诏收入剑鞘,他一把抓住慕玹的手,似是怕他反悔似的。 南宫柁静默的脸上泛起了涟漪:“当真?” 慕玹一边抵挡着身旁的魔族兵士心急如焚,道:“有什么办法你尽管说。” “你得跟我走。”南宫柁道。 “好。” 南宫柁带着慕玹从听风阁的窗口窜了出去,刚出了听风阁,就听见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重重的抽打声。 紧接着,就是孟毓的一声:“师尊!” 慕玹连忙折了回去趴在窗前,锦栎一时不察,后背被炽妧狠狠地抽了一链子。 素白的后背上一片鲜红,锦栎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手里的剑依然没有停下。 慕玹紧紧捏着窗框,轻声道:“师尊……” 南宫柁拉住慕玹的手臂,道:“她中毒了。” “什么毒?”慕玹扭头看着南宫柁,“可有解?” 南宫柁淡漠道:“炽妧的火毒,有解。” “那……” “你先跟我走。”南宫柁道,“等确定了你是否是尊上,我就把解毒的法子告诉你。” “可是,师尊她……” 看着锦栎身受重伤还依然浴血奋战的样子,慕玹心里并不好受,这个时候,他应该和师尊站在一起的。 南宫柁轻轻摇头,不给慕玹一点拒绝的机会,他冷冷地说道:“没有可是,跟我走是唯一的办法。” 慕玹朝着屋内看了两眼,锦栎面色苍白,看起来中毒不轻,却还强撑着身体与炽妧对峙着,他默默收回目光,对南宫柁道:“我跟你走。” ------------ 第四十九章 追忆1 南宫柁带着慕玹来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魔界业城西。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我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慕玹亦步亦趋地跟着南宫柁走在幽深凄冷的地道里,自从进到业城起,他就感到周身都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神秘感,而进到地宫后,那股神秘的熟悉感觉好像正在离他越来越近,他也感到十分好奇。 南宫柁回道:“这里是历代魔尊的埋骨之地。” 慕玹微愣,那么焇煴应该也在这里了。 他道:“你是来带我见焇煴的?” “是。” 地宫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南宫柁手里的夜明珠能够勉强照亮眼前的一点路,时而还有蝙蝠从头顶飞过,乌压压的一片,阴森极了。 一直走到了第八层地宫,南宫柁才停下了步伐。 “就是这里了。” 南宫柁把夜明珠放在了一个石槽里,又施了些法力,霎那间,石槽前面的水晶棺一整个都被照亮了起来。 水晶棺中躺着的,正是焇煴。 慕玹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心脏处骤然一疼。他一只手捂着左胸,一只手撑在水晶棺上,才勉强维持了站立的姿势。 南宫柁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块发着暗光的石头,放在了水晶棺上。 南宫柁道:“这是还魂石,你将手放在上面,若你确是尊上的转世,那么你就可以找回前世的记忆。” 痛感模糊了慕玹的听觉,只知道南宫杔是叫他把手放到还魂石上面。 温热的掌心与寒凉的还魂石相触,一瞬间,几束白光从还魂石中央窜了出来,慕玹微闭着眼,脑中的意识突然模糊了起来,同时,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猝不及防地灌入了慕玹脑中。 清风和煦,芳草萋萋。三百年前,魔界煜韶河畔,焇煴与楚千秋遇见了寻垚。 焇煴对寻垚手里的书册感到好奇,便随手拿了过来,书页一翻,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张锦栎的画像。 “寻垚,她是谁?”焇煴指着画像问寻垚。 寻垚比慕玹矮了一个头,他踮着脚看清了画上的人,回道:“她叫锦栎,是清珏山俞颉仙尊的弟子。” 焇煴看着画中人脸上泛着红晕,他喃喃道:“她当真长成这样吗?” 寻垚看着焇煴痴迷的样子,又道:“我见过她本人,比画上长得还好看,只是看起来没有画上那么有亲切感。” 焇煴轻轻摩挲着纸页,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楚千秋捋了捋被风吹散的鬓发,冷不丁地说道:“可是我听说这锦栎仙子脾气很差,不通情理,也不爱与人说话。” 焇煴似是完全忽略了楚千秋的话似的,他顺手撕下了有锦栎画像的那一页,然后把书搭到了寻垚头上。 焇煴把画像揣进怀里,道:“哪里能见到她?” 寻垚想了想,怯生生地说:“几日后是神帝寿宴,想必清珏派也会去贺寿,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 那日在魔宫里,炽妧大闹一场后,焇煴把尚在睡意中的锦栎送回了清珏山。按照炽妧睚眦必报的性格,焇煴猜想她必然会把自己与锦栎的事情告诉他的父亲陀弥邪,炽妧的确也这样做了。 焇煴在日出之前回到了魔宫,刚推开魔宫的大门,一队魔族甲士就从宫门内外冲出,把他团团围了起来。 幽蓝的火把照亮的妄念殿,焇煴被几个魔族甲士重重地按倒在地,陀弥邪撑着下巴坐在大殿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焇煴,而陀弥邪的身旁站着的,则是双臂环抱在胸前的炽妧。 殿中沉默片刻,陀弥邪率先从石椅上站了起来,衣袍上的银片随着他的步子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在一片静默中显得尤为诡异。 “把我的儿子放开。”陀弥邪对那几个魔族甲士沉声道。 魔族甲士从焇煴肩上松开了手,低垂着脑袋退到了一旁。 “焇煴。”陀弥邪弯下腰伸手扳住了焇煴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焇煴被迫与陀弥邪目光相接,手指扣刮着并不平整的地面。 陀弥邪眼眸微眯,嘴角扬起一抹邪笑,他缓缓收回手,咂嘴道:“是本尊平是太忙了,连自己的儿子春心萌动了都不知道。” 焇煴垂着眸子盯着衣袍上的灰尘,心里只道,挨完这顿骂就没事了。 可下一瞬,一记重腿就落在了他的腰上,把他直接踹倒在地。 “哥哥!”炽妧站在高台上心里一悸。 焇煴摸着粗糙的地板支起身体,眼尾的余光正扫到陀弥邪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 紧接着,一股疼痛席卷头皮,陀弥邪揉扯着焇煴的头发,把他拉到了自己的眼前。 焇煴不屈的眼神令陀弥邪感到心中不悦,他冷笑一声,压着嗓子道:“你喜欢那个女人?” 焇煴紧咬着牙,不置一字。 陀弥邪又道:“想当年,我也是这样喜欢你的母亲。” 听到陀弥邪提到自己的母亲,焇煴眼中的怒意顿时就掩盖不住了,于他而言,陀弥邪的口中根本就不配提到自己的母亲,他每每提到一次自己的母亲,都是对母亲的玷污。 陀弥邪对焇煴的表情视而不见,借着道:“听说她是俞颉的得意弟子。这样吧焇煴,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不会与你做交易的。”焇煴干干地说道。 陀弥邪轻笑,食指挡在了焇煴唇前,他轻声道:“不要急着拒绝嘛,你可以继续喜欢那个仙子,我也可以得到我想得到的,这波交易你稳赚不赔的。” 焇煴倔强地别过头,阖眼不愿再听陀弥邪的话。 陀弥邪继续说道:“本尊希望你可以让那个仙子爱上你,然后你再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仙门的机密。” 焇煴猛地睁开眼睛,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道:“你想错了,她并不喜欢我。” “真的吗?”陀弥邪细细打量着焇煴脸上的每一寸,“怎么会呢?虽然本尊养着你你没有什么用,可你还有这样的一张好皮囊啊,怎么会有女人不喜欢你这样的一张脸?” 焇煴压制着心底的怒火,低声道:“我不会做的。” 陀弥邪瞬间敛了笑,强势地把焇煴拉到自己眼前,道:“你确定吗?你不答应的话,本尊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你!” 陀弥邪歪着脖子,脸上的表情扭曲极了,仿佛是自己控制不住一样,似笑似怒。 陀弥邪把焇煴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起身道:“你好好考虑吧,是想继续与那小仙子浓情蜜意,还是想要给她收尸,决定权在你。” …… 百花宴后,焇煴一路跟着锦栎偷偷溜进了清珏山。 “你觉不觉得最近山门里有些奇怪?”几名弟子从藏书阁里走了出来,“感觉有异样的气息围绕在山里。” “有啊,真邪门啊。” 俞颉让锦栎从藏书阁里拿几卷书出来,进门时恰好遇见了这几个弟子。 这几个弟子一见到锦栎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不约而同地连退了几步,手里的书都差点拿不稳了。 “锦栎师姐好。” 锦栎微微侧目点了点头,那几个弟子见她从身边走了过去,才松了口气,连忙拔腿就跑。 “哪里有什么异样的气息,分明是锦栎师姐身上的寒气啊!” “太可怕了,希望这个月都不要见到锦栎师姐了。”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藏书阁内本就安静,在藏书阁内学习的弟子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 锦栎按照俞颉的吩咐挑了几卷书抱在手上,正准备前往另一个书架时,一卷书却突然从身后的书架上掉了下来,直接惊醒了几个打瞌睡的弟子。 锦栎把手里的书放到一旁,蹲身拾起地上的书,然后数着顺序把它放回了原位。可当她在转身时,却发现自己原本拿的那堆书的顺序错乱了。 锦栎做事一向规整,书也会按照大小薄厚堆放,可现在却成了一团糟。 锦栎也感受到了周身弥漫着的奇怪的气息,她立在原地,灵动的眼睛扫视着周围,藏在袖口中的手指已经捏出了一道符咒。 指尖轻翻,锦栎手臂一扬,把符咒按在了右侧的空气里。霎那间,散发出奇怪气息的源头立马现了形。 焇煴瞪大了双眼嘴刚张开,锦栎就踮着脚捂住了他的嘴,焇煴手足无措地摆动着,锦栎则摁着他把他推进了墙后面。 “嘘!”锦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想被发现吗?” 焇煴尴尬地笑了笑。 锦栎淡漠地说道:“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清珏山,是怕身上的魔气别人发现不了吗?” “怕。”焇煴把下巴抵在锦栎肩头,低声道:“可这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嘁。”锦栎把焇煴重重地按在墙上,“你快离开吧,被发现了我可不会保护你。” “真的吗?”焇煴托着锦栎的腰,紧贴着她的身体,一双醉人的凤眼倒生生把锦栎的脸给盯红了。 锦栎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吸着气,推着焇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她后退几步,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焇煴。 “不想被发现就戴上,能遮你身上的魔气。” 焇煴得意地接过香囊嗅了嗅,随即爽快的挂在了腰间,然后弯腰凑到锦栎眼前,轻轻刮了一下锦栎的鼻子,笑道:“我就知道栎儿最好了。” ------------ 第五十章 追忆2 焇煴隐了身形跟在锦栎身后,锦栎手里抱着一大堆书卷正准备给俞颉仙尊送过去,恰好半路上遇见了同往幻羽宫去的钟离卿,锦栎便把书交给了钟离卿,托她给俞颉带过去。 二人一回到揽月阁,焇煴就现了形从背后朝着锦栎扑了上去,锦栎察觉身后的动静微微侧身,焇煴便扑了个空。 焇煴尴尬地立在原地笑着,他轻咳两声转身,锦栎正坐在书桌前抄写着什么,烛火温和的光晕映在锦栎的侧脸上,就好似一张宁静的画卷。 焇煴痴痴地看了片刻,突然起了扰乱这副画卷的心思,他眼眸一转,嘴角就偷偷扬了起来。 “栎儿。” 焇煴挪到锦栎身旁坐着,捧着脸盯着锦栎,可锦栎却只在纸上滑动着笔,丝毫没有分给焇煴一点眼神。 焇煴心有不甘,直接直接坐在了桌子上,挡住了全部的烛光,锦栎手上的动作一滞,脸色也暗了下来。 “下去。”锦栎面无表情,也不抬头。 焇煴得意地笑了笑,身上像是长了倒刺一样,自己下了桌子还顺带着把锦栎正在抄写的书也撞了下去。 “呀,掉了。”焇煴故作姿态地把那书捡起拍了拍,翻转封面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清静经”,“诶?你抄写这个做什么?” 《清静经》被焇煴放在桌上,锦栎拿过翻到了起先抄到的那一页,淡然道:“师尊说我最近心思不沉,所以叫我抄几遍。” “心思不沉?”焇煴撑着脸凑到锦栎面前,“锦栎仙子还有心思不沉的时候啊,锦栎仙子最近在想什么心思不沉?” 锦栎停了笔,微微抬眼,恰好对上了焇煴暧昧的目光。凤眸微眯,眼尾微微扬起,琥珀色透亮的瞳仁如一湖柔情的秋水,稍有不慎,就会深陷溺亡。 “锦栎仙子不会是在……”焇煴离锦栎的脸更近,右手轻轻抚上了锦栎的乌发,声线低沉,“想我吧?” 心脏狂跳不止,温热的气息在鼻尖处流转弥漫。 “胡说!”锦栎猛地推开了焇煴,脸上红得发烫,她别过脸强装镇定,道:“你快回去吧,不要留在我这里。” 焇煴捂着胸口笑得灿烂,每次看到锦栎羞赧的模样总能激得他兴致大发,完全忍不住要继续去捉弄她一番,哪里会肯回去? “栎儿,你这样赶我走,我会难过的。” 焇煴拉扯着锦栎的衣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就伸进了锦栎的臂弯里,把锦栎的手臂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不要赶我走,你写你的,我这样看着你就好。”焇煴贴着锦栎的手臂,衣物上的淡香让他更加放不开手。 被焇煴死缠烂打了这么久,锦栎倒也习惯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手就先任他抱着吧,反正也还没有耽误到自己做事。 焇煴的目光在锦栎的侧脸上停留了些许时间,然后一路向下,越过白皙的脖颈,在那之下微微起伏的位置停住了眼。 锦栎的手臂紧贴着慕玹的前胸,骤然间感受到了胸腔内强有力的心跳,她不悦地转过头去,恰好与焇煴火热的眼撞在了一起。 “你怎么心跳这么快?”锦栎淡淡地问道。 “因为……”焇煴轻轻开口,“控制不住。” 锦栎淡笑:“哪里会有控制不住的事情,只不过是不想控制罢了。” 言罢,锦栎便要抽出手臂,可焇煴却紧紧拽着,死活不让锦栎收回。 锦栎眼中怒意已现,她转过身正要发作,却不想焇煴长臂一揽,天旋地转间,自己竟被焇煴压在了垫子上。 锦栎错愕地看着焇煴感到羞耻无比,本就薄的脸皮上绯红乍现,心悸之下,眼里也蒙上了一层薄雾,俨然没了平日里的孤傲。 “锦栎,虽然你那天在神界你说的话让我觉得很伤心,但我真的好喜欢啊。”焇煴轻轻贴近锦栎瓷白的脖颈,贪婪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锦栎木讷地盯着房顶,身体更是僵地无法动弹。 焇煴又抵在了锦栎的肩膀上,在她耳畔低语:“我想我真是疯了,有时候竟然还会想到与你做一些不可说的事情。” 锦栎并不解焇煴话中所指,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焇煴顿了顿,道:“双修。” 锦栎喉间一梗,别的事情她不懂,可她以前还在与别的女弟子同吃同住的时候她倒是听她们私下讨论过双修,那次她藏在被窝里装睡,把别人嘴里能听的不能听的全都听了进去。 “你……” 锦栎惊异于焇煴竟然这般轻松地就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她双手按在焇煴肩上想把他推开,可焇煴却觉得愈加兴奋有趣。 锦栎手里的力道并不重,焇煴打趣道:“你想?” “不想!”锦栎猛地把焇煴推开,自己连忙撑着地站起,闪身到了一旁,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你……你不要脸!” 焇煴就着被推倒的姿势侧卧着,见锦栎气急败坏地转身要走,他连忙跨着大步追了上去。 “何必走得这样急。” 焇煴一只手搭上锦栎的肩头,锦栎警惕地一掌下去,直接拍掉了焇煴的手。 “哇,下手真狠。”焇煴摸着微红的手背吹了吹。 锦栎微微侧目,话里寒气逼人:“你若是敢跟过来,还有更狠的。” 关门声“啪哒”响起,焇煴被锦栎无情地挡在了门外。 焇煴自嘲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下了楼梯。反正都被拒绝了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焇煴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在书桌前,放松地瘫坐着,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桌上的那些书,犯难似的悄声道:“什么时候栎儿才肯对我投怀送抱呐?” 夜半沉静,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入了眠,唯有桌上的小蜡烛还留着自己的小半截躯干与黑夜拉锯着。 烛火忽明忽暗,焇煴睁大了眼睛盯着它,心中的思绪如浪潮一般翻来覆去,久久不得平息。 陀弥邪交给自己的任务在寂寥的黑夜里似一筐玄铁一般压得自己直不起肩,若按陀弥邪的吩咐做,自己便对不起锦栎了,可若不按陀弥邪的吩咐做,自己却保护不了锦栎。 许多年前保护不了母亲的无力感再次把焇煴的心脏紧紧包裹了起来,他捂着胸口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抬头瞥见二楼正对着的房间。 锦栎,一定会恨我的吧。 朦胧的烛光渐渐迷了焇煴的眼,他就这样在桌上趴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锦栎练完剑回来,他才被一束从窗口处泄入的日光唤醒。 “早啊。”焇煴揉着眼睛给锦栎打招呼。 “早。” 锦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本已经收回了目光,却又发现有什么不对,锦栎再次抬眼看了看,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又觉得取笑别人不妥,锦栎咬了咬下唇,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锦栎脸上的小表情被焇煴尽数收进眼底,他不明所以地说道:“你笑什么?” 还不等锦栎开口,焇煴一只手覆上自己的引以为傲的脸颊,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难道……我变丑了?” 锦栎随手递给他一面镜子,焇煴朝着镜子里面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昨天夜里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焇煴也没注意到桌上还放着锦栎抄写的《清静经》,许是夜里出了点汗,竟然把那《清静经》印了满脸。 这滑稽的模样,也难怪锦栎会笑。 焇煴故作生气的模样,把镜子朝桌上“啪嗒”一放,有些委屈地说道:“栎儿,你不告诉我我脸上脏了就算了,还站在一旁取笑我……” 锦栎霎时就把仅有的那一点点笑收了回去,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只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小气。” “你说我小气?”焇煴指着自己,抽了抽嘴角,又收回了手,“行,小气就小气呗,本世子今天就小气了,本世子生气了。” 锦栎不理焇煴,只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转身坐到一旁擦起剑来。 焇煴见她不为所动,又道:“栎儿,如果你给我把脸上的墨印擦干净了我就原谅你。” 锦栎手里的动作一顿,侧目看了看焇煴,她放下璲虚起了身。 “你去哪?”焇煴急得站了起来,他虽然嘴里一直不停地说,可心里还是怕锦栎不吃他这套。 锦栎淡淡道:“打水。” 焇煴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明明只是再平常的一句话,焇煴却感觉心头升起了一抹暖意。 过了少顷,锦栎端了水进来,坐在焇煴旁边,焇煴也坐得端端正正,乖巧地把脸正对着锦栎。 温热的帕子在焇煴脸上轻轻擦拭着,时而碰到焇煴的眼睛,他便合上那一只眼,留另一只眼看着被日光笼着的锦栎。 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焇煴才会觉得,幸好自己长了两只眼睛,如果自己是只独眼魔,岂不是见不到这般模样的锦栎? “好了。”锦栎收了帕子,焇煴脸上的墨印已经全部擦拭干净了。 “就好了啊……”焇煴意犹未尽道,他心想,快乐的时光总是这般短暂。 锦栎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可焇煴却突然伸手抓住了锦栎的手腕,然后把她拉向了自己。 焇煴看着锦栎惊恐的眼慢慢靠近,锦栎不禁朝后靠去,却正好碰到焇煴悬在她身后的手臂。 锦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焇煴圈进了怀里,焇煴炽热的目光从锦栎的眼挪到了下方的唇。 焇煴慢慢靠近,空气中静得都能听见二人强烈的心跳声。 焇煴笑着顿了顿,然后飞速地吻在了锦栎的眉间。 “这是我的答谢。”焇煴松开了锦栎,锦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定定地看着焇煴。 焇煴看她呆呆的样子便伸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锦栎红着脸挪过了目光,攥着已经捏皱的裙子起了身。 锦栎端着水盆走出书房,她一路蹙着眉,总感觉刚刚被焇煴碰了一下的地方格外的痒。 ------------ 第五十一章 追忆3 “嘶……哈,哈,哈……” 日光破云而出,焇煴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觉醒来,里衣已然湿透,脖子处还有被人掐过的痛感,他摸着脖颈翻身下床,脑中还被幽深昏暗的梦魇笼罩,让人喘不过气来。 陀弥邪入了他的梦境,让他在五天内探查到清珏山的机密。 他轻轻摩挲着窗边新发的柳芽,满心皆是惆怅。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揽月阁中寂静如常,焇煴扶着木制扶手一步一顿地下了楼,香炉中飘着袅袅白烟,沉香的味道溢了满屋。 “师姐,师尊现下不在山里,多亏了你啊。” “还好去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师姐已经到了,那我先回去了。” 少女的交谈伴着燕雀的轻鸣声汇入耳中,锦栎送别了钟离卿后跨门而入,锦栎的脸上还沾了几块浅黑的灰渍,素白的衣袍上也脏脏的,像是被灰泼了一身似的。 “栎儿,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啊?” 焇煴挪到锦栎身侧,正想拉她的袖子,锦栎秀气的眉眼一横,连忙侧身躲过,道:“无事。” 悬在半空的手被焇煴轻攥,锦栎已经许久没有对他露出过如此戒备的表情了,他担忧地说道:“你看着哪里像没事啊?” 锦栎看着焇煴神情缓和了些,她顿了顿,缓缓开口道:“真的没事。” 焇煴扫了一眼锦栎裙摆上不规则的边缘,皱成了一团,就像是被火烧过了一样,又想到了刚才她与钟离卿的对话。 锦栎不愿意与自己说起,想必是清珏内部的机密。 焇煴轻咳两声,笑意便跃然于脸,他走近锦栎,伸手轻拭着锦栎脸颊上的小块灰尘,锦栎身形一颤,抬眼看着焇煴。 焇煴轻推着锦栎的后背,轻声道:“别乱动。” 锦栎轻声应了一声,眼神望向别处。 “好了。”焇煴笑着收回了手,“栎儿,你要不要去换身衣服?” 锦栎低头看着自己裙子上的污渍的破洞,刚才一路上走得匆匆忙忙的,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衣服都这么脏了。 “我换一下衣服。”锦栎轻声道。 目送着锦栎回房,焇煴缀着星子的双眸骤然黯了下来,阴冷如黑夜,他狠狠捏着腰间锦栎给的香囊,心下一沉。 焇煴隐了身形到了钟离卿的云幕阁,一路上还能看到许多气喘吁吁的弟子和伤患,这许多人也都是被火灼伤了。 焇煴还未踏入云幕阁,钟离卿和江睿就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 “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烧起来了?”钟离卿质问着江睿,看起来头疼极了。 江睿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道:“我也不知道啊,这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我也没有办法啊。” 钟离卿叹出一口气,眯眼看着天边的红日,道:“师姐已经辛苦了一个上午了,灵力虚耗过度,这次便不要告诉她了,我们自己应付吧。” 江睿点头:“嗯。我已经给师尊发过信了,估计师尊明日就会回来了。” 焇煴倚在柱子旁,离钟离卿不过三五步的距离,钟离卿和江睿从他身前走过,他连连跟了上去。 江睿和钟离卿走向了更深的山里,一路上不断有受伤的弟子被抬出,随着一声轰响,星星点点的火从山顶喷射出来,江睿和钟离卿默契地相视一眼,连忙化出了一道结界。 江睿从怀中甩出几道符咒,道:“师妹,这火星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我在这里扛着,你快去万灵之森把源头掐灭了。” 焇煴难以置信地看着天上的火星子,万灵之森在六界中除了清珏山弟子谁都不知道在哪里,就连神帝都不知道。 若是自己此次能够掌握万灵之森的地点,那陀弥邪想必就不会为难自己了。 钟离卿又加重了手中的法力:“可是……” 眼看着火星子越来越多,江睿又道:“别可是了,我扛得住,你快去。” 钟离卿收了灵力,江睿顿时就退了半步。 “我没事。”江睿故作轻松地笑道。 钟离卿还欲再说些什么,可看到江睿的笑又说不出来了,她说:“那我便去了。” 焇煴跟着钟离卿小跑着停在了一座石窟前,钟离卿咬破手指画了一道符咒,石窟骤然虚化,钟离卿顾不上面前的白雾,捂着口鼻便冲了进去。 藏在白雾后面的,是一座古朴的石门,石柱被藤蔓缠绕,看上去已经有了年头。 跨过石门,走过一段蜿蜒崎岖的小路,钟离卿再次画了第二道符咒,小路旁侧,立马现出了另一条路。 沿着这条路走了几步后,路逐渐变得平坦起来,竹林外云雾缭绕,铺着木板的铁索桥下河水清冽,略有了些仙境的意味。 再往前走,一直到了铁索桥的尽头,传闻中的万灵之森终于在一片白雾之后掀开了神秘的面纱。 被铁索桥连接的是一座孤岛,孤岛周围建着八座瞭望塔,塔上的驻灵殿弟子正布着法阵。 孤岛之上满是灵树,可不知是何种原因,满岛的灵树竟然燃起了火,黑烟直冲云端。 钟离卿站在桥边的小亭旁,朝着一旁的大鼓上砸了两下,瞭望塔上的弟子立即看向这边。 几人点头会意,钟离卿纵身一跃,便落在了法阵中央。 几番灵力压制,从万灵之森中喷发出的火星明显少了许多,钟离卿盘旋在法阵上,灵力逐渐不支。 焇煴扫了一眼万灵之森中的火势,随即从掌中化出一团暗红的火珠,广袖随着手掌翻转,火珠顿时化成了万千黑雨洒向了万灵之森中。 钟离卿感到不对劲,手中一遍画着符咒一边看向万灵之森,火星子碰到黑雨后纷纷被浇成了白烟,大部分的明火也浇灭了。 焇煴收了手,想着自己已经离开揽月阁太久了,且现在万灵之森的火势也已经得到了控制,他转身便沿着原路离开。 揽月阁内,焇煴轻轻推开门还是免不了发出了“吱呀”的声响,锦栎本托着下巴在桌旁小憩,听见声音后眼皮轻掀。 锦栎抬起头坐直了,道:“去哪里了?” 焇煴佯装无事,走到桌前,笑道:“有点闷,出去转了转。” 锦栎盯着焇煴空空的腰间,沉声道:“香囊呢?” “啊?” 焇煴双手摸上腰封,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焇煴望着锦栎,眼里尽是说不出的惊慌,他自己都不知道香囊是什么时候丢的。 “师姐。” 钟离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焇煴慌忙匿了身形从翻出了窗外,锦栎侧身拿起香炉的盖子,拨了拨里边的香灰,扬起的香灰刺鼻,锦栎不禁掩着口鼻咳了几声。 “师姐。”钟离卿推门而入。 锦栎把香炉的盖子合上,抹了抹眼角咳出来的泪花。 钟离卿在鼻子前轻扇着,瘪嘴皱眉走到锦栎身侧,道:“师姐,你这香味儿也太冲了吧……” 锦栎搁了香勺,轻咳道:“不小心放多了。” 二人随意地聊了会儿,钟离卿又把刚才万灵之森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锦栎,锦栎听她说已经处理好了,才放下心来。 “对了,师姐,我捡到了这个。”钟离卿从袖口中掏出香囊,递给锦栎,“这是师姐的吗?” 锦栎轻轻拿过那香囊,反复瞧了一遍,这的确就是自己给焇煴的那一个。 锦栎淡笑道:“是,我正在找它呢,师妹从哪里捡到的?” 钟离卿道:“师姐这般心细的人竟然也有粗心的时候,这是我在万灵之森捡到的,想必是师姐今日早上掉了。” 锦栎心中“咯噔”一落,捏着香囊的手也紧了紧,又抬眼笑道:“早上有些倦了,倒没发现。” 钟离卿拉起锦栎的手轻拍,柔声说:“师尊不在山里,门中的事情都是师姐在操心,师姐辛苦了。不过明日师尊就会回来了,届时师姐就能好好休息了。” “嗯……” 钟离卿放下锦栎的手,起身道:“好了,师姐也累了,那我就不打扰师姐休息了,师姐再见。” 关门声一响,锦栎脸上的笑意骤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待钟离卿走远,锦栎才冲出门去,焇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还在编着草环,锦栎二话不说,扯着他的衣袖就把他拉进了屋里。 “栎儿,栎儿,你慢点,慢点……” 锦栎关上门才松开了焇煴的衣袖,焇煴理了理衣服,笑着问道:“怎么了?” 锦栎沉着脸,拿起桌上的香囊递到焇煴眼前,焇煴唇边的笑即刻凝固了,他拿过香囊,弱声道:“你都知道了?” 锦栎收回手,说:“你去了万灵之森,为何不告诉我?” 焇煴把香囊挂回腰间,想了想道:“我知道这是你们清珏派的绝密,我怕你生气……” 锦栎盯着焇煴透亮如琥珀的眼,觉得他也不像是在说谎。 焇煴又拉着锦栎的衣袖,道:“栎儿,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举起右手,说:“我发誓,如果我说出去了的话,我就不得好死!” 锦栎踮起脚把他的手臂拍了下来,道:“知道了……” 焇煴抱着锦栎的手臂痴痴地笑着,他揽着锦栎的腰坐到一旁:“栎儿你坐。” 锦栎推开焇煴的手,朝旁侧挪了挪,正色道:“阿卿说师尊明日就要回山了,师尊已经修炼了千万年,难保不会在山里发现你的踪迹,到时只怕这香囊也无济于事了。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 第五十二章 追忆4 穿过幽深冗长的走道,幽蓝的火把在尽头欢腾雀跃,少年苍白的手覆上暗紫色的大门,门后的咆哮声与凄厉的哭喊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焇煴在妄念殿外立了良久,门从里面拉开了。 难闻的血腥气从门缝中喷涌而出,陀弥邪眼里的赤色尚未褪去,脸上未干的血渍正昭示着杀意。 见来者是焇煴,陀弥邪唇角微扬,笑得令人后背发凉,他一边用帕子抹着手上的血,一边阴沉沉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查到什么了?” 焇煴绕过陀弥邪的眼睛看向妄念殿内,殿内的魔族仆从正颤颤巍巍地处理着一些凡人的尸体。 焇煴抿了抿唇,默默开口:“万灵之森。” 陀弥邪手上的动作一顿,望向焇煴,骤然间大笑起来:“好啊,好啊,这万灵之森在修仙界可是最为神秘的存在。”陀弥邪的手拍向焇煴的肩膀,“不愧是本尊的儿子。” 焇煴浅扯着笑回应着,陀弥邪道:“你都查到了关于万灵之森的什么?快说与我听。” 焇煴轻轻点头,迟疑了片刻。 他闭了闭眼,把在清珏山中所见的万灵之森尽数告知了陀弥邪。 焇煴话音刚落,北宫鳌就从走廊后迈着大步走了过来,立在焇煴身侧朝着陀弥邪作揖。 北宫鳌道:“尊上,那几个仙门的掌门都来了。” 仙门掌门? 焇煴微愣,眼睛不自觉地瞟到陀弥邪脸上。 他纳闷了,为什么仙门的掌门会来魔宫? 陀弥邪收回手,咧嘴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跨步绕过了焇煴,朗声道:“好!带本尊过去。” 焇煴尾随着陀弥邪到了魔宫的议事厅,三个仙门的掌门坐在厅中,焇煴自幼记忆力超群,见过一面的人便不会忘记,这三个人他自然有都认得,分别是春山派掌门符节、莲山派掌门钟巧、寇山派掌门荣校。 陀弥邪道:“现今你们修仙界清珏派一家独大,各位有所不知,那俞颉仙尊是个狡猾的人,现在他与诸位还能相安无事,以后可就难说咯。” 荣校咳嗽了两声,拨弄着花白的胡子,道:“可不是吗?这些年来各路修仙的子弟都只往清珏山去,来我们寇山派的弟子可真是越来越少了,再过几年,估计就要剃光头了。” 陀弥邪道:“寇山派本就偏远,荣掌门下山一趟不容易,我也是十分同情荣掌门呐。” 符节轻哼一声,一双三角眼狡黠地瞟向陀弥邪,阴阳怪气地说道:“魔尊找我们前来,可是有什么好计策?” 陀弥邪哈哈一笑,道:“符掌门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陀弥邪站起,走下台阶,一边说道:“本尊今日发现了一套前人的功法,只是我修为尚浅,自身还不足以修炼。” “六界谁人不知魔尊法力无边?这功法若连您都修炼不了,那我们也无法修炼呐。”符节怂着肩,事不关己地说道。 陀弥邪笑着,衣摆上的银片伴着他的步履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道:“这便是我来找各位来所要商议的要事。” 陀弥邪从三人跟前走过,朝着站在门口的魔族小仆骂道:“眼瞎的东西,怎么连茶都不给三位掌门倒?” 小仆受了惊,连忙快步走来,一边说着自己该死一边给三人倒茶,还端来了几盘点心。符节听着耳旁茶水入杯的声响,神情缓和了些许。 陀弥邪又恢复了笑脸,话锋也变得柔和起来:“是这样的,那套功法后面有一行批注,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如果自身修为尚浅的话,可以通过借助他人的神魂来修炼,也不需要太多,一缕就可以。” 符节刚刚平和的表情顿时又变得警惕了起来,他喝茶的动作一滞,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接着,符节手中那盏黑玉茶杯就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碎片四处翻滚,热茶更是直接溅在了陀弥邪的衣摆上面。 “荒唐!神魂岂是说借就能借的?”符节吼道。 陀弥邪小腿一缩,朝后退了两步,夹杂着暴怒凶狠的冷光从眼中一闪而过。 他抬起头,扯出一抹尽量真诚的笑,安慰道:“符掌门莫要生气,这神魂也不是白借的,况且我借完就会还给三位,三位且先听我说,我保证,对于三位而言,这绝不是一次亏本的买卖。” 符节双臂环胸冷很一声,他冷冷地看了陀弥邪一眼,陀弥邪却在冲他笑着。 “罢了,你先说。”符节说着就坐了下去。 一直候在厅内的小仆识趣地给符节换了茶,符节嗅着茶香,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消了些许。 陀弥邪道:“三位掌门心中的忧虑我都明白,也知道我平日里在六界中的名声不太好,可这着实是谣传啊!” 陀弥邪故作委屈,一只手捏着玄色衣袖轻拭着眼角接着说道:“我陀弥邪扪心自问,即位以来我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可世人对我有诸多误解,诸位对我的看法怕也是与世人们一样的。” 陀弥邪突然为自己喊冤,顿时就把那三个掌门脑中的思绪搅得混乱无比。荣校一句话梗在喉咙口,半悬着双手不知道如何是好,符节端着茶水尴尬地抿了一口,却被那滚热的茶水烫了个正着,就连一直在旁边沉默着不说话的钟巧,都露出了怜惜的目光。 陀弥邪摸了下鼻子,又道:“此次我修炼这门功法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在六界立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到各位。” 荣校道:“此话怎讲?” 陀弥邪道:“实不相瞒,若我修炼功法大成,我将会攻打清珏派。” 藏在墙后偷听的焇煴顿时心中升起了一丝凉意,自己刚才把万灵之森的事情告诉了陀弥邪,是不是做错了? 那三位掌门眼中也写满了惊讶,可脸上所表露出来的,更多的是对这件事情的兴趣。 焇煴紧攥着锦栎给的香囊,又听见陀弥邪道:“诸位,若是我练成这功法,清珏派必定会元气大伤啊!届时各位便可趁虚而入,一解门派中的燃眉之急啊!” 三人都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陀弥邪不经意地笑着,说:“三位掌门,话我可就说到这儿了,我也不急,三位可以回去细细斟酌,想好了就来找我,我随时都恭候着各位。” 三人轻轻点着头,起了身。 荣校朝陀弥邪作揖道:“魔尊仁义,此前是我们耳聋眼拙,误解了魔尊。魔尊如此为我们着想,老朽心甚慰,只是这借神魂之事非同小可,待老朽回去后仔细想想,来日再回复魔尊。” 符节和钟巧也附和着荣校的话,起身朝着陀弥邪作揖。 小仆送走了三人后,炽妧微偏着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里和嘴角的笑都充斥着轻蔑与不屑。 炽妧挑眉道:“父亲,他们真的会乖乖的把自己的神魂交给您吗?” 陀弥冷笑道:“当然。荣校门派衰落,符节愚蠢,钟巧没有主见,很快,他们就会回来,把自己的神魂交给我。” 焇煴蹲在墙边的小角落里缩成一团,陀弥邪的话令他心如乱麻。 现在该怎么办?倘若父亲真的去攻打清珏,那锦栎岂不是很危险? 我该如何,追上去,告诉那几个掌门我父亲是欺骗他们的吗? 这时,炽妧又对陀弥邪道:“既然父亲要去攻打清珏,那一定不要放过一个人。” “哦?”陀弥邪看向炽妧,“是谁?” 炽妧轻哼一声,扬起下巴道:“就是那个锦栎。” 陀弥侧目饶有趣味地看着炽妧,他邪笑道:“炽妧,你不会是因为焇煴,所以想要除掉锦栎吧?那本尊可真想知道这锦栎生了个什么模样。” “当然不是。”炽妧虽然否认,可脸颊上却泛起了红,“父亲有所不知,那锦栎不是一般的弟子,她是俞颉老贼的得意弟子,如果留她在清珏,迟早是个祸患。” 陀弥邪眯了眯眼,思忖片刻,道:“俞颉的弟子,那的确是不能留。” 焇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陀弥邪这般不守信用,可他必须得从陀弥邪手中护住锦栎。 把事实真相告诉那几位掌门已经没有意义了,陀弥邪能找他们三人也能再找三个人,自己的父亲向来擅长抓别人的弱点要挟,届时一定会有人心动投靠陀弥邪的。 可眼下,陀弥邪已经盯上了锦栎。 我得保护她。 夜半,焇煴带着锦栎给的那枚香囊再次进了清珏山。 弯月已经挂上了夜的帷幕,天上暗得找不出一颗星星。 锦栎独自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了被风吹散的粉色花瓣,衣袂素白随风扬,孤月孤影,满园孤寂。 几朵灰暗的乌云毫不留情地涌到了月亮前面,恍惚间,就连最后一缕冷色的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取而代之的,是天边突然震起的几声闷雷。 几道闪电掠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天就要变了。 锦栎乏味地翻了手,任那花瓣被风牵引着缓缓坠地。 转身间,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席卷全身,锦栎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欣喜。 焇煴一如往常地笑着,他轻轻碰了碰锦栎微红的脸颊,柔声道:“这样看着我,是想我了?” ------------ 第五十三章 追忆5 刺眼的白光伴着雷声把夜幕劈开,天地在那一瞬间亮如白昼。 大雨倾盆而下,湿冷的雨滴夹杂着沙砾被狂风引得四处飞窜,雨中人身上干净的衣衫很快就被水渍浸湿,风儿一吹,叫人冷得打个寒颤。 焇煴揽着锦栎的腰把她朝里面推了推,一只手挡在锦栎脑后,道:“下雨了,回屋里吧。” 焇煴推门跨入屋中,一身的寒意生生冲破了屋内的温暖。 他正站在香炉边拿着帕子擦拭手背上的水渍,锦栎从楼梯上走下,手里拿着一套月白色的清珏校服。 锦栎走到他跟前,冷淡地说道:“换身衣服吧。” 锦栎先前穿着的那件衣服也被雨水淋湿了,现在也换了套干净的。 焇煴笑着伸手接过那件校服,他摩挲着衣服上的刺绣看了看,觉得与锦栎衣服上的图纹有几分相似,便心满意足地开始脱衣服。 玄色的腰封坠地,锦栎挪动着目光背过身去,坐到书桌前继续抄写着经书。 似乎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便更加敏感,一片寂静下,锦栎仿佛只能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的声音,甚至都能想到那人褪下了哪件衣服,又穿上了哪件衣服。 “栎儿。”一声低唤拉回了锦栎的思绪,锦栎眼中清明,才发现书页的右下角已经被自己摁上了一道褶皱。 锦栎侧目看向焇煴,焇煴坐在自己身侧,一侧的手肘撑在桌上托着精致的下巴,身前的里衣领口微敞,那件校服则被他松松垮垮地系在了腰间。 桌上的纸被浸染了一大块墨渍,锦栎略显慌乱地把毛笔放在了白玉笔搁上,她垂着眸子道:“你怎么不好生穿衣服?” 焇煴解开了腰间的校服,无奈地说:“衣服太小了。” 锦栎咬了咬下唇,从他手里夺过那件校服,然后攥着校服的袖子围在了焇煴的脖子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焇煴领口处露出的一块撩人的欲色。 二人脖颈相贴,锦栎屏着气息让自己只看手里的动作,焇煴低笑,蹭动着脖子,在锦栎即将起身之际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摁着她的后背顺势躺了下去。 “你,你又要做什么?”锦栎慌乱地支起身体,肌肤相贴的瞬间,温热的触感令她面红耳赤。 焇煴不顾锦栎的挣扎,一只手环住了锦栎的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翻身压上。 “你……” 焇煴的下巴抵在锦栎肩头,闷闷地说道:“栎儿,问你一个问题。” 锦栎推搡的手停住了动作,侧着脖子道:“你说。” 焇煴在她肩头蹭了蹭,咬着她的耳尖,道:“栎儿,如果有人要攻打清珏的话,你会如何做?” 锦栎不假思索,连答道:“当然是与清珏共存亡!” “你不会离开清珏对吗?”焇煴低声问。 “当然!” 焇煴缓缓抬起头,握着锦栎手腕的手又重了几分,一抹赤色逐渐在幽深的眼眸中浮现。 二人相视间,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上锦栎心头,她眯着眼,被焇煴握住的手腕微微颤动,渐渐的,眼前的人影变得虚无,沉重的眼皮再也无力支撑,她再次阖眼睡了过去。 焇煴起身把锦栎横抱捞起,眼中的赤色渐渐褪去。 在暴雨中奔袭了一夜,焇煴把锦栎带到了妖界的莹秋。 莹秋离妖界都城召尹很近,许多年前原本是老妖王曾经赐给寻魅的封地,现在由寻垚掌管着。 过了五更天,敲打窗户的雨声就渐渐小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鲜红的太阳从云中露出了脸,屋外的鸟雀不住嘴地叫着,又振翅从树枝中窜出,抖落了几片新叶。 锦栎微蹙着眉,浓密微翘的睫毛轻轻抖了抖,勉强地掀起了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黑色的纱帐,身上的被子温暖柔软,房间中还弥漫着安神的甜香。这显然已经不是在清珏山了。 “栎儿。” 锦栎扭动着酸痛的脖颈,睡眼惺忪地看着身侧的焇煴,慌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朝着旁边挪去。 焇煴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道:“去哪儿?” 锦栎硬掰着焇煴的手,怒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焇煴攥着着她的手猛地一拉,把她圈进了自己怀里。 焇煴道:“你就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待什么啊?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我真的得回去了。”锦栎胡乱的推搡着焇煴,可焇煴却把她抱得愈加紧了。 焇煴抵在她的肩上,乞求般地说道:“栎儿,你这次就听我的好吗?就只待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放你走。” “一个月?”锦栎攥紧拳头,正想用灵力把焇煴拍开,可灵力到了指尖就散开了,始终无法凝聚在一起。 焇煴察觉到了锦栎的动作,一只手包住了锦栎的拳,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已经把你的灵脉封住了。” “你!” 锦栎甩开焇煴的手咬紧了牙关瞪着焇煴,几秒后,她慢慢低下头,松开了手。 二人沉默了少顷,锦栎抬起头率先开口:“是清珏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焇煴低头看着那双澄明的眼,正色道:“没有。” 锦栎淡笑,虽然笑着,可眼角眉梢间尽是冷冽。 焇煴又解释道:“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你又时常对我爱答不理的,还总是拒绝我,所以才把你带过来的。” 锦栎望着焇煴,随即猛地把他推开。锦栎闪退到一旁,扯过身上的被子就往焇煴脸上砸。 锦栎怒道:“你喜欢我,你就弄晕了我把我关在这里;你喜欢我,你就封了我的灵脉。你这喜欢,我可承受不起!” 言罢,锦栎喘着气正准备拉开纱幔,却发现自己的外袍都不见了,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她转过头,红着脸斥骂道:“谁允许你随便脱我的衣服的?” 焇煴道:“来的时候下了雨,你的衣服都被淋湿了,我怕你睡着着凉,才给你脱下来的。” 言罢,他拉开另一边的纱幔,指着一旁的衣架,道:“在那里晾着呢。” 锦栎冷哼一声下了床,怒气冲冲地走到衣架前取了衣服穿好,然后又径直着朝着门口走去。 这房间的门是个铁门,锦栎重重地拍打了几下,可这门却已经从外面锁住了,尽管她拍打了许久,这门依旧坚挺无比。 焇煴走来拉过锦栎的手腕,轻轻吹了吹泛红的掌心,柔声劝道:“别拍了,你打不开的。” 锦栎迅速抽出了手,趁着焇煴不注意扇了他一耳光。 “猫哭耗子假慈悲!” 焇煴微偏着头,耳中嗡嗡作响。 二人一日无言,入了夜后,锦栎更是早早地上了床,背对着焇煴。 屋里的烛光渐渐暗淡了下来,焇煴叹了口气,也坐到了床边。 突然,锦栎感到脚踝处一凉,铁器的“咣当”声突然从脚边传来,她睁开眼撑着床坐起,却突然感到脚腕处竟然有种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拉扯的触感。 焇煴手里的锁链扣上了锦栎脚腕处的铁环,锦栎揉捏着淡紫色的锦被,心中顿时怒气横生。 焇煴松开手正与锦栎目光相对,他道:“抱歉,虽然已经封住了你的灵脉,可我还是怕你会逃掉。” “嘁。”锦栎翻身躺下,扯过被子蒙住头,少顷,她冷声道:“铁门铁窗铁锁链,世子真是建了个精致的囚笼。” 锦栎话音刚落,后背就贴入了温暖的怀里,锦栎挪动着身躯,床尾的铁链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长臂从锦栎的腰间穿过,焇煴强行把锦栎禁锢在怀中,他轻咬着锦栎的后颈,粗重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她的颈间,锦栎蜷缩着身体,肩头微颤。 焇煴紧紧地抱着锦栎,在她耳旁轻声道:“栎儿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别让粗粝的铁环割破了脚腕上的皮肉。” 锦栎和焇煴就这样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几日,焇煴总会主动与锦栎说话,可锦栎要么恍若无物,要么说些不好听的话膈应焇煴。 焇煴明白锦栎心里埋怨自己,听了那些话也只是摊手笑笑,装作不当回事的模样。 一日夜里,窗外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四声敲打。 焇煴猛然睁眼,撑着床支起了身体,看着一旁的锦栎还在睡着,又看了一眼床尾的铁链,便拿了外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焇煴借着淡淡的月光轻轻打开了内层的窗子,隔着铁栏杆站在外面的,是南宫杔。 “世子。”南宫杔迎着冷风朝焇煴作揖。 焇煴抵着窗子,拢了拢外衫,道:“如何了?” 南宫杔回道:“正如世子所料,那几个仙门的掌门已经把一缕神魂交给尊上了,而且据北宫鳌说,尊上也已经开始修习那邪门的功法了。” 焇煴垂眸看着窗台上生出的嫩芽,指尖轻轻勾勒着窗棂上的花纹,他迟疑了片刻,才抬眸道:“我知道了。” 窗户落下的声音响起,焇煴又借着淡淡的月光躺回了床上。 陀弥邪已经开始修炼邪术,那么离他攻打清珏的时日也不远了。 那锦栎…… 焇煴侧目看着身旁背对着自己的锦栎。 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保她安全无虞就好。 焇煴侧着身子轻轻抚摸着锦栎披散的长发,正想要把她抱回怀里,可手伸了一半,又想到自己身上都是冷气恐怕会冻了她,便堪堪地缩回了手。 ------------ 第五十四章 追忆6 风卷残云,雨簌簌地下着。 符节、钟巧、荣校三人率领着本门弟子突然兵临清珏山下,强行打破了清珏山门,攻入了清珏山内。 清珏山的结界受到波动,俞颉仙尊当即带领着清珏众弟子迎战,向来幽深寂静的清珏山漫山都是兵戈相接的声音,一时间,清珏仙境被鲜血浸染,尸横遍野。 三位掌门如疯了一般,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手中的灵剑,浓烈的血腥气使他们愈加兴奋。 可这些门派中的弟子大多资质低下,修为不高,面对着清珏派的弟子,未过几招便败下阵来,只剩下他们的掌门殊死对抗。 此战惨烈,却未持续多久,很快,神界便派了几名狱神来到清珏山,欲将那三位几近癫狂的掌门带到神界审讯。 那三位掌门手脚上已经被狱神锁上了缚仙链,可望着俞颉的眼中依旧通红,杀气未消。 狱神朝着俞颉作揖,脚边已经生出了大块祥云,正欲腾空之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了一道血红色的闪电,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巨雷,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震碎一般。 几名狱神面面相觑,道:“糟糕,神界定是出事了。” 一只拖着蓝色长尾的神燕长鸣一声稳稳地落在狱神阿森的肩头,神燕在他耳边轻啄了几句,狱神阿森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道:“是魔族,陀弥邪已经兵临南天门了!” 神燕又啄了一下狱神阿森的耳朵,狱神阿森连忙朝着俞颉作揖道:“俞颉仙尊,神帝说此次魔族来势汹汹,希望可以得到俞颉仙尊的援助。” 俞颉袖袍一挥,道:“神界与仙界唇齿相依,俞颉义不容辞。” 妖界,莹秋。 天雷爆裂,锦栎倏地从床上睁开眼,铁窗被雨滴砸得咣当作响,窗边挂着的风铃也也不停地摇曳着。 屋内一片昏暗,锦栎眯着眼试探着朝着身旁碰去,被子里面还余留着些许温热。 锦栎轻攥着柔软的锦被,晃动着脚腕,铁链与铁杆相撞发出清亮的声音,她又动了动嘴,喊道:“焇煴,焇煴……”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看来焇煴不在。 锦栎掀开身上的被子,开始运功。 身上灵脉被封,锦栎只好开始用内力强行将灵穴冲破,这样,才有一线生机可以逃出去。 天上雷声滚滚,地上地动山摇,这“铁笼”也没能逃过一劫。风铃摇晃着不断发出响声,屋里的衣架瓷瓶都是倒的倒、碎的碎,糊在窗户上的薄纸被风吹破,冷风夹着细雨统统从窗中窜了进来。 黑色的纱帐被狂风卷起,锦栎盘腿坐着,额间尽是细汗。 “呕——” 锦栎捂着心窝处吐出了一团鲜血,她抹了抹唇角的血渍,胸口刺痛的厉害。 寒风持续不断地从窗口闯入,锦栎拨弄了几缕被风吹乱地头发,望着窗口,指尖慢慢凝起一股灵力。 神界。 陀弥邪单膝跪在南天门前,四周的神界兵士围成了一个圈,锋利的长矛直指命门。 陀弥邪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抹邪笑。 伴随着的一声咆哮,陀弥邪抓着那些长矛直接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慢慢直起,一圈红光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如一把环形利刃,割断了那些神族兵士的脖子。 陀弥邪笑得十分猖狂,他慢慢挪动着步子,轻蔑地朝着周围的各界统领看了一眼,哑声道:“来啊,还有谁想要成为我陀弥邪的手下败将?” 周遭一片寂静,明明大家都心有不甘,却都不敢与他一战。 陀弥邪得意地笑着,轻飘飘地说道:“看来各位不仅是我的手下败将,还都是一群胆小鬼啊。” 陀弥邪乐得摇头晃脑,忽然感到身后有不对劲的风声,他低着眼微微偏头,一把利剑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白衣的仙人一个翻身立在陀弥邪身前,泛着蓝色灵光的灵剑指着陀弥邪的喉咙。 陀弥邪看清眼前人,越发狂狷地笑道:“原来是你啊,俞颉。” 周围似乎比刚才更加安静了,围观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俞颉轻哼,与陀弥邪相视的眼挪向陀弥邪的颈部,微垂的眼尾处显现出几分冷冽。 俞颉握着珩光剑微微向前刺去,陀弥邪看着俞颉脖子一偏,又倏然闪身到了俞颉身后。 俞颉速度也极快,迅速转身后冷兵相接的一声脆响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挪到了两剑相碰之处。 陀弥邪手中的寞仓剑与它的主人一样散发着危险的红色邪气,与珩光剑的蓝绿色光晕交杂在一起,甚至还有要吞噬掉那些光晕的趋势。 陀弥邪依旧邪魅地笑着,从他的脸上只能读出四个字:胜券在握。 二人对峙间,俞颉鬓边已经出了许多细密的汗,陀弥邪修炼邪功后着实长了不少修为,俞颉修炼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受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陀弥邪率先抵开了俞颉的剑刃,邪功不仅让他长了不少法力,就连力气也长了不少,俞颉被他推得连退数步,后背直接撞在了南天门的石壁上,石壁粗糙,磨坏了俞颉后背的衣料,还渗出了不少血。 陀弥邪见俞颉受了伤,连连抽着嘴角持着寞仓急掠而来,俞颉骇然变色,一只手侧扶着石壁,翻身而过。陀弥邪扑了个空,又继续朝着俞颉挥剑。 几个回合下来,陀弥邪的手臂上腰间都被俞颉刺伤了几处,可陀弥邪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任那些血哗哗地淌着,手里的动作依旧又快又狠。 俞颉的体力渐渐不支,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轻风一般渐渐慢了起来,眨眼间,身上便被寞仓锋利的剑刃划伤了数处。 陀弥邪速度极快,俞颉顾不上那些伤口,只能让它们继续疼着痛着,陀弥邪早就从俞颉的身法中看出了他的疲惫,笑容从陀弥邪唇边转瞬即逝,俞颉刚挥出珩光剑,陀弥邪的身影便不见了。 俞颉的神经更加紧张,他把剑挡在身前,双眼小心翼翼地瞟着四面,各界的人都在一旁静默地看着他,可他却是那样的孤立无援。 冷风无情地刮割着俞颉的面颊,他轻轻朝着右侧迈了一步,脚尖还未落地,一股强大的魔气突然在他胸前滚动,俞颉心底一悸,一只大手突然摁住了他的后背,而另一只手,正拍向他的前胸。 刺眼的光晕中,陀弥邪的放纵的笑声盖过了俞颉痛苦的呻吟,周围的人们被光晕晃了眼,都把手挡到了眼前,突然,陀弥邪的笑声哑然而止了。 陀弥邪望向俞颉,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后背。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俞颉用尽浑身力气,攥着珩光狠狠地捅向了陀弥邪的左背,一剑穿身。 陀弥邪看着自己手里的血猛地一吐,黑红腥臭的血喷了俞颉一脸,俞颉强忍着想吐的恶心感,把剑刺地更深。 “你……” 陀弥邪大口喘着气,怒目瞪着俞颉,一只手摁着俞颉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肩骨捏碎一般,另一只手又凝起了黑红的法力,正要朝着俞颉左胸拍去,俞颉垂眸看着他的手,认命般得闭了闭眼。 箭划过的声音从俞颉耳旁迅速划过,俞颉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轻轻抬眼,陀弥邪的眉心正插着一支铁箭,那箭锋利至极,已然穿破了陀弥邪的脑袋。 众人纷纷朝着箭射出的方向看去,南天门之后的一座白色宫宇上,身着玄衣的少年站在屋檐上,靛青的长发被风牵引着与黑色的斗篷融在一起,双手还拿着金色的弓,保持着发矢的姿势。 有一少女认出了少年,她指着房顶,喊道:“是焇煴啊!那是焇煴!”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年轻的世子,竟然亲手射杀了自己的父亲! 而在六界中,魔族有一个最异于别族的传统: 魔尊死后,修为便会转授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成为下一任魔尊。陀弥邪只有焇煴这一个儿子,焇煴无疑将会成为六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万千目光同时注视着焇煴,目光之间交递的,便是无声的杀意。 清珏山 锦栎一路御剑,在半日内赶回了清珏。 山门前无人把守,锦栎从剑上一跃而下,还未踏入山门,难闻的血腥气便和着暮春的风钻进了锦栎鼻中。 锦栎攥着璲虚的剑柄,冲入门中。 一路上,不少清珏弟子和魔族兵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鲜血与被雨淋过的稀泥混在一起,已经渗入了土里。 一股树木被烧的烟味突然在山中弥漫,锦栎微掩着口鼻,锦栎抬眼看向山中起火的地方,顿感不妙。 那里,正是万灵之森! 锦栎想不了太多了,踏上璲虚剑直奔万灵之森而去。 瞭望塔边,夺魂索从炽妧袖口中窜了出来,直冲钟离卿,钟离卿眼疾手快,两把剑从手中化形抵在身前,把夺魂索弹了回去。 炽妧把夺魂索扯回手中,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本公主不想与你打,锦栎去哪里了?快叫她出来迎战!” 钟离卿秀眉一横,指着炽妧冷哼道:“就凭你,也配同我师姐比试?” 炽妧笑道:“姐姐只会逞口舌之快,也配不上与我比试。” “你!”钟离卿气红了脸,抓着剑就朝着炽妧刺去。 炽妧蹬地跃上了眺望台,夺魂索如一条机灵的蟒蛇朝着钟离卿身上直窜,趁着她来不及抵挡时狠狠地“咬”了她几口。 钟离卿捂着腰间,难受地吐出了一口血。 炽妧大笑着从瞭望塔上跳下,甩动着夺魂索正要缠上钟离卿细白的脖颈,霎时一袭白影挡在了钟离卿身前,把近在咫尺的炽妧踹到了十步之外。 “师姐!”钟离卿抱着锦栎的手臂,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炽妧扶着柱子站起,拍了拍裙摆上的土灰,道:“锦栎,你终于肯出来了。” 锦栎侧目示意钟离卿退后,钟离卿放开锦栎的胳膊,轻声道:“那魔女又疯又狠,师姐小心些。” 炽妧看着锦栎眼中生火,先前在焇煴房间中看到的那一幕蓦地涌入了炽妧脑中,而锦栎完全无视她的态度,更让她气得头脑发昏。 “锦栎,今日,我必定要取你性命!” 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万灵之森中的烟雾愈加呛人,炽妧怒吼着甩出夺魂索,锦栎的余光扫过炽妧,风驰电掣间,璲虚的剑刃已然穿过了夺魂索的第一个铁环,直冲着炽妧的胸口刺去。 炽妧见势不妙,抓着夺魂索大力拉扯,锦栎剑锋一旋,炽妧倒被锦栎拽到了身前。 锦栎倏地掐住了炽妧的脖颈,璲虚的剑刃已经刺破了炽妧左胸的布料,汨汨的鲜血钻出皮肉,浸染在赤色的外袍上。 ------------ 第五十五章 追忆7 呛人的烟灰被狂风一卷而过,一番打斗下来,万灵之森中的火势愈加猛烈了些。 炽妧腾出手抓住了璲虚锋利的剑刃,鲜红的血液沿着利刃汨汨地淌出,滴落在锦栎素白的裙摆上。 炽妧扭动着脖子痛苦挣扎,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怒是笑,锦栎手中的力度又重了些许,炽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法出来。 锦栎推着炽妧把她摁在了瞭望塔的墙壁上,逼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炽妧皱着眉眼里已经憋出了泪花,锦栎全然没有注意到炽妧无法说话,反而把她掐得更重。 锦栎抿了抿唇,又道:“是不是焇煴告诉你们的?” 炽妧喉咙里发出难听的闷叫声,死命地点着头。锦栎这才意识到炽妧说不了话。 锦栎的手一松开,炽妧就垂着头连连咳嗽了几声,口鼻也在大口呼吸着。 她抬起脑袋,不屑地抹了一把眼尾的泪花,道:“对,就是我哥哥告诉我们的,我哥哥根本就不爱你,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探查你们仙门的机密!” 锦栎顿了一瞬,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她低低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他不爱我。” 锦栎摁着炽妧的右肩,眼中的阴冷转瞬即逝,她攥着璲虚剑,狠狠地朝着炽妧的左胸捅了进去。 “轰隆——” 万灵之森中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炸裂开了一般。地面上当即飞沙走石,铁索桥疯狂地摇晃着。 在桥的另一端,小土坡上的竹子均从根拔起,滚下了土坡,万千飞鸟从林中振翅,万灵之森中,一团团巨大的火球从四面八方腾飞而起,落在林中,大火骤然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灰土黄沙从半空坠落,洒了人一身,像是要把人活埋了一般。 “师姐,万灵之森从中间裂开了!”钟离卿从瞭望塔上跑下,两只手遮住了头,眼睛也不由得眯了起来。 刚才那一震,锦栎身体稍顷,璲虚便从炽妧的创口处抖了出来,炽妧趁着这个空当猛地把锦栎推开,借着身躯矮小的优势,不管不顾地从锦栎的手臂下面钻了出去。 俞颉从神界回到清珏山时,清珏山便已经是一片颓唐的景象了。 万灵之森的火球肆意乱窜,清珏山上的灵草灵木本就多,那火势一起来,山中的草木便一片接着一片地被烧,更何况万灵之森中的火是灵火,非平常的水可以浇灭,即使锦栎和钟离卿已经在尽力用灵力控制火势了,可山还是被烧了一大半。 俞颉遣走了几名陪自己从神界下来的弟子,独自走在满是焦木的小道上,鼻腔里满是烧焦的气味。 几个浑身都是黑灰的弟子从一堆草木灰里发现了一只焦熟的兔子,便争抢着扯着兔肉吃了起来。 俞颉长叹一声继续朝着万灵之森的方向走去。万灵之森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大火把里面的灵木尽数烧毁,铁索桥也从瞭望塔的一边被斩断。 锦栎在万灵之森中走过一圈,里面留下了不少魔族施法的痕迹,想来那堆火球又是炽妧的手笔。 俞颉蹬地而起,越过了铁索桥落在了瞭望塔边,锦栎垂眸瘫坐在瞭望塔旁,脸上找不出一块白皙的皮肤,素白的衣衫上也落满了黑灰,而在最下面的裙摆上,还沾了不少血渍。 钟离卿靠在锦栎肩上,抱着她的一只胳膊沉沉地睡着。 锦栎看到了渐渐走近的白色短靴,她堪堪抬起头,轻声道:“师尊……” 俞颉用珩光挑开了锦栎足边的裙子,锦栎身体一紧,下意识地缩了缩。 裙摆轻掀,暴露在外的是血肉模糊的脚腕上正套着一只铁环。 俞颉眼色沉了沉,挥剑把铁环斩成了两半。 铁环碎裂的声音惊醒了钟离卿,钟离卿见俞颉回来了,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师尊,你终于回来了,呜呜……” 俞颉摸了摸俞颉的头,安慰着说道:“没事了。” 锦栎扶着墙壁赫然站起,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俞颉身前:“师尊,都是徒儿的错。” 锦栎声音哽咽,她全程都不敢抬头看俞颉,眼里的泪花也在不停地打转,在一片沉默中不受控制地坠落在石板上。 焦烟还在山头四处飘着,俞颉攥了攥拳看向不远处的焦树,他吸了一口带着焦味的冷气,道:“那个铁环是魔族的东西。” 锦栎咬着下唇,闷声点头。 俞颉眼眸清明,淡淡道:“怎么回事?” 锦栎双手紧攥,指尖刺痛了掌心。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仓颉,额头猛地磕向地面:“请师尊责罚!” 俞颉轻轻拍了拍锦栎的肩,迟疑了片刻,开口道:“今日之事也不尽然是你的错。” “师尊……”锦栎缓缓望向俞颉,眼眶微红。 俞颉把袖中的方帕递给锦栎,道:“你与阿卿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师尊来处理。” “师尊……”锦栎拉住了俞颉的衣摆,“师尊责罚我吧,责罚我什么都可以……” 俞颉摇了摇头,挥手示意钟离卿把锦栎扶起来。 锦栎终究拗不过俞颉,被钟离卿扶着带出了万灵之森。 焇煴在一片混乱中进了清珏,在揽月阁里待了许久,一直到了天黑,才见着了锦栎的身影,焇煴一时心虚,便躲在了屋后。 锦栎没有推开门,只是依靠着门板,滑了下来。 月色清冷逼人,锦栎抽着鼻子,掀起了带着血渍的裙摆,脚腕上的伤口还未结痂,有的地方还在流着血。 先前一直在想着万灵之森的事情要如何面对俞颉,锦栎似乎忽略了身上的疼痛,可现在开始注意到脚腕的伤后,锦栎登时就感到疼痛难忍,尤其是在独自一人的当下,锦栎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 锦栎轻叹一声,决定去井边打点水处理一下伤口,可刚走了几步路,伤口处温热的血就渗了出来,锦栎不得已化出璲虚剑撑在地上,才支撑着她的身体站立,她又朝前走了几步,终于倚着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焇煴看着锦栎感到揪心,当他望见锦栎脚腕上的伤痕时愈加后悔。 他看得发痴,双手扶着墙壁,一时不察,手肘竟然撞到了窗户,顿时发出一声脆响。 锦栎望着阁楼猛地站起,拿着璲虚慢慢朝着阁楼后走来。 焇煴喉结轻滚,心下一沉便主动迈步走了出去。 熟悉的身影从屋后走出,锦栎手中的剑陡然一松,道:“焇煴……” 焇煴唇瓣微张,还未来得及说话,可锦栎却迅速反应了过来,拾起脚边的璲虚,眨眼睛便架在了焇煴的脖子边。 万灵之森如一根倒刺一般扎在锦栎心口,面对着焇煴,她连像从前一般地视而不见都做不到了。 “栎儿……” 锦栎嘴唇微颤,手也在轻轻抖动,眼里水雾弥漫,分明是含着眼泪,她强忍着错杂的情绪,开口道:“你把万灵之森的事情告诉了你父亲,对吗?” 焇煴望着锦栎泛红的双眼,忽地说不出话来。 璲虚的剑刃已经割伤了焇煴脖子上的皮肉,血已经不知不觉地从伤口处流了出来,锦栎说得极为平缓:“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焇煴紧咬着牙齿,低声道:“是。” 滚烫的眼泪瞬间从锦栎的眼眶里滑了出来,她紧攥着剑柄,正欲朝着焇煴的喉间划去,可焇煴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锦栎望着焇煴,失望与怒意在眼中交错。 焇煴面色微滞,锦栎哭了…… 焇煴伸手擦了擦锦栎眼角的泪渍,道:“是不是清珏的人说你什么了?还是你的师尊,他们罚你了是不是?” 锦栎抿着嘴,喉间一哽,还未说出话来,焇煴又开口了。 他轻抚着锦栎的长发,柔声道:“栎儿,你跟我走吧。” “什么?” 焇煴突然把锦栎捞如怀中,道:“栎儿,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你跟我走,离开清珏好不好?” 湿热的眼泪浸在焇煴肩头,锦栎心中的火药桶顿时炸开了花,她猛地推开焇煴,带着哭腔怒骂道:“焇煴!你有病是不是?我何时说了要离开清珏,又是何时说要与你走了?” 焇煴被锦栎吼得发懵,他道:“栎儿,你与我待在一起不好吗?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你喜欢我?”焇煴话声刚落,锦栎就对上了焇煴的眼睛,“焇煴,我知道你接近我只是想要知道清珏山的秘密而已,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再纠缠我说这些话?” “我……我不是……”焇煴顿时慌了起来。 “你不是什么?”锦栎鼻子一酸,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总说些招惹我的话,心眼子却坏透了。” 锦栎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涌出,沿着脸颊一路滑到了下颌,豆大的泪水宛如一块灵石一般砸进了焇煴心里,他看着锦栎脸颊上的泪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栎儿,你先别哭,我……我的确是把万灵之森的事情告诉了我父亲,可是我接近你,真的是因为我喜欢你……”焇煴手足无措地辩解着,可锦栎已经听不进去一句他的解释了。 “我记得先前我已经说过一次我承受不起你的喜欢了。”泪水使锦栎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咽壁的阻塞感令她喘不过气,她收回了璲虚剑,道:“焇煴,你很高明,我现在对你下不去手。” 焇煴伸手试图抹去锦栎眼下的几滴泪珠,可以锦栎却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手打了回去。 锦栎抽着鼻子,闷声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清珏找我了,你们魔族烧毁了万灵之森,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的。” ------------ 第五十六章 追忆8 冷风飕飕地刮着,天色一片阴沉。 南天门前,沉闷的擂鼓声给金碧辉煌的神界平添了几分肃杀感。 焇煴径直迈入了南天门,他后脚刚落地,南天门前的神族守卫就伸出长枪挡住了跟在焇煴身后的魔族人。 神界对于焇煴来说并不陌生,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到了凌霄殿。焇煴踏着沉重有力的步子一步一步上了凌霄殿前的台阶,还不等小神官通报,他就已经傲然跨进了凌霄殿。 凌霄殿内的神官看到焇煴,纷纷用广袖遮挡着嘴议论起来,还有一些胆大的神官,不做任何掩饰地把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不逊的词句顿时传入了焇煴的耳中。 神帝挺直腰板,看着眼前新继位的年轻魔尊眯了眯眼,而焇煴,也同样用凌厉的眼神扫视着神帝。 少顷,神帝望了望左右的神官,几位神官纷纷朝着神帝作揖,神帝轻咳两声,朗声道:“焇煴,那日你在南天门前当众弑父,该当何罪?” 焇煴歪了歪脑袋,心里暗道神帝多管闲事。 他掀了一把身后的披风,微微抬眼,道:“本尊何罪之有?那日神界有难,本尊一箭射杀了陀弥邪也算是救了各位于水火之中,怎么现在倒问起我的罪来了?” “陀弥邪刚刚身陨,世子便开始自称本尊,莫非世子射杀自己的父亲并非为救神族,而是自己预谋已久?”站在左侧的道神官捏着胡子,眼里流出几分狡猾。 焇煴微微侧身,看向道神官,轻笑道:“常听人说,道神官最无道,本尊原是不信的,如今看来,果真是无风不起浪。” “你!”道神官气急败坏地指着焇煴,“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弑杀了自己的父亲!”道神官连连朝着神帝下跪,道:“焇煴弑父,是我等亲眼所见的,还望神帝公平决断!” 众神官纷纷跪拜:“望神帝公平决断。” 乌压压的一堆人只剩了上半身,焇煴登时感觉周围空旷了不少,他陡然大笑,道:“你们神界以为自己是谁啊,你神帝又以为自己是谁啊,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六界的祖宗了吗?他们是群软骨头,愿意做你们的走狗,我焇煴可不愿意!” 焇煴绕着凌霄殿,在那群跪在地上的神官身侧缓缓走了一圈,他冷哼一声,道:“六界各族本就是平起平坐的,可神族却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 他猛然转身,望向神帝:“你们今天都给我听好了,我焇煴作为魔族魔尊,是绝对不会接受你们神族人的处罚的。” 焇煴说完便转身要走,道神官突然撑地而起,指着门口的神族守卫,喊道:“快拦住他!不要让他出了凌霄殿!” 说时迟那时快,几列神族侍卫突然如洪水一般涌入了凌霄殿内,将焇煴团团围了起来。 凌霄殿大门紧闭,数十支长枪纷纷指向焇煴。 神帝从金椅上缓缓走下,他拢了拢胸前的金色外袍,俊秀的眼尾流出一丝狠戾。 在一片沉寂中,神帝走到焇煴身后,隔着一堵人墙开了口:“世子年少气盛,方才的一番话着实是伤了神魔两族的和气。可是世子,朕还是要提点你一句,我们神族,就是比其他族群高贵。” 神帝请捋着衣袖,他扬起唇角,又说道:“尤其是你们魔族,最为卑劣。” 焇煴微垂着头,别人看不请他脸上的颜色。他紧攥着拳,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卡嚓声。 神帝背过身去,冷声道:“杀了他。” 神帝一声令下,围在焇煴周围的那群神族侍卫卯足了劲拿着长枪朝着焇煴刺去,焇煴低低地笑着,在长枪离自己毫厘之际,他倏然抓住了两侧的长枪,接着,他借着长枪的力一跃而起,从人群中翻了出来。 凌霄殿的门被焇煴一掌劈碎,焇煴纵身跃下了凌霄殿,凌霄殿里的神族侍卫追着焇煴冲出,道神官掰着门板指着跑远的焇煴,喊道:“抓住他!不要让他出了南天门!” 绚烂的烟火从凌霄殿冲入高空,神界的兵士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下界雷声不绝,人间的百姓们都说是天上的神仙在打架了。 南天门外的魔族人已经和一列神族兵士打成了一片,兵戈的撞击声传了数里,焇煴刚跑到南天门就遇到了一队兵士,焇煴挥动着沉魇将那队兵士处理过后,一眼瞄见了不远处的司命殿。 焇煴转念一想,刚才司命星官的确不在凌霄殿。 焇煴想到司命星官确是个胆小的软柿子,便朝着司命殿跑了过去。 司命殿门紧闭,上空竟然还布下了结界,焇煴心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化出沉魇朝着殿门重重一劈,那门顿时就裂成了四半。 焇煴收了剑,长腿一迈就跨入司命殿,司命殿里有花有树,与别的神官的神殿里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焇煴连推了几扇门,可屋子里均没有见到司命星官的身影。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真是奇了怪了,关着门,还布下了结界,司命星官独藏在殿里做什么? 焇煴绕过长廊,一座假山边,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的气息。 袅袅的金色光晕穿过假山中间的小洞触到了焇煴指尖,焇煴警惕地一缩手,那光晕也退了三五步。 焇煴浓眉微挑,伸手去捉那光晕,那光晕竟像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动作一般,又闪躲了过去。 这时,司命殿外一声吆喝传进了焇煴的耳朵:“司命星官的殿门上有魔气,都快过来,今日务必要捉住那魔族贼人!” 焇煴不由自主的侧目看了看身后,长廊外的墙壁上已经隐约显现出了一团黑影,焇煴顾不上其他,便循着那光晕一路跑到了一个房门前。 房门普通,与隔壁房间并无差别,可房中却传出了一阵嘟囔声,像是在念叨着什么东西。焇煴记得,这是司命星官的声音。 与房门相对的一堵墙后传来了走路声,焇煴攥着门框连忙推开,一个翻身又将门关了起来。 “焇……焇煴?” “嘘……” 焇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目听着门外的动静,待确定外面没有魔族兵士后,他才回过了头,定睛看向司命星官去,司命星官未着官服,只穿了一件白袍,跪坐在贡桌前,双手还呈现着合十的动作。 而他供奉的,竟然是一根穿过屋顶,金箔包裹着白玉的柱子。 柱身放出夺目的金光,上面刻着两个大字——神柱。 在六界传说中,神族有一神器,能与清珏山的万灵之森相媲美,名叫神柱,而神柱则象征着神族的气运。 焇煴把目光挪回司命星官身上,司命星官紧攥着衣袖看着地面,看起来有些心虚。 “这就是神柱?”焇煴走到司命星官身侧,蹲身看着他。 “不……不是……”司命星官缩着身子连连摇头。 “撒谎。”焇煴的声音冷得司命星官一颤,“这字,本尊还是认识的。” 司命星官抬眼,皱着眉头看着焇煴,宛如一只受了惊的野兔。 焇煴拍了拍司命星官的肩起了身,一边看着神柱,一边道:“听说这神柱象征着你们神族的气运?” “不……不是……”司命星官矢口否认,却又对上了焇煴泛着寒光的凤眼,他打了个寒战,道:“是。” 焇煴走上祭台,指尖轻轻敲了敲神柱的柱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司命星官,冷声道:“既然这象征着你们神族的气运,那本尊若把这神柱给敲碎了,你说会如何?” 司命星官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面色开始泛白。 “焇煴……”司命星官爬到祭台旁抱住了焇煴的小腿,“魔尊……不可以啊……” “不可以?”焇煴捏住神柱,把司命星官一脚踹开,“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神族尊贵,难道还在意这样一个气运柱?” 司命星官捂着小腹咳嗽着,他勉强地扶着桌子站起,恰巧此时,房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了,他又恰巧在门后,竟然一下被门给撞昏了过去。 屋外的天光即刻让屋内变得敞亮起来,就连神柱的光都被掩盖了些。带头的神族兵手握短刀,而列他身后的一排兵士,手里都拿着弓箭,只要神族兵一声令下,那些箭就会尽数朝着焇煴射来。 领头的神族兵嗤笑一声,道:“想不到魔尊焇煴竟然落到了我手里啊哈哈哈哈哈……” 焇煴也笑着,说道:“或许,你也没有想到过你会死在本尊手里。” “嗯?”神族统领挤着一大一小的眼睛瞪着焇煴,冷哼道:“魔族小贼,口出狂言!来啊,放箭!” 密集的羽箭从门外朝着同一个方向射入,焇煴长臂一挥,就将那些箭全部抓入了手里。他微微抬眸,看着那些神族兵士发颤的模样,嘴角微扬。 焇煴紧攥着那堆羽箭看了看,扬着邪气的眼眸道:“你们对付我就用这些东西?” 看着羽箭在焇煴手中烧成灰烬,神族兵士不禁后退了几步。 “看来你们是一心求死啊。” 焇煴紧摁着神柱,道:“你们想死,我可不想死。” 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找栎儿,乞求她的原谅。 “统领,那个好像是神柱啊!” 一个魔族兵士瞟见了神柱山的字,慌忙指给神族统领看。 神族统领看着那两个大字,也有几分难以置信,这司命星官在神界是出了名的懦弱,神柱怎么会在他这里? 焇煴轻笑着,却叫人觉得危险无比,他的左手始终搭在神柱上,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把神柱捏碎。 神族统领道:“焇煴,你不要冲动,这可是我们神族的宝物……” 还不等统领说完,焇煴的手指已经借着一股灵力掐入了神柱内,被捅破的地方瞬时放出万丈金光,神族兵士们挡着眼睛,司命星官也被这光束刺得醒了过来。 “焇煴!”司命星官连滚带爬地跑到祭台旁拉扯着焇煴的衣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焇煴,住手啊!焇煴,你快住手!不可以……不可以……” 焇煴哪里还顾得上司命星官的拉扯,他手中已经化出了沉魇剑,只见他从祭台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挥动着沉魇朝着神柱砍去。 司命星官一声尖叫,神柱倏然碎成了五截,还有许多细小的碎片,神柱从半空坠落,轰隆隆地把地都砸出了几个窟窿。 而神界之下,便是人界。 ------------ 第五十七章 追忆9 狂风呼啸而过,树林被层层卷起,宛如一片绿色的波纹,雷声与闪电交错不歇,天空仿佛要裂开了一般。 随着一声闷雷的巨响,一块柱形的巨石突然从一片乌云中窜了出来,乌云之后,竟有一块黑乎乎的,像破洞一般的口子。 “师姐,那是什么东西?”钟离卿恰巧与锦栎在仙塔台上值班,那柱状的巨石一路下坠,眼看着就要砸向地面了。 锦栎即刻放下手里的书卷,长臂一挥,祭灵鞭瞬间就从她的袖口中钻了出来,朝着那块巨石直冲过去。 祭灵鞭已经缠上了石柱,把它悬在了空中,锦栎道:“来不及认那是什么了,这必是神界掉下来的东西,若是这样掉到人界,还不知要伤了多少人。” “轰隆——” 巨雷劈下,钟离卿惊恐地望着天上,空中竟然又坠下了几块巨石。 钟离卿急道:“师姐!那里也掉了一块!还有那里也有了……” 锦栎使尽全力运转着周身灵力,祭灵鞭迅速飞上了别处,绕动着身躯把一块块巨石缠了起来。 锦栎浑身都渗出了汗,手臂已然有些脱力了,她连忙对钟离卿道:“阿卿,快去找师……” 糟糕,师尊已经闭关了! “师姐,去找谁?” 锦栎重重地咬了咬下唇,道:“快去找师兄过来。” 钟离卿看着锦栎泛白的唇瓣,冷汗也顺着鬓角流到了下颌,她道:“师姐,你看没事吧……” 锦栎抿了抿唇,说:“我没事,你快去找师兄。” 钟离卿步子快,一溜烟就没了踪影,锦栎勉强地拉拽着祭灵鞭,左手把身前的栏杆攥得死紧。 锦栎右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轻轻翻转着手掌,把祭灵鞭的鞭身一圈一圈绕在自己掌间。 下巴处的汗珠被风一吹就落到了青石板上,锦栎不停地缠着祭灵鞭,可灵力消耗已经快到了极限,呼呼的风声灌满了锦栎的耳朵,她头脑发胀,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风推倒。 锦栎虚晃地站在仙塔台上,她紧咬着下唇,倒抽了几口冷气。 痛苦的时日最为漫长煎熬,锦栎也不知过了多久,匆忙的脚步声才隐约传入了她的耳中,青色的灵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锦栎了然,是钟离卿带着江睿过来了。 锦栎松了口气,缓缓放下布满酸痛的手臂,灵力耗尽,祭灵鞭也维持不了灵器状态,还未来得及缩回锦栎手里就在半空中倏然消失,变成了锦栎手腕上的银镯。 江睿一声令下,清珏弟子仙剑出鞘,法阵悬于半空,把那几块巨石托了起来。 锦栎看着上空缓缓移动的石块,紧张极了。所幸清珏弟子齐心合力,即使是在俞颉闭关的情况下,法阵也没有出现纰漏。 石块渐渐挪到了清珏山的上空,锦栎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锦栎脑中昏沉,眼皮张张合合,她双腿一软,竟朝后瘫倒了下去。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如一瓢清凉泼进了似火的初夏。 焇煴逃出神界回到魔宫时,魔宫中只剩下区区一队仆从。 那日巨石从天而降,清珏派倾尽全力把巨石挪动到了清珏山内。清珏的法阵不会轻易出现,因为每使用一次法阵,就会让所有的施法者耗费大量灵力。 炽妧听从边桀的建议,认为这是一举剿灭清珏派的绝妙良机。昨日,炽妧便率领着一众魔族大军进攻清珏山。 锦栎是被屋外的喧嚷声吵醒的,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她推门走出,随便问了个弟子,才知道是魔族人打到山门脚下了,而自己竟然已经睡了两天两夜。 休息了这么久,锦栎身上的灵力已经恢复。 她即刻拔剑冲出山门,山下,魔族与清珏派一片混战,兵刃铁器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白袍一跃而起,泛着蓝光的利剑遁入人群。 炽妧的夺魂索巨蟒般地从混乱中旋出,钟离卿连连闪避。 夺魂索“哗啦”作响,锦栎回身朝着炽妧的后背刺去,此刻炽妧的注意力都在钟离卿身上,全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锦栎。 血液喷洒,炽妧手中动作顿了一瞬,又猛地转身把夺魂索朝着锦栎甩去,锦栎身形微翻,原本在眼前热气灼人的铁索却突然没了动静。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黑袍挡在了自己身前。 “哥哥。”炽妧慌忙收了夺魂索。 周围的兵戈声随着焇煴的到来渐渐停歇,锦栎抬首望去,少年身着黑衣,后背上还有一些稀碎的刮痕和破洞,衣摆上偶有几块深色的污渍,看起来更像是血渍。少年风尘仆仆,似乎是马不停蹄地从远方赶来。 焇煴无视了眼前炽妧的轻唤,转而面向锦栎,意图把她扶起。 “你没事吧?” 锦栎微倾着身躯拍开了焇煴的手,自顾自地起身。 焇煴把空空的双手微攥成拳,冷漠地对炽妧道:“炽妧,收兵回魔界。” 炽妧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不由自主地开口:“什么?” 焇煴:“收兵。” 短小的两个字如晴天霹雳一般在炽妧耳中炸开,炽妧心里哽着一口气,不甘心地说道:“哥哥,你不明白吗?现在是攻打清珏派的最佳时机,错过了这次,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焇煴瞟向炽妧,眼眸幽深如海底,他不冷不热地开口:“谁允许你自作主张起兵的?” 炽妧心头一颤,这样的语气,焇煴是真的生气了,她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辩驳道:“哥哥,我也是为你着想啊……” 焇煴忽然转过身子盯着炽妧,炽妧眼中的火把即刻被冰水破灭,只留下丝丝的白烟,她倒退一步,依旧不死心道:“清珏山若是被哥哥收入囊中,哥哥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焇煴眼中的寒气微消,眼睛不自觉地瞟向锦栎。 “什么都会有吗?”焇煴迈着大步走到锦栎身前,“栎儿,会有吗?” 锦栎望向焇煴,冷漠至极:“不会。” 焇煴倏地笑了起来,炽妧的话如一把火一般灼得他头脑发热,他对炽妧道:“本尊觉得,你的话,有几分道理。” 炽妧唇角扬起,得意看着锦栎。 炽妧一声呼啸,清珏派与魔族之间的混战再次拉开帷幕。 焇煴站在锦栎身侧替锦栎挡住了几个魔族兵士,他道:“栎儿,只要你跟在我身后,我保证你不会被伤到一丝一毫。” “滚开。” 锦栎气愤地冲出了焇煴的保护圈,剑锋毫不留情地刺入魔族兵士的身体里。 剑刃划破长空,血渍溅了数里。厮杀声、哀嚎声、求饶声混杂在一片昏黑之下,乌鸦站在枝头融入了黑夜,冷傲地目睹着这一场白与黑的较量。 大战又持续了四日,清珏山前,死伤无数,艳红的鲜血流入小溪中,一路被冲到了清珏山下的扬城,甚至更远。 清珏弟子灵力不支,受挫严重,魔族兵士却愈战愈勇,双方都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所剩不过数十人。接下来要拼的,就是勇气与胆量。 钟离卿对峙炽妧节节败退,炽妧的性情就像是一座时刻爆发的火山一般,打得钟离卿很吃亏。 锦栎斩杀了几名魔族兵后闪身到钟离卿身前,一边替钟离卿抵挡着炽妧的攻势,一边迎击着边桀的进攻。 炽妧几次攻击钟离卿未果,她把夺魂索攥得更紧,余光瞟到锦栎,暗自冷哼一声。 江睿被焇煴击倒在地,沉魇的剑尖抵着江睿的左胸,焇煴讪笑看着江睿,倏然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 边桀握着利敲挡住了璲虚的攻势,两支剑互相抵在半空中,谁也不肯让谁。 炽妧瞟向边桀,与边桀目光相接,边桀立即会意。 边桀看着与利敲相抵的璲虚,嘴角扬起,突然恶作剧似的两手一松,利敲当即被璲虚撞飞,锦栎猛然抬首,似是感到事情不对。 只见炽妧本欲打向钟离卿的夺魂索路径一转,竟袭向了锦栎的后背。 焇煴猛然吸气,身形一闪,显现在了锦栎身后,他迅速伸出手去,大力抓住了炽妧的手腕。 焇煴正欲松口气,蓦然间,一股巨大的灵力突然从山门出一闪,挪移到了焇煴身后,焇煴正欲侧身,然而重重的一掌已经打在了他的背后。 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全数碎裂,焇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转过身来的锦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锦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知道刚才她眼尾的余光瞟见了山门边有一个月白色的人影闪过。她直直地看着焇煴,心倏地乱了。 “哥哥!”炽妧的手腕还被焇煴捏着,只是力道不如刚才。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了焇煴身后,那人的一双冷眼也正好在看她。 炽妧看清了那人,指着他大吼:“俞颉老贼,你竟然暗算我哥哥!” 锦栎登时回神,她望向焇煴身后,那正是她的师尊俞颉。 俞颉闭口不言,脸上满是汗液,像是在忍耐什么。 炽妧紧握住夺魂索,作势要朝俞颉劈去,俞颉眼明手快,月白的广袖轻翻,一道如弯月似的白光从俞颉手侧冲出,白光迅猛,正中炽妧腰身,刹那间,她被重重的撞倒在地,腰部重创,她已直不起身。 焇煴咳出一口血沫,俞颉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另一只刚收回的手则扣住了他的脖颈。 “阿栎,快……杀了他……”俞颉气息紊乱,看着锦栎的眼里竟有几分哀求。 锦栎攥紧了璲虚,心中千回百转。俞颉是她的师尊,是从小养育她教导她的师尊,师尊的话,她不可不听。 锦栎迈着步子朝着焇煴走来,焇煴数着她的步子,悲情浮现于眼,他轻舔着唇上的血渍,哑声唤道:“锦栎。” 锦栎脚步微顿,看着焇煴,焇煴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迷茫。 锦栎满心踌躇,她想要思考一番。可周围的环境和人已经不愿给她思考的时间了,一声声催促逼得她难以喘息。 俞颉叹着气,哀声道:“阿栎,你再犹豫下去,天下苍生怎么办?” 苍生…… 俞颉一直教导锦栎,她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活的。 焇煴想要攻破清珏山,可是清珏派存在的意义亦是为了天下苍生。 锦栎眼眸沉了沉,机械地抬起了右臂。 剑尖刺破了玄色外袍径直穿入焇煴的胸膛。焇煴微微抬眼看着锦栎,好痛,好痛,就这一剑,已经痛过了刚才五脏六腑的破裂。 栎儿她……竟然真的想要杀了我…… 罢了……若这是她的意愿,那这条命,我交付于她,也无所谓了…… 北宫鳌和南宫杔的呼喊声让焇煴稍稍从疼痛中缓过神,焇煴侧目,两人已经朝着他狂奔过来了。 焇煴强撑着身体,喊道:“停下,不要过来!” 二人为难地看着焇煴,而焇煴只是对他们摇了摇头。 俞颉的手倏然从焇煴脖子上滑落,伴随着一声闷响,俞颉倒了下去。 焇煴转过头看着锦栎灰暗的眼,唤道:“栎儿……” 连锦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中已经有了湿意,焇煴轻笑着,手轻柔地抚上了锦栎的脸,他能感受到,锦栎的肩膀在颤抖着。 在焇煴心中,锦栎的脸颊向来就应该是皎洁如明月的,暗红的血污与她的脸并不相配。 他擦去了锦栎脸上的血渍,哽咽道:“锦栎,我好像……要死了……” 话未说完,腹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便涌上了焇煴喉间,他眉头皱起,再次呕出了一团血,满脸苍白,脑中一片昏沉,不由自主地朝锦栎肩上靠了过去。 “你一个女孩子,下手……可真重……”说出这句话,焇煴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 焇煴靠在锦栎肩头,眼皮逐渐无法撑起,耳畔也吵闹声也渐渐虚化。他只记得,在他残存的意识里,他听到的最后两个字是: “抱歉。” 向你靠近,这是我的选择。 世事难料,又有谁能猜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事已至此,我还要你给我道歉做什么呢? ------------ 第五十八章 归来 半月后,慕玹从业城西踏步而出,感觉掌间还留存着还魂石冰凉的触感。 南宫杔守信,把锦栎的解药交给了慕玹。 临走时,南宫杔告诉慕玹,锦栎的毒不能拖太久,二十日便是极限,他若想救锦栎,务必在这五日内让锦栎把解药吃进去。 慕玹御剑一日一夜,终于赶回了清珏山,清珏山平静如常,可慕玹却感到十分不对劲,锦栎已中毒半月,弟子们怎么还能如平日一般嬉戏打闹? 还是说…… 锦栎根本就没有把自己中毒的事情公之于众。 慕玹把解药从袖口中掏出,攥紧了药瓶,快步朝着揽月阁走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条路自己已经走过无数遍了,可慕玹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长远。 江睿和钟离卿都坐在锦栎床头,医仙给锦栎把了脉,回首朝着二人摇头。 钟离卿抓住医仙的袖子,眼角的泪已然要溢出了,她焦急地问道:“医仙,师姐已经连续呕了三天血了,医仙,你得救救师姐啊!” 医仙无奈地摇着头,道:“钟离上仙,真不是老夫不愿救掌门啊,这着实是……老夫也无从下手啊!” 钟离卿:“医仙……” 医仙把钟离卿的手从衣袖上扯下,对江睿道:“江睿上仙,掌门没有多少时日了,还是早些准备吧……唉!” “医仙这是什么话?”钟离卿当即泪眼婆娑了起来,“真的没办法吗……真的没办法吗……” 钟离卿的声音越问越弱。 医仙长叹一声:“二位上仙,锦栎掌门中的是魔族的秘毒,就连有的魔族人都不一定有解药,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钟离卿轻掩着口鼻,埋在江睿胸口哭了起来。 医仙朝着江睿作揖,道:“上仙还是开始着手准备……” “不必准备!” 医仙话未说完,慕玹就推门跨了进来。 屋内的人均是半月未见慕玹,并且锦栎在意识尚且清醒时就已经派人下山找过慕玹了,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慕玹的音信传来。 而此时此刻,慕玹就这样完好无缺地站在了锦栎房中,江睿和钟离卿不禁睁大了双眼。 江睿正欲开口,慕玹却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师叔要问什么,过后我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的,现在救师尊要紧。” 言罢,慕玹就掏出了瓷瓶,把里面的一颗丹药倒了出来。 “这是……”医仙难以置信地看着慕玹,“解药?” 慕玹轻轻点头,扶着锦栎的后背让她坐起,慕玹把解药塞入了锦栎口中,然后端起床头柜上的热茶服侍着锦栎喝了下去。 慕玹暗松了一口气,把锦栎肩上的被子掖好,转头对三人道:“那日我听闻师尊中了魔族的毒,便一路尾随着炽妧回到了魔宫,在魔宫中潜伏了几日,才知道了炽妧放解药的位置。” 慕玹从床沿上站起,倏然跪下,道:“此举是我冒失了,让师叔们担心了,请师叔责罚。” 江睿蹲身点了点慕玹的眉心,无可奈何道:“你啊!” 他站起,接着道:“此举虽冒失,却也是为你师尊寻找解药,也算是功过相抵了。不过既然你讨了罚,那便罚你好好照顾你的师尊吧。” 慕玹眼睛笑成了月牙状,道:“谢师叔。” 江睿与慕玹寒暄了几句,听到慕玹说自己这一路还算顺利才宽了心,又反复叮嘱了慕玹多次一定要好好照顾锦栎,听到慕玹说了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回答,他才和钟离卿放心离开。 慕玹送走了江睿和钟离卿,关门的那一刹那,慕玹脸上温和的笑突然黯了下来,他缓缓转身,走到锦栎床前。 慕玹笑得邪魅轻佻,他一只手撑在锦栎耳侧,一只手轻轻在锦栎泛白的唇瓣上打着圈。 慕玹低声道:“师尊,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慕玹轻轻拨弄着锦栎额前的碎发,手渐渐挪到锦栎脑后,托着她的后脑勺俯身吻向锦栎的唇。 柔软的唇瓣刺激着慕玹的触感,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末了,他触碰着锦栎的下唇,轻轻咬了上去。 原本苍白的双唇顿时变得嫣红,慕玹满意地笑着,刮了刮锦栎的鼻子,轻声道:“师尊,徒儿连夜奔波,得去沐浴更衣,师尊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慕玹走了两步顿了顿又退了回来,他望着紧阖的眼帘,目光挪到了她的床底下。 他记得,沉魇剑就藏在那里…… 少顷,慕玹褪了衣物泡在浴桶里,他连吸了几口热气,去年中秋夜里的记忆再次涌上了慕玹的心头,他把脸埋进水里,片刻后仰起。 慕玹胡乱地擦了几把脸上的水渍,望着自己手指末端欲滴未滴的水珠,轻笑道:“这么多年了,栎儿依旧一点都不坦诚。” 慕玹跨出浴桶,随手扯了件黑色的浴袍套在身上,便又去了锦栎的房间里。 慕玹走到锦栎床边,才发现锦栎已经醒了。 慕玹心下一惊,有些莫名的惶恐,他道:“师尊。” 锦栎勉强地从床上坐起,慕玹连忙倒了茶递到锦栎手边,锦栎拿得顺手,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哑声道:“回来了。” “是。” 锦栎堪堪抬眼,却倏然一滞,手中的茶便洒了出来。 黑色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慕玹身上,露出大块的胸膛,腰间的带子胡乱地系着,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靛青的头发没有被束起,发尾还微微湿着,把黑色的浴袍上浸出块块水渍。 如湖水一般澄澈的凤眸微眯,狭长的眼尾流露出丝丝春色,剑眉稍稍挑起,与眼眸相得映彰,微扬的唇角透出几分傲气,而他的脸颊上,因为刚泡完了热水澡,还泛着红晕。 真是,太像了…… “师尊。”慕玹连连把锦栎手中的热茶端走,擦拭着被子上的茶渍,他微微抬眼,道:“师尊怎么了,是不太舒服吗?” “我……”锦栎正想说话,低头便看见了慕玹大敞的领口中一眼望穿的景色,她迅速挪过目光,一只手捂住了发烫了脸颊。 “师尊?”慕玹看着锦栎,满脸疑惑。 锦栎看着别处,拉过被子裹在身上,背对着慕玹躺了下去,锦栎闷声道:“为师没事。” 慕玹捏了捏被子上潮湿的一块,道:“师尊还病着,还是不要盖这床被子了,我把我房间的被子给师尊换过来,师尊盖那床休息吧。” 锦栎闷在被子里,脑子里全是刚看看到的那一幕,全然没有听清慕玹说了些什么,便随意地应了几声。 少顷,慕玹抱着干净的被子来了。 锦栎乖顺地下了床,任慕玹把被子抱下又抱上,她全程都掰弄着自己的指甲,不敢多看慕玹一眼。 “换好了,师尊上床去吧。”慕玹道。 “嗯好……” 锦栎虚扶着柜子慢慢走到床边,慕玹突然挽住了锦栎的胳膊,道:“徒儿扶您去床上。” 锦栎猛地一惊,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甩掉了慕玹的手,道:“不用了!” 锦栎颤颤巍巍地摸到了床上,一边扯着被子,一边道:“为师躺会儿……” 慕玹摸着鼻子偷笑,他拢了拢衣领,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里。 “慕玹!” 锦栎倏地从床上弹起,她不由自主地挪道床边的角落里,面红耳赤。 而罪魁祸首,慕玹,正撑着脸纹丝不动地侧躺在床上,凤眼含情地看着锦栎,道:“这被子是徒儿的,徒儿没了被子便只好与师尊共同享用啦。” “你……”锦栎颤抖的手指着慕玹,却因为羞赧,嘴里说不出话。 “师尊是不喜欢阿玹了吗,怎么离阿玹这么远?” 慕玹从床上撑起,缓缓挪到了锦栎跟前,锦栎还想继续往后退,可身后已经是墙壁了。 慕玹跪在锦栎身前,上半身试探着往前倾,他轻轻勾着锦栎鬓边的一缕碎发在指间把玩,一边道:“师尊真的好容易害羞啊。” 锦栎咬着下唇,双手紧攥着被子,偏过头去不看他,而慕玹却伸手轻轻挑起的锦栎的下巴,在她耳边低语:“可我还可以做出让师尊觉得更害羞的事情。” 锦栎看着别处,细细碎碎地说道:“你……你不知廉耻……” 慕玹低低地笑着,他趴在锦栎肩头,道:“那师尊教教我什么叫作廉耻呗。” 慕玹长臂一伸便环住了锦栎的腰,锦栎如惊弓之鸟一般推搡着,可锦栎本就刚刚解了毒,根本就不是慕玹的对手,挣扎了一会儿,就被慕玹抓着手腕压在了身下。 慕玹抓着锦栎的手趴在锦栎腰间,俯身咬住了锦栎腰带的一端,锦栎只感觉腰间一松,垂眼看去,慕玹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嘴里还叼着那根腰带。 “逆徒,你敢!”锦栎胸口微微起伏着,腰身却不敢随意挣扎,因为她稍稍一动,衣服就不知道会散成什么样子。 “我有什么不敢的?” 慕玹一只手摁着锦栎的手腕,单手解下自己的腰带,然后用腰带把她的手捆了起来,锦栎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了一般,实在是太羞耻了。 里衣渐渐从肩头被剪刀剪下,乳白的衵衣暴露在慕玹眼前。锦栎紧咬着牙齿,鼻腔微微发酸。 眼前的少年扳过锦栎的下巴,强迫锦栎看着他,锦栎不得不与那幽深的眼眸相对,锦栎心中暗自发怵,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 接着,细密的吻就从锦栎的眉心一路吻到了嘴角,慕玹唇角勾起,在尝过那两瓣柔软后便朝着更深的地方探去。 良久,慕玹从心满意足地放过锦栎,两人都微微喘息着,慕玹紧捏着锦栎的肩头,仿佛要把那块骨头捏碎一般。 这还不够…… 慕玹看着锦栎迷蒙的眼,道:“师尊,你要不要,与我,双修啊。” ------------ 第五十九章 内乱 天边霞光如血,落日渐渐西沉。 锦栎咬着下唇,酸涩感再次涌入鼻腔,眼中的滚烫再也无法忍住,从眼尾滚落下来。 慕玹抚着锦栎的脸颊,指尖蓦然被湿热触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指缝间的晶莹,轻声道:“你哭了……你害怕?” 锦栎大口吸着气,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慕玹是自己的徒弟,被比自己小了千岁的徒弟强迫着做这事,锦栎心里总感觉有一股说不出的屈辱感。 “滚开……” 慕玹的用力手掌轻轻挪到锦栎眼下,揩去了几条泪渍。 锦栎胸口处像是堵着一口气一般,难受极了,想要推开慕玹,可手还被紧紧捆着,完全挣脱不开。 泪越擦越多,锦栎微微哽咽着,道:“把我的手解开。” 慕玹的手动了动,心里有些犹豫,他垂眸看向锦栎,锦栎眉头微蹙,整个眼眶都是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慕玹心里一软,便动手解了锦栎手腕上的腰带。 双手得到了解脱,锦栎猛然坐起重重地把慕玹推到了一边,自己扯过被子把身体裹了起来。 慕玹神情错愕,他瘫坐在床边一只手抓着床沿,险些掉了下去。 他拢了拢衣袍翻身下床,一边把腰带系回腰间,一边走到衣柜旁拿了件新的里衣,放在锦栎身侧。 锦栎情绪稍稍缓和了些,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淡然,可惜双颊上还未消散的红晕暴露了她心中的慌张。 她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捏着里衣的一角扯进了被子里,她垂着眸子系着腰间的细绳,倏地说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慕玹望向锦栎的脸:“什么?” 锦栎穿好了衣服,便扯下了身上的被子。 她道:“你对我,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想法的?” 慕玹迟疑片刻,手指从额前穿插进发间,他随意地揉了揉头发,道:“不记得了,挺久了。” 锦栎攥着衣摆,垂下了头。 锦栎本以为慕玹是从他偷偷逃出清珏山那次开始才行为异常的,可现在看来,他这份心思应该存在了更久。 锦栎的火毒虽解了,可身体还是有些羸弱,慕玹便在她跟前照顾了十余日,这十余日里,慕玹倒像是恢复了从前乖顺的模样,虽然偶尔会说几句浑话,但也没做出什么过于出格的举动。 锦栎忽然觉得,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只是自己做了一场难以启齿的梦。 又过了几日,夜里,驻守山门的弟子突然传来急报,妖界常侍舟莂萧求见锦栎。 这月黑风高的,舟莂萧前来求见必定是有急事,况且舟莂萧又是妖后寻伊身边的人,他来找锦栎,必定是妖后出了事情。 锦栎连忙随意拢了件外袍,慕玹听见锦栎房间的开门声也跟了出来。 舟莂萧一见锦栎,连忙小跑上前,跪在地上,朝着锦栎作揖:“锦栎掌门,求求你了,快救救妖后吧!” 锦栎正要扶起舟莂萧,慕玹却抢先一步,慕玹道:“舟大人,妖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舟莂萧站起,道:“前几日,一直被关在地牢中的二公子突然从牢中跑了出来,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药还是练就了什么邪门的功法,顿时功力大涨。他越狱后打开杀戒,一人抵千人啊!” 锦栎有些吃惊,道:“那现在妖界情况如何了?” 舟莂萧连连摇头,道:“不好。妖后抵御着二公子的进攻,已经快撑不住了!锦栎掌门素来与妖后交好,掌门救救妖后吧!” 六界间的关系网盘根错节,锦栎性情孤僻,易与人结怨,妖后的确算得上是与锦栎交情不错的人了。 锦栎微微颔首,道:“舟常侍莫慌,我这就启程去妖界。” 锦栎一行人连夜赶到了妖界都城召尹,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混战已经结束了,黑鸦在召尹上空盘旋着。妖王宫外的,不是已死的妖族人尸体,就是还在挣扎的伤员。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召尹,许多曾经的高楼塌了一半,小巷里随处可闻的,是妇孺与小孩的哭声。 舟莂萧推开了妖王宫的宫门,领着锦栎和慕玹去了大殿。 慕玹拉了拉锦栎的手臂,轻声提醒:“师尊,小心脚下。” 妖王宫的走廊上也有许多被杀的仆从和侍卫,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被绊倒。 寻伊侧躺在椅子上,双腿搭在一侧的扶手上,手肘撑着下巴,发髻凌乱,脸颊上还有被划伤地伤痕,她双眼木讷地看着墙壁,面如死灰。 舟莂萧上前一跪:“妖后,臣来迟了……” 寻伊堪堪收回了目光,眼里有了些许清明的光亮,她淡淡摇头,越过舟莂萧看向锦栎,不自控地落了泪。 寻伊扶着椅子慢慢走到台阶下,抹着眼泪道:“阿焱他,抓走了阿淼……” 锦栎看寻伊难过,心里也有几分酸楚,她从袖中拿了帕子递给寻伊,寻伊回了句谢,便在脸上擦了起来。 之前没了前世的记忆,慕玹每每看到寻伊都心无波澜,而现在记忆已然找回,慕玹看到她,便想起了寻魅。 慕玹吸着凉气回过神,道:“真奇怪,寻焱为何独独抓走了寻淼?” 寻伊抽了抽鼻子,看着慕玹,回答道:“许是因为上次阿淼告发了阿焱与魔族勾结,阿焱便恨上了他。” 舟莂萧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走到了寻伊身后,道:“妖后且先放心,无论如何大公子都是二公子的兄长,都是骨肉兄弟,二公子应该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寻伊叹了口气,道:“可我还是不放心,经过阿焱这一闹,妖界又得修整一段时间了。” 寻伊望向锦栎,满面愁云地拉了拉锦栎的衣袖,轻声说:“锦栎啊,现下,我有一事相求。” 锦栎道:“妖后请讲。” 寻伊泪眼婆娑,没了往日的锐气,她说:“锦栎,想必你来时已经看到了,召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阿焱此次杀了不少人,许多王公大臣也没能幸免。现在妖界已经有一大堆事务堆在了我的眼前,我实在是抽不出身啊!” “是,的确要让妖后辛苦一番了。”锦栎道。 寻伊见锦栎体谅,脸上的表情平缓了些许,她继续说道:“锦栎,你可不可以帮我……帮我寻找一下阿焱和阿淼。阿焱那日跟疯了一样,我真怕阿淼在他手里遭遇不测……” 寻伊说着,又哭了起来。 寻伊眼泪一落,锦栎就立马答应了下来,她道:“妖后放心,六界各族之间唇齿相依,我一定会尽力去寻找二位公子的。” 听到锦栎答应,寻伊才松了一口气。 妖王宫里剩的人已经不多了,寻伊挑挑拣拣,才选出了一队妖族的士兵分给锦栎,协助锦栎寻找寻淼。 红日初升,林中的雾气不知不觉褪去。 寻焱捆着寻淼狂奔一夜,终于冲出丛林,直奔魔宫。 寻淼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还有一些被树叶刮伤的细痕,衣服破烂不堪,他被寻焱扛在肩上,双眼如一滩死水。 在路上,寻焱嫌寻淼吵闹,便折断了他的腿,又往他的嘴里灌了哑药,寻淼虽然当即就呕了出来,可还是伤了嗓子。 寻焱刚至魔宫前,魔宫的大门就被一名紫衣女子打开了,寻焱见给自己开门的是自己的情人炆姬,即刻就如一名得胜的将军一般,大摇大摆地迈了进去。 寻焱刚进了门,就拉着炆姬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前,在她嫩白的脖颈上啃咬了起来,炆姬的另一只手轻挡在寻焱腰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也随着脖子上传来的丝丝疼痛眯了起来。 片刻后,寻焱在松开了炆姬。 炆姬碰了碰被寻焱咬过的地方,上面已经留下了圈圈牙印。 寻焱满意地舔着唇角,试图把炆姬再次圈如怀中,他对炆姬道:“我想死你了。” 炆姬当即闪身到寻焱的另一侧,笑着道:“我也很想你。对了,这是谁啊?” 寻焱抖了抖肩膀,道:“是我的好哥哥,寻淼。” 寻淼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现在的寻淼着实与炆姬印象中的妖族大公子差的太远了,若不是寻焱亲口说出,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炆姬抽动着唇角勉强地笑了笑,心道:“寻焱这家伙可真会糟蹋人。” 炆姬微微抬首,媚眼含笑,她道:“阿焱啊,你这样扛着他多累啊,不如把他关入大牢去吧。” 寻焱赞许地点了点头,寻淼跟个死物一样,他正愁没有地方安置呢。 寻焱张狂地笑着,便跟着炆姬去了地牢。 寻焱在牢中走了一圈,邪笑着给寻淼挑了一间环境最差的牢房,那牢房里采光不好,墙壁上十分潮湿,还透着一股霉味,就连睡觉的稻草也比别的牢房里少了一半。 寻焱把寻淼随手往牢房中一扔,恰巧惊动了在门口聚餐的几只老鼠和蟑螂,老鼠和蟑螂连忙四处逃窜,一只老鼠慌不择路,竟然爬到了寻淼身上。 寻淼顿时头皮一紧,双手撑着墙壁试图站起,可断掉的双腿根本就动不了。 寻淼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颤抖着手靠近胸前的老鼠,指尖刚碰到老鼠的尾巴,那老鼠就从他的身上跑了下去。 寻淼惊魂未定,门口的寻焱却看着他大笑了起来。 寻焱揽着炆姬的肩,指着寻淼笑道:“哈哈哈哈,你看看他那副窝囊的样子,真是笑死我了。” 炆姬见寻焱笑,也捂着嘴勉强地笑了起来。 少顷,寻焱突然把炆姬抱住,炆姬一时间不知所措,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便搭在了寻焱的腰间。 寻焱摸着炆姬的发髻,道:“宝贝儿,你先出去一会儿,我与我的哥哥,有些话要说。” 炆姬如逢大赦,连忙道:“好。” ------------ 第六十章 烈火 金色的太阳高高挂起,几数暖光从牢房四测的小窗中射进,阴暗的大牢中顿时就亮了些许。 寻淼被寻焱钉在木桩上,衣衫破烂,满是鞭痕,他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像是昏死了过去,寻焱邪笑一声,即刻拧着身旁装着辣椒水的桶子毫不留情地朝着寻淼泼了上去。 寻淼当即睁开了眼睛,辣椒水渗入伤口疼得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他蜷缩着手指,关节处已然泛白,牙关紧咬,澄澈的眼里不自觉地涌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寻焱笑着走近寻淼,捏住了寻淼的下巴,寻...... ------------ 第六十一章 魔尊 湿冷的雨滴放纵地敲打着琉璃窗,昏暗的房间里静得令人发慌。 慕玹毫不迟疑地扯开自己的衣服,脱下丢到了一边,他强行抓着锦栎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那些牙印,他道:“徒儿身上的痕迹,可都是师尊的手笔。” 锦栎羞赧地扭过头,被捉住的手攥成了小拳。 慕玹把锦栎的手放回原位,淡笑道:“我忘不了这件事,师尊也忘不了,倒不如接纳了的好,师尊,你说呢?” 锦栎咬着下唇,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着床单,她淡淡道:“我接纳不了。” 慕玹无...... ------------ 第六十二章 疏远 和煦的阳光下,杨柳依依,草长莺飞。 青草的味道混合着花香,万千生灵正在身旁觉醒。 锦栎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春天,清珏山上一片青翠,四处都泛着生机与活力。 揽月阁里突然跑出一个低矮的孩子,因为跑得太急撞到了锦栎的腿,小孩子冲劲大,让锦栎轻轻颠了一下。 锦栎缓缓转过身去,小孩子名叫慕玹,才七岁,是自己前些天刚带上山的。 慕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锦栎又迅速低下。 他抠弄着指甲,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尊,对...... ------------ 第六十三章 厌恶 魔尊之位空缺百年,一夜之间被人接替,而那人竟然还是清珏派掌门锦栎上仙的徒弟! 慕玹入主魔宫的消息一传出,六界各族顿时一片哗然。 而清珏山外,更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修仙的人想听听清珏派的说法,无关的普通人也想在这里看个热闹。 千年仙门出了个魔尊!而且据说他竟然还是前任魔尊焇煴的转世! 无论如何,这必须给众仙门一个交代。 可是作为掌门的锦栎此时此刻并不在山中,收拾烂摊子的活又堆积到了江睿身上;既要让门内弟子安心...... ------------ 第六十四章 要挟 深夜,零散的星辰如小钻镶嵌在墨蓝的夜幕里,凉风夹着荷花的淡香轻轻撩起少女耳边的碎发。 锦栎坐在魔宫天台的小亭里,望着天上正从弯月中央一掠而过的飞鸟。 昨天慕玹拒绝了她回到清珏的请求,但准许她在魔宫内自由活动。 锦栎撩起素白的裙摆轻摸着脚腕上的禁环,自嘲地笑了笑。 当真是自由啊…… “师尊。” 锦栎身躯一震,连忙把裙子拉下,故作淡定地坐好。 慕玹坐到锦栎身侧,抱住了锦栎的手臂。 慕玹道:“半个时辰未见,师尊竟跑到了...... ------------ 第六十五章 应允 暖阳初照,屋外有喜鹊和鸣。 她睁开眼时,慕玹还躺在身侧未醒。 锦栎轻翻了个身无神地望着床顶的帷幔,慕玹昨日的话在锦栎脑中盘桓了一夜,锦栎也斟酌了一夜。 她微微侧目望着尚在熟睡的慕玹,不由自主地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微翘的鼻尖,慕玹似乎感到了几分不适,眉头便皱了起来。 锦栎心虚地收回手,眼帘微垂。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生的极俊美的。 这一世的慕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性情温和,也很会照顾人,委实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可无论怎...... ------------ 第六十六章 赠药 神界,凌霄殿。 神帝高坐在金椅上,指尖捏着一纸婚书。 “哼。”神帝轻蔑地冷哼一声,把婚书折得方正,随手丢到了殿下。 “魔族小儿,真是欺人太甚!”神帝说着便握紧了拳头。 凌霄殿内静得令人心慌,一众神官都低垂着脑袋,互瞟着彼此,不敢作声。 鸦雀无声间,殿外忽然走进一个小神官,小神官佝着身子,朝着神帝行礼:“启禀神帝,炼丹君觐见。” 炼丹君,居于神界炼丹府,专为神帝炼制所需的丹药,几百年才会出一次门,是神界最没有存...... ------------ 第六十七章 红 大红的缎带挂满了魔都,街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这是魔界少有的热闹。 两列魔族乐师整齐地站在魔宫大门的两侧,随着一声锣响吹起了号角。 慕玹和锦栎共同牵着一块别着花的红色布条进了妄念殿,那日炽妧把妄念殿里砸了个稀烂,南宫杔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把妄念殿里重新装饰了一番,红毯红花红蜡烛,掩盖住了妄念殿里原本的沉沉死气。 锦栎的头顶上盖着红色的盖头,二人就像是人间的一对普通夫妻一样,跪拜着天地。 锦栎垂着眸在缝隙...... ------------ 第六十八章 厮杀 激战持续不下,随着一声声咆哮,魔族兵士士气高涨,愈战愈勇,即使是受了伤,他们也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见到神族的兵士就挥刀砍去。 很快,原本胜券在握的神族兵士就被打得喘不过气来。 锦栎认出了身着红袍的大将就是从妖族逃出的寻焱,她轻瞄着四周,既然寻焱在这里,那么被他掠走的寻淼应该也在魔宫里面。 “师尊你看,这些神族人也不过如此嘛。”慕玹望着战场上节节败退的神族兵,云淡风轻地说道。 锦栎望着慕玹,垂下了头。 魔族...... ------------ 第六十九章 羞辱 夏日午后的闷雷扰了锦栎的清净,她叠起未看完的书卷,走到窗边。 天边的云也逐渐变得昏黑,几滴小雨从空中坠落,砸得窗子啪啪作响。 锦栎拉开了窗,伸手接住了几滴雨。湿冷在她手心慢慢延开,掩去了她心中的几分焦躁。 寂静的宫门下倏然传来几句交谈,锦栎隔得远,并不能完全听清。 她垂眸向下望去,是慕玹和南宫杔刚从外边回来。 锦栎连忙拉了窗,披着外袍从房间里快步走出。 锦栎透过走廊里的窗户看着外面,慕玹已经进了宫门,她也必须...... ------------ 第七十章 设计 这几日入了伏,天上的太阳便愈加毒辣起来。 炽妧回府的路上心情烦躁至极,她不明白,慕玹为何总是这样偏袒锦栎,明明自己才是一心为他着想的人。 回公主府的轿子在一个路口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轿子走一步停一步,晃得炽妧直想吐。 她不耐烦地掀开帘子,道:“怎么回事?” 前面的轿夫紧张地回答道:“人太多了,路堵。” “真是奇了怪了。”炽妧凌厉地眼神朝着街道上扫视着,“最近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轿夫回道:“听说是妖族的大...... ------------ 第七十一章 拦截 入了夜的魔宫里一片沉寂,月光倾洒入窗台,飞蛾翩跹,缠缠绵绵地绕去了烛光之下。 慕玹望向锦栎,锦栎也恰好回过了头。锦栎眉头微蹙着,脸颊微红,眼泛秋水,看得慕玹好不心动。 慕玹喉头微滚,他垂下了头,才堪堪恢复了几分清醒。 慕玹说:“可是……” 锦栎见他迟疑,一双藏在被子里的手已经把床单捏皱。 她支支吾吾地说:“真的,会疼……” 慕玹再次与锦栎目光交汇,他心头陡然一软,手便覆上了禁环。 “师尊不会离开徒儿的吧?”慕玹...... ------------ 第七十二章 邪念 慕玹不顾炽妧的挣扎,捏着她的脖子把她拖到了地牢里面,随意地拉开了一间牢房,把炽妧丢了进去。 炽妧重重地跌在地上,脸上沾满了地牢里腐臭的黑灰,她抓着地猛然爬起,朝着门口冲去。 慕玹撑着牢门戏谑地望着她横冲直撞地模样,然而在她即将跨到门边的时候,大力拉上了牢门。 炽妧大口喘着气,双手紧紧抓住了铁栏,龇牙咧嘴地晃动着,而慕玹却在一旁,把铁索在铁栏上绕了许多圈,最后“啪哒”一声,落下了锁。 “哥哥,你不能把我关在...... ------------ 第七十三章 重回 血气在一片寂静里无情蔓延,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慕玹的手悬在半空中始终未动,还保持着之前的姿态,脸上的冷峻也被惊愕覆盖,他亦是没有想到,刺伤炽妧那么多次,竟不如这几句话来得实在。 “师尊,我……” 慕玹堪堪转过身去,动作有些木讷。 然而,下一瞬,伴随着衣料划破的声音,他的后背处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 慕玹身躯微滞,忧愁的眸子凝望着锦栎,锦栎看向他的身后,刺向他的,是那个神界的黑袍将军。 慕玹眼中渐渐发虚,...... ------------ 第七十四章 欢愉 天光渐渐明朗,朝阳欲升未升。 慕玹刚睁眼不久就听见窗外的响动,想必是南宫杔来找自己了。 慕玹淡笑着把被子给锦栎盖好,然后随意地趿着鞋,套上衣服就往外走。 慕玹见到南宫杔时,南宫杔已经在躲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尊上。”南宫杔朝着慕玹行礼。 慕玹睡眼惺忪,完全不像是令六界众人闻风丧胆的魔尊,他朝着南宫杔摆了摆手,哑声道:“何事?” 南宫杔回道:“有件事情,属下有些在意,是关于炽妧公主的。” 听到炽妧的名字,慕玹的...... ------------ 第七十五章 妖乱 一连二月,日子过得十分平淡,六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之前的战乱从未发生,只是众人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入秋之后,锦栎和慕玹在人间游历了半月有余。 回山那日,锦栎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一直到了黄昏才回到清珏山。 日头偏西,已经渐渐没入山中,原是极致宁静的一幕,可清珏山门口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吵闹声。 锦栎离山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远远望过去,只见一灰衣男子,披头散发,衣服上沾满了血渍与泥印,衣袍上面也有许多破洞...... ------------ 第七十六章 妖后 寻淼擦了些锦栎给的灵药,再加上锦栎在他腿伤的地方注入了些灵力,第二日一早,寻淼竟已经能够站起来了,只是走路有些慢。 倒是锦栎,因为灵力虚耗过大,整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倦意。 慕玹轻轻拨了拨锦栎额边的碎发,心疼极了,便想让锦栎来自己背上,自己背着她去妖王宫。 锦栎连连摇头,可她嘴上虽然拒绝,心里倒是极开心的。 四人进了妖界后,便一路御剑朝着妖王宫的方向赶去。此时的妖王宫中戒备森严,寻焱上位后,又在各宫各门中加派...... ------------ 第七十七章 弑杀 昨日天色已晚,锦栎和慕玹便歇在了妖界的一家客栈里面。 早上晨光初显,二人便收拾了准备回清珏山,却不想刚从客栈出门,就遇见了蹲在客栈门口的寻淼和舟莂萧。 两人已经换了新的衣服,也收拾修整了容貌,与之前落魄的模样判若两人。 寻淼见二人出了门,连忙起身,拍了拍衣摆处沾上的灰尘,朝着锦栎和慕玹作揖。 锦栎回了礼,淡然道:“大公子可还有事?” 寻淼顿了顿,欲言又止,手指不停摩挲着衣摆。 之前落了难的时候,衣衫褴褛,脏臭...... ------------ 第七十八章 相思 夜已深了。 夜幕中的星子熙熙攘攘,夜幕下的小窗尚未熄灯。 烛光微暗,蜡烛只剩一小截了。 锦栎批注完最后一本文书才搁了笔,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撑着桌子站起。 秋夜沉寂,锦栎望着窗外,竟感觉有些孤独。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先前慕玹日日伴在身侧时,锦栎只觉得他吵闹,现在他不在了,反倒觉得周围过分冷清了。 锦栎的指尖轻轻在窗台摩挲着,眼眸微垂。 也不知道阿玹现在在做什么,他会在……想我吗? 微长的指甲忽然被木缝卡住,锦栎...... ------------ 第七十九章 万妖宴1 暮秋之际,落叶散尽,气候愈凉。 转眼间,就到了妖界举行万妖宴的时候。 万妖宴会邀请六界各族前来参加,一向都是妖族每年的大事,尤其是今年,新王初立,万妖宴便比往年愈加隆重。 妖王宫,万宴厅中,六界各族的首领、各派掌门等已经落了座,神帝称事务繁忙,但也送了几箱礼物过来。 按照时间,宴会已经开始了,可妖王寻焱却迟迟未到。 炆姬独自一人坐在高位上十分尴尬,她一边假笑着,一边吩咐了几个仆从前去寻找寻焱。 慕玹作为魔尊坐...... ------------ 第八十章 万妖宴2 一代妖后的遗体就这样被放在了万宴厅上,接受着宴会里所有人的打量。 她还穿着那日在地牢中的那条裙子,裙摆上有一块空缺的布料,正是寻淼手中写着血诏的那块,左手的无名指上也缺了一块指甲,也正是寻淼手中的那一块。 然而,令在场众人膛目结舌的是,寻伊的胸口,竟然插着一支铁箭! 铁箭周围的布料均有烧焦痕迹,六界皆知,慕玹箭术超群,况且他的炑弓射出的铁箭十分灼热,凡是被铁箭擦过的东西,都会被灼伤。 寻淼看向慕玹,神色惊...... ------------ 第八十一章 暴雨 慕玹和锦栎从一片混乱的妖王宫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召尹的夜市已经开始收摊,许多铺子也已经关了门。 二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慕玹牵着锦栎的手,望了望天边时不时闪烁的白光,对锦栎道:“师尊,好像快下雨了。” 锦栎星眸微掀,轻轻点头。 慕玹笑着歪过头对锦栎道:“师尊,现在街上的客栈都已经打烊了,如果现在回清珏山去,起码得花上两个时辰,如若是去魔界,御剑就只需半个时辰。师尊想去哪里?” 锦栎忍不住淡笑,慕玹这哪里...... ------------ 第八十二章 惩处 雨时大时小地下了一夜,一直到天亮,都能听见窗棂处雨滴忽强忽弱的敲打。 一场雨又带来了一阵寒意,锦栎蜷着身子不由得往被子里面钻了钻。 慕玹原本也是睡着的,但怀里的人始终不规矩,在他睡意朦胧的时候拱来拱去,他索性睁了眼,长臂一伸,圈住了锦栎的腰。 锦栎挣扎不开,又感觉周身都暖烘烘的,便也安静了下来,没再乱动。 锦栎一觉睡到了午后,刚醒来时一抬眼就与慕玹的睁了半晌的双眼对了上去,她霎时身躯一愣,推着慕玹想要挪到...... ------------ 第八十三章 惧意 雨淅淅沥沥地连下了几日,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艳阳天,六界各族又再次汇聚在了妖王宫里。 这一次,是妖后寻伊的葬礼。 妖王宫里布满了白绸,水晶棺椁旁围着不少妖族的巫师,吹吹打打,嘴里咿咿呀呀地念着巫咒,寻伊的牌位前蹲坐着的,则是寻淼和寻垚。 寻淼身穿孝服,不断地抹着眼泪,看起来痛彻心扉;寻垚一边哭着,一边喝着酒,似是要用醉意逃避悲痛。 锦栎和慕玹祭拜完了寻伊,二人走到了寻淼和寻垚跟前,锦栎鞠躬道:“妖王节哀。” ------------ 第八十四章 释怀 入了冬后,寒意愈加逼人。 冬季是妖族人一年中精神力最弱的时候,无论是皇室贵族还是平民,一旦天气变凉,个个都只想在家里睡大觉,更何况这几日,天上还落了场雪,整个召尹,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正过了午时,寻淼就感觉睡意上了头。他搁下手里的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便卧在榻上迷上了眼。 屋外的小雪珠不停地敲打着窗棂,寻淼几番翻来覆去,饶是睡意朦胧,却也沉不下心。 屋内伺候的侍从见他又从榻上起来了,便端着茶放在了桌边...... ------------ 第八十五章 复活 下了几天的雪后,阴云渐消,总算出了太阳。 地面上的雪开始融化,寒气愈重。 锦栎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古籍,撑着凭几细读着,却让冷风不经意间钻进了鼻腔,她顿时感到一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锦栎把书倒按在榻上,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口鼻,紧接着又打了一个。 尽管锦栎把声音控制得很小,身后的慕玹依然注意到了锦栎连连颤动的肩头。 他倏然从锦栎背后坐起,把鹅黄的锦被拉到了锦栎肩头,道:“师尊怎么了?” 锦栎眼里因为打喷...... ------------ 第八十六章 制约 雨绵绵不绝地下着,即使是天亮了,窗外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慕玹是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惊醒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四周安静极了,自己却突然就睁开了眼前,并且醒来后就感到心里十分不踏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锦栎蜷在慕玹怀中,她翻了个身,脸面向了慕玹这边。 慕玹淡然一笑,正想拨一下锦栎鬓边的碎发,窗外忽然就传来了急促的敲打声。 慕玹手里的动作一顿,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南宫杔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准是魔界出了事。 ------------ 第八十七章 潜入 江睿虽劝说了锦栎良久,却依然没拗过锦栎,只好松了口,还召集了一队弟子与锦栎一同去,可锦栎却回绝了江睿的好意,只身一人前往。 锦栎到达魔宫时天已经黑了,寥寥即刻星辰衬得魔宫愈加幽森诡秘。 四周的魔族兵士把魔宫围得密不透风,锦栎藏在枝桠上纵身一跃,素白的衣衫便与清冷的月光融为一体,不着声响地落在了魔宫顶楼。 魔宫的走廊里静得可怕,拐角处时不时会出现几个巡逻的侍卫,锦栎隐了身形,绕着那些侍卫一路走到了慕玹的房...... ------------ 第八十八章 交易 窗外寒风阵阵,摇曳的枯树敲打着窗棂。 屋内灯火轻摇,在暗红的地面上映出灰黑的人影。 边桀顿感脖间一冷,锦栎霎时现了身形。 璲虚冰冷的剑刃与边桀皮肉相触,锦栎望着边桀,眼里似是结了冰。 边桀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扬着唇角,神情放肆。 锦栎冷声道:“你竟然想要杀死慕玹。” 边桀淡然一笑,戏谑似的说道:“如何,上仙要取我的性命吗?” “当然。”锦栎攥着璲虚的右手紧了紧,剑刃又朝着边桀脖颈处挪了挪。 边桀眉头微皱,脖子上登时...... ------------ 第八十九章 恍然 不知不觉间,夜幕悄悄降临。 寡情的冷风轻撩着仙人的发梢,在原本就尴尬到极致的气氛上覆了一层薄冰。 锦栎把目光从孟毓脸上挪开,她后退着轻咳了两声,说:“是好的。” 孟毓也后悔刚刚自己不经脑子脱口而出的话,她一边塞着手帕,一边道:“那徒儿就放心了。” 飞扬在空中的尘土已渐渐消散,眼前的洞口也露出了真容。 锦栎掌中生出了火,她背对着孟毓,望向那个山洞,顿了顿道:“我先进去了。” 说到底,孟毓也是锦栎自己的徒弟,虽然...... ------------ 第九十章 抉择 慕玹在书桌旁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皱着眉头动了动肩膀,一只手在后颈处按了几下,才让疲劳得以纾解。 慕玹轻揉着眼睛,睁眼时发现边桀还守在炽妧床边,脸上挂满了担忧。 慕玹在书桌旁坐了多久,边桀就守了多久,并且这样看来,至少在炽妧醒来之前,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炽妧躺在床上,面容看起来是少有的安分。 慕玹转头望向窗外的赤色晚霞,瞳仁被还未被山峦遮挡的那缕阳光照地透亮,他微微垂眸,显得忧郁神伤...... ------------ 第九十一章 诱杀 雪下了一夜,天将破晓,万物都覆上了一抹白。 妖界边陲。 锦栎站在树下,一袭黑衣在雪地里十分醒目。 身旁的蓝衣人背靠着树干坐着,眼睛上蒙着黑色布条,看容貌身形,定是寻淼无疑了。 夜里锦栎到达妖王宫时,已经过了四更。 各门的守卫军疲惫至极,摇摇晃晃地像是下一瞬就要睡过去了一般;又恰好是在妖族人法力薄弱的冬季,锦栎十分轻松地就潜入了妖王宫,并俘获了熟睡中的妖王寻淼。 一切都十分顺利,唯一让锦栎感到在意的,是进入寻淼...... ------------ 第九十二章 漠然 慕玹从魔宫逃出,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寒风不止。慕玹难以御剑,只好徒步前行。 回到清珏山时,已经到了次日中午。 他扶着揽月阁外的桃树,大口哈着气,先前只顾着狂奔,没注意到衣服上沾的炽妧的血腥气,现在停歇下来,倒嗅到了这股反胃的味道。 慕玹眉头微蹙,想到了自己的脸上似乎也溅上了血。 他随手朝着枝桠处抓了一把雪,抹在脸上揉碎,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可不能让师尊瞧见。 慕玹一跃而起,飞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外,他跪在窗台处,掰...... ------------ 第九十三章 情断 屋外的太阳照化了雪,寒气陡然就升了起来。 慕玹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睁着眼,身体跟木了似的,他强颜欢笑,道:“师尊,你到底怎么了?” 即使锦栎曾经对自己是抗拒的,可在自己离开清珏山之前,锦栎明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啊。 锦栎捂着胸口缓了缓,她镇定了些许,说:“阿玹,这些话,并非师尊欺你,师尊好像,不爱你了。” 慕玹脑中一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师……师尊,你在说什么?” 锦栎恹恹地摇...... ------------ 第九十四章 逼问 孟毓的突然闯入打破了二人间的沉寂,边桀和炽妧已经到了清珏山下,叫嚣着要清珏派交出慕玹。 锦栎心脏处的疼痛缓解了些许,她望向慕玹,说:“你在魔界做了什么?” 慕玹刚揩了眼泪,眼眶还有些红,眼尾也浸着湿意。 慕玹淡淡回道:“我为了从魔宫逃出,杀了炽妧。” “炽妧是被你杀死的?” 锦栎登时就按着桌子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慕玹。 想到昨日孟毓来给自己通报炽妧身陨的消息,当时自己也没有太当回事,而关于慕玹是如何回来...... ------------ 第九十五章 无解 魔宫的地牢中昏暗,又因在冬日阴冷无比,而这里面,竟然黑得连一支火烛都没有。 慕玹踩着阶梯而下,地牢中回响着他的脚步声。慕玹轻笑,抬手间便将手中的火苗挥洒出去,火星霎时四漫,点燃了悬挂在地牢墙上的火把,地牢里登时也亮了许多。 慕玹抬眼间,最先看到的,竟然自己许久未见,也很久都没有消息的一个人。 “舟莂萧?” 慕玹透过栏杆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熟悉人影,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舟莂萧抱着双臂,冷地直打颤,他拨开了眼前...... ------------ 第九十六章 承诺 慕玹回到清珏山时已经是半夜了,揽月阁里没有光亮,外面的冷风刮得脸生疼。 慕玹用手背贴了贴脸,正想推开揽月阁的门,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栓住了,根本推不开。 慕玹认命地退了两步,借着冷白的月光望向了二楼的窗台。 慕玹勾唇一笑,一个闪身就跃至空中,一只手攀着屋檐,另一只手在窗棂处抠掰。 “咔擦”一声,窗下出现了一个小缝,慕玹便用手指抵入,把窗户拉了出来。 锦栎听着几声摩擦的声响,背对着窗户的身子也在定在了被子里。 脚...... ------------ 第九十七章 突发 纷纷扬扬间,鹅毛大雪倾覆而下,天地间染了一层白。 御剑不便,慕玹踩着雪,一路奔至扬城。 年关已至,人界热闹,四处张灯结彩,夜市也迟迟未关。 人群熙攘,慕玹穿梭其中,一路推推搡搡,后背直直撞在了河堤旁的一棵千年桂树上。 慕玹撑着树干站起,揉了揉后背,却突然被人从肩头处轻拍了一掌。 慕玹迅速转过身去,赫然于眼前的,竟然是张熟面孔。 羽未燃见慕玹看着自己不说话,双手便插在了腰间。 “喂,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啊,你不记得...... ------------ 第九十八章 毒症 睡得迷糊的医仙被孟毓叫到揽月阁时,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 医仙微眯着眼碰了碰锦栎手腕上的脉搏,又问了慕玹锦栎晕倒时的症状。 医仙叹了口气,站起道:“是掌门体内的蛊毒发作了。” “蛊毒发作?”慕玹微皱着眉,“你不是说,断情丝不会伤害中蛊的人吗?” 医仙挠了挠下巴,道:“按理说的确是这样啊,真是奇怪……” 锦栎躺在床上又咳了两声,慕玹连忙凑到了床边,碰了碰锦栎冰凉的脸颊,然后把被子超上扯了几下。 医仙思忖片刻,说:...... ------------ 第九十九章 了悟 入夜后,慕玹回到了魔宫。 地牢里依旧阴冷,刺骨的凉风从通风窗中钻入,整个地牢里面就开始四处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 冷气四溢,可寻淼所处的牢房却与别处不同。 牢房四面的玄铁栏杆都散发着灼人的热气,整个牢房宛如一个巨型的蒸笼,像是要将寻淼蒸熟一般。 慕玹沿着楼梯走入地牢,牢中的火把便燃了起来,原本眯眼假寐的寻淼也睁开了眼,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慕玹露出一抹邪笑。 慕玹也正与寻淼四目相对,他慢慢走近那间牢房,隔着栏杆,居...... ------------ 第一百章 解药 慕玹和寻垚离开制蛊局时,天边已经染上了一层红霞。 见日头将落,寻垚便开口让慕玹留宿在妖王宫,慕玹想着自己现在回清珏山也帮不了什么忙,甚至可能让锦栎的蛊毒愈加严重,他便答应了下来。 回宫的马车刚在宫门前停下,寻垚就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起了身,像平常一样晕晕乎乎地朝着出口处走去,却忘了身旁的椅子上还坐了一个慕玹。 只听见“啪嗒”一声,寻垚才被这种瓷器碎裂的声音拉回了身,他迅速回身望去,许是自己刚刚过于迷糊...... ------------ 第一百零一章 妥协 天边的晨光刚冒了头,清珏山里晨起的钟声恰好敲响。 锦栎听着钟声睁了眼,她刚掀开床帘,就听见房门被人重重推来,那人跨门而入,脚步又快又稳,锦栎一听便知,这是两日未见的慕玹。 “师尊!”慕玹带着几分欣喜,快步走到了锦栎床前。 锦栎身上还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见慕玹前来,便随手扯了一件藕粉色的外袍披在肩上,眼帘微掀间,露出琥珀色的透亮眸子。 前日夜里忘了关窗,锦栎便受了凉,喉咙里时不时就传来丝丝痛感,她轻声道:...... ------------ 第一百零二章 毒解 位于魔界与鬼界交界处有座山名叫伏雷山,据古籍记载,那里便是六界温度最高的地方,慕玹与锦栎于是决定在伏雷山中解毒。 三日后,揽月阁。 锦栎睁开眼时,脑中是一片空白的,空洞又木讷的双眼痴痴地望着床顶熟悉的帷幔,安神的沉香伴着一缕缕白烟钻入锦栎的鼻腔,锦栎嗅着这香气,眼神才隐隐清明。 锦栎秀气的眉毛蹙了蹙,她这是回到揽月阁了。 锦栎攥着床单慢慢坐起,她只记得,那日自己与慕玹进了伏雷山,慕玹按照寻淼说的方法在自己...... ------------ 第一百零三章 风烟1 一过四月,又到了初夏。 一个月前,钟离卿诞下了一个男童,取名江林,今日恰是孩子满月的日子,天澜栈里便摆了酒宴,庆祝孩子满月。 锦栎昨夜睡得晚,今早醒来时眼下便隐隐有了黑眼圈,眼皮微肿,俨然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 “师尊怎么醒得这样早,不多睡会儿吗?” 许是锦栎的几个翻身吵醒了慕玹,慕玹把锦栎抱得愈加紧了些,眼睛只睁了一瞬,便把整个脸都埋进了锦栎颈窝里。 锦栎轻推着慕玹的肩,道:“阿玹别闹,今天是阿林的满月宴...... ------------ 第一百零四章 风烟2 在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有两座城,一座名叫德巫,另一座则是燃麋。 因为这两座城都是在两界的交界处,因此人族与魔族在这两座城中也是混居过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后来因为德巫的气候原因,许多魔族难以忍受,就搬离了德巫到了燃麋,而燃麋因为魔族多了起来,原本的人族人被迫迁往了德巫。 锦栎和慕玹从清珏山出发,一日后,终于到了德巫城附近。 德巫是六界著名的风沙之城,气候炎热干燥,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万千黄沙,鲜有绿洲,环...... ------------ 第一百零五章 风烟3 夜幕升起,朗月当空,白晃晃的一片,照亮了半边天。 德巫城里的热闹随着男人的斥声戛然而止,锋利的刀尖钻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刮声。 慕玹冷眼望着眼前几个粗犷的壮汉,沉魇剑已从鞘中抽出,剑刃与月光相映,刺眼的白光晃了那壮汉的眼睛。 锦栎把手挡在了慕玹身前,道:“阿玹别冲动。” 慕玹并不愿就此收剑:“师尊。” 锦栎的手覆在了沉魇的剑背上,朝着慕玹一边摇着头一边把剑慢慢压下,锦栎轻声说:“他们看起来并不像穷凶极恶之...... ------------ 第一百零六章 风烟4 锦栎和慕玹沿着沙漠戈壁走了一日,在日落前赶到了燃麋。 燃麋的住民以魔族居多,这里离魔界更近,建筑风格也更接近魔族,只是当锦栎和慕玹刚踏入燃麋城时,就感受到了阵阵荒凉。 城里的房屋高低不平,有一些稍低的房屋上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断壁残垣上都沾着片片乌黑的烟灰;城里几乎没有一棵好树,枝干都被烧得只剩了一半,有一些甚至只有半个树墩在路边。 而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大多都是一个人扶着另一个断胳膊少腿的人,许多青石板...... ------------ 第一百零七章 风烟5 所幸锦栎和慕玹现在正在燃麋境内,多走几步路就跨入了魔界。 锦栎和慕玹赶到魔都时听见的便是一声怪厉的嚎叫,其中还夹杂着男女老少的哀叫。 遥遥听见一声女子尖叫,锦栎和慕玹赶到了魔宫前。 边桀狠戾地抓着炆姬的肩膀,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张松垮的面皮在脸上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在众目睽睽下,边桀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不顾炆姬的挣扎,一口将她吞入了肚中。 “啊!——” 边桀昂着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爆吼,周身都被血红的光圈笼罩...... ------------ 第一百零八章 生机 “师尊……” 慕玹揽着锦栎的肩膀把她抱了起来,温暖的手心包裹住了锦栎冰凉的手背,鼻中的酸涩难以控制,发烫的眼泪已然滚落。 锦栎小口呼吸着,感受到了脸上温热的潮湿。 “是……是阿玹吗?”锦栎扭动着脑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拼了命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是,是我啊,我是阿玹啊,师尊……”慕玹牵着锦栎的手,摸着自己的脸。 锦栎的手从慕玹的脸上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慕玹的胸膛上,感受着慕玹说话时胸口处的震动。 “阿玹啊,...... ------------ 第一百零九章 大结局 深夜的药庐陷入了一片沉寂,原本还在吵嚷着的几个人顿时都闭了嘴,三双眼睛都盯在了慕玹的脸上。 慕玹垂眸凝望着怀中的锦栎,指尖在她冰冷的脸颊上碰了碰,他突然就笑了出来。 笑意和着眼泪从眼眶缓缓滑下,慕玹抽动着鼻子,下了决定般地抬起头,道:“那就试试灵莲吧,说不定,成功了呢?” 医仙的眼睛在慕玹和锦栎身上来回滚动着,他顿了顿,道:“如果失败了呢?” 慕玹望着医仙淡然一笑,平静地说:“如果失败了,我便自毁元神,随...... ------------ 番外1 幼年锦栎认爹爹 锦栎是在一岁时学会说话的,慕玹清楚地记得那日正是人间的除夕,他与锦栎一同在清珏山里过年,锦栎在众人的威逼利诱下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词: “爹爹。” 锦栎轻轻地开口说了一声,原本还在鸡飞狗跳中的揽月阁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房间里的氛围比屋外的雪还冷。 “什……什么?”慕玹睁大了眼睛望着坐在椅子上脚还踩不到地的锦栎,他摸了摸耳后的皮肤,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孟毓顿了顿,道:“师尊刚才好像叫了一句…...... ------------ 番外2 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锦栎十三岁前一直都是和慕玹一起生活在清珏山的,至于在那之后锦栎为何被慕玹带回了魔宫,那都是因为一件令慕玹苦恼数年的事情——锦栎太招人了。 清珏派的弟子一波接着一波进,许多后来弟子对于前任掌门锦栎重生变成了一个孩子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有的弟子,压根就不知道清珏山曾有这样的一位女掌门,更不知道常年在揽月阁中带娃的男子就是魔尊慕玹。 就在前几日清晨,慕玹就意外发现在锦栎练剑的时候,揽月阁外突然冒出了几个陌生...... ------------ 番外3 发烧的真相 锦栎灵莲之体,向来少灾少病,而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发烧,是在锦栎来魔宫不久后。 至于发烧的真相,这是锦栎会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那日,锦栎在魔宫里找了一上午,都没有发现慕玹的踪影,一直到午后,锦栎才发现慕玹房间的门微微敞开了一条小缝。 锦栎感到好奇,她早上不是没来慕玹房中找过,可那时慕玹房门紧闭,她敲了老半天都没人给她开门。 锦栎蹑手蹑脚地拉开了门,挪着步子侧身钻了进去。 房中没有点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