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界六大氏族 神界六大氏族 排名:柳—孟—黎—叶—颜—容【叶颜容其实是不分上下的】 【柳氏一族在羽冰落继位时被灭族,仅剩一女】 氏族任职:男子皆担任氏族主系或旁系代表,女子也皆有官职 柳氏:心高势重本欲成,雨落使致满盘输【列四代关系】 柳氏:六男三女【柳垣、柳垳、柳沅、柳歙,柳坷、柳霄、柳云婉、柳宛卿、柳静琳】 柳垣:柳氏族长【老大】妻子林姝【平民】育有两子一女:柳宸、柳歆、柳晏 长子柳宸,其妻黎婼【黎氏旁系之后】,育有三子:柳仕帆、柳泊、柳韦禄 长女柳歆,其夫尊神羽琮,育有两女:羽冰落、玥娑(记住柳歆,其他人前传会有描写) 次子柳晏,其妻文瑟【平民】育有一子:柳胥华 人物实在太多,我就除了老大一脉前三辈全写了之外剩下的前三辈中大约有四五十人,跟正文没什么关系就不写了,接下来是第四辈的杰出代表人物,也是在柳氏灭族后唯三的遗留血脉。 柳坷曾孙女:柳巽。(她也是重要角色)【在柳氏全族关进牢中时生下来,其母求了半天被羽冰落抱走,倒成了羽冰落收拾人的一枚棋子。】 孟氏:傍水依灵盛,忠心伴日生【世代单传,唯最近一脉有两个孩子。列两代关系】 孟磐:孟氏族长+圣灵岛岛主【孟氏仅有一脉】其妻白茵【圣灵岛一有钱家族之后】,育有一男一女:孟尧渊、孟惜澜 孟尧渊:孟磐长子+后圣灵岛岛主 孟惜澜:孟磐长女+典狱司处司 黎氏:应节而生,幻明共存,动朝万重山。【仅列老大一脉的三代关系】 孟宏煜:黎氏族长+云林之城城主,其妻白淑【与白茵同族】,育有一子:黎平研 黎平研:黎宏煜之子,其妻颜熙,育有三子四女:黎昱毅、黎靖奕、黎柏奕、黎晓云、黎妍云、黎箬云、黎忆云 从大到小排列:黎慕—黎晓云—黎靖奕、黎柏奕—黎妍云、黎箬云—黎忆云 此外,旁支列三人:黎骜【青龙军左参将军(青龙左参)】;【黎箐岫骥之妻】;黎彦:六界司处座 叶氏:为杨一附棋终散,致使无缘再复生 叶衡:叶氏族长+无往城三城主之一,有四子:叶勋、叶襄、叶邑、叶栋 叶筠:叶衡嫡亲侄女 叶丹、叶修两旁族,依附柳氏,柳氏被灭族,叶氏一整族都受到牵连,这两支也一直被族内打压,一直想翻身。 颜氏:眼到神会,投雨枯柳。自或无才,唯运有之 颜朔:颜族族长+无往城三城主之一,两子两女:颜殊、颜谊、颜曦、颜菱。 颜渤庸:嫡支,颜朔堂弟,伏狱司典座 颜氏身为六大族之一,虽没有什么大才,只有一件做对的事:首个扶持羽冰落的氏族,水涨船高,无需太大功绩,只凭借这一点,以后不犯事就可以安稳无忧一生。 容氏:貌无兼,才不备。若朴自低人,奋努胜他万,应万人仿之。 容敛:容氏族长+无往城城主之一,两女两子。 其子容夜,后为白虎军右参将军www.gebiqu.com ------------ 六界 上古时期,无天无地,万物皆未出。突生一山,高峻巍然,后世名为昆仑。山之中峰生一士,银发晶瞳,是容貌后世无可抵者。伴生一玄晶,形似剑,有华光,坚无可比。 银发士通天理,面混沌于世心绞不已。磨玄晶剑,划世一分为二,清上为天,浊下为地,山川湖泊应时而出。 昆仑西脉尽处,有天道,竟通另一界,其土之广不亚于原世,且灵气沛盛。银发士甚喜,迁入。此后,天道通之为天界,昆仑处地为地界。 此为世初始态,有原兽草木,暂无人。 后银发士崩,身灵归界。其灵见日,则化神;不见日,则化魔;何以分神魔,皆因生地不同,光暗不同,与为无关。又有草木鸟兽遇灵生,为妖;地界亦有生人者,为凡。再有冥界出,魔、妖、凡之所存,冥之所存。 五类同生,渐化五界:神、魔、妖、凡、冥,以神界为首,别界下后,银发士亦被后世称为神界首领。 ――《六界通史-首语》 …… 神界之领,于天界最为灵沃。且日月星辰与别界异,神界一日可抵旁界一年,神逝所遗之灵力,集于一巨石,再化成无心之人,为灵人。后巨石化晶,为神界圣宝,名为圣灵石。 初生六族:柳、叶、颜、容、孟、林。 柳居神城,孟居石岛(后名圣灵岛),颜、叶、容、林居石城(后名无往城)。六族人,六分神界。 过万年,出一神,生银发,似神首,灵人听其差遣。六族推之,掌神界,尊于六界。励精图治,改六界之貌,被后世称为初胜上为尊神。 无往城四族,唯林族次于旁三,受压,无忍,自请离。入主一云林集聚之处,得宝退雾造成。改“林”姓为“黎”,城名为云林之城,黎氏阜盛之势远盛往日。 琮尊即位十万年,魔以昆仑愿易于魔为由,欲伐神界。神魔两界,大小战役不断,于琮尊十五万年战败,被神界封。 琮尊因封印魔界灵逝,大公主羽冰落即位,柳族于其登基之日攻入神宫,欲篡位,未得逞,被灭族。当下,仅剩五大族。当下神领除城、岛主之外有:执剑大祭司百萧、青龙神君居思堂、白虎神君潭辕、朱雀神君林柯、玄武神君顾枭、昭元将军岫骥、神育堂掌座崇泽、伏狱司典座颜渤庸、六界司处座黎彦。 神界官制:神官,襄助辅佐尊神之有能之人也,有资格入议事殿上早议之官称神领,其余皆为神官(神领本质还是神官,有时总称神官)。神界无文武两部之分,两者夹杂,譬如执剑大祭司百萧,除管理护界军之外,还要理其祭司街一应事务。无神领之街设有街丈六位,共理其街事。后羽冰落加一司:查举司(有神领法座一个,副任司两个)。 …… 魔生于暗时,灵气之血肉与神有异,而旁之一致。魔领位神领南,隔神魔河一条、望神山一座。自造灵日月星辰,时与凡一致。有百部落,共领魔界,后因神出一首,魔亦推一首,其气最盛,堪配魔首,称为魔君。 …… 妖者,生于地界也,居地无限,部于天界内神领西,隔一西极寒川。于凡间居万疆土,无所禁制。其族甚多,皆为生灵,以水妖为最灵浓气盛,推为妖王,司妖、凡生灵,以此为存道。 琮尊十万七千年时,陵淇得羽冰落和蛇族相助,推翻当时其伯父妖王荀濂统治成为妖王。 …… 蛇界,原属妖界内一族,有五大蛇族:青、赤、黄、白、黑(黑族现在已被灭),后又有新起之秀紫蛇一族,后因紫蛇首领北灏带领蛇族投靠羽冰落和助陵淇登妖王位,自请离,另辟一界。 落尊元年,离妖界,至昆仑镜内,自造界,为神界守山,其首为紫蛇首领北灏,功最大,故为首。 本书正文所述,即为落尊初登尊位之后,六界之变。 www.gebiqu.com ------------ 引子 子时前,全神界几乎每个地方都泛着一阵火光,神界月扯过一片悲云,遮住了惨白的一张脸,似是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 “安祁旭都死了,为什么连这些东西都不准留下来。”一个穿着下人服饰的人路过学堂,被这一幅画面吓了一跳,看着学堂先生又拿来一沓子《文安游记》往火堆里一扔,见他一来,嘴里立马念叨着:“神魔之子,已为神耻,滥杀无辜,死有余辜。” 那人像是疯了一样,还拿着扇子加大火势,幸好巡逻的人路过,大骂道:“那罪人的书直接缴到神宫处,统一烧,你在这烧到屋子怎么办?” 那老先生恍若未闻,扔完最后一本书,朝巡逻士兵鞠了一躬,说道:“军爷莫气,待会……”话还没说完,已有雨滴落下。 子时到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本就稀少的人都躲在就近的屋檐下。雨打灭了火势,只是人们只顾着躲雨,看不见烧着的其中一本书,有一张纸烧了一半,那上面,一字都无。 神宫的望天楼上,羽冰落阻止了要放夜明珠的若沁,几缕银辉洒在她身,尚没有她银丝亮眼。远处每个城、每个州所有的火光都在她眼中。 最近的莫过于神宫外的那一块,曾经,他站在那里,等着开宫门,他曾说过,开宫门时他最开心,这样他就能见她一面。 不知那白蛇族怎么想的,焚书这种事也说的出。 她冷笑一声,身后若沁说道:“尊神放心,先青龙神君的书臣都存下一份。” 子时,月亮退下,望天楼内就只有她的银发生辉。夜凉如水,心凉似冰,“有什么放不放心的,人已去,该记住的总有人记,不该记住的,一定要忘。” 若沁跪在地下,像极了凡间进谏的言官:“前青龙神君已死,尊神应当为神界与尊神血脉着想。” 羽冰落低下头,背仍旧是挺直的,“本尊……明白。”她掩住眼角的一滴泪,抬头将剩下的逼回去,“我能做什么呢,对着花伤春悲秋,对着月举杯痛饮?” 拿着玉佩的手抬起,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腕,这渐渐丰腴一些的手腕,将在后来的日子里,如同那人的魂飞魄散一般,跟随而去。 这场冤孽,起源于――十万年前。www.gebiqu.com ------------ 第一章 前尘(一) …… …… 才刚过卯时一刻,神宫中守在永世水旁边的神侍敲四响大钟,后方的议政殿里的众位神领就已经陆陆续续往外走,与一旁的人谈笑风生。 神界每日卯时早议,商讨神界乃至六界的重大事件,如今六界太平,早议也无事可议,能坐上这一刻钟也实属不易。 待人都走尽了,殿内又走出来了两人。 后者也就算了,在灵秀聚集的神界中只得算得上中庸之资,而走在前面的人却让人只看一眼就顿足感叹。 只见那人八尺有余,一副书中顶天立地大丈夫之态,举手投足都带有一副不容他人拒绝之态,似是久经沙场。在望向他的脸,令人不由得看痴了去,一双眉毛轻轻挑起,看似在听后面的人说话,可那双眼睛眼神涣散,明显是心思不在此。 他身上穿着藏青色锦袍,上面用暗金丝绣着青龙图案,系着墨绿玉石宝带,身上除一枚荷包再无其他物件。 青龙暗纹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也宣示着他的身份,这便是神界的青龙神君,居思堂。 后面那个人便是他的左副领容骜,乃是无往城容氏旁系子弟。 他见居思堂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言语,想到他又与幻尊有约,心中顿悟。 繁琐小事,怎比得上佳人之约。 “反正近几日无事,我允你告几天假,我一会去见完幻尊,去凡间逛逛,你对外就说我闭关了。”居思堂回过神,低声交代他。 对于这种事情,容骜早已司空见惯,况且还能休假,何乐不为,“是。” 两人分道而行,居思堂像是有什么特别好的事情,眼神跟以往的有一丝不一样,平淡中夹杂这一丝愉悦和温柔。 …… 幻尊早已打点好,居思堂进入内宫并不需要由神侍上传,再由尊神首肯才可进入。 两人相约湖心亭,幻尊早已在哪里等候,见到他来喜出望外,从石凳上起来直奔他面前。 那幻尊名为玥娑,前尊神小女,如今约五万岁,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一副娇小之态,容貌及其妍丽,柳眉杏眼,笑起来自有一股风流娇媚之态,与她那孤高冷傲的尊神姐姐相比,她就如桃花精一般艳丽。 况她今日穿着粉色桃花绣留仙裙,鬓上的两支步摇显得她更加灵动,若她站在不远处的桃林之中,当真是貌若桃李,却艳胜桃李。 神侍早已退到岸上,只余两人站在湖心亭外的九转长桥上,活脱脱像一幅才子佳人图。“堂哥哥,我听说这次去追杀逃脱魔兽,受了伤,严不严重啊?” 她拿出三四个瓷瓶,塞到他手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药是什么功效,怎么吃。 “不过是些小伤,倒是让你费心了。”见玥娑如此对他,居思堂心下感激,想到就算是百萧也在他回来时嘘寒问暖了一番,又想到那个人,除了按例赏赐之外,竟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听他这样说,玥娑实在不好意思,扭捏的说道:“其实,这是姐姐炼的药,她说当时没有炼好,没有拿给你,让我今日顺便拿给你。” 她努力回想羽冰落的话,装模作样的学道:“青龙神君于六界有功,我见他今日早议时脸色不好,我这药也已经炼好,正好你拿于他。” 听她学的如此像,居思堂也忍俊不禁,想到手上的药是那人所给,心下也是一暖,嘴上却不饶人: “也就你好骗,她准是随便拿了几瓶给你,你还真当真了。” 手上的瓷瓶传来一阵阵暖意,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身上被打了一拳,就看见玥娑的一双美目怒视着他,在站在岸上的一干神侍看来,倒像是撒娇。 “我是看见姐姐炼药的啦,你还不识好歹,小心我跟姐姐说,让她……让她降你的职。”玥娑双手掐腰,站着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见他没有丝毫畏惧,不免泄了气,“不过……”她眼珠子转了转,好笑道: “你竟然敢这么议论尊神,果然大胆,整个神界恐怕也没几个人像你这样大胆。” 居思堂将她扶下来,想着时辰已然不早了,只想着如何离开,也不与她争辩,好声好气的说道:“好了,不闹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告了几日假闭关,你在宫里,有事就传信给我。” “嗯,那你也记得吃药。”玥娑只一心关心他的身体,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语中的焦急。 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健步如飞,一干神侍还觉得是时候尊神嫁妹、神君娶妻了。 …… …… 如今正值凡间八月中秋前夕,一片团圆景象,江南水乡的河道上已早早地放了河灯。 江南有一小镇民生淳朴、不少外出的游子商人也已经回来,享共聚团圆之情。 因着中秋将至,不少女子也得以出来放灯看戏,也有不少出来私会情郎,诉相思之情。 就见桥上站着一男子,样貌还算端正,一身的气派让人不敢小觑了去。 不是别人,正是施了障眼法的居思堂。 看着一个个面带桃花的脸,他登时想到了心中伊人如玉的面容,脚上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不多时,便看到那心系之人正盯着河中的河灯,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她那托腮思索的模样,居思堂嘴边笑意更甚,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她。 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那女子登时站了起来,回头望向他,欢喜之情全都溢在脸上,一双眼睛也紧紧的回望着。 许是眼神太过露骨,引得旁人侧目,也有识得他们两个的,都不由暗笑一句久别胜新婚。 被众人看着,他俩也不好再继续望下去,居思堂快步走到她身旁,见她满脸通红,轻笑着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出人群。 待走到寂静之处,居思堂抚上了她那仿佛被胭脂染过的耳垂,见她酡红的脸在月夜下显得娇媚,扰人心神。 四下无人,幻幽将脸埋在他胸膛之上,胳膊慢慢地环住的他的腰。 “我以为你今年又不回来了,我虽担心,但又不能施法查看,此次一行可受伤了?”闻着他熟悉的味道,担心也下去了不少。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他断没有瞒她的道理,就一一说了这次降魔的整个经过。 “那魔物着实厉害,我同它战了许久,它身上最起码有三十处伤口,竟还能脱身,魔气敛的一丝不漏。若不是青龙珠察觉到了,恐怕我就要在床上躺个五六天了,还好到最后总算是将它封印住了。” 两人坐在一棵折断的树上,女子听他说到这,落寞的低下头,低声呢喃着:“那便是他没错了,少时我同他捉迷藏时也总是找不到他,那些昔年往事还不曾忘,可怕是再也见不到了。魔界的众人,也定是再无缘相见了。说来,到底是我贪心了。” 她摸上他的臂膀,“倒是你,他的厉害我是知道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狡猾,与他相战,除非神界尊神怕也没人能占到便宜了,待回回去我给你看看伤口可有什么隐患吧。” 居思堂将她搂住,“好好好,都听你的。”见她眉间那抹郁色不曾散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 “总会有相见的时候的,尊神她,是有抱负的人,成为六界之尊是迟早的事,只消时机一到,魔界的符印定会解开,但魔界也只能向神界称臣了。我,从不怀疑她的本事。” 说道最后,还冷笑了几声,那人的本事,怕是没有人知道的比自己还多了。 幻幽对这件事倒没有太大的反应,“我幻幽是个烂人,一旦有了自己挂念的人,便做不来这为界报仇的事了,她尊神的本事更与我无关,我现在心中想的只有你、我还有旭儿一家人能够好好的在一起了。” 他们的孩子尚小,不被世人所容,而他身旁的这个女子,也是东躲西藏,不得安宁。 他只能尽心竭力为尊神做事,以后也好求她能够成全他。“旭儿在神界过的很好,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你去看他。”总有一天,他们的关系可以公之于众。 “我一直都是信你的,你承诺的一切,我都相信能成真。” …… “方才我见你盯着河灯久看,要不我们放一个。”两人坐在一处良久,居思堂才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凡间人都说,河灯要在中秋节当日放才能灵验,此时放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而且不在当日放也没多大意思,我也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是她贪心了,他下凡极为不易,又怎能久留。 居思堂见她这副模样,轻笑出声,揽着她的肩在她耳畔轻轻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凝脂如玉的脸羞得通红,连连后退,居思堂却搂得更紧了。 “我向尊神上报了要闭关几天,这样就可以在凡间陪你几年。” 幻幽幻幽听他这样说眼前一亮,嘴角不住地往上扬,一双温柔的几乎滴出水来的眼睛朝他望过去,温柔之中还有数不清的娇媚。 居思堂被她看得嘴唇发干,喉结一动轻咳一声,声音低而沙哑:“走,我们回家。” …… …… 两人久别胜新婚,亲密时丝毫也不顾及有没有人在身旁,不过好在也是点到为止。 中秋佳节,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走亲访友,热闹也不亚于过年了。幻幽为了应节,特地换上路一身茜素红芍药石榴裙,衬得她更加的娇艳动人。 居思堂本不喜艳丽的颜色,也被她一再哄着穿了一身绛紫色暗纹锦袍,一向清冷的脸上倒也显出几分红润。 两人居于此地已逾六年,周遭凡人也大都识得他俩,曾问过两人为何来到此地,两人皆对外称私奔出逃于此。 因居思堂不能在凡间定居,不在凡间时幻幽便称是外出经商。 幻幽待街坊友好,也常与几个妇人一起上集市置办物品,街坊对这两人多有照顾,如今见两人如胶似漆也颇有欣慰之感。 凡间新帝与今年五月十五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一年。 如此举措,就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倍感欣喜,故今年中秋节也比平常要热闹得多,县令和几个乡绅都捐钱包了个戏班子,以示对新帝的推崇之情。 太阳还未落完,戏台子上就有几个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幻幽素来喜欢凡间这些东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戏台子,尽显陶醉之态。 居思堂手中拿着一些刚才陪幻幽买的小玩意,眼睛只望着她如玉的面庞看。 夕阳最后一缕光辉洒在她的鬓发上,身子都处在光晕中,整个人就好像是光晕化成的,氤氤氲氲,稍瞬即逝,竟有一股壮烈凄美之感。 他甚至有一丝错觉,好像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一般,也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紧握住她的手。 “这场戏太平淡了,我们去放河灯吧。”见居思堂也不太在意到底是看戏还是放河灯,就直接拉着他跑到河边,买了两个河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塞入灯中,将另一个递给他,见他摇头不接,不悦道:“知道你不信这个,不过留个念想罢了。” 居思堂这才接过,跟着她蹲在河旁,看着她将河灯放得远远的,回头看他。 他手中的河灯还没有放出去,盯着她放出去的河灯,她推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幻幽还以为他不会放,握着他的手说要教他放。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握着将河灯放走,回头对着他嫣然笑道:“会了吧。” 居思堂应了两声,扶着幻幽站起来,笑着说带她去吃点东西。 正要离去,突然松开手,一脸僵硬,朝四周望了好几圈。“怎么了?”幻幽见他如此紧张,忙问道。 “这有神界的气息,怕是有神人来此。”他眉头紧皱,那气息就在不远处,可这里人太多,也望不过去。不过光凭气息,应该是个普通人或者是个已然成精的东西吧。 听到这些,幻幽眼底扫过一片慌乱,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别担心,他应该没看到我们,就算看到了,也肯定不是认识我的。我以前也遇到过的,都没有发现我。” 居思堂还是不放心,嘱咐了她几句让她先回去,自己去看看。 …… 夜凉如水,一轮银盘似的圆月被轻云簇拥着,时隐时现,映照着河面时明时暗。 河面上的河灯微光闪闪,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 两人放的河灯慢悠悠地凑在了一起,一阵微风吹过,原本就微弱的火苗彻底灭了。 那气息一直在移动,居思堂怕打草惊蛇,也不能飞,只一步步紧逼。 直到逼到一个无人的树林,那气息在居思堂面前不远处的树后面,居思堂立即一掌打出,地上的落叶连着掌风飞了起来,那树也直直被打飞了。 居思堂走过去,就见一只已死的兔子,已渐渐变得透明,直到化作一股灵气飞往天际。居思堂探看过后,便离去了。 …… …… 神界今天太阳极毒,玥娑生的丰神绰约,又娇生惯养,是最受不得热的,忙让水神布雨,好散散热气。 本该要请示尊神的,但玥娑嫌太麻烦,直说她一向不管这些俗务杂事,不许去打搅她。 不多时,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登时热气就散了大半,雨滴在叶子上汇成水珠,落在地上、亭子上、湖面上的声音煞是好听。 玥娑携了几个人正准备去亭中煮茶听雨,就有一神侍来报出大事了,让玥娑去议事殿,又去上报尊神。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玥娑还是派人将神城的神领叫过来,刚到议事殿,就见昭元将军岫骥垂首立着,身旁还有一个受了伤的人,身上还有斑斑血迹未清理。 见到玥娑立马行礼,岫骥见了她也不说出了什么事,只说要等到神领来了才能说。 另一边,去向尊神报信的神侍上报了青华宫的管事神侍,管事神侍又上报到尊神所住的归羽阁的灵人,一来二去的,废了不少时间。 …… 尊神所在的内室寂静十分,只有灵人首领若沁守着,榻上坐着一女子,只着一身半新的月白衣裳,头发松松垮垮的,只用了一个金丝玉梅花簪别着,倒显得一头银发更加耀眼了。 她双目只睁开一条缝,似是刚睡醒,手中还拿着一本书。若不是她睫毛微微颤着,还以为不是躺着一个人而是一尊雕像。 她眉目如画,像水墨画那般淡雅,更惊艳无比,令人见之忘俗。 听到外面有动静,抬起了头,双眼睁开,整张脸看得更清楚了。只见她两颊瘦削,却无一丝苦相。 一双眉毛比寻常人的颜色淡了一些,一双眼睛似无情,可若是看久了,又像是有万千情感在其中,直把你心中所想脑中所思一概看个清清楚楚。 身子高挑,却比旁人瘦了许多,若不是身份摆着,恐怕是个人都会以为她是吃了许多苦的人。 朝若沁挑了挑眉,示意她出去看看,自己也坐起了身子。 若沁在外面听完灵人的话,方又折回来,给她倒了杯茶,说道:“说是出了大事,尊神可要去议事殿处理一下。” 榻上那人喝了口茶,听她这样说,放下茶盏,又拿起书看下去。若沁看了大为不解,询问道:“尊神不去看看吗?”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悠扬,如玉石碰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一样。 “恐不是无往城那两个城主又吵起来了,就是圣灵岛的白家又闹什么幺蛾子。这种事哪用处理,不过是如今神界无事,当作趣事一般听罢了。你去说我正闭关呢,正好听听,回来再说与我听。” 若沁低头应了声是,后退了几步,再转身走出内室,带着两个灵人走了。 …… 不多时,外面又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内室听了下来,声音急促,却不带一丝情感,“禀尊神,青龙神君与魔界欲孽私相授受,被昭元将军下属撞见。” 听到里面的人忽然站起来,书也扔在了地下不管。 下一秒人就移到了门口,再一眨眼,人又消失不见。 “属下说的句句属实,青龙神君与那魔女举止亲密,而且凡人也说两人在一起多时,对外还宣称是夫妻。属下被发现后,还差点被青龙神君灭口。”议事殿中人人皆正襟危坐,皱眉不语。 这魔界被封印已近一年了,恐怕这青龙神君与那魔女的私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玥娑手紧紧攥着袖子,仍是不信,又问了一遍,声音都是颤颤的,“你确定那女子是魔界的?” 那小兵见玥娑有意包庇居思堂,竟径直跪了下去,声音悲壮:“那魔女乃魔界大司马之女幻幽,曾经也带过兵与神军交战,属下也见过几回。若是幻尊认为属下有意诋毁青龙神君,大可以探勘属下的记忆,属下相信在座的神领有大半都认识那魔女。” 这下整个议事殿的神领全部都相信了,便是玥娑也不得不信了。她低头不语,神色为难,这事往最小了说也是神魔私通的大罪,且不说他到底有没有在两界交战时放水。 她再包庇下去,只怕会让众人寒心。 …… 正犹豫间,议事殿的后殿门被打开,“尊神到。”人还未出来,声音就传了出来: “务必将那两人找到,无论生死。”最后四个字冰冷无比,众人心下一寒,玥娑错愕地扭过头。 大门被神侍推开,在人进来后又慢慢合上,众人先是一惊,有利吗站立参拜,大殿内登时寂静一片, 她眼神与往常无异,素面素簪素衣还给人一种随和的感觉,让别人无法相信刚才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她一步步走上高台,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样,众人的目光也一直跟随着她,神色恭敬,直到她坐了下来。 “参见尊神。”众人皆起来行礼,听到她答复了一声后才坐下,一时竟没有人再说话,连玥娑也被她刚才那四个字吓到了,不敢言语。 低下头,又偷偷地往上瞄她的脸色。 羽冰落又让下首那人重复一遍,听罢竟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十分随和朝众人问道:“你们可有什么话要说?” 青龙神君为人呆板,且不喜欢与人交往,处理事情也不留任何余地。几乎整个神界的当官的都不待见他,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又怎会有为他求情的。 听到这件事时,除了那些喜好他那副皮囊色相的惋惜了几句之外,其他的皆不屑道他平时摆出一副正直的模样,却干出这样的事,实在令人不齿。 羽冰落又朝玥娑望去,“幻尊呢?”闻言玥娑立马抬起头来,眼睛都已经红了,欲语还休的样子倒让底下的众人心疼不已。 羽冰落见她如此模样,也不去理会,直接说道:“昭元将军、白虎神君、朱雀神君听令。” “臣在。” “追捕青龙神君与魔女幻幽。至于处罚,就等本尊与伏狱司典座查过神律再做打算。为保有人得知消息,向外泄露。诸位就在这守着,直到青龙神君被抓回来为止。”羽冰落低头思虑,复又抬头说道: “不过切记,不可扰乱凡间,更不能伤到凡人一丝一毫。” “是。”岫骥领了命,正欲带着那一直跪着的小兵离去,谁知羽冰落一声慢着,到让他一愣。回头朝羽冰落作了一揖,“尊神还有何吩咐?” “你下去,他留下。”岫骥闻言与两位神君赶紧退出去,留下的小兵虽低着头,但一直偷偷地瞅羽冰落,底下一众神领沉默无语,只低头吃茶,玥娑直接望向羽冰落,一直想像平常那般撒娇,可底下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 羽冰落心不在焉的问道:“你是守城的士兵,还是宫中的侍卫,还是打仗待守的战士。” 那底下的小兵一听是在问他,立马回答:“属下是神宫巡逻的侍卫。” 羽冰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立下如此大功,理应嘉奖,擢升为侍卫长。”那小兵闻言后大喜,俯身谢恩,就被羽冰落打断,“若沁,派几个人照看,务必要小心才是。” 小兵喜出望外,不过也没有忘了身份,郑重地行礼谢恩后,随着一个灵人出了殿。 羽冰落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底下就有人关心道:“尊神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医官看看。”此话一出,众人都纷纷朝羽冰落看去,都是一副关心的模样。 羽冰落摆了摆手示意她无事,脸色渐渐好转,只仍是一脸严肃:“只不过猛然出关,头有些晕眩罢了,不妨事的。” 她即位来不过凡间百载,性子依然如此,再加上她对青龙神君这个昔日党羽丝毫不留情面,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玥娑站在议事殿外,眼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焦急之色尽现,直打转,头上细汗也顾不得擦,里面是羽冰落以及伏狱司的官员,商量处罚之事。 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要冲进去,被灵人拦下来,“幻尊,尊神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玥娑贴身神侍芙烟、晴黛拉着她安抚:“幻尊也要耐心等才是,就是现在进去了,伏狱司众官员在那,求情也是无济于事啊。” 芙烟再劝,“幻尊也该听我一言,青龙神君所犯的罪,实在不可饶恕,幻尊不该求情。” 玥娑不听还好,一听她这话,低声哭了起来,“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魔界没反之前,神魔结姻的事多了去了,凭什么处罚堂哥哥一个人。”芙烟无奈,想说一句时局不同,看到晴黛阻止她的眼神,又闭嘴了。 等了半晌,殿门才开,以伏狱司典座颜渤庸为首走出来四人,见到哭得双眼通红的玥娑,先是一惊,然后又行礼。 玥娑未回应,直接跑进殿,待殿门再次阖上他们才敢起身,互相看一眼,长叹一口气,左副典容邺在颜渤庸旁边身边低声道: “典座,咱们不会又要被叫回来改那罪臣的处罚吧。”听他这样问,颜渤庸心里也没底,想到刚才玥娑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心都软了,更不要提对她百依百顺的尊神。 迟疑地说道:“应当,不会吧。” 殿内,玥娑趴在羽冰落身上兀自哭泣,羽冰落怎么劝都没有用,摆摆手让神侍都下去,殿内只留下她俩以及灵人。 羽冰落把玥娑抱起来,让她坐直,无奈道:“玥儿,你别哭了。”她接过若沁递过来的第三条帕子,给玥娑擦眼泪。“有什么事,你就说。” “能不能免了堂哥哥的罪?”玥娑抽噎地说,羽冰落并未回答她,只问她一句话: “玥儿,你还记得原楼上刻的一段话吗?”原楼,建在青华宫内微湖之上,四面环水,供奉历代尊神、神后以及尊神血脉。 水上一原,有起源之意。 玥娑听的云里雾里,一时想不起来,直摇头。 “为尊神后嗣者,当恪守本分,以界为重,已己为轻。为肃天地而生,为清污浊而生。若轻重不分,难配已尊神后嗣为称。” 羽冰落说到最后,玥娑一脸迷茫,不知道她说这些干什么,羽冰落转过头对她道:“那玥儿觉得,是神界重要,还是罪臣朋友重要?” 她严肃得很,玥娑被震慑到了,她明白,她救不了居思堂了。 呆呆地说道:“那,玥儿走了,行刑也不必叫玥儿去看了,玥儿困了。” 她一走,若沁就说道:“尊神何不把已将罪臣的处罚降到最低的事告诉幻尊?” “降罪之事,也是因为居思堂是我麾下的人,纵然不能保住他,也不该别人寒心才是。”她心里还想着玥娑刚才的模样,转头对着她嘲笑: “玥儿与母后长得不说十分也有七分像了,她刚才哭诉的时候我就在想,母后说我坏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她盯着若沁良久,突然大笑一声,随即又是死一般的寂静。www.gebiqu.com ------------ 第二章 前尘(二) 因障眼法只对凡人有用,而且居思堂法力高深,若是一有别界的人出现,他神识一动就可以知道了。 岫骥三人只好乔装打扮,又敛尽神息按照那侍卫的话来到凡间,因不能使用法力,只能挨家挨户询问。 才寻到居思堂在凡间的住所,已是人去楼空。三人大惊,谁通风报信让居思堂逃走了。 三人在门口徘徊,想着要不要动用法力查看,就看见旁边屋子里走出一老翁,立马上去懒猪询问:“敢问老翁,住在这的人呢?” “今天早上刚搬走。”那老翁上下打量这三人,见三人皆气宇轩昂,不像是宵小之徒,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居公子说如果是一位姓羽的姑娘来找他,就让我告诉她他的去处。” 三人皆一怔,竟想不出居思堂的用意。岫骥愣住久久不能回神,一时想不出说辞。倒是朱雀神君林柯心思活泛,眼睛一转,笑着站出来道: “您有所不知,那位羽姑娘正是我等家主。今日她本要来的,只不过有事耽搁了,便派我等来接居公子。” 老翁不信,不仅是因为林柯是在他说出羽姑娘的事之后再说出来,更是因为他不信一个女子竟能当一家之主,那是何等的彪悍啊。 “这样,居公子临走时告诉了我羽姑娘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你且说来我便告诉你他的去处。” “落,洛阳的洛上一草字的落。”林柯脱口而出,只想着让那老翁赶快说出居思堂的去处。 老翁听他说的不错,便告诉了他们居思堂就在西南那边最高的山上的亭子里等候。 白虎神君顾枭、岫骥听完道声多谢转身就走,倒是林柯递给老翁两锭银子当谢礼,恩威并施地表示羽冰落的名字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若是不小心被别人知道了,命便也不保了。 老翁被他这样一说,连连点头称是,接过银子就往家跑。 …… 三人行至无人之地,也不担心会不会被居思堂发现了,直接往山上飞去。 远远地就看见亭中一对男女,女子面容如芍药花般妍丽,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看见他们先是一惊,后又恢复的坚定无比,如在大雨中迎风绽开的芍药。 一旁的男子仍旧一副淡然清冷的模样,见了他们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好像待会要受罚的不是他。 岫骥见他神色不变,一时竟忘了他已是戴罪之身,就要行礼,却被他用法术扶了起来,他脸色一片淡然,甚至有些许不屑,“今日一过,我便不是青龙神君了,可受不起你这礼。” 岫骥脸顿时僵住了,尴尬地拱了拱手便不在说话了。 顾枭一脸不快,眼睛仿佛要吃了幻幽一样,声音如铁,“尊神派我等捉拿你二人。若是识相,随我等回去。”三人各站一角,是包围居思堂之势。 居思堂轻哼一声,极是不在意,眼底一片清明,无一丝污浊之物,如镜般透澈。 “我既如此站在你们面前,自是要伏法归案的。”口气异常轻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林柯和岫骥欲上来将其控制住,又被居思堂用法力逼开,“居某人法力俱在,便不劳三位了。”见他三人一副担心他逃走的模样,淡然道: “尊神法力无边,便是居某人有出逃之心,也无出逃之力。”说罢,一直握着幻幽的手又收紧了些,也不管那三人眼中的厌恶与不屑,往天际飞去。岫骥三人见此立马紧紧跟了上去。 几人径直飞到伏狱司前,就有等候在那的士兵和守卫要围上来,手中有各类兵器,还有两条锁魂链。 却被居思堂的神色震得不敢动弹,他当青龙神君近四万年,统领数十万青龙军,威严十足,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只要往那一站,数十万将士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他冷冷地瞧着被他吓退的士兵和守卫,“臣已伏法,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直接带去天牢便是。” 领头人朝旁边的人使眼色,就有人过去欲将两人分开带走。居思堂立马松开紧握着幻幽的手,幻幽又想抓上去,可居思堂只决然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旁人看在眼里,不免心中猜疑,莫非两人之间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算了,只要伏法就好。领头的人来不及细想,忽然发觉岫骥三人还站在原地,竟无人理会,忙上去问好:“三位神领捉拿罪犯着实辛苦,都是属下疏忽,只顾着捉拿罪犯了,竟忘了三位。” 声音恭敬,却不掺丝毫讨好之意,倒是听着舒心得多。他看着远处还处在神游之中的神侍,气急道:“都愣在那干嘛,还不赶快带三位神领下去歇息。” 被他一吼,神侍也回了神,过来近二十神侍簇拥着三人离去。 …… 天牢中干净异常,唯阴冷的让人刚进去不适应的打了个寒颤。自羽冰落即位后,这天牢便再无用武之地,当日弥漫的血腥气也散的一干二净。 如今重开天牢,关的竟是那日的功臣——居思堂。 他与幻幽隔得极远,不怕,最迟明日。 天牢大门被打开,进来一人朝众狱卒打了个手势,众狱卒会意都走出去,不一会就走进一个人,大门又关上,日光又再次被拒之门外。居思堂心下了然,终于来了。 牢门被打开,听到铁链落地一声脆响,正低头跪在地下的居思堂,看见一双玄色锦履,立马俯身参拜,“参见尊神。” 牢内昏暗,羽冰落身穿玄色锦袍,上面用暗银丝绣着仙鹤的纹样,唯有一头银丝耀眼。 她静静盯着居思堂,见他一副从容不迫,头拜在手上,无一丝颤动。便叫了他起来,看他到底会说什么。 居思堂直起身子,抬起头直直地仰望着她,她下巴连着脖子的弧度如流水般柔美,脖颈赛白如雪,但只要微微一动就可见筋脉之内的血液涌动,连骨头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任由他攥着她的袖子,不住告诉他招式的要点,他抬头也是只看到脖颈。只不过那时的她比现在更瘦,整个人就如同一个骨架一样。 他才回神,与她的眼睛正好对上,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眼睛,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双眼充满了失望。 他知道,她在怪他沉不住气。“多谢尊神传信,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羽冰落知道他说的是不会将她本来就知道他俩在一起的事说出去,挑眉笑了几声,声音竟有调笑的意思,“我知道,反正你说出来对你也没好处。不过,你不为你自己求情就罢了,不为幻幽求情?” 居思堂眼中闪过一阵光亮,“你不会杀幻儿,甚至连碰都不会碰她,幻儿是魔界大司马的女儿,她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一统六界的愿望就更难实现了。你会做了,就是将她封印起来,也好做收付魔界的筹码。” 而他,却难逃一死了。他也活了数万年,苦甜皆尝,除了担心幻儿和旭儿之外,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但愿他们以后能好好的。 “听狱卒说,我还伤了一个侍卫,尊神打算如何责罚?”他一双眼睛似是要把羽冰落望穿。 他本想将旭儿托付给她,可他只想让旭儿下半生安乐无忧,但回想过去,他真的算不上安乐,只能称得上惊心动魄罢了。还是托付给玥娑吧,她会对旭儿好的。 羽冰落听到他前面的话还颇为赞同,他很懂她。可听到后面一句时,脸顿时冷了下去。“虽然我不认为青龙神君慈悲,但那侍卫的伤是剑刺的,要是青龙神君肯定是一击毙命。他不过是想再受些伤,多拿点赏赐罢了。” 她想到那人自作聪明的模样,不由冷笑,“哼,自己砍自己几刀,就为了邀功,当我好糊弄吗。” “有尊神相信,臣死而无憾。”居思堂声声如铁,不需多加言语,只这一句即可。 “你若是沉得住气,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的。”羽冰落叹了口气,“罢了,我走了。”他不问她罪名,他不求她开恩,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她刚走出牢门,就被后面他的一声呼喊生生顿住了脚步。“阿落。”她回头,见他一副十分少见的悲痛的模样,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求她。 “如果我是你亲弟弟,现在还会是这副模样吗?” 羽冰落一听他竟然说的是这个,想到了以前的种种,身子一顿。他已将死,她不欲骗他,“你也是知道我以前的遭遇的,你若是我亲弟,恐怕早已死了。” 她匆匆离去,不管后面居思堂的目光。 …… 居思堂本在打坐,突然感到身上趴着一人,还传来声声啜泣。他睁眼一看,玥娑满脸通红,泪水如豆般砸在他身上。 他皱眉,轻轻扶起她,隔着衣料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别伤心了,生死有命。” 玥娑犹自伤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我没有保住你。对不起……” 她去求了姐姐半天,又与伏狱司的典座、典司争论了半天,还是无果。最后定下了一个入六道轮回,尝七苦之灾。 哄了老半天,玥娑才平复下来。居思堂将她扶到石床上坐下,站在一旁。半询问半请求的说道:“玥儿,我想求你一件事。” 玥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愣住了,回过神时立马硬气道:“堂哥哥你说,玥儿定会办到。”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恐怕是关于那魔女的事了。 居思堂的神情略带迟疑,但觉得别无他法,只能这样了,“我与幻儿有一子,名为安祁旭。我将他托付到一户姓余的人家,留了些银两,但他们不知道我是青龙神君,只当是有人临终托付的,我也只偷偷地去瞧过几眼。我想请玥儿能照看他一二,我只求他一生安乐无忧。” 他看到玥娑一脸吃惊,嘴里直念叨着‘居然还有孩子’,他还以为她会骂他的,谁知道她猛地站起来,一扫刚才的伤心,一直拽着他的衣袖。“太好了,堂哥哥能留下血脉,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堂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旭儿。” 她本还有些犹豫的,可是一想到居思堂就这一个后嗣,立马就答应了他。 居思堂愕然,“你不在意旭儿有魔血?”他本担心玥娑不会答应的,所以还在想后路。 “怎么会,堂哥哥与幻幽相爱虽触犯神律,但玥儿除了是神界幻尊之外,还是堂哥哥的朋友,凡我所能做的,一定会帮到底。” 居思堂这些更加放心她会对旭儿好了,低声嘱咐她,“那位姓余的人家住在神城外一棵杨树旁,那家主母就姓安,右手手背上有一块红褐色胎记。” 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递给玥娑,动作十分小心,就好像这玉佩有万斤重。“旭儿身上有另一半,你只要派人拿着这个去找他就可以了。” “不过切记,不可让你姐姐知道这件事。” 玥娑想到姐姐对待这件事不念旧情的模样,也觉得这事要是她知道的,一定又是一场风波。“好,我知道了。”她眼中从未见过的郑重,让居思堂大大放心。 “旭儿他,就托付给你了。玥儿,谢谢你。”居思堂看着玥娑,感谢之余,他竟有些心虚,是他亏欠她的。她视他为知己,他一开始接近她却是另有目的。 罪名最终定了下来,因神魔私通乃神界内丑,不好让别界的人知道,所以只在伏狱司里行刑,还设了隔音结界,只让一众神领以及四个城主一个岛主前来观刑。 因玥娑哭的太厉害,羽冰落只好让她回去,怕她等一会更受不了。 …… 居思堂直直的跪在地下,双手被捆着,衣服也因刚才被狱卒押过来而被拉扯的褶皱。唯一双眼古潭无波,丝毫不在意他人传来的鄙视的眼光。 羽冰落坐在最前方,伏狱司典座颜渤庸本坐在下首典司的位置,但见到一个个神领进来,他又站起来,走到典司身旁站住。 等到人都来齐,颜渤庸见羽冰落点头,拿起一旁的罪状宣读: “罪神青龙神君,罔顾神律。私藏魔界欲孽、与其私相授受。两条罪名相加,本应受七十七道天雷,但尊神思其功德减其刑罚,减为受三十七道天雷,剔其神骨、剥其神魂,入六道轮回,尝七苦之灾。” 三十七道天雷已是十分痛苦,还要受剔骨剥魂之痛。 居思堂俯身参拜,仿佛这是十分大的恩赐,恭敬异常。“谢尊神开恩。”羽冰落还点了头,朝一旁的颜渤庸说道:“带下去行刑吧。” 居思堂被带下去行刑,还能听到一道道天雷劈下的声音,每劈下一道便有人往那处望一眼,可那边却除了雷声其余一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居思堂是晕过去了,还是真的不惧这些。再抬头,望到悠然吃茶的羽冰落,还查看了伏狱司这阵子的账目单子和近几年的收押罪犯的卷宗。 好吧,她也很淡定。 提心吊胆地数了四十七下,便是一阵寂静,只传来屋外微风吹过,树叶交织在一起的沙沙的声音,让人害怕。整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人小跑过来,朝羽冰落俯身请示,“请尊神仲裁。” 羽冰落听完无任何反应,还是若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才放下手中的册子,“带本尊去看看。” 她站起来,不顾底下众人猜疑的眼光,随着那说话的人走,后面若沁紧跟其后。无人能发现,羽冰落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刚走进去,羽冰落第一眼就看到居思堂,他被拖到正中央的位置,任然跪着,双手努力撑着地面,以防自己瘫在地上。 远远望起来丝毫没有改变。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色苍白,仿佛身上的血被抽干净了。双手紧握成拳,即使地上铺了一层毛席,也已经被硌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天雷较之其他刑罚不同的是,它只伤内脏,从外面一丝都看不出来。明明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外面也是不变的。而剔骨剥魂之术,更是不会在外面上显出来了。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可明明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又望过去,这才发现了他嘴唇紧闭之处一抹腥红。 她没有一丝犹豫,从他身边走过。 颜渤庸朝羽冰落请示,问其将居思堂带入哪一道。心中的弦始终绷着,他可不敢乱下抉择,虽然按理应该将居思堂打入牲畜道,可尊神的心思,谁又能知道呢。 羽冰落听完竟不做抉择,慢悠悠地坐在位上,接过若沁递过来的茶,竟不理他。她抿一口茶,皱眉,“这盏茶煮的不好。若沁,你去煮。”朝着颜渤庸温言道:“典座请坐。”她指着自己对面的位子,示意他坐这。 颜渤庸心中一紧,她明明是在笑,可他心中却感到不安。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边,连身上玉佩上穗子都没有动一下。“尊神有何指示?” “典座辛苦,不如歇息一会。”她轻抚着茶盏的杯壁,脸色有些不好看,“这茶是谁煮的?” 声音有些冷冽,站在不远处本就死命地低着头立马跪在地下,声音颤抖:“是小卑。小卑刚从神庙提拔上来,不知尊神喜恶,望尊神恕罪。” “这云雾散是要泡三遍才为最佳,你连这都记不清,还能入内殿服侍,倒是挺有能耐。” 底下那神侍心中想得多,以为羽冰落在说她是靠关系才能进内殿侍奉的,连规矩都不顾了,直起身子,硬气道:“今日辰时,洛阳中幻尊的神庙遭袭,小卑略施小计赶走了他们,这才被提拔。” 羽冰落突然来了兴致,“你倒是聪慧,本尊竟不知有这个缘故,倒是让你受委屈了。这样吧,你不用在这当值了,待会让领事的人带你去神宫当值吧。” 那神侍不知会有这个变故,一时竟愣住了。好在一旁有人提醒,才低头谢恩,羽冰落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了灵人。 关了门窗,她便指了两个灵人去扶住居思堂。 一旁的柳渤庸看得云里雾里,竟不知是何意思。一旁的羽冰落适时地提醒:“本尊的喜恶,便是本尊的赏罚。她很聪明,我很欣赏。我欣赏的人,纵使犯错,我说赏她又有谁能驳。” 颜渤庸此时终于明白,下面跪着的那人,也是她欣赏的。“臣明白。”她想让他有个善果,他只要配合她就行了。 这时若沁正好递给羽冰落一杯茶,羽冰落接过茶却递给了颜渤庸,“典座也很聪慧。本尊刚刚去了冥界,冥王也是很懂本尊的喜恶,这六界聪明的人不少。” 看来,冥王也知道怎么做,这样他就不用费力跟冥王解释了。“谢尊神赐茶。” “典座也是颜氏一族,不知无往城颜朔是典座的?”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要给居思堂一个善果,就必须是自己的人了。 “正是堂兄。”颜渤庸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也只能如实回答。 “良禽择木而栖,颜城主很懂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懂。”羽冰落见他想开口说话,眼睛也是不住的往她和居思堂之间瞟,故作沧桑道: “上对船固然重要,可为官之道还是不变,不该看的不该看,不该听的不能听,不该问的不该问,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 颜渤庸立马低头,赶快把自己刚才的想法抛走。“是,臣明白。”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居思堂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得透明,直到化作一缕轻烟,被吸进灵人手中拿着的罐中。灵人将罐子交于羽冰落,羽冰落推给颜渤庸。“有劳。” “定不负尊神厚望。”颜渤庸接过小罐,站起来朝她一拜,“臣告退。” …… “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后再走也不迟。”她笑道,“将人带来。” 说罢,从侧门进来一个头上带着黑布袋的男子,由灵人押送过来。进来后,灵人将他头上布袋扯下来,竟是那揭发居思堂罪行的侍卫。 “你揭发罪臣,立下奇功。但是,本尊记得,日班与丑时接班,交班就要等到酉时了。只是本尊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 她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却意有所指,眼睛瞟向那侍卫身上佩戴的青色玉佩,正是神宫侍卫所戴的,日为青夜为蓝。那侍卫吓得一身冷汗,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样,“属下只是想着反正无事,恰巧当时凡间正值中秋,属下就想着下凡逛逛,还请尊神息怒。” “哦?”羽冰落放下茶盏,眼中竟显出出几分趣味,嘴角明明有丝丝笑意,底下的人却几乎同时打了个寒颤。 “不如让六界司的人查查,今日凡间中秋之时,那地方到底有什么稀奇东西。” 那侍卫直接砰砰磕了好几个头,“属下知错,属下知错,还请尊神恕罪,还请尊神开恩。”这一磕头,身上将要愈合伤口也被扯开了,汩汩地往外流血,衣裳也被染得更红了。 “擅离职守罪名虽不大,但你既为侍卫长,有你作样,那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身为侍卫长,理应做表率才是。”说完这些,她神色已让人望之生寒,“传令下去,将其革职。” 那侍卫直接瘫在地上动不了了,灵人连忙将他的布袋套上,抬了出去。颜渤庸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连忙问羽冰落有什么指示。 “我派灵人看守,处罚之事,还是典座看着办为好。”羽冰落看向他,“先将魂魄带到冥界才是第一要紧的。” 他一走,羽冰落就让人开了门窗,召神侍进来。又让若沁去请众人,商量如何处置幻幽。 …… 众人来的极快,他们对处置魔女一事明显比处置居思堂要上心得多,每个人都有话想说。居思堂是尊神的臂膀,可那魔女不是啊。 “本尊欲将魔女幻幽封印与昆仑山西脉,不知诸位可有异议?”羽冰落并不太在意这件事,看着底下众人脸色各异,有不服的、有不在乎的。 羽冰落不免觉得好笑,拿着茶盏颇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但昆仑山乃是蛇界栖身之处,将魔女封印到那,实在不妥,不如封印到长白山。”顾枭言。 “本尊已传信给蛇界首领说明缘由,请他代为看管。登时就算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话不禁让人想起前几次有魔兽突破封印,众人并没有任何准备,费了老大劲才重新封印起来。 心中都感叹羽冰落想得极为周到,其中利害一清二楚。“尊神英明。” 处理完这事,羽冰落交代了一件事,“六界司处座何在。” 处座黎彦本就是来看戏的,哪成想会被叫到,急忙走出人群,“臣在。” “你通知人界处司,让他在人界各地都设神庙,再偏僻都要设。今日这种事,就是被钻了空子,才有如此后果。若有神庙,若是出了什么事,在那守神庙的神侍也能知道。” 一切都要扼杀在摇篮里才是,羽冰落如是想。 “是,臣这就去办。”黎彦心头一松,原来是这事。倒也是件好事,不仅防范于未然,还能多一笔进账。 “封印的事就交于昭元将军和执剑大祭司去办。本尊还有公务要办,诸位也都散了吧。”羽冰落站起身子,头微微扬起,身姿犹如雪地上仅有的一株梅,孤高冷傲。 “恭送尊神。”众人心下一惊,那个尊神又回来了。 不过她到底没有为了居思堂而发怒,倒也一直都很公正,只要他们按规矩办事,尊神自然不会欺压他们,倒比那个喜怒无常的尊神让人安心得多。 目送羽冰落离去后,众人也陆续离去,岫骥走到执剑大祭司百萧身旁,拱手正言: “下官才疏学浅,只能护送魔女顺利到达,至于封印的事,还请大祭司费心了,下官定会在一旁护法,护大祭司周全。” 两人同拜一师门下,一同参加牧灵大会,情谊深厚。此时并无旁人在侧,百萧放下架子,温言道:“好了,又没有外人。” 她见一旁无人,拉着岫骥的衣袖低声道:“玥儿要我们对那魔女好一点,我本还担心,见是你我也放心多了。” “你疯了!”岫骥看到有神侍往这边望,连忙将她拉走,脸十分僵硬,压低声音说道:“幻尊想怎么样,放了那个女子?她是好心,要我们陪葬。我知道你与他关系好,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百萧连连摇头,“玥儿没有这么胡闹,她连居思堂都没有救,怎会救那女子。她只是看在居思堂的面子上让我们不要封了她的五识,就这样,再无别的。” 见他脸色有些松动,她拽着他的袖袍,笑得十分乖巧,正如以前向他讨好东西一样。“师兄,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生得极为清丽,笑起来更是如同玉兰花一样沁人心脾。她如今身居高位,一直都以稳重自居,已经很少透露出这副小女儿之态。 岫骥不禁怀念起以前的那个小师妹。 既只是这样,也不是不能卖幻尊这个人情,“我先去调军,找些自己人,这事就好办了。出了神界,再解五识。”只要将她顺利地封印了,一切都安然无事了。 …… ……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幻幽被一身惨白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被捆住的手露在外面。 刚到凡界,离昆仑山近二十里的地方,六界之人必须停下,不能使用法力,待到亲自爬到山顶才能动用法力。察觉到了另一个地方,幻幽立马开口: “他,怎么样了?”许是太久不说话,声音沙哑无比,又似杜鹃啼血,一旁本厌恶她的士兵都有一丝不忍。 百萧本不想搭理她,但想到玥娑的嘱托,而且居思堂与她有些许来往。正言道:“尊神仁慈,居思堂已入六道轮回。” 幻幽直接瘫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不可能,你骗我……他明明说只会关几十万年的。” 她回想他们最后相处,他的眼神明明有躲闪,她却没有在意,她顿时明白,“他骗我,他个混蛋,他敢骗我。”她明明在骂居思堂,可眼泪却从未止住。 从未有人这样骂过居思堂,众人咋舌,这女子,当真泼辣。 百萧无奈,扶着她继续往下走。谁知她反手一拨,将她推开。她伸手抹干脸上的泪水,望向前方的昆仑山,突然笑了起来,“昆仑山如此美景,竟有神界之人陪我这个魔女欣赏,实在三生有幸。” 她一直在笑,伴着冷冽的风吹进旁人的心里,十分瘆人。 走到一处地方,异常馥郁芳香,让人沉醉。原来此处有许多灌木丛,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很是艳丽,看之又觉得眼前一亮。 幻幽入了神,一直往那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等寒冷的地方,也会有荼蘼,是来送我吗。荼蘼,原来这终究是梦,成不了真的。” 她笑着,目光决绝而冷冽。她双手猛一收,拉着铁链另一头的岫骥一时不妨一个踉跄,手也松开。众人立马起了警惕之心,将她围住。 幻幽眼疾手快,见岫骥想重新抓住链子,立马双手一挥,倏忽打在一旁士兵的身上,斗篷顺势被狂风吹走。 趁那士兵呼痛之际,她撞开一条路,站在众人的对面。她将链子甩在身后,她笑得如同得了糖的孩子,“你们也蠢,跟他一样。”她哈哈大笑,眼神却想要吃了他们一般。 她将锁魂链当成鞭子,朝众人腿上一扫,她双手捆在一起无法使力不过虚张声势地甩了一下。百萧抽出剑指向她,“幻幽,我看在与居思堂相识一场一再忍受,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你能逃掉吗?” 谁知幻幽不顾禁令,动用法力将岫骥等人定住,只留下百萧无恙。百萧不敢违背禁令,盯着幻幽气得青筋直冒却无可奈何。 眼见幻幽又劈下一鞭,用尽力气,还可以清楚地听到鞭子所带出的风声,她举剑挡住,两物相撞,其声音震耳欲聋。 她又举起剑,欲逼退幻幽,可幻幽却直直地向她扑来,她却是连收也收不住了。 幻幽直直地撞在剑口上,伤口极深,血立马洒在百萧的身上,洒在地上,恍若一朵朵彼岸花,开在忘川河畔。 她笑得洒脱,“多谢。”她一步步走向那片荼蘼花丛,没有一人拦她。她笑得如此灿烂,不在乎自己的血染红了衣裳。 她站在那花丛中,仰起头,伤口被扯得更大。她闭上眼,心中只觉得大好。“傻子,混蛋,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去逍遥了。我要陪你,哪怕以后为猪为狗,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她倒在那片花丛中,花上也沾染了血,那样妍丽,似乎变成了芍药,变成了她。 妖魔身死,魂魄不散。身形俱灭,魂魄入轮。——《六界通经》 百萧倒是镇定,不顾身上的血,朝岫骥说道:“你现在赶紧去魔界封印处,查看是否有异样。让他们先回去向尊神禀告实情,我先在这查看,到时候自会去向尊神请罪。” 岫骥本要去安慰她,听她如此安排周详,便也不敢耽误,立马走了。其余士兵闻言也称是离去。 待人都走远飞走,百萧看着那血泊中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走到她身旁。 拿出丝帕擦拭着刚刚染上血的剑,神情眷恋。“用我的青湘送你,倒也不算是辜负了你。” …… …… “算了,你不必将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反正封印并无差池,大祭司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羽冰落听完来龙去脉并无动气,反而十分关心百萧,见她还不离去,催促道:“赶快回去歇着吧,左右这事也结束了。” 百萧虽怀疑,但也不能再留了。她站起时才敢抬眼看羽冰落一眼。 她端坐着,眼中的关切还未消逝,百萧可不敢探究她的关切是真是假,步履极快的退出了议事殿偏殿。 见她出去,羽冰落脸色立马冷下来,眼睛瞟向一旁的若沁,还没走到门口,就消失不见。 幻幽魂魄化作一缕轻烟,尽事不知,直到临了冥界才化成人形。妖魔入轮回之路与凡人不同,妖魔皆是因天命而生,死后也毋需经过冥王处置。 渡过功过河,一生功过归尘入三世牲畜道,方可再由冥王定夺。 功过河记载妖魔一生功过,若功过相抵,走在河中只会感到酸楚;若功大于过,便如淌清泉一般,全身舒爽无比;若过大于功,过河时就会感到一阵蚀骨之痛。 一切皆归尘土,幻幽不认为自己一生做过多少好事,她带兵打仗,身上怎会没有人命。她望着绯红的河水,是否是她所背负的人命的鲜血。 四周的枯树上依旧盘旋着钦原鸟,幻幽还能看到河对岸的微光,应该就是她的归宿了。 她抬脚刚准备渡河,突然后面吹来一阵风,还带着淡淡清香。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对方吸入一个罐子里,她努力想冲出去,外面传过来熟悉的声音:“我带你去找居思堂。” …… 羽冰落刚进冥界,也不顾有人往她走来,直接往功过河飞去。眼见幻幽就在功过河,她从玉佩中取出一个罐子,单手结印,直接将她收了进去。 后面有三人追上来,身着冥界吏官服饰,他虽未看见羽冰落正脸,但从气息就可断定她是神界中人,且她所穿服饰不是平常人可穿,想必是个大人物了。 “敢问阁下是,来功过河有何要事?” 羽冰落察觉后面有人过来立马将罐子收起来,她并没急着回头,直到那人说完才转过身去,“带本尊去见冥王。”她并未言明她的名字,可‘本尊’两字和斗篷下的银发已经宣示了身份。 吏官也不敢追问她来这是干什么的,“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尊神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带尊神去见冥王。” 为首的吏官朝后扫一个眼神,后面两个人立马跑出去清理官路上的无关之人。 待羽冰落被带到冥王殿时,整个冥界都已经知道她到冥界的事了。 羽冰落低头轻声叹息,她就是怕闹太大才让颜渤庸送居思堂入六道轮回的,现在还是闹大了。 冥王酆予早就在殿内等着了,见她过来立马上前行礼。他刚亲自送走了居思堂的魂魄,送走了颜渤庸,正想给羽冰落传信,谁知就有人来报,说她来了。 他惊讶之余,也想出定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出力了。他见羽冰落若有所思,眼神晦暗不明,连他行礼也恍若未闻。 正想开口询问,羽冰落眼神已恢复清明,“无需多礼,本尊这次前来还是与冥王有要事相商。”她虽说的一本正经,但眼神一直在暗示他。 酆予会意,将殿内的人全都屏退。羽冰落已被他请到上座,自己坐在下首。“尊神有何请示?” 只见羽冰落腰上佩戴的丁香色含虚玉玉佩发光,从中一股亮光直飞到酆予一旁的桌子上,一个罐子。 酆予可以感觉到那里面是一个魔人的魂魄,而刚才吏官来报时也是说她在功过河那边,他又刚受她指示送走居思堂的魂魄。 几件事联系在一块,不难猜出这罐子里是谁,他见羽冰落神色,恐怕也是想成全那对苦命鸳鸯。 但是他素来喜欢装傻充愣一番,“尊神这是何意?”他不介意破了规矩,但食君之禄才能担君之忧。 万一日后暴露,居思堂倒还不算事,但这魔女可就是个大麻烦了。他也要确保,不会引火上身才是。 羽冰落眼底尽是笑意,她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可也别忘了,他的冥王之位是谁给的。“人一时迷了心窍,不懂世事也属正常,冥王可以慢慢想。但是本尊近日得到风声,说是因果司殿司如今声望极高,远甚于其余其余冥官。 本尊记得他是先冥王的部下,极为忠心。冥王能让他诚服,让他甘心为冥王的部下,也是极有本事的。”说到此,见酆予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下嗤笑,面上却还是那样和善。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纨扇,轻轻摇着。她眼神可亲,望着酆予。冥界阴冷,酆予却出了一身的汗,额头的汗珠划入鬓角,也不敢去擦。过了好一会,羽冰落才幽幽地来了一句: “本尊依稀记得,冥王以前,也是先冥王的部下。当时也是声望极高的,本尊想必是傻人有傻福吧,认识的人皆是有才干的。只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造化呢,实在令人期盼。” 这下酆予就直接跪了下去,缓了缓心神,神情凝重,十分诚恳地说道:“臣如何有今日的地位的,臣心中清楚,定会唯尊神马首是瞻。” 羽冰落见目的已然达到,不欲多留。“既如此,那以后的事只能麻烦冥王和姻缘司的诸位了。”此话一出,听得酆予身形一顿。 她的意思,还要给那两人生生世世的姻缘,幸亏如今冥界之中,除了因果司的那个人并不全是自己的人,其余皆是他的部下,这事也好办。 倒是让他也看清了,只要忠于她,又何愁没有善果。俯首称是,远比刚开始更加诚意十足。 她站起来,将纨扇收回去,留在桌子七八个比肩还宽的漆盒,四五个箱子,“听说冥王近日弄璋之喜,这些薄礼略寒酸了些。” 其实酆予添子当日神界就送来了贺礼,这些只不过是他为她办事的奖赏罢了。 他连忙谢恩,知道羽冰落叫他起来方才起身。见她不欲再留,忙不迭将她迎了出去。 送至殿口羽冰落就将他拦住,“寻个吏官送本尊便是,冥王事务繁忙,不必相送。” 酆予知她话中意思,便不推辞,唤了几个吏官相送。 待见她走远,他也不顾中衣已经浸湿,立马拿着羽冰落留下的罐子赶往轮回井。出来时还不忘一脸严肃的威慑:“告诉知道今天尊神来的人,若是有人敢泄露到外界一句,正好鬿雀许久没有吃食了。”此话一出,众人哪敢不应,心中的想法也被吓了回去。 …… …… 羽冰落刚踏入神境,便见到一副壮观景象:本正是天高日盛,唯有几片云彩懒洋洋地飘着。 忽而吹起一阵风,卷起那几片云彩,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一刹,偌大的云彩就一丝也没有了,此时她目光所及万里皆无一丝云彩。 她远远地望见了若沁骑马过来迎她,手中还牵着她的一匹。她脸色转好,径直飞过去骑上马,朝着若沁还有后面的灵人说道:“回去批公文。” 她接过缰绳,扭转马头朝神城方向骑去,对着若沁问道:“怎么是这匹?”那匹马通身雪白,唯马鬃是妃色,看起来十分显眼。 “我见您今日不高兴,这匹马灵性十足,又懂您的心思,想着尊神若是骑它心中也快活些。”若沁如是说,表情如此高兴,‘灵人唯认尊神为主’实在不假。 羽冰落嘴角向上勾了勾,释然道:“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大局如此,也只能继续等了。” 她望向远处的神城,想到了以前种种,突然浅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愉悦:“从前这座神城有两个姓,一个羽一个柳,现下终于就只姓羽了。” 马蹄声声,灵人腰间系着梅花玉石流苏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宛如黄莺清鸣。若沁微微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向着神城奔去。 …… …… 注:《六界通史》:共有《界史》、《事史》、《物经》、《域经》(记地域之经)、《兽经》五册。不分六界,按时间之先后排序。《界史》除外,《界史》又分六界,作六本,记各界之人。 www.gebiqu.com ------------ 第三章:前尘(三) 神宫中唯尊神、神后可骑马随意进出,玥娑是当今尊神之妹也有此特权。羽冰落直接将马骑到青华宫门口才停下,将马交于神侍。 青华宫大门敞开,两旁神侍肃穆而立,模样清秀,向羽冰落行礼时更是十分规矩,无一丝差错,声音大多婉转动听,合在一起也无杂音:“参见尊神。”神侍垂首,连眼睛也不胡乱瞟一下。 羽冰落颔首,“玥儿回来了吗?”众神侍皆摇头,一旁有个穿着比寻常神侍华贵许多的神侍说道:“幻尊在尊神出去时回来过,然后又离开了。”她垂首跟着羽冰落一边走一边低声回道。 羽冰落神色关怀,沉声嘱咐:“芙烟,玥儿今天哭的厉害,想必眼睛会肿,你去药司取些药和冰块,待会她要是回来了哄着她敷上。要是再有情况,你再差人来找我。” 字里行间皆是长姐对幼妹的关怀,听得芙烟心都软了。素来淡漠的尊神也只有在幻尊面前才会如此上心。她是玥娑的贴身侍女,又自小就伺候她,地位在月瑶居里除了玥娑自己,也就是她了。 她陪在玥娑身边,也经常见到羽冰落是如何待玥娑好的,但如今再见这副模样,仍旧不由得感叹一句姊妹情深。 “是,小卑这就去。” 羽冰落搭上若沁的胳膊,微不可察的捏了两下,指尖往后刮了几下。面上却一片淡然,缓缓说道:“今天的公文是搬去中书房还是搬去归羽阁的书房了?” “已搬到归羽阁书房中。”一灵人说道,本应该将公文放到中书房中,但今日若沁特地吩咐,直接送到归羽阁就可以了。 “那便回归羽阁吧。”她将手收回去,“去藏书阁将那本《昆仑纪》原稿拿过来。” 若沁知她要支走她是什么意思,行礼称是,退到一旁。羽冰落走后,众神侍大多散去,若沁往外走路过大门时向守门的灵人瞥了一眼,那灵人会意趁着旁人不注意与跟随若沁的两个灵人中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灵人交换,动作极其熟稔,丝毫不漏痕迹。 羽冰落批完第十本公文时若沁方才回来,她轻轻推开房门住进去,走路时无一丝声响。“如何?”感觉到她越来越近,羽冰落问道,头都不抬一下,眼睛依旧看着公文。 “芙烟说的不错,但月瑶居的晴黛刚才来报,幻尊回来时拿走了不少酒,话语间好像是要去执剑大祭司那里。”她见羽冰落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细声询问:“需要臣派人将幻尊请回来吗?” 羽冰落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有担心之态,“不必,随她去,我们权当不知道。若是她回来时还醉着,就送过去解酒汤。” 她撑起身子,眼睛几乎眯成一道缝,声音说不出的慵懒:“我先睡会,半个时辰后叫我。” 百萧看着趴在桌子上昏睡的玥娑,有些无奈。本就不会喝酒,还在什么都没吃的情况下猛灌了两坛。见她难受地皱着眉头,嘴里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她将她扶到榻上半躺着,将解酒汤喂下去才将她放下躺好。 看着她一脸孩子气,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从前活在她父神母后的羽翼下到现在活在她姐姐羽冰落的羽翼下,诸事不问不知,做事不管不顾,今日之事已经是十分的顾全大局了,也不知她这种性格,到底是福是祸。 玥娑睡了整整一个时辰,一会哭一会笑,嘴里喊了很多人。她坐在床头一直想着他们的过去,若不是有玥娑,她或许不会有今日了。玥娑醒时百萧正盯着她的脸出神,弱弱地出声:“百萧。”声音孱弱,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的,仿佛生了大病。 百萧回过神来,连忙握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温声询问道:“难不难受?”她让玥娑靠在她身上,双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 “难受,头又晕又疼。”她闭上眼睛,感到百萧略带薄茧的手放在她额头上,运功治疗。她感到暖暖的,不一会儿头就不疼不晕了。“我有些饿了。” 百萧闻言立马让外面候着的侍女去厨房拿些吃的,让玥娑靠在床头上,伸手理顺她的头发,“桌子上的点心放久了,我让人去厨房拿新的。你先坐着,我去煮茶。”她絮絮叨叨地与她谈论好吃的好喝的,就想让她能分开心些。 玥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在说话,忽然出声道:“我想吃醪糟汤圆。”百萧立马让厨房去做。 醪糟汤圆上的极快,可玥娑脸色却还是没变,将侍女屏退,朝百萧小声说道:“设个结界。”百萧给她盛了一小碗,玥娑只低头吃着,本来好好的,突然传出细细的啜泣声。百萧慌了,连忙询问,玥娑不理她一直低头吃着,百萧只好夺了她的碗,施法将桌子移走,抱住玥娑,“到底怎么了?” 玥娑趴在她怀里,将心里的话全都吐了出来:“我与堂哥哥亲如兄妹,我本可以保住他的,我心中两个小人一直在打架,到最后还是选择了秉公处理,我是不是不义。他最喜欢吃醪糟汤圆了,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个了。”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我保不住他,他的子嗣我就是死也要保住。” 百萧听到最后愣了半响,突然怒问道:“他居然还有孩子。”她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走,玥娑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干什么?” 百萧脸色十分难看,声音阴冷。“那孩子在哪?趁尊神还不知道把孩子解决了。”本来以为那居思堂是个正人君子,哪怕与魔女纠缠,最起码不会对人家做什么呀。没想到如此下流,连孩子都有了。 “不许去。”玥娑跳下床拦住她,怒目圆睁,威胁道:“这事你就当不知道,那孩子的命我保了。哪怕日后事发我也一定不会说你知道的,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那你打算怎么办?”百萧语气稍有缓和,沉声说道:“我在凡间找个山,安排几个人去照顾他。”玥娑立马拒绝,“我不放心,我想把他带到身边养着,我看过书,圣灵石可以掩盖魔血封住魔气。” “不成。”百萧连连摆手,眼珠子直溜溜地转,“要是你养着,你姐姐能不知道,迟早露馅。”她思索了一会,咬咬牙。“这样我帮你养,反正我与居思堂不甚来往,不会有人怀疑的。” 玥娑直直地抱住她,一直道谢。百萧拍拍她,让她放心。 “那,如果别人问起来他的身世,你能说他是你师傅在外面的孩子吗?”玥娑说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头低的快缩进脖子里去了。百萧立马大声喊道不行,“师傅清誉怎容诋毁。” 玥娑将她扶到一旁,细声细语地劝道:“你师傅既有清誉又怎会被人诋毁,可以说是明媒正娶的,你师傅逝世后他心爱的女子将孩子托付给别人然后殉情了。” 她说的是寻常话本子俗套的段子。见百萧还是不愿意,玥娑脸色诚恳,脱口而出:“你师傅那三样宝贝我都给你。” 百萧一听,陷入两难之中,她不愿面对那些旧事,从没有问玥娑要过那些旧物,如今玥娑一提,她只觉得万般酸楚涌上心头,也愈发想那个人了。罢了罢了,她从未忘过他,又怎么躲得掉呢。 见她犹豫了半晌点头同意,玥娑从血红含虚玉玉佩中取出三样东西: 一把鲛人鱼骨折扇,扇骨呈鱼肚白色,还微微泛着光,展开一看,上面只画着风铃草;一把素白的长剑,剑柄上镶着一块圆润的白玉,剔透无比无一丝杂色,上面刻着’霜华‘两字,与百萧剑上’青湘‘是一人所刻;还有一柄六十四骨油纸扇,看起来极其普通。 百萧看得鼻子一酸,将三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接到怀中抱着,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低着头玥娑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想着是师徒情深。她听到百萧带有哭腔的说:“就冲这几样东西,我会待他好的。你告诉我那孩子在哪,别的你就不要管了,免得别人起疑。” 玥娑掏出半块玉佩和一小块圣灵石碎片递给她,按着居思堂对她说的,一句不改地对百萧说:“那孩子叫安祁旭,住在神城外一棵杨树旁一户姓余的人家。那家主母姓安,右手手背上有一块红褐色胎记,你就拿着这半块玉佩就能接走他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到底有些不太好,软软地说道:“我脑子笨,剩下的只能靠你了,但是如果有什么东西缺的,我一定送过来。” 百萧知道那个法术,点点头,”你不要管这些事,当做不知道。这几天你就照常,我将那孩子带回来后你不要露馅就好了。从今以后那孩子就不是居思堂的孩子,是我师弟。“ …… 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结界解开,亲自将玥娑送到神宫口,见她走远立马马不停蹄地往自己府上奔去。 她急匆匆地跑到屋子里,抱住那三样东西,眼中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中眼泪打转,落寞的低下头,眼泪落在伞柄上,竟显出一个‘户’字。她愣住了,把东西放回桌子上,拿茶把手帕沾湿,一直擦着伞柄,伞柄上渐渐现出一行字:‘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以及一棵风铃草。那扇子上画的也是风铃草,整整一百朵。 她最喜欢的,和他一起种的:风铃草。 从字到画,都是她所熟悉的感觉。她抱着他的佩剑趴在桌子上,她愣住了,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突然失声痛哭。她没有想错,也没真情错付,可是都晚了。 她眼泪如黄豆般地往下落,踉踉跄跄地从床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展开上面一个青衣男子,模样俊朗,手中只拿着一朵风铃草,脸上挂着笑,印在百萧的心里。她笑得凄凉,提笔在右上方题上一行字: 痴浅尝,梦逢郎,千片灵气,何处寻君霜。www.gebiqu.com ------------ 第四章 缘起(一) 岫骥扶着哭成泪人的百萧,表情严肃,审视着站在不远处的神民。 见他低着头,时不时地朝他们瞄一眼,眼神小心翼翼却带着讨好,嘴里将那个他师傅传说中的儿子夸得是天花乱坠,什么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比自己家的孩子都要优秀等等。 “将军有所不知,小少爷才多大。我也有个孩子比小少爷大了一百多岁,倒不如小少爷聪明。” 岫骥让他先坐,自己拍了拍百萧的背,等她顺了气,才扭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师傅还有个孩子的?” 百萧哭得厉害,掏出半块玉佩,抽抽搭搭地说:“我今日刚上完早议就去神城外找人,这块师傅逝世前留下玉佩被他看到了,说他有另外半块,是他收养的孩子身上的。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又叫你过来看看。”见岫骥拿着玉佩看了又看,也有些相信她的话。 她这个师兄并没有见过他们师傅太多的宝贝,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他十分和气地说道:“我现在派人去请我们家小师弟,还请阁下阁下前面带路。”他让侍女找几个家丁随那神民去接那个传说中的小师弟。 待到百萧都不哽咽了的时候,侍女过来通报说人已到了,百萧刚听到就立马让他们进来。就见那神民随着侍女走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男童,约莫三四岁。 那男童生得粉琢玉雕,虽住在普通人家,其穿着气度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仪态也端庄大方,行礼虽手托举时有一丝颤抖,倒也还知礼。恐怕这户人家是把他当成主子一般伺候着了,身上穿戴比家主还好。 他身上系着的半块玉佩,的确与桌子上的是一个。 百萧看得心生喜欢,跑下去慈爱地将他拉到身旁,声音温柔:“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民安祁旭,现六十三岁。”他年纪虽小,却一身书卷气息,口齿清晰且有些糯糯的。百萧、岫骥两人心中喜欢,摸着他的头拉着他坐下,他也大大方方地道谢坐下。 岫骥一脸欣慰,笑道:“你爹爹是我俩师傅,你便是我小师弟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如此客气。” 安祁旭来时就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惊讶,低声叫了一句‘师兄师姐’,喊得两人心花怒放。一会揉他肉乎乎的小脸,一会捏捏小手胳膊。 直到安祁旭被摸得两颊通红,两人才停手,岫骥只抱着安祁旭问东问西,眼神关切。百萧转头面向那神民,笑道:“这些天多谢阁下照看我们家小师弟了。” 随即唤了一声‘清棠’,侧门走出来一个女子,身穿碧色云纹罗缎窄袖长袍,与其他侍女穿着不同,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刀。 执剑大祭司喜用女子,特在府中选四名女子担任私职,在内管理府中杂事,在外也能在护界军中说上几句话,在神界中也是颇有名气。四人各名:清棠、明芝、秋玉、兰英,皆为孤女,等同死士。 她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还盖着布,递给一旁立着的侍女。然后在向两人行完礼后,又朝百萧点点头。 百萧又转回去向那神民说道:“一些薄礼,不成敬意。“后朝清棠使了个颜色,她便把覆在托盘上的布拿掉。上面放着满满的黄金。 那神民看得眼睛生疼,也不想再在这待下去,本来原先有人将孩子托付给他的时候留下的钱就足够他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的了,现在又多了这么多,自然心中欢喜无比。 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谢,“如此大礼,小民实在不敢收。小少爷讨人喜欢,我们疼他是应该的,何况我们心中也有数,小少爷定是人中龙凤,自然要把最好的都给他。“他虽笑着推辞,但字里行间都在说对安祁旭好得不得了,不把钱给他倒显得不人道了。 更何况他不止一次眼睛瞟向那盘金子,居心可见一斑。 百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阁下待旭儿极好,劳心劳力的,若是不收我是连觉也睡不好的。”听她这样说,他这才故作不好意思的收下了。百萧朝明芝正言道:“你亲自护送先生回去一趟。” “那我的东西呢?”安祁旭抬头望向百萧,十分稚气的问道。岫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笑道:“那些东西就不要了,那些东西我派人给你重买,以后你要是想要什么就跟我还有你百萧师姐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那要走的神民问道:“除了这玉佩,将旭儿托付给你的人可还留下什么信物之类的。” 那神民摇头,将当日的情形尽数说出来:“那女子一身黑衣,带着一个长长的帷帽,看不清长相。她只说是夫君逝世,不愿苟活于世,我们也劝过可是无果。到最后她把我们一家定住,留下来小少爷、玉佩还有银两。” “这些年有劳阁下了。”岫骥听没有什么东西可要,也不再问下去,低头看安祁旭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摸摸他的头。 那神民弓着身子走出屋子,心情异常得好,步伐轻快地往外走着,屋内的百萧眼神渐渐冷下去。“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贪财,加上这几百两金子,他后半辈子算是不愁了。买个宅子,找几个下人,自己在找个事情做,不知多清闲。”百萧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 岫骥捂住安祁旭耳朵,瞪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敢在孩子面前说。”朝旁边的侍女说道:“将小少爷带到后花园玩玩,看住他,别伤到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立马去弄,若是府里没有的就去街上买。” 看着安祁旭背带下去,岫骥做了‘请’的手势,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了。百萧扭了扭身子,没好气地说道:“刚才瞪着那金子眼睛都快掉了,直接拿着钱走不就好了,还做出这幅姿态。还有你,我的府邸,你使唤我的人不会不好意思吗。” 岫骥伸手弹她的额头,笑道:“你还天天使唤我呢,就算我官比你小,但是也不能把我当成下人啊,都是师傅惯的。” 百萧脸微微一僵,就立马复原了。乖巧地笑道:“谁让你是我师兄呢。” 岫骥叹了口气,为她讲解:“那人虽然贪财,人还是挺守义的,待旭儿也是真的好,旭儿身上穿的衣物,是他的身份能买到的最好的了。而且我来时听说了,他家孩子有跟旭儿差不多大的,整日里帮家里做事,你看旭儿像是做过事的吗?” 百萧这么一听还真是这样,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冲他笑道:“师兄最聪明,就是法术不高,要不然,封个神君也是使得的。”她笑得偷巧,偏岫骥又不能打她,只冷着脸训道:“在人前还有模有样的,一到我面前就没个正形。” “师兄,我觉得旭儿就在我府中住下便是。”百萧不敢让安祁旭住到别处,还有事没有做呢。岫骥心中觉不妥,沉声劝道:“我觉得不妥,你是个女儿家,养个孩子在府中难免惹人闲话。他又是个男孩,跟我在一块以后习文弄武也可以直接问我。” 百萧听他说得没法反驳,低头想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招:“先不说你个大男人能不能照顾好他,你天天都视察军队,这么忙这么顾得上他。祭剑大会还有两百余年才举行,护界军又都在凡间,我很得空照顾他啊,他年纪小还是应该多多陪着她。他若是心里不痛快,我们对得起师傅吗。” 她把师傅都搬了出来,岫骥只得同意,“那就找你说的办吧,本来还在想师傅姓江,要不要将旭儿改性,现在想想还是不要了,毕竟师傅师娘的心思谁能猜得透。” 他还在想师娘应该是何等人物,丝毫没看见百萧冷下来的脸。 她腹诽到:你师娘,哪来的师娘。就是有,现在也坐在你对面呢。 “你不去视察军队了?”百萧见岫骥目光迷离,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想着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连忙出口喊他回神。岫骥察觉师时间的确不早了,与她道别也顾不得再去看看安祁旭,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 安祁旭倒不认生,好几个侍女哄他玩他倒也不怎么拘谨。百萧是真的挺喜欢他,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做事大方,礼数周全,且生得一副好模样,惹人怜爱。她坐在他身边,温声问他:“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安祁旭正言道:“我对吃食都无所谓,就是喜欢看书。” 他小小的,坐在石凳上脚都沾不到地,却板板正正的,看得百萧发笑。他真的很乖,今日如此大的变动,他心情好像没有多大的起伏,倒让她有些吃惊。 “你今日知道这件事后就不慌吗?”听他说喜欢看书,对着一旁侍女说道:“找几个人把墨韵轩收拾出来,东西都配齐,摆饰就去找清棠开库房。” 安祁旭看着她目光慈爱,觉得这个师姐很温柔,小手搓来搓去,低声说道:“刚听到的时候是很吃惊的,还有些害怕。但是伯母一直在跟我说我爹爹的好,还有师兄师姐的好,我就很放心了。我见过师兄师姐之后,就更加放心了,师兄师姐待我很好。” 两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到算是熟络了,直到侍女来报住处收拾好了。百萧站起牵着他的手,将他扶着站起来,笑道:“我先带你去看看住处,然后找人给你量尺寸做几身衣裳。你喜欢看书,待会我派人去给你买几本。” 安祁旭十分乖巧地跟着她,一路上亭台楼榭精致奇巧,每一处有每一处的味道,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一处活水弯弯绕绕,日光下照,水面波光粼粼,依稀可见水中游鱼。 百萧一边走,一边让安祁旭认认路。没走多远,在一处傍水而立的的院子处停下,那上面一个牌匾清清楚楚写着墨韵轩三个大字,从远处看起来的确是满满的书香气息。 看门的侍女立马走过来行礼,百萧甩甩手,指着不远一个最大的院子对着安祁旭说道:“那是我的住处,你有事就去找我。”见安祁旭低头说认识了之后,带着他走进了墨韵轩。 安祁旭对这新住处颇为满意,院内多种竹柏,一池芙蕖含苞待放,翠绿的荷叶上还乘着露珠。正堂中桌椅都是翠竹所制,所放摆饰也多用玉石之类,以免金银俗气,坏了一室淡雅。 再到内室,瓷器素净,书画淡雅,所用的罗纱都是纯白中带有丝丝墨色,犹如墨汁泼上去了一般。旁边的书房中笔墨纸砚也已备好,就是书架上一本书没有,有些空旷。 等给安祁旭量完了尺寸,添了几本他这个年纪刚适合的书已经费了不少时间了,他年龄小,已经饿了。他虽不说,百萧便已经能看出来了。立马派人去做饭,就在这新院里吃。 一顿饭下来,百萧倒是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他吃饭时鼓得像是一个小仓鼠,把百萧逗得发笑,一直往他碗里添菜。 吃过饭后百萧因为还有公务便离开了,安祁旭自己坐着看书,看累了就去外面院子里走走,把侍从一概认了全。 入夜,安祁旭已经睡下了。百萧坐在他床边,屏退众人。 她向安祁旭施了个昏睡咒,确保他中途不会醒过来,从怀中掏出玥娑给她的圣灵石碎片,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烁着光芒。她嘴里念咒,碎片缓缓移到安祁旭上方,她双手施法,那碎片便传出光芒直射向安祁旭心脏的位置,打入体内。 碎片渐渐变小,安祁旭全身都泛着微光,直到碎片完全消失他才慢慢恢复。不久后,他满脸通红,全身发热,他本还小,承受不了圣灵石的灵气。百萧又拿出一棵晓露草,打入他体内,他才渐渐降下温。 统共花了一刻钟的时间,百萧刚施完法头都有些晕,给他的昏睡咒解了后便坐着歇了一会。盯着安祁旭稚嫩的脸,轻叹一口气,只道世事无常,今日将他带到身边,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走出屋子的时候,正是明月当空,轻风吹动竹叶松针,耳畔皆是“沙沙之声“,晚间已经入秋,芙蕖败尽,只余残荷。昙花倒是适时地开了,月光映在上面,微微发光,风中都是冷香。百萧转头望向神宫的方向,心中暗暗担心,她嘱咐过玥娑暂时不要过来,不要露馅,但愿她能做到吧。 她朝一旁立着的秋玉问道:“今日算下来,共有几人到访?”她只记得接待了不少人,至于到底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秋玉记性极好,将今日到访的人都说了出来:“尊神只派人送了东西,不过是灵人送过来的。其他人亲自到的只有神城的神领、神官,其余两城一岛的神领、神官也只派了人送了东西下来。至于幻尊还不知道呢,灵人跟我说幻尊喝了梦魂酒,怕是要醉上好几天了。” 说到这她不禁咋舌,这幻尊跟居思堂的关系是真好,她酒量极小,却为了那人醉了两回了。 怪不得,竟然怕自己来把自己灌醉,虽笨,到很有效。百萧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秋玉说道:“你去让清棠把东西收录库房,记清楚了,日后好回礼。选几样小孩子的玩意送到墨韵轩,再挑些他能看的书。“ 最后使唤一个侍女道:“你去寻明芝,让她去我书房。” 书房内,明芝立在一旁,等着百萧作完画再听指示。她一直这样,说是作画讲究一气呵成,若是中间被人打断,她就把画扔了再重新画。 百萧画完最后一笔,看得颇为满意,将画推到一旁等着墨干。抬头指着下首的椅子说道:“坐。“明芝闻言坐下,脸扭向她问道:“大祭司有何事?” “我想给旭儿填两个贴身侍女,府中可有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年纪差不多也能玩到一处去,百萧如是想。 明芝向百萧拱手,正言道: “有一个刚满七十岁的,只不过正在学规矩,怕是不能伺候小少爷。倒有两个刚满百岁的,规矩也好,且一个识字多,一个活泼,陪着小少爷正好。还有一个小童,也是孤儿,可给少爷当书童。” 如今六界太平,基本上都没有人愿意把孩子送到府上做工的,虽说吃穿比在家里还好,但是哪有在自己身边舒心呢。就这四个小的,还是有两个因为父母双亡才来的。 百萧觉得那两个不错,且经府时底细都要调查清楚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就定了那三人。“都叫什么?” “那个活泼一点的叫梦兰,那个识字多的自幼父母双亡,还是被捡回来的,我们都叫他们丫头。”这“丫头”一名,还是她先开始叫的,那丫头甚是安静镇定,她瞧着也十分喜欢。 百萧见她说到后面的时候眼神有些赞叹,心想那孩子应该不错,便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四个字,递给明芝:“就叫这个吧。” 明芝接过去一看,上面两个秀丽的字:文兰、褚柏。“可要属下现在去通知那三人?”百萧听了摆摆手,“都这么晚了,就别去了,明日晨起再告诉他们吧,我也要休息了。这么晚了。” 她把手旁的画也递给她,“把这画裱了,然后,送你了。”她胳膊放在桌子上,双手撑起脸,小声嘟囔道:“唉,今天一天都累死了。”www.gebiqu.com ------------ 第五章 缘起(二) 旭日将起,晨云不染。整个祭司府都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天朦朦胧胧,走路虽不用掌灯,细致东西却看不大清楚。雾气弥漫,更是透露出一股隐隐绰绰的凄美。天还未亮,屋里烛火之光映在百萧摊开的公文册上,提着笔想了想又放下去。 她实在想不出昨天护界军和祭剑室出了什么事,可如果不写,这都已经连续第十次没递公文了,再不写一册难免有人说她不务正业。绞尽脑汁,写了一些凡人闹事护界军解决了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夹杂着一大半赞扬羽冰落治理有方的“献媚词”,写得她直犯抽抽。 或许是昨天给安祁旭传了圣灵石的灵气他需要调节,到百萧去上早议时他都没醒,百萧也没去看看只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等到太阳初露一角,天边的云彩竟有几片是五彩的,日光照在树上,阴影刷在楼台亭榭上,甚是好看。晨起的花最是香甜,被风一吹能印到人身上。 迎春花的枝条垂到地下,撩开一看,所倚之假山竟簇拥着一汪清泉,喷到水渠之中,一直绕着山弯弯绕绕,直流入厨房一处水池中。 日光射在窗户上,安祁旭悠悠转醒,身体觉得异常舒畅,感觉全身血气畅快,仿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被泉水泡过了一般。他靠在床头上,发现桌边站着两个侍女打扮的小女孩,看着只比他大一点点,十分规矩地站在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两个是?” “大祭司排我俩近身伺候少爷。”说话之女声音娇俏,还十分爱笑,倒是另一个只抬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慌张的样子。见安祁旭已经掀开被,两人立马走过去为他穿鞋。一人为他穿鞋,一人收拾他的被褥。 安祁旭虽然以前在余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没有被人这样伺候过,略有些不自在。 眼睛瞟向别处,忽然看到那个不说话的侍女身上佩着一枚月白色荷包,上面只绣着一句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略惊奇道:“你还看凡间的书?“她愣了一下,低头木木道:“我原本职责就是晒书,故而识得几个字。”两人看着年纪大的侍女伺候安祁旭梳洗,暗暗记下。 安祁旭颇有兴趣,对两人笑道:“你俩叫什么?”“文兰。”“梦兰。”安祁旭梳洗完就让侍女将窗户打开透气,“你们,是姐妹?”两人皆摇头,梦兰巧笑,脆声道:“我的名字是爹娘取的,文兰姐姐的名字可是大祭司亲自取的呢。” 她见安祁旭看起来很和气,放松了许多,亲密地挽住文兰的胳膊,安祁旭看着也没说什么。 三人,算是认识了。 …… 百萧上完早议,便去凡间各地巡视护界军。回来时已经午时了,安祁旭跟众人已经熟络起来,他小小年纪生得粉琢玉雕,低头看书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是引人喜欢。 百萧刚进墨韵轩,安祁旭立马从亭子跑过来,十分有礼地作了个揖后,拉着她的朝服,问道:“师姐,我可以学法术吗?”百萧有些吃惊,但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朱雀神君之子林逸也不过七八十岁,就已经开始修习法术了。 摸着他的头,温声道:“好,从今日起,我会让清棠他们四个教你,若我有空也会教你。”以清棠他们四个的修为,教他也是绰绰有余。 安祁旭高兴的改成握住她的手了,笑道:“师姐公干半天一定饿了,我今天在主湖里钓了两条鱼,已让厨子炖了汤,咱们先吃饭吧。” 百萧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还不停嘱咐:“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要行礼了,学法术时也一定要小心,不要伤到了。”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百萧看着桌旁细心为她夹菜的安祁旭,心中暗想到。 …… …… 寅时未到,天黑蒙蒙的。安祁旭没设周身结界,身上已被露水沾了半湿。他骑马刚到祭司府门口,也不进去就骑在马上等着。大门轰然被打开,百萧身穿玄青色蟒绣朝服走出来,小门也有下人牵着她的马出来。 安祁旭笑着下马,跑到她跟前说道:“师姐这是去上早议吧,我刚从师兄那讨了顶好的云雾散,等师姐回来。”百萧见他石青色锦袍晦暗不明,皱眉问道:“怎么也不设个结界?” 安祁旭的马已经下人牵走,百萧施法将他的衣裳头发风干,安祁旭低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大费周章。”他摇摇手中的水蓝色玉箫,笑道:“师姐,等你回来喝茶啊。”百萧见他一脸狡黠,笑了起来。“好了知道了,我先走了。” 目送她远去,安祁旭熟练地转着玉箫走了进去。天色朦胧中,玉箫微微通透无比,透出水光,无一丝杂色,且灵力强大,乃含虚玉中最上乘的货色,本该上贡与尊神,又怎会在他手上? 转眼已过了两百年,安祁旭已长成十二三岁的模样。小小年纪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且隐隐透出世家子弟的贵气。眉眼稚嫩,细细可以看出长大后的好模样。 刚回到墨韵轩,两个兰守在正厅,共绣一条腰带。见他回来立马迎上去。 梦兰直接上去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少爷终于回来了,我和文兰姐姐都绣了好多东西了。”她笑意盈盈,声音娇俏。她看着比安祁旭大一点点,模样如同一朵沾着露珠的芙蓉花,明艳清丽。 安祁旭很有兴趣地表示想看看她们绣的东西,文兰拿过来一个布篓子,里面有荷包、络子,还有一条快完工的蓝色腰带。 “以后天黑着就不要做这些活了,伤眼睛。“他手握着玉箫,暗念咒语,玉箫泛出光,从中发出一道亮光飞到桌子上,桌子上就出现了几个锦盒。他一个个打开,独自念叨:“云林之城的云雾散,圣灵岛灵域的灵山雪瘁。” 他又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两块玉,一杏一墨,有鸡蛋大小,他各递给梦兰文兰,笑道:“这是无往城的玉,师兄特地让我送给你们的。”说是多谢他们照顾自己。文兰神色淡然,直说自己受不起。 梦兰先是眉眼含笑欲去拿玉,听到文兰拒绝后脸色一僵,低头应和文兰的话。安祁旭低头摆弄东西,随意说道:“这又不是含虚玉,就是普通的玉,你们不收我就送给别人了。” 他拿起一个稍大的锦盒,打开里面约莫有三十个各色玉块,都有鸽子蛋这么大,看起来比那两块大的次一些。递给一旁立着的侍女,说是给墨韵轩的每个都发下去,一个别漏。 文兰梦兰只好收下,梦兰手中摩挲好几下那块妃色的玉,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笑道:“真羡慕少爷的寒亦箫,可以装好多东西,就不用一个包袱一个包袱的累赘了。又是含虚玉中的极品,我听说是当初进贡给尊神时被幻尊拦下来做成寒亦箫送给少爷的。” 文兰听得眉毛紧皱,安祁旭则不甚在意,捧着茶杯吃点心,偶尔抬头提醒文兰书别放皱了。 早议之上,各城主岛主的下属还在一个个读着城楼、房屋、湖泊及街道的损耗情况,以便向神宫讨要补给银子。等到圣灵岛的读完了后,众人都以为可以结束了,就等着羽冰落开口。 谁知她批了补给银子后,又朝众人说道:“昨日掌座上报说神育堂已到了收人的时候,我想正好如今神界神领神官皆有缺失,就批准了。” 玥娑一听立马坐直了身子,她小时候也是跟姐姐同在神育堂修习,她就是挂个名,基本上天天都不去。此时是看着别人修习,比自己修习能提起兴趣多了。 羽冰落端坐着,看着底下众人一句话都不说,大概是心中正思量着利弊吧。她丝毫不着急,就一直等到众人点头,还颇为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此事就由掌座全权负责,本尊会派灵人协助你。今日午时一刻将考核名单拿给本尊,明日辰时考核。” 时间如此宽裕,也足以各神领选人和嘱咐事情了。 早议结束,岫骥与百萧走在一块,“师妹,我去你府上谈谈旭儿的事。”见百萧有些犹豫,还以为发生的什么事,正欲发问,玥娑就上来将百萧拉到她那边,十分俏皮的说道:“我先去,等我走了你再去吧。” 还没等岫骥和百萧开口,她就拉着百萧往宫门口走,留下正欲开口的岫骥,他礼才行了一半,两人就跑走了。 朝四周的人拱手笑了笑,想着先去视察昭元军再去寻百萧谈事吧。刚进祭司府,玥娑直接奔向墨韵轩。安祁旭正煮着茶等百萧回来,见到玥娑也来了,一时惊喜交加,愣了半响等到人走到面前时才俯身行礼:“参见幻尊。” 玥娑将他拉住,责怪道:“不是让你私下见我不要行礼了吗,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说完还佯怒地点点他的额头。 安祁旭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下,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再说了,旭儿这已经很没礼数了。”给两人斟茶,递茶时一手扶杯壁,另一手三指稳稳托住杯子,头略微低下,规规矩矩递上去,无一丝抖动。百萧看着十分欣慰,有股‘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旭儿想去神育堂吗?”虽说他们都想让他去神育堂修习法术,但还是要问问他的想法。“当真?”安祁旭高兴地才座上蹦起来,见百萧点头,立马扯住她的袖子,“旭儿当然想去。” 玥娑笑着将他拉到身旁,朝百萧挤眉弄眼地笑道:“我早就说了,旭儿一定会想去神育堂的。”她搂着安祁旭,跟他一样孩子气,倒不像是近五万岁的人。 “我跟你说,神宫藏书阁里有好多书,而且还有不外传的原稿,我上次给你拿的《昆仑纪》就是那里面的。”她一心想让他去神育堂,这样就可以时时刻刻地见他了。玥娑拉着安祁旭站起来,手放在他头顶往自己身上比划,“旭儿又长高了,都到我眼睛了。” 正说着要给他再做几件新衣裳,有一侍女走到门口站住,身后还站着一个神侍。朝里面行礼说道:“禀幻尊、大祭司,神侍传报。” “进来。”玥娑故作镇定,幸好神侍一直都是低头走路,看不到她眼中的惊慌。“尊神请幻尊回去,有事商讨。” 玥娑坐在蒲团上,问道:“什么事?”见她抬起头看看自己,有看看百萧,眼神迟疑,复又说道:“无妨,这里又无外人,你且说来。” “七日后便是祭剑大会,尊神派小卑请幻尊回去商讨相关事宜。”话刚说完,百萧一拍桌子,对着玥娑劝道:“那你快回去,我今天早上才交了公文上报这件事。这次是尊神上任后的第一次祭剑大会,想必要大办。”连忙起身亲自送玥娑出去。 直到送到府门口,看着她骑马出去,看着街对面一个身穿昭元军服饰的士兵,她这条街素来是由自己亲兵巡逻保护,昭元军一般是不会来的,恐怕是岫骥有事告诉她吧。 摆摆手让他过来,问道:“你们将军有什么事?”“将军让属下来说一声,他现在又要事在身,等到一个时辰后再过来。”“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 玥娑刚回到青华宫就由神侍将她领到中书房,中书房坐立在尊神住所歀瑄宫前,两座宫殿外一丈处由参天的青柏包围起来,形成一整个方形。羽冰落即位后本该搬进歀瑄宫,却因玥娑怀念父神母后旧居,故羽冰落并没有搬进去,外人皆道她思父母、爱妹之心深重。 中书房门窗大开,玥娑远远地望见羽冰落双手撑开公文册子,直接笑着跑过去,也不行礼,径直在她身边坐下。 羽冰落自然不会生气,拿册子的手放下,侧过身子看她,发髻上的桃花显得她娇艳十分,因跑动弄乱了头上戴的芙蓉玉步摇上的穗子羽冰落伸手将穗子理好,笑得温婉,“我以为你会等到我把公文全部批完才会回来呢。” 玥娑趴在桌子上,原本拿着朱墨的手又转向糕点,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百萧说事情重大,把我送出来了。”她接过神侍递过来的茶,猛灌了一口,不顾一点仪态,看得羽冰落皱眉,却也不说什么。 她正言道:“神宫中有多少可以调走的神侍,祭坛那边人手不够。“玥娑听得面露羞愧之色,头低得死死的,“大概……大概……好吧其实我没有算过。”她乖巧地笑着拉住羽冰落的袖子,“姐姐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也不喜欢这些,不仅如此,还要天天早议,我又不懂。各神官各司其职做的已经很好了,再有几个灵人在一旁看着,不会出事的。” 羽冰落摸摸她的头,一副心疼她的样子:“难为你了,我本意是不想你做这些的,可父神遗旨明说了让你管神宫杂务,也是想让你学点东西。” 见玥娑眼神满是恳求,只好妥协:“待会我自己去处理吧,但是你也要最起码一段时间去看看,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玥娑半个身子都附在她胳膊上,满足地笑了起来,好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就知道姐姐待玥儿最好了,我上次让人从凡间寻了两块芙蓉玉,还没雕刻,我让宫务司做两对镯子,咱们一人一对。” 玥娑松开手,模样十分乖巧,“姐姐批公文吧,我先回月瑶居了。”羽冰落笑着点点头,她便有一蹦一跳的离开了中书房。 随行的神侍一个个跟上去,中书房就只留下灵人,羽冰落眼中的温婉渐渐褪去,漫上来的只有宽心的愉悦。 …… …… 昭元军聚众去凡间喝花酒,耽误了神宫守卫的换班,奈何在凡人面前他也不好动用法力。带了一众人去一个个带走他们,路过一家买吃食的铺子,香气扑鼻,原来这家铺子的招牌菜荷叶粉蒸肉的香味,心中一动,买了一份收进玉佩里,准备带回去跟百萧和安祁旭尝尝鲜。 他亲自看着那群人徒步绕完整个神城,又扣了一个月的俸禄才算作罢。因百萧提前说过了,他进祭司府就直接被带去墨韵轩,他将吃食递给侍女,因用法力封住热气荷叶还是热腾腾的。 安祁旭正坐在亭子里吹箫,旁边坐着百萧伏在石桌上不知写着什么,表情严肃。他眼珠转了转,摘了一片叶子略施了些力道朝安祁旭刺去。 安祁旭感到风力睁开眼,以箫做武器,激出一道光将叶子击个粉碎,微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他一下跃到岫骥面前,作了一揖,抬头笑道:“师兄,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他施法摄一朵绯红的花插在岫骥的头上,看到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扶着腰说道:“扯平了,师兄。” 岫骥无奈笑着将花拿掉,赞赏地对他说道:“你的修为倒是精进不少,不错,考核的事我也就不必担心了。” 百萧抬头望向他俩,没拿笔的手朝岫骥一指,笑道:“神育堂考核就是考些基本功,旭儿一百多岁的时候就差不多了,更别提文试。”他知安祁旭素来喜欢看书,不论那一界的。文试本就是随意做首诗或者写篇小文章,不是信手捏来。 岫骥走到亭中刚坐下预备说话,就被百萧看穿心思抢了先:“举荐旭儿的折子,我已递到神宫给掌座崇泽了,你不必再写一份。” “你怎么不和我商讨一下?”岫骥语气带有责怪,还有一丝委屈,听得百萧、安祁旭两人都暗自发笑,百萧好气地解释:“我本来想等你的,结果你处理事务处理了一个多时辰。掌座还以为我是不想让旭儿去,专门上我这来劝说,我只好当着他的面写了折子给他。” “当真?”岫骥不太相信,他这小师妹私下惯会哄骗他,越是诚恳越是信不得。扭头问一脸看戏状的安祁旭:“你师姐说的对否?” 安祁旭如实回答:“我没见到那掌座,但是听侍女说,他今日的确来了,至于说了什么我是的确不知了。”百萧推搡着岫骥站起来离开亭子,还回头嘱咐安祁旭跟上。 “师兄,我这次真没骗你。走吧,我吩咐人做了你最喜欢的山菌煨鹌鹑,府里亲自养的,那干山菌可是用极好的灵山雪瘁泡的。”三人走后,自有侍女将百萧所写之物收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关于祭剑大会的事情。 她上交的公文已批好送回,羽冰落在上面写着让她制定这次祭剑大会的规制和进程。 “这谁做的,好香啊。”百萧和安祁旭同时把筷子伸向那盘荷叶粉蒸肉,赞叹到底是谁手艺这么好。岫骥夹了一块尝了一口,的确是软糯可口,吃之唇齿留香,“好吃吧,我从凡间买的。”又给安祁旭夹了两块。 安祁旭倒是没有忘到自己要做什么,谢了岫骥夹的菜后还不忘问道:“师兄师姐,这考核有什么要注意的吗?”百萧两人虽不是入神育堂修习,但考核却也是从来没变过。 百萧只和那盘粉蒸肉作斗争,岫骥显然不把这次的考核放在心上,随意地笑着说道:“考核呢共有文武两试,文试就是写首小诗或者写篇小文章,其实就是怕招个不太识字的教起来费劲;至于武试,就是御风、御火和御水之类的,都是简单法术,就是怕招些不会法术的耽误其他人的修习。这些你都会,没什么好担心的。” 安祁旭亲自给岫骥盛了一碗他最爱的山菌煨鹌鹑,极为自信,听岫骥这样说他是一点也不慌了,对于明日的考核也是只带有好奇,无一丝紧张了。 …… 将近午时一刻了,玥娑带着花神容卉熙又去凡间‘体会民生’了,青华宫再度进入死一般的寂静。 羽冰落坐在归羽阁的顶楼中,往下望到阁口粗壮的老槐树,微风吹落灿白似雪的槐花,飘飘洒洒,落在下面的细河中,亦吹乱了她的发。 她盯着槐树的枝干,眼睛里流露出的自嘲使她的脸现出了别样的光彩,没人能看到这样的她,会让人迷失在其中,想要去走近看看,去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将这种冷漠的伤感演示如此淋漓尽致。 她刚睡醒,未上妆面,惨白的脸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掉,让人不敢靠近,生怕保护不了他反而一碰她就化作轻烟飞走了。“尊神,掌座在青华宫门口求见。”若沁站在离她十步外的地方,恭敬的俯首站立。“让他去中书房等着,先带我去收拾收拾。” 羽冰落刚进中书房的时候,崇泽正坐在下首喝茶,见她前来立马行礼,羽冰落开口应了声,一个眼神扫下去,神侍纷纷退去只余下羽冰落带来的灵人。 羽冰落坐在上首,接过崇泽递上来的册子端看,皱眉不悦道:“此番人数确乎少矣。” 崇泽心中了然,上一届的神育堂加上她跟玥娑这两个挂名的倒有三十一人之多,不过倒有二十个是柳氏一族的族人,也不能算了。 “望尊神饶吾多嘴之失,柳氏祸界,昔日神育堂也是因此风气败坏,可见人多并非好事。这次人固然少,但却天资过人,相信定不负尊神所望。” 羽冰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嘴上说着请求饶恕但面上一片坦然的人,笑道:“你素来直言不讳,况且这说的句句属实,我要是怪罪你岂不是会让人说我维护母族了。”她笑得亦是坦然无比,一时竟让他忘了柳氏一族灭族的罪魁祸首是谁。 他低头不语,羽冰落则开口嘱咐:“这次文试照旧,武试移到神域考核,从从神城瑶江岸飞到灵域,中间的事情还要由掌座来布置了,本尊会排灵人协助掌座。”崇泽应下,接过灵人递回来的名册,“臣告退。”www.gebiqu.com ------------ 第六章 缘起(三) 虽听岫骥百萧两人说考核不必忧虑,安祁旭还是闭关修习了几个时辰。出关时正好将近辰时,稍稍收拾一番就拿着寒亦箫准备走。 他塞了几口点心,又喝了一大口茶。站在院子了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气,顿时觉得心中更加舒畅。朝着文兰梦兰说道:“我走了,不用传饭了。” 站在府门口,随行的褚柏已经在那等着了,对他汇报道:“刚才林公子几个来找少爷,听少爷在闭关就走了,说是在神宫见面。” 安祁旭听他说完一脸笑意,想着百萧在凡间公干应该快回来了,嘱咐道:“听说神城新开了家戏楼,我考核结束后就与他们去瞅瞅。师姐想必过一会就会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让她别担心。”他面带喜色,朝着神城方向去。 祭司府离神宫极近,安祁旭走的十分轻松。到了神宫门口不远处就碰到几个世家子弟装束的人,跟安祁旭差不多大。安祁旭一见他们立马上前朝他们抱拳笑道:“各位可安好?” 为首的朱雀神君之子林逸生生将他的手拍下去,嫌弃道:“又没有外人,何必如此。”安祁旭笑了笑,“不早了,走吧。咱们都是神城的,要是去的比别城的人还晚就不好了。” 到了神宫,宫门口立了张桌子,崇泽站在一旁扇扇子。安祁旭等人虽未见过他,但心中有数便也知晓了,恭恭敬敬地行礼,便去随行的神侍那里签报。 等到十四人到齐,崇泽才站起身子,咳了几声,严肃说道:“本座身后便是神宫,虽说诸位进去只待少时,但也要遵循规矩,这也许是你们往后万年的居所呢。” 见众人也都乖巧地站着,便笑着带他们进神宫,十分悠闲自在。 十四人分成两列跟在崇泽后面,此时进了神宫才完完全全地看见了平日只能望见一顶的景象。入目皆是黑色,正符了神界尚黑之说,正对着宫门的是永世柱,上面盘旋着五条乌金五爪龙,柱首龙头一滴一滴地吐着水滴,掉入下面的汉白玉水潭。柱子后是一面红黑嵌金的大钟,竖起来足有一丈。 还守着七八个灵人,每过再往前是议事殿,左右侧靠墙的一排屋子颜色就比议事殿的颜色稍淡了些,便是戍守神宫的昭元军值班时住的宫殿。右侧墙有一门,上面匾额上写着东华门三字,从此处进可达伏狱司。 议事殿坐落在整整六百零一阶玄青玉石台阶上,台阶下立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的石像,远远望去,威严大气。 文试定在议事殿的左侧殿,崇泽让他们一人一桌,自己则坐在高台,见他们皆已坐好,随后朗声道:“桌上信封中为考题,诸位在凡间一刻之内做完,如若有违时者,便不必参加下一轮的武试了。” 见他们垂首,有几个略有些拘谨,看起来也不算害怕,还瞥到几个低头浅笑,似胸有成竹。朝一旁守着水漏的神侍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安祁旭打开信封,心中更是放心了。心想文试还如此贴心,给了两个选项,其一是“‘尚贤’和‘尚功’何论?”,其二是“以兰花为题作诗”,纸张最下方还贴心地写上一句‘其二选一’。 安祁旭低头思索,这两个题目都没有什么难的,他倒是不担心。突然想到书房竹门两旁摆着的几盆春兰,夜里开花时月光也照下来,他拉开竹门,异常馥郁芬芳,月光照的花都发光,妖冶十分。 那个场面仿佛就在刚才,他提笔沾了墨,一气呵成,再放笔时纸上就已经写完一首诗了。他读了几遍,虽说不算是佳作,但也符合平仄,有些意境罢了。 眼看着时间还剩一半,上头有人看着他也不能四处看看,就只好盯着水漏看,一时看入了神,没发现上面的崇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崇泽其实见过他几次,最近这些年神界愈发闲散,他更是没有事情做,整日里各神领就轮流办个茶会之类的。别人或许还会出去公干赶不上,他却从未缺席过,底下的这群孩子他各个都能叫上名字。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底下的人一个个的放下笔,脸色各异。 凡间一刻已尽,神侍敲响铜锣,就过来两个神侍把他们写的纸直接拿走,放到崇泽面前的桌子上,崇泽一张纸地拿起来看,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一丝表情,直到看完最后一张就将这一沓纸放在一个锦盒里,拿着锦盒站起来,双手托着递给一直站着的灵人,声音还带着恭敬:“劳烦你交给皋离先生了。” 灵人接过锦盒微微蹲下身子,“尊神吩咐过,我这就去。”也不等崇泽再说话,直接拿着锦盒离开。 崇泽对着众人笑着说道:“还有一场武试,各位随本座去吧。”这句话一出,就是告诉他们全都过关了。 底下人虽脸色不一样,但都是欢喜的表情。但好在规矩不错,没有大喊大叫。 …… 瑶江共设四个码头,今日特地关了一个玄英码头,当崇泽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刻着玄英码头的石牌时,前方就只剩下一样服饰的灵人和戍守码头的昭元军。 刚到码头崇泽就立马说道:“话不多说了,你们由此处开始,飞到灵域就行了。”崇泽指了指那边放着的桌子,“去把各自的法器放那,武试只能用自身的法力。” 安祁旭眉毛一挑,身边的几个人也似笑非笑地看他,扯了扯嘴角。好吧,他知道他的寒亦箫是这群人法器中最好的,但也不用都往他这看吧。 跟着众人去拿旗子,被一旁的潭泀拍了好几下,表情十分欠打,“小安,你的寒亦呢。”他也不好好地叫名字,安字后面还拖了长音安祁旭看着他叹了口气,单手结印,心中默念口诀,寒亦箫就出现在手上,直接放到桌子上,反过去笑着盯着他:“你的法器没带?” 潭泀摊手,“我的法器不似你的如此风雅,我可不会把袖剑拿在手里。”他从身上解下来一个白色的平安扣放在了桌子上,看到不远处江奕示意让他过去,对灵人说道:“我法器收这里面了。”有低声告诉安祁旭:“我小舅舅叫我过去,要不一起?” 安祁旭觉得这辈分实在难排,连忙摆摆手推辞:“你舅舅兴许找你有事,我不方便过去。” 潭泀走到江奕面前,听他细细嘱咐,不敢言语,“虽说没有多远,但你也要小心行事,切记不可急功近利,时刻注意身旁动静。”他脸色虽然不变,但声音却多了些关怀。 潭泀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却也应了声是。听着崇泽那边有些动静,两人相伴往那边走去。 崇泽见人来齐,灵域那边的灵人也已经准备好了,“待鼓声一响,尔等便由此出发,飞至灵域就可以了,早有灵人等候。”众人一个一个离得稍远,但也按着规矩站在一条线上。灵人见崇泽点点头击响大鼓,十四个人立马飞起来,不过少时,高下立判。飞在最前面地是圣灵岛之子孟尧渊,其次是林逸。安祁旭十分悠闲,细数下来堪堪是第十,崇泽在上方的云上站着,还有十四个灵人,每个灵人都看着一个人。 那十四个灵人一早接到指示,掐着时间算,同时朝着相应之人前方的水施法,使得众人前方皆飞过来水球,几乎可以把人给包进去。 一切毫无前奏,直到水球出去时把他们吓了一跳,飞在前面的几个人只想着早些到灵域,也不注意身边的动静,碰到这种突发状况先是一愣,一时来不及出招只好躲了过去,只求不被打到就好了。 安祁旭飞的不算快,又时刻观察身边的动静,故而当水球攻来时他轻轻松松地它打回了瑶江,心中大石反而落地了,总算来了。正好众人惊慌之际,他提起大半的法力到了最前方,眼见前方又打来两个水球,他单手结印,提起法力,念起《御水诀》中一诀: “水覆之丘,泼劈与炎,灏虚五行,进。”下方的水鼓作一条水柱,直接将那两个水球攻回了江里。 才行了一会儿,突然冒出来六个水球,还冒着寒气。安祁旭停了下来站在虚空中,左手控住那六个水球,右手却捻了个御火诀,喷出一股火龙攻过去。 不过少时那六个水球已化作了水汽,他也是额头上一层密密的细汗,眼看后面也有人往前飞来,一时好胜心起了,也顾不得擦汗立马提了法力往灵域飞去。 灵域边界早有灵人候着,他们的法器竟也在桌子上,安祁旭径直飞过去,朝站在桌前的灵人作揖,“吾名安祁旭,劳烦大人记录。”灵人低头写下他的名字,他才拿了寒亦箫走开。他拿出帕子擦汗,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后面又有三五个人陆陆续续地过来,都多多少少地有些狼狈。 最后一个人到时,崇泽也随之而至,灵人也聚到一处一起散了。崇泽笑着看他们,他倒是没有太开心,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倒是有几个资质着实不凡的他十分喜欢。 “你们都回家收拾收拾,今日巳时本座会在宫门口等候各位。”此话一出,等同直接宣布考核结果,众人都高高兴兴地俯身参拜:“是。” 崇泽还想再说上几句,就又过来了一个灵人,正言道:“尊神请掌座回神宫,商议要事。”崇泽也就不再说下去了,只临走还是说了一句:“各位也散了吧,早些回去,别让家中人担心。” 待人一走,众人立马散作几股,潭泀一开始还跟江奕站在一块,见崇泽走后,立马跟潭泀一人扯住安祁旭的一条胳膊,“走走走,我一想那戏心就痒痒。” 林逸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眉眼还有些相似,笑得一脸灿烂,便更像了。潭泀一个个指过去,对着安、潭两人介绍:“这是孟尧渊,这是他妹妹孟惜澜,我前些天去他家做客,便约了今日,咱们正好一起。”后面两人对着他俩抱拳,爽朗地说道:“早闻两位其名,幸会幸会。” 两人爽朗的声音引得旁人注目,江奕扭头看到也是笑得灿烂的的潭泀,看了良久。才转身离开。 太阳正盛,江面波光粼粼,依稀可以看到水中游鱼的影子,灵域的灵植郁郁芊芊,如此艳丽的一幕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暖暖地洒在江奕的脸上,他伸手挡住照在他脸上的光,一言不发地往神城飞去。 既然暖不了心,那就连身也不要暖了。 安祁旭对孟家兄妹抱拳问好同时,也注意到江奕的一举一动。他以前与潭泀谈其江奕时,也觉得值得结交一番,可江奕为人淡漠,与其搭话时也是礼貌的回答,绝不多说,一来二去的,安祁旭也就息了这个心思。 倒说这孟家兄妹是两个趣人,在圣灵岛堪称两霸,其父圣灵岛岛主乃是神界六大氏族的孟氏一族的后人,此族素来一脉单传,偏到最近一代有了两个后嗣。 其母白茵是圣灵岛除孟氏外第一大族的嫡系一脉,门当户对。孟家兄妹从小到大被溺爱非常,一向耿直爽朗,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为过。 越大越发难约束,故孟磐特向羽冰落求请,让下任岛主孟尧渊也能参加考核,结果十分和谐,羽冰落也有意让孟尧渊进神育堂,且孟家仅两个后嗣,若是以后不成器孟氏乃至圣灵岛也会陷入危机,破着一次例倒也无可厚非了。 几人刚进戏楼,正巧碰到戏的最后一出:男女双双殉情的大场面。鼓锣钹笛齐齐作响,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声音凄惨,令人听之惋惜。 安祁旭等人寻了个好位置坐下,戏楼里人虽多,但楼上的好地方因贵而没有多少神民愿意出钱坐,安祁旭接过小二递过来的戏本子,发现下一场的戏更妙,便朝其余几人点点头。“可有什么好茶让我等尝尝?” 那小二知道他们来历不凡,十分地好客,声音机灵:“有有,想必几位客官也喝惯了神界的茶,本店刚从凡间采买了两种茶,龙井还有吓煞人香,若是几位客官不喜欢,本店还有妖界的百花茶。” 安祁旭倒不太在意喝什么,转头问他们:“我倒无所谓了,你们定吧。”在座除孟惜澜之外皆为男子,故都问她的意见。她也不腼腆,直说道:“这吓煞人香的名字倒是有趣,便就这个吧,再拿些糕点也就是了。”小二喏喏称是便下去准备了,底下又响了起来,新戏开场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看完了一整场,孟尧渊孟惜澜生性豪爽,说起话来颇为有趣,一场戏下来,已经开始跟安祁旭、潭泀直呼其名了。 眼看已过了凡间大半天时间,孟尧渊大大咧咧站起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与惜澜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孟惜澜本正拿着安祁旭的寒亦箫细细端看着,闻言抬头疑惑地望着他,意指还早。 忽得想到爹爹说若是考核过了便有奖励,白家几位舅舅也说了要摆一席祝贺。将手中的箫还给安祁旭,也是颇为直爽的站起来,走到孟尧渊身边,行动时头上的玉兰头玉步摇下的玉兰花模样的粉玉铃铛叮当作响,微有韵味。 安祁旭对着林、潭两人点点头,亦站起来,“既是如此,咱们也散了吧,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聚。” 他声音虽淡淡的,却让人听得十分舒心。另四个与他谈话时也能察觉他的气度,林、潭两人自不必说,本就是打小的交情,便是孟两兄妹也对他颇为敬佩。 单间外的小二听到他们要走,端着一个铜钱柄三足金蟾头的赤金香炉进来,低头笑着,语气恭敬:“几位客官随意打发几个钱,也算是赏那底下唱戏的小戏子几口茶喝。”他话说的奇巧,并未说多少钱,潭泀开玩笑的说:“便是几个铜板也使得?” 几个铜板便只能买个烧饼了,那小二不慌不忙,依旧笑着回应:“使得使得,能得几文钱,也是我们的福分了。”他虽这样说,心里却透亮。莫说几文钱,便是几钱碎银子这些人恐怕也没有。 好话谁都爱听,跟何况他们也不过是图一乐。安祁旭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放进去,足有十两。他倒也觉得这人有趣,却不欲与他掰扯下去,“走吧。”小二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出了戏楼,几个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 安祁旭回到府时,府中人人已知道考核的事了,下人们见到他行礼时皆是道贺,兰英走过来,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安祁旭便也回了半礼,只听她说道:“大祭司在前厅处理事务,请少爷去昭晞堂等候,属下已派人去请昭元将军了。” 安祁旭作揖,十分乖巧地说道:“有劳兰英姐姐了。”从箫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双手递给她,道:“姐姐素爱喝茶,我这前几天托人从凡间买了些,早就想送去给姐姐了,只可惜被考核耽误了。反正,现在也不晚嘛。” 他都递到兰英手边了,只好接下,故作十分无奈地说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 安祁旭知道她在开玩笑,装模作样地讨好般笑着,“那就请姐姐给我找个好姐夫,我瞧着师兄身边的钟鹜就不错。”本以为她会发怒,谁知竟然脸红了起来,活像风吹的枫叶。他瞠目结舌,愣了半响才弱弱地问道:“当真有了……情愫?”见她头垂得更低了,心下敞亮一片。只觉得头皮发麻,连连作揖告辞。 他只不过是看两人都是贴身保护百萧岫骥的,见面比其他三位多,所以随口一说罢了。走在路上,安祁旭微微叹气,只希望兰英不要因为他知道什么才好。思虑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百萧岫骥了,徒增麻烦。 他先回了墨韵阁,换了身素色的家常衣裳出来,梦兰一边为他梳头一边笑着说道:“少爷现在也算是半个官了,咱们也可以走在街上霸道一下。”虽知道是开玩笑,正在收拾东西的文兰脸色一边,朝她瞪过去,可梦兰许是因为安祁旭考核过了太高兴,没有看到。 安祁旭也笑着反拨回去:“成啊,我就怕你霸道地腰愈来愈粗,便是神宫前六丈的神华官道也走不下你。”屋子里都低声笑着,就连文兰也咧开了嘴角。梦兰又好气又好笑,气鼓鼓地不再理他,只静静地为他梳头。 待他到昭晞堂时,岫骥正逗着白瓷缸里面的的红黑锦鲤,时不时的丢几粒鱼食,见他来了,笑容更深了。连忙拉着他坐下,问东问西的:“文试还行吧……哦我忘了你的文章写得比我还好。武试呢,可有伤着?”他虽考核前说不必担心,但是现在却十分急躁,安祁旭觉得好笑,躲过他欲摸过来的手,笑道:“不是师兄说的考核很简单吗,怎么这般担心。”他虽嘴上嫌弃,心中却暖暖的。 百萧刚进来,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头吩咐拿着一托盘文书的兰英:“将这些放到我书房。”安祁旭站起来,将位子让出来,坐到旁边。百萧本就应坐主位,便没有开口,按着规矩坐下去。“神宫口贴告示了,午时记得去神宫。”她接过安祁旭递过来的茶,满意的呷了一口,“我和你师兄已经送了些东西给神育堂那些师傅,别人都送,咱们也不能不懂规矩。”百萧笑着瞪岫骥一眼,又让侍女传饭。 安祁旭不言语,想是知道这规矩。虽说送了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但总不会受委屈就是了。 墨韵阁中,侍女东西都已收拾好了。百萧因公务在身没有一块过来,岫骥坐下去边喝茶边看安祁旭交代事情,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赏。安祁旭刚从书房出来,梦兰抱着一大堆新衣服,颜色娇嫩。现在也不是侍女领衣服的时候啊,安祁旭拦住她问道:“怎么拿这么多新衣服?” 梦兰站定,盈盈行礼说道:“兰英先生送了两大箱的衣服,咱们墨韵阁每个侍女都有,我和文兰姐姐有五件呢。”她跳到他身边,“兰英先生说是承少爷的情,少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祁旭尴尬,随意笑着揭过去:“我今天送了一盒茶叶过去,她这人你知道的。说好听点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无奈地笑道:“不过一盒茶叶罢了,她倒也大方。” 梦兰虽然不太懂,但也没问他什么意思,继续说道:“先生还说以后有事就去找她,怎么办?” “她让你们去找她你们就去呗。”安祁旭想了想,继续沉声嘱咐:“虽说这样,你也不要什么事都找她,她日日操劳实在不易。反正我每十日可休息一日,若是事情不急,且压一压,等我回来再想办法。”他知道她的不易,父母病重,只靠药吊着性命,家中只一个兄长,在神城一家铺子当差。且族中众人压榨,兄妹俩的日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他也知道他平日里给她的赏赐的东西都被变卖出去,所以只赏一些值钱却不僭越本分的东西,能帮则帮吧。 梦兰被提到伤心事,垂下头去,听他说会相帮心头一震,脑中嗡嗡作响,低声说道:“谢少爷,我先下去了。” …… 崇泽从议事殿正殿走出来,神采奕奕,步伐轻快,从议事殿后面的仲华门往里面走。 他十分熟络地走进一片竹林,进至深处便可看见一亭,傍山依泉,旁边开满了萱草和粉色木槿,幽静十分。亭中坐一女子,身着海棠红浅绣牡丹花缎裙,妃色缠枝纹腰带一束显得她的腰更不盈一握,裙摆呈波浪形,被风一吹恍得人眼都离不开。 她双手托腮,看见崇泽来了站起来望着他笑,温婉的模样让冰都化了。他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握住一下又慢慢松开了,稍微凑近她低声说道:“阿颜,我刚才一直想你,连尊神都不高兴了呢。” 那女子温和的面容先是变红,后又紧张地问道:“尊神怪罪了吗?”崇泽笑着拉她坐下,让她放宽心:“她对我们这帮老臣怎会计较这些,倒是打趣你我几句。可见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这下她的脸更红了,佯怒打了他一下,“尊神找你去到底什么事?”“神育堂的一些琐事,还有这届弟子入堂后便可一同赴祭剑大会了。”想着此处无人,便又说了句:“这次祭剑大会,尊神准备邀其余四界的的首位及重臣前来,随我们一同祭剑,然后再赴宴席。”按照以前的规矩,别界宾客只赴宴席,祭剑只有神界的人。 她低头沉思,而后连连点头:“这的确是尊神的作风,反正都是她的人,有什么所谓?她继位也数百天了,总要和以前的党羽再增进些感情才是。”想了想,反正四下无人,她倒可以稍稍地评判一下。 崇泽笑着刮她的鼻子,“这话说得……甚是有理。”他望着她,乌丝用一支嵌粉玉素银发簪歪歪地挽住,又插上两根累丝蝶钗,虽温婉却也素净了些,崇泽快步走开摘了一枝并蒂木槿,开的异常饱满。他小心翼翼地帮她簪上去,声音温柔地可以滴出水来:“待会要见那些弟子,你跟着过去安排安排。” “嗯,我先走,你再等会吧。”www.gebiqu.com ------------ 第七章 缘起(四) 这边岫骥亲自把收拾好的安祁旭送到神宫口,神宫口早有神侍等候。一路上岫骥已嘱咐了许多事,到了宫口时倒没什么可说的了,周围昭元军又因他的来到而全涌过来行礼,实在麻烦。 他看着安祁旭随着神侍一步步走进神宫,不免感慨万千,他终究是要出去闯一番天地的,自己也不该想着一直把他拘在身边。 过了仲华门,就是神宫内宫了。与外面的肃穆庄严不同,刚进内宫时便满眼的山丘湖泊,楼台亭轩处落各处,隽美雅致外不失大气。神侍各司其职,并未因有人出现而侧目,安祁旭也只静静跟着引路的神侍,不乱看不多问,也没有因为第一次进神宫而拘束。 远远走过来两女子,虽未穿官服,安祁旭却是见过的,知道是水神花神。神育堂弟子与神侍品级几乎等同,他跟着神侍行礼,两人在谈事,只点了点头便走过去。 他倒是淡定,神侍却忍不住了,一句一句地跟他说着话,“神育堂处偏中之位,西边便是藏书阁、宫司、六界司还有四时司,再往东除了微湖便尽是空的宫殿。仲华宫后是青华宫,非诏不可入。你要切记,不可擅闯。” 安祁旭对她谢道:“多谢阁下提点,我定会牢记于心。”前面有个大园子,门口写着“神育堂”三个大字,便知是到了。安祁旭抬头望去,那匾额上的字苍劲豪迈,虽只看比园墙高的楼阁,但已觉得分外风雅,一派书斋气息。 步入神育堂,安祁旭才见识了真正的风雅,心中忽觉得自己刚整修过的墨韵阁又俗了些。他看向一片湘妃竹林中一石板路,一块一块通往深处,竟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让他想一探究竟。 各处服饰不同,带他的神侍是神育堂中的,穿着一身石青色纱衣,带着一个碧色玉牌,安祁旭眼尖,看到上面写着‘神育堂’,又写着两个略小的字,应该是她的名字。 越过正厅,见了西边的学阁和右边的练武场,又遇一大门,门上无字,神侍带着他走到大门口,跟门口的神侍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安祁旭进去。 刚进去就是一个大的荷花池,两边各有一个八角门,往里面看只能看到石雕板,神侍已经不走了,指向东边的门,“从此进去,就是弟子住所了,自会有神侍为你寻个房间。”安祁旭对她拱拱手:“多谢。” 安祁旭收拾好了房间,便出来逛逛,这院子倒大,倒像是寻常人家的一所宅子,小桥流水、临江小亭上的根根楠竹因日照刷下来的阴影交织在一起,松针上闪烁着微光,从院子里面走过来,见到他又上前问好,除了他所认识的孟尧渊之外,倒还有两个他不认识。几个人相互问好:“不知两位兄长是?” 孟尧渊笑嘻嘻凑到他身边,十分不见外地说道:“这个叶栋,这个是容夜。上次无往城共宴你没去,他俩平日里不爱出门,故而不识得。” 其实他俩不过见了一面,却对他跟挚友一般亲厚,幸好他自己的脸皮也不薄,要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原来是叶兄、容兄,上次因府中有事耽搁,未能前去,未能结识两位着实忏愧。” 说着笑着一鞠。虽面上一派的和煦,心中倒有些发虚,其实那天百萧去凡间公干,他也跟着下凡玩去了。 另两人也笑着还礼,孟尧渊却已经搭上安祁旭的肩了,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林逸他们俩个哄着神侍带他们出去玩了,咱们也去找他们吧。” 安祁旭笑着应和,又看到十分偏僻的一排房子却有神侍进进出出,诧异道:“这里也有人住吗?”孟尧渊抽抽嘴,拉着他边走边说:“是潭泀的小舅舅江奕,说这僻静,还拉着潭泀一块。” 安祁旭点点头,不再聊这件事。 还没走出去,林逸、潭泀都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孟尧渊与安祁旭谈话时的笑一时消不去,把林逸两人看得身子一抖。“掌座已经到了,刚才派神侍让我们去正厅。” 潭泀连忙告辞,“我先去找我舅舅了。”其余的人知道那地方有些远,故而点头让他去,又说了在此处等他一同前去。 …… 一众人聚齐出了门,等到了正厅时几个女子已经坐定了。幸而崇泽还未到,匆匆找了位子坐下,有神侍在屋里守着,倒也无人说话,端的都是乖巧端正。 崇泽携神育堂其余七位师傅到正厅时,便见他们皆肃立而坐,无一人说话。崇泽不言语,后面的师傅已暗暗赞叹起来了。毕竟经历了上一届十分“听话”的弟子们,他们简直是太不“听话”了。 罢了罢了,不语逝人过。 他们一来,众人便按着该有的礼数行礼。崇泽坐上主座,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这几位是教授你们法术和书识的几位师傅,今日主要是互相认识一下。”他一一指过去,一一介绍: 分别是教诗文史论的皋离,教奇门八卦的萧毓,修习真元的俞琛,教五行御法的邝瑛,教法术的安韫、教变幻的清潆,以及教识灵的欢颜。“至于本座,则教你们控御法器。” 安祁旭跟着众人一一拜过,才发现崇泽虽已是掌座,位及神领,可放眼望去,较之其他男子年轻许多,不像是法术维持的。想来定是有大本事了,否则怎会担如此重任。 崇泽派神侍记录了他们每人所使的法器,就打发他们走,好与几位师傅商量些事情。“且慢。”崇泽惊奇地看过去,竟是皋离,他亦是看向他。想是有事情,微微颔首。 “凡间礼法齐全,今日老夫便考考你们,‘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解?”他捋了捋发白的胡子,含笑地看向他们。 安祁旭手在腿上敲了几下,略略思索,直起身子说道:“以道德教化百姓,用礼制约束他们,百姓就会懂得顺服并且知道何为不耻。”皋离听得微笑着点点头,叫了句好让他坐下,复又向其他人问道:“‘尚贤’、‘尚功’,何论?” 安祁旭挑了挑眉,低头笑着,原来文试题目是他出的。他已回过一题了,没必要再出一次风头。“任德才兼备者为重,此为尚贤。以功论任,此为尚功。”安祁旭转头一看,原来是坐得十分靠后的江奕,他所答就如其人一样简单,简言意骇地说了两个大论。 “熟佳?”皋离又问。 “各有佳处,若将两论相结合,辅以尚法,则为最佳。”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他却依然坦然自若,视若无睹。 “好。”皋离连连点头笑道,连胡子都在颤,心中亦是暗暗称赞。刚才那个孩子已然是不错,没想到这个更佳。朝崇泽点点头,崇泽显然也很高心,笑道:“能这么快接住问题,想必平日里定读了不少书。凡间礼法齐全,读之受用无穷,这里藏书阁不远,你们可去随意借阅。” 此事揭过去,崇泽召来一神侍,吩咐道:“你带几个人领他们去堂外逛逛。” 安祁旭含笑,跟着旁人起身行礼,一个接一个的退下去,行动间无一丝声响,端的是规矩有序。 中书房中熏香袅袅,羽冰落正批阅公文,灵人在旁伺候,磨墨添茶。可屋内异常安静,一声粗气也不闻,从远处小跑过来一个灵人,走到门口时停住跪下,若沁看到后,转头向羽冰落请示:“禀尊神,灵人有事禀告。” 羽冰落眼都不抬一下,说了句“进”,灵人上前汇报,“禀尊神,执剑大祭司已到祭坛。” 写完最后一字,放笔,端杯饮茶,抬手让面前的灵人起来。随后站起来,一旁灵人帮她整理服饰头发。“神育堂弟子可进来了?” “是,全进了。无往城、云林之城和圣灵岛的尚学也开始招弟子了。”若沁收好公文,将桌上簇新的芙蓉玉对镯给她带好,“幻尊去凡间了,将水神、花神都带了走,四时司中水、花二司只有副司看管。” “有两个人陪着她也好,她那样没心眼,若在凡间施了法,反而麻烦。”她短言揭过这事,往外走去。 安祁旭略微逛了逛,就坐在亭中看神侍指着远处一个个楼阁说名字和用处。“尊神过来了,快走。”一个神侍走过来,严肃说道:“待会行礼时,不可抬头直视尊神。” 众人言是,走到路旁跪下,只为等尚在半里外的尊神从这里过去。 他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近,不敢抬头,等到声音渐渐远了,方才抬头,望向那已经过去的大阵仗。服饰相同灵人之前,可见一端庄持重的背影,步履轻盈,犹若御风而行,风吹而动。 朱红头饰下一头银发尤其夺人心神。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转回头指向一个神侍。安祁旭见她转过来,立马垂下头,不过也看到了传说中的尊神是如何样貌。 披在肩上的银发非但没有衬得她面色暗淡,倒显得她有点红润。本来偏淡的眉毛已经描画过了,轻点脂粉,另有一番韵味。 他忽然就想起了早前收过一副红梅映雪图,上头仅写着:“冰为伊颜玉为骨,轻粉浓黛仍动人。”当初他还觉得这两句诗太俗太直白,直到现在再品这两句,便就如进了那画一样。 羽冰落早已走了,不知不觉之间他也站起来了,依旧是痴痴呆呆的,孟尧渊拍着他肩膀低笑道:“如何?”安祁旭被他一拍就清醒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你只说如何。” 孟尧渊依旧不依不饶地问他,安祁旭眼神闪烁,强装镇定:“尊神当然是六界之首。”他这话说得隐晦,又寻不出错处。不等孟尧渊说话,反问道:“你呢?” 孟尧渊轻笑了一声,“我早见过尊神一面的。有一次尊神去圣灵云宫,顺带去了我家一趟,我和妹妹出去拜见。”他摸了摸下巴,连连感叹:“尊神着实大方,赏了两大块含虚玉。”他指了指自己头上了黄玉发冠,确实是上等的含虚玉,但与安祁旭的箫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安祁旭忍俊不禁,“看见了,你这腰带不也是那玉做的吗。”看前面众人都往这边走,拉着孟尧渊走了,此时作罢。 祭坛处于神宫西侧,与伏狱司呈左右环抱神宫之势。内设剑塔、祭坛,以及塔后一排宫室,名为丰霖殿。祭坛总说不如何大,却宏伟至极、肃穆大气。 如今祭剑大会将至,祭坛神侍从百余人增到近六百人,再添上五十名灵人,各司其职。 丰霖殿中,中央现摆一张红檀木桌,上堆了一大堆竹简纸书,又摊着一张大地图。 百萧站在羽冰落身旁,一面指一面跟她解释:“待众人沐灵过后,就可派人迎别界宾客过来一同祭剑。”她指向祭坛前中间大片地方,言明是神界之人所站,其两侧是别界之人可站的地方,又问羽冰落有什么吩咐。主次分明,该有的一应俱全,羽冰落也没有不允的,祭剑大会的准备算妥当了。 “听说大祭司新收了两个徒儿?”羽冰落坐下端起茶杯,倒与百萧唠起家常来。百萧刚被她赐座,衣摆还没理好,一听这话又立马直起身子回答: “是,臣本是听说一个部下病危,前去探望,他夫人早逝,只留下两个尚及两百岁的女儿且又与族中有过节,不好托付,便只能托臣照应一二,臣也是见两个女孩子可怜,又资质尚佳,便收为徒弟了。”说到最后不自觉地带着悲音,也是把自己带进去了。 羽冰落摆摆手让她坐下,沉思片刻:“竟有这个缘故,既如此,你本来也没有徒弟,倒也两全,甚好。” 百萧称是后,一时静默无言,羽冰落刚开始正低头看册子,突然开口来了句:“你师傅,好歹留下了一丝血脉。”她突然一感叹,把百萧吓了一跳,愣了一会,措好辞。看向羽冰落谦虚地说:“多谢尊神关心,师傅能有血脉传承,臣与师兄万分欣喜,只希望能护师弟一生安康顺遂,也不负师傅教导之恩。” 羽冰落轻笑,“缙绤先神为神界捐躯,为后人所赞,其子如今在神育堂修习,日后也定会如其父一样有出息。”她紧紧盯着百萧,百萧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羽冰落已不想说下去,称尚有公文要批阅,受礼离去。 她走后,百萧才起身,松了口气,随行的亲兵头领走进去请示:“禀大祭司,尊神已回,还有什么指示?” “这祭坛上上下下的也打点地差不多了,先回去吧。”想起刚才羽冰落的眼神和话,似乎意有所指,想是知道了什么。可若是她真知道实情又怎么可能放任下去,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但愿,是她多想了。 …… 出了祭坛往东就是神宫东门,羽冰落骑在马上,思绪完全是飞走了。 怎么会呢,难不成当初是她想多了吗?若真是她想多了,倒说得通;若是真如她所想,那…… 她冷笑一声。 什么情深义重,心也不知道拆成了多少份分给别人。 她突然低声说了句:“父神待母后,可真好啊。” 但也因为这份情,又闹了多大的事端。www.gebiqu.com ------------ 第八章 祭剑大会 永世钟敲响四下,子时进半,祭剑大会,从此时已经开始了。汉白玉水潭的水刚好满了,水神却没用这水布雨,永世柱的龙头也不吐水了。神城灯火通明,清晰可见从天上地下漫出的五彩之气,聚合在一起,映照出的天竟如黎明日生般光亮,这便是神息了。 神息幻生于神人神领羽化之后,半生于天地,半生于神首。与圣灵石、举世剑同为神界之骨。每日子时生丑时散,每六百年一大盛,故设祭剑大会,既奉举世剑,又吸神息气。 吸神息者,化之,法力大涨,去浊清心,名为沐灵。 安祁旭刚收拾好出门,正好碰上潭泀去找他和林逸,相互打了招呼问了别人都在哪,就往那处去了。 湖旁的一个大亭子中,除林、潭二人,都在这了,或站或坐。 “今你倒是起晚了,咱们可都坐好半天了。”孟尧渊接过神侍刚倒的茶,转头递向安祁旭。安祁旭立马接下,回道:“看书看晚了,睡了不过两刻就起身了。” 还欲问些什么,就听见那边刚到正倚着柱子的潭泀嗤嗤笑道:“他那个屋里,旁的没有,尽是些书和字画。也不知为何如此爱书,也不怕读傻了。”说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后悔地往江奕那看,好在他并没有什么表示,才放下心。 安祁旭无奈地笑笑,提醒他们:“咱们去找崇泽掌座吧,他不还说让我们跟他一块沐灵吗?也快到子时了,去晚了可不好。” 孟尧渊走在他旁边,在一处这几天,他知道安祁旭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就没有宽慰她,反而说道:“我倒想看几本书,可你知道我对凡间的书不甚了解,你借我几本吧” 安祁旭有些惊异地看向他,他本以为孟尧渊跟其他人一样,不喜诗书之类的,同时又有些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想着他应是从没有看过凡间的书,“你应当不喜看大学问的书吧,我屋里有几本《诗经》,等回来拿与你。你且看着,看完再找我。” 两人虽相识的晚,但经此一事,感情深厚亦甚于旁人。 …… 眼看子时过半,本正在打坐吸食神息的羽冰落睁开眼,把神息化为法力,就站起身来。“才半个时辰,尊神不再吸一些?”见羽冰落摇摇头,又说嘴干,忙倒了杯茶递过去。 “也不是从前那般急于求成了,修习,还是徐徐图之为好。”她继位不过数百年,帝灵术却已修完一重了,还是不宜操之过急。 她站在阁顶,神息映得下面的溪面如同五彩宝镜一样,老槐树叶摇摇摆摆地坠下来,打破了镜面,片刻又恢复原样。 羽冰落突然兴致大发,直接从阁顶飞了下去,召出一把长剑当即舞了起来。 不似以往上阵杀敌那样杀气腾腾,偏带有轻舞疾舞之感,意在舒展身体。一击一收之间,利落干脆,绝不是寻常“花拳绣腿”可比。 最后一招‘百鲤过江’,虽未以法力幻出百剑,仍清晰可见百道气流向前奔涌。 转身,松手,剑径直插到不远处假山的空洞里,羽冰落亦是额头上薄薄的细汗,掏出手帕擦擦,懒懒地走到亭中坐下,“,没意思,无趣极了。” “尊神,可要传膳?”知道他她尚未用饭,又舞了这会子剑,便先摆了两盘点心,很是精致,留有余热。 “传吧,就在这用。”亭中虽多人掌灯,仍有些昏暗,若沁派人在亭壁挂上夜明珠,顿时亭中亮如白昼。羽冰落拿起一本凡书《战册注》开始看,嘴中不时还吐出几个字来。 不多时,近十个灵人提着食盒过来,一样样的摆在羽冰落面前。荷叶状的碧玉大碗,中间隔开,各盛着山药肉糜粥和百合燕窝羹。山药切丁,配上猪肉糜和碾得半碎的糯米熬煮,再配上少许山菌、豆干,同样切丁。等煮好时再将葱、姜一类作料夹去,倒上香油。相比之下,倒比百合燕窝羹更吸引人。八格盒放着各色面皮包子和精致酱菜,以蔬菜汁和面的包子做的小巧,下面还印上花样子,尤其巧妙。 “禀尊神,幻尊在外求见。”羽冰落还没摸到筷子,有些惊讶,“让她进来……若沁,加副碗筷。” 玥娑本在远处,远远地望见灵人提着食盒往归羽阁走去,知道叫不住她们,只好加快步子。好不容易进了归羽阁,直接小跑到她面前,好歹行了一礼,坐在对面,佯装生气道:“姐姐用膳也不叫我,哼。” 知道她的意思,羽冰落如她所愿,笑着赔不是:“本以为你不会起的,是我的不是。” “今日可是祭剑大会,神息最多的时候,我当然要起来看看了……嗯,这丸子真好吃。”玥娑如愿的夹起一个翡翠含朱丸子,吃下后又想夹第二个,依旧夹不住。这丸子以艾草和糯米粉,内包豆沙。蒸熟后,色泽翠中透红,闻之清香无比,食之甜而不腻、清而不苦。 羽冰落拿着公筷,把玥娑想要的丸子夹给她,“你,可沐灵了?”她的头低下,语气如常,看不清神情。 玥娑支吾了半天,还是只能说没有。她本以为羽冰落会责骂她几句的,谁知羽冰落却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分外温柔地说:“不沐也罢,咱们玥儿便是一丝法术也不通,又有谁敢说不成。”玥娑听之,又展笑颜,只说姐姐待她好。羽冰落又劝道:“但你也要学学怎样理事了,现在神宫内务我尚可帮你,可你也终归要自己当家做主的。便听姐姐一言,多少学些。” 玥娑如今也有五万余岁,虽生得一副小女儿之态,却也不是不懂人事。知道羽冰落话中的意思,脸通红。且羽冰落语气如春水细流,温和却也不容拒绝,她便只有喏喏称是的份了。 羽冰落很是满意,眉梢也带有喜色,如初升朝阳落至柳叶尖,温润万分,不似平常尊神做派,倒真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善姊。 …… 将近丑时,换上祭袍的百萧站在祭剑室门口,暗自算着时间。“尊神到。”百萧错愕,尊神?她怎么来了。匆忙转身行礼,“参见尊神。” “祭剑此等大事,本尊应当陪祭。”她抬手将百萧虚扶起来。神侍提灯围拥,祭剑室门两侧又摆着两颗夜明珠,竟不必日出暗多少了。羽冰落站在众人之首,端正持重。 她今日穿着比朝服更加繁琐,上穿鸦青金丝龙纹凤形上褂,下衬青灰色底裙,腰系五色纹玉带,外披玄色广袖外袍,九条神兽灵带缝在外袍上,已是拖在地上。 又配着玉佩、香囊、各色绶带,下踩玄朱两色嵌玉履。满头珠翠下的银丝只有一两缕,显得脖子细长,有受压迫之感。 转眼丑时到,百萧向羽冰落行了一礼后往祭剑室去。丑时神息散去,举世剑以为旧主遇难,异常躁动。执剑大祭司必以真元守剑直到午时祭礼,以保证祭礼不出差错。 虽是祭剑大会此等盛世,公务却也必要处理的。羽冰落堪堪批完公文,“最近青龙军和极西寒川还安稳吧。”“尊神放心,左副参与十名灵人共同管理,青龙军无任何差池。”若沁为羽冰落捏肩,嘱咐旁人把屋里的灯灭掉一些,让羽冰落歇歇。 “那便好,如今倒没有什么可用之人,青龙神君的位置只能空着了。”神界的现状,还只是差强人意罢了。 …… 等了许久,已是凡间盛夏,神界午时将至。 安祁旭一行来到祭坛。寻了个靠后的位置,正叙着话,突然乐声响起,不知谁低声说了句:“是妖王到了。”纷纷站好,恭候妖王大驾。神城门大开,神华官道上无一神民,只留下昭元军巡逻。他界君主及官员行至神城外十里,换坐神界所备马车。 率先进城的是妖王的马车,随行的有五位大臣、数名宫婢、侍卫。宫口立一大鼓,妖王到时敲响,礼炮点燃共二十一发,妖王也到了祭坛门口,灵人上前行礼接待:“恭迎妖王驾临,请前往祭坛。” 妖界宫婢打开车门,便出来一个男子。只见那男子身材高挑,却不似武将孔武健壮,也不似书生文弱儒雅,便是一副样貌如兰花灵巧之柔态,又举止如劲竹便笔挺,不像小倌那样太过阴柔。这便是妖王陵淇了。 身穿绛紫色缎织蟒纹袍,深蓝色玉佩按照妖界礼节系在衣服左胸的盘扣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噙笑,更显容颜艳甚女流。还是平易中透露出的君主气势将那份艳丽冲淡了些。 灵人虽无职,却是神界命脉之一。陵淇便有些热络地点头说了声好,后面官员宫侍更是以礼相待。妖王及五位官员进了祭坛,而宫婢、侍卫则被带到了别处。 其他几界也都前后脚到了,要数阵仗,当是蛇界最大。蛇界原属妖界一族,上古五色灵蛇族长共同掌事。 昔年妖界政变,新秀紫蛇之首北灏为妖王陵淇立下奇功,又暗中与神界大公主(羽冰落)结盟,水涨船高,自请脱离妖界自成一界。妖王与其他族族长、官员商讨后同意。神界特将昆仑山周围方圆千里土地赠与蛇界,蛇界自然为神界看守昆仑山。 一族转界,是莫大的喜事,紫蛇族长理应任君主之位。又因蛇界虽称界,比之其余几界差了几等,君王只能称首领。蛇界共来了一个首领五个族长,皆坐车,又有随行若干,虽马车不如别界华丽,却是人数最多的一个阵仗。 …… 因别界宾客到来,祭坛严肃了许多,连小声谈论的声音也没有。一声唱词突兀而起:“尊神到。”一时间,众人皆下跪参拜,连平日里不把礼节放在心上的玥娑也毕恭毕敬地下跪。 “参见尊神。”各人按各自礼数参拜。神、冥加上被封印的魔界礼节与凡间相同。而妖、蛇则不同,单膝跪地,双臂交错,落于左右肩上,垂首相拜。 安祁旭随着众人一同拜,一同起。所持之态恭敬儒雅,毫不露怯,大器早成。 钟声、鼓声一齐敲响,午时已至,祭礼开始。除羽冰落外无人不跪,只听若沁朗声道:“请剑。”剑室门大敞,百萧双手捧着举世剑出来。 举世剑,上古时期神人首领分五界、清天地所用之神器。此剑长三尺,通身呈玄色,乃是神人首领化生时所伴玄晶铸造。《六界通史》中《物经》首页便有云:“玄晶,生于昆仑中峰之顶。威力无穷,可吸污浊之气,破天中空,破山成尘。此物玄黑无比,光下呈五彩,更甚于玉,是以名为玄晶也。” 又有《神首传》所云:“神首所持举世剑,虽其貌不扬,贵在应天而生,与神首同为天地首生之人物。破一世为天、凡二界,清天地污浊。故举世剑为创世来首神器也。” 百萧双手捧着举世剑,步步郑重,行至羽冰落面前,“请尊神奉剑。”只见羽冰落径直跪下,双手上举,接过举世剑,随后又站起来。百萧退到一旁跪下,给羽冰落让道,她脸色有些苍白,后面神侍见机地以身体在后面支撑她,她才不至于左右摇晃。 而羽冰落已经往祭坛走去,登上祭坛。跪在案前,将举世剑放在案上玉盘里,玉盘长六尺,可将整剑连穗一齐平放。“理穗。”灵人捧着盛着昆仑山中峰雪水的玉盆、云锦丝帕。羽冰落净手,擦干,然后伸向剑穗。 剑穗相传是神首亲手所做,取朱雀翅毛、青龙嫩麟、白虎毛、玄武蜕皮,并饕餮、混沌、梼杌、穷奇毛各三根。 羽冰落指间泛光,轻轻理着剑穗,而若沁也同时拿起一旁小桌上一本写着理穗册,打开朗声道: “神剑配穗,不应染尘;神首着穗,尊神理穗。感其恩惠,思其功德,承其泽嗣,续其千昌。理六界之杂乱,此为一礼成。”直到剑穗上的每一处都触摸到为止。 灵人又立马递过盛着昆仑山中峰雪水的玉壶,羽冰落将剑放到香案前的斜架上,接过玉壶。若沁一声“清鞘”,她就将玉壶里的水往剑鞘上倒。若沁再换一本清鞘册: “神剑一鞘,自亡不出;鞘染纤尘,尊神清鞘。感其恩惠,思其功德,承其泽嗣,续其千昌。清六界之污浊,此为一礼成。”羽冰落再举剑,灵人撤香案。 羽冰落站起,向前两步,只听若沁朗声说:“献祭。”然后她也俯身参拜,全祭坛只有羽冰落还是仰着头的了。羽冰落将剑郑重地放到祭台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紧接着就只能听到她庄重又威严十足的声音: “神首佩剑,六界传唱;万世流传,永世传芳。祈界五谷丰登,万民安居乐业;祈界万众一心,共创盛世太平。” “祈界万众一心,共创盛世太平。”按照事先交代好的,众人一齐发声。 她站起,转身,无一点错处。若沁也站起来:“礼成。” …… 祭礼过后是宴席,尊神、幻尊、神领及城、岛主和别界宾客在议事殿主殿坐,可看歌舞。神官在左偏殿坐,而安祁旭等人就只能坐在右偏殿,两偏殿皆不能看歌舞,只能听到主殿里的乐器和说话之声。 羽冰落坐在高座上,浅笑着与别界宾客客套。无非是他们东拉西扯些好事,又表达自己对羽冰落绝对地臣服。 “今日到访神界,只见一片向荣之景,全然一番新象,比之您初登大宝时更甚。可想是您治理有方,各位神领殚精竭力。”北灏上举酒樽,向羽冰落敬酒贺喜,一副心悦诚服之态。 又有冥王酆予附和:“仰仗尊神、各位神领忧心劳力,神界内忧外患皆除,六界自然是蒸蒸日上、安居乐业。”殿中一时之间,无论是哪界人都跟着应和。羽冰落笑着摇头推辞一番,大家一起共饮了一杯。 这边云林之城城主小孙女黎忆云因年纪、身量尚小,甜言哄了正殿门口的神侍,在门口呆了半天。因在云林之城生活,她耳鼻两识甚好,听了冥王、蛇界首领的话,回到右偏殿跟安祁旭等人学了一遍。 “生怕尊神不记得他们似的,这样上赶着……嗯……阿谀奉承。”孟尧渊不耐地低声低估了几句,身旁的容夜连忙拍拍他,靠近低声说:“孟兄可不能这样说,小心被听到。” “怕什么,主殿那样吵闹我们尚不能听到,更别说如此。”“可尊神也的确当得起这些赞誉,又怎么能算阿谀奉承,你也太过义愤填膺了。” 安祁旭听到这样嘴毒,又想到他应该想表达的意思要比这轻许多,不免失笑,又为他担心起来。“你如今只在我们面前说说便罢了,可不能在外面说,方知祸从口出。” 一下子,孟尧渊只能喏喏称是。孟惜澜和黎忆云看着,相视后大笑起来,黎忆云直接笑倒孟惜澜怀中,两人互相扶着对方。众人不解,立马问她们笑什么,只见黎忆云指着孟尧渊调侃:“阿渊表哥,总算有能降住你的人了,我只当你是个大魔头,无人能欺了呢。” 孟惜澜更是朝安祁旭一拜,“我今天要替家中爹娘谢过安大哥,让我哥哥收敛一点。” 安祁旭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道:“这也好说,常言道‘担君之忧,食君之禄’姑娘既替了令尊谢了我,我便也不讲那些虚话,不如也替令尊将我应得的黄白物一并给了吧。” 众人又笑了一通,方罢。 宴席过后,歌舞皆散。别界宾客也离开自界将近三个月了。不好再留,拜别羽冰落,乘车归去。 此外,妖王除了奉给神界和羽冰落的献礼之外,又留了一些妖界的新鲜物件送给玥娑。 此事,除却妖王及其亲近大臣和羽冰落、玥娑知晓之外,再无他人得知。 祭剑大会过后,神界再度宁静下来。因是第一次参加祭剑大会,分外兴奋,加上沐灵又吸了不少的神息。神育堂的众人更加奋力修习。不过两天,就将吸食的神息化解开,真正成为自己的法力了。 崇泽觉得,只在神宫里修炼未免太过单一,也见识不到什么。向羽冰落请命,带他们去其他的二城一岛修习。羽冰落深知其中好处,没有不准的,立即下令通知各城主、岛主,让他们准备好一切,听从崇泽安排。 这事报到神育堂时,同时通令也传到了二城一岛。 神育堂本正上着文史课,一听这事,几个昏昏欲睡的人顿时精神了。皋离却不让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到他们一个个全部回答完才笑笑让他们回去收拾东西。 回到院子后就喂鱼的孟尧渊,看到出去的安祁旭回来而且急急忙忙地往屋子走去,自己也跟上去,说道:“午时走,还有一刻钟呢,咱们先去尚食府看看有什么吃食,吃过饭再收拾也不急。” “我已向掌座请示,回家一趟。到时直接跟你们在神宫口汇合。”安祁旭与屋里给他收拾东西的神侍说了声谢,随意装了几套衣服和一些书。拉着孟尧渊出来,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 本来听他说要回家,孟尧渊还有些沮丧,一听这话,立马嬉皮笑脸地回他:“成呀,我听说大祭司新收了两个徒弟,正好见见。”说罢,他让安祁旭等着他,就回屋收拾东西了。 …… 两人先去找崇泽请示,崇泽同意后,又找了一个神侍去跟孟惜澜说一声,便放学下来,一同走了。 到了祭司街,就有巡街的亲兵相迎,“少爷回来了,这可不巧,大祭司去凡间视察了,最起码要两个时辰。” “啊?可真不巧,我也只能在家待一刻呢。”与他随便说了两句,便拉着孟尧渊走了,府门口家丁见安祁旭回来,忙喜笑颜开的迎他俩进去。 清棠、明芝、秋玉、兰英都在前院正厅里理事说话,不敢多扰,进去打个照面,就带着孟尧渊往后院去了。“你这院里还有人放风筝呢。 ”顺着他说的看去,果真天上飘着一个花风筝,可这府里的下人断然不会做这事的,“想必就是我那两个师侄了。” …… …… 注《神首传》:记载神首事迹之书。 www.gebiqu.com ------------ 第九章 云林之城(一)含小番外 一阵大风吹过,将风筝线给吹断了。安祁旭直接飞过去拽住了风筝,飞到二人面前。把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两个女孩子穿着一样的衣服,只是上面绣着不同的花。 如其名字一样,绣着各自的花。这便是百萧新徒:杨书芙、杨书茉。两人是双胞胎姐妹,眉眼处有些许相像。 两人先是被突然出现的安祁旭吓了一跳,细细一看,原来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安祁旭不知觉又长大了些,色如松上雪,眼若明月辉。他常年修习,更显得他如劲竹般笔挺,行动干脆利落。嘴角噙着笑,配上向下照的阳光,如梦似幻。两姐妹见他一手拿着风筝,另一只手拿着箫,心中立马明白了,纷纷跪下行参拜大礼,姐姐书芙说道:“初见师叔,不知礼数,望师叔莫怪。” 除了下人犯错时,他那里受过这等大礼,可初次见面,这也是应有的礼数。“起来吧。”转头向站在不远处看戏状的孟尧渊笑道:“看够了?快过来,见见我这两个师侄。” 孟尧渊闻言走过来,安祁旭向两姐妹介绍,“这是圣灵岛孟岛主之子孟尧渊……这是……”他发愣,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两个的名字呢。两姐妹立马接了他的话茬,“杨书芙(杨书茉)拜见公子。” 安祁旭招来一个小侍女,让她去厨房传饭到墨韵轩,顺便去请清棠四人,就携着其他三人走了。到了墨韵轩,两个兰早候着了,收拾出正厅。摆了瓜果点心。 安祁旭叫了文兰出来,让她去库房挑两份礼物,送给两姐妹。又有侍女来报,说清棠四人已经在前院吃过了,就不来了。 厨房送饭过来,他见到送饭的侍女,摆出一道五珍鹌鹑汤笑道:“我在神宫就想着胡厨娘烧的五珍鹌鹑汤呢,果真送来了。” 侍女笑道:“咱们的胡厨娘说了,少爷这次回来再走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呢,特地新做的。可惜时间不够,不如以前炖的入味。” 安祁旭笑笑,使了个眼神给梦兰,后者会意,去屋里拿了几两银子,跟着侍女一块出去,递上去,“这些钱,是我们少爷请厨房里的各位喝茶,辛苦了。”推辞了一番,还是接过去了。 孟尧渊尝了一口五珍鹌鹑汤,大赞道:“当真不错,怎么做的?”这鹌鹑皮吃着弹性十足,肉却软烂几乎是入口即化,汤也比寻常的要香的多。梦兰回他:“五珍取酸笋、菌子、莲子和鸡鸭肉糜,用鹌鹑炸的油炒香后塞到处理好的鹌鹑里,先蒸后炸,再放到人参鹌鹑汤里炖就成了。”几个人说说笑笑,很是开心。杨家姐妹也很是健谈,说话有理有据,进退有度。 到走时,清棠四人和杨家姐妹一起相送。两人到了神宫门,崇泽也带着其他人过来了,见他俩也到了,就让人去牵马,说不再耽误,即刻就走。安祁旭问了潭泀,才知道要去云林之城。 据她所说,云林之城的特点就是云、林、云雾散,以及城主的独子与他妻子的传奇故事。 云,就是云雾缭绕着整个城池,但创城之后黎氏得一宝,可将云雾逼至城外,故而城外十里之内也是云雾最盛的地段。 林,就是因为云林之城原先本是一片森林,以前的黎氏一族经尊神同意后来此开辟新城,但有的树黎氏一族觉得砍掉太可惜,就留了下来。后来又在大一些的在上面造了房子,看上去倒新奇。 云雾散,是云林之城的特色,也是神界的名茶之一,因为喝过之后觉得心下舒畅,感觉周身云雾散尽,故称为云雾散。 至于城主的独子与他妻子的传奇故事嘛,去说书的那里应该知道。不过作为内部人员,黎忆云又说了一遍。 城主黎宏煜有一妻,生下一子后再不能有孕,这个小少爷黎平研自幼被宠上了天。 七万岁那年娶一妻颜熙,夫妻如胶似漆,城主要退位给他,可他嫌城主事务繁忙,便不能与妻子整天腻在一起,便称自己无能,不配做城主。 城主又怎会不知道他心里想法,怒道: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已无脸去面对祠堂里的祖宗,你还不成器,你不不愿意做城主吗,好,你能使我黎氏一族子孙再度繁盛,我便不让你做城主。 结果这位少爷十分争气,他与他妻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黎忆云就是他们最小的女儿,今年一百五十岁,是神育堂最小的弟子,模样也最小,就八九岁的样子。 一群人走在雾里,都看不清人。崇泽给每人一粒丹药,吃下去竟然立马眼前一片清晰,半分云雾不见。 此丹药叫回清丹,取三分云雾散、一分绕梁草、六分回清花所做,食之不受云雾影响,仿佛眼前云雾尽散一般。 城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后面跟着一群人。那男人约摸四五十岁,身穿鸦色云锦衣袍,上面用金丝绣着松鹤延年,腰上束着墨绿镶玉腰带,带上系着一枚深紫色玉佩。后面跟着一群人,想必他就是城主黎宏煜了。见到他们来立马朝崇泽作揖笑道:“诸位一路赶来必定劳累,先进城吧。” 崇泽也是回礼:“有劳大人。” “祖父,爹爹呢?”注意到自家爹爹不在人群中的黎忆云走到黎宏煜低声问到。城主大人手抖了一下,脸也变黑了。 “你娘前几天说嘴馋,你爹便带她去凡间逛逛。”想到如此不争气的儿子,黎宏煜眉毛都扭在一块。又对小孙女安慰道:“我已传信个他俩,他们说明天回来,想必他们也定是想你的。” “还是祖父待我好,等爹爹娘亲回来后,我一定帮祖父出气,问他们要多多的礼物。”黎忆云捏着他的脸,眼睛里闪着光。 “你这小滑头。”黎宏煜反过来捏捏她的鼻子,他平日里最为严肃,偏对这个小孙女疼爱非常。 一群人来到了城主府,便被请到正厅,厅里正前方的站着一名妇人,见人来到,连忙起身行礼。 那妇人一身暗红色锦衣,梳着高高的凌云髻,脸色红润,只眼底的细纹暴露了年龄。他身后还站了三男四女,最大的约有二十岁,小的也与安祁旭差不多大小。妇人上前,他们便站在妇人后面低头不语。 黎宏煜将黎忆云放下,向崇泽介绍:“这是拙荆白淑,后面这是小儿的几个子嗣。”崇泽点头示意说几句客套话,带着众弟子坐下。 “自从得到掌座的消息后,下官就派人将月楼收拾出住处了。可月楼从未有人住过,收拾的有些简陋,若有不妥之处大人可以派人与我说。”黎宏煜捏着胡须呵呵笑道,可很明显前面半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崇泽为官数年,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有劳城主费心。咱们同为神领,自然要尽心竭力,方不负尊神赏识。”他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城主已经听懂了,笑着朝他敬茶。 其他弟子都百无聊赖地互相挤眉弄眼,唯安祁旭仔细听着上头的两位打擂台,想了一会才明白其中玄机,不免觉得好笑,书中都说做官的人心思缜密,他也是见识了。 要知这本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他也该学着点。 上面的人也算是说完了话,由黎宏煜亲自带着他们去月楼。 月楼建于云雾迷林旁,都在云林之城外雾最盛的一带,月楼高耸入云,有“望树其如渺草资,观月形似相伴时。”之名,故称‘月楼’。 云雾迷林是孟氏一族在开拓云林之城时留下来的,他们舍不得砍下来的奇树,便将其移在城旁。 为了美观,他们将树放的很有规则,从上面往下看的时候,整个林子就像一只九尾凤凰,虽为树林,但若是稍稍偏了方向,便是另一条路了。 因其高深莫测,普通人是不能去的。 安祁旭曾看过画卷,感叹前人心思之巧,今日一见,也满了心愿。若平视之下,倒不觉有什么稀奇。 但听着这里的蝉鸣鸟叫,闻着这里处处生香,不同的花草树木的香味糅合在一起也不觉得别扭。 这边安祁旭还欣赏着云雾迷林,那边崇泽已经把黎宏煜送走了。回过来看弟子门,见他们一心只想着云雾迷林,想着回清丹的药效足足一个时辰,先让他们逛逛也无妨。 “月楼二三两层你们随便挑着住,可随便逛逛,不得进入云雾迷林。逛够凡时一个时辰回房。” …… …… 望树其如渺草资, 观月形似相伴时。 楼高百尺无处顾, 心丹一片明月知。 羽冰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方丝帕,上面写着这首诗,是她父神羽琮字迹。她想到曾经听的那个故事: “要是咱的孩子也像太子孝顺就好了,我家那小子都快把我气死了,恐怕我这辈子都吃不上他一口饭了。”酒桌之上毫无禁忌,三两大汉坐在一处,谈论着刚刚传出来的那首诗。 旁边的人又喝了一口酒,啧了一声:“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就是给你写了诗,你有那个本事看嘛。”哄堂大笑,他们说着粗陋无比的酒话,笑着,其实每个人都在想:太子才德兼备,他们的日子会更好些吧。 而另一边,这个被人称赞的太子羽琮却偷偷来了一处无人之地,进了一个屋舍。屋内正坐着一个女子,一脸笑意地看他。 这女子样貌极好,恐神界之中无人能抵:一双情目含媚意,唇噙浅笑似新桃。眉梢轻挑胜柳叶,面比百花花应羞。 她不故意捏态,已是娇媚无双,更不用说她面对羽琮的那副女孩之状,看的人心醉。 羽琮唤她歆儿,再加上这副样貌,她定是被誉为神界首姝的柳歆了。 他走到她身边,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丝帕塞到她手里,上面赫然就是前面被人谈论的那首诗,他握住她的手,解释道:“这首诗其实是写于你的,只不过被人看到了,我只好说是思念父神母后的。” “我知道。”柳歆含情望他,笑着道:“太子的丹心一片,民女晓得。”她眉梢似含情意,更似有光。 羽琮被她的话宽解了,握着她手更不愿放下了。 他递给她一块绯色姣丝坠,“这是魔界上贡给母后的,我拿我的那个玄色的偷换了,你收着。” …… …… 羽冰落拿着这丝帕又看了一眼,低声笑了起来,笑罢才说:“当初因为这首诗,父神得了众人爱戴,现在看来,真是不值。” 她看向一旁刚被她撂那的《诗经》,又看看现在手里的《贤集》。想了想,还是把《诗经》拿了回来。 …… …… 注:①姣丝:魔界一山名丝山,所产之玉与旁不同:玉呈丝状,极细且坚。因稀少难见,故在六界富有盛名,有魔界首玉之称。其名本应唤珓丝,因避讳尊神名,改称姣丝。 ②《贤集》:为神界一学者所著,记载六界明君贤士有名之事,旨在教导众人学习其气度做法。 www.gebiqu.com ------------ 第十章 云林之城(二) 众人欣喜不已,连忙作揖道谢,如同商量了似的一起往月楼走去。众人跑到顶楼,打开窗户,就被眼前的的景象震慑到了:正前方的树林正好是一个九尾凤凰,分毫不差,比画卷上的更加让人觉着惊艳一些,再往前有一条河,直往西流。 河东尽是山脉,将云林之城包围住。据潭泀所说,从这一直向东,便是东极山脉,那的山更高,是他父亲白虎神君潭辕的白虎军镇守之地。 说到父亲,他面上尽是骄傲与孺慕。潭辕同朱雀神君林柯十万岁接任白虎神君,是少有的年轻高位神领。说到潭辕,就不得不说白虎神君遗孀江妤了。 爹娘早逝,她独自一人领着幼弟讨生活,最后现在的白虎神君上任,她误打误撞就成了那里的下人。 要说缘分是真妙,一个下人竟被神君潭辕看上了,还在早议上请老尊神赐婚。老尊神和一部分人不同意,最后是羽冰落极其党羽进言,促成了这段姻缘。 可惜,好景不长,她怀孕时正当羽冰落夺权之际,潭辕一直跟着羽冰落出生入死,她担惊受怕,伤了身子。后又因听到潭辕在战场死生不明的消息,早产加难产,生下潭泀就去世了。 “走吧,回房打坐。”凡间一个时辰将至,一直坐着的江奕站起走到潭泀旁边,想要把他带走。潭泀赔笑到:“舅舅,好舅舅,我不想回去,反正掌座也不会怪罪的。”江奕听他这话,皱眉,本欲拽他离去,可见他笑的灿烂,不由愣住。 他的眼最像姐姐,尤其笑的时候。一想到他是姐姐唯一的子嗣,他的心就软下了,就想同意。 他还没说话,安祁旭早看出来了,指着潭泀笑道:“上次你不顾掌座嘱咐,偷偷跑到礼乐司看舞姬排练,被罚了两天不许吃饭,还不长教训。再说了,你不想打坐就睡觉,多多少少也能长点法力。你上次不还说要与林逸一决高下吗,他回去打坐,你果真不去?” 说完,他朝林逸眨眨眼。林逸会意,上前帮着他说了一大摞子话。 潭泀听他提到比试的事,一下急了,直接拉着江奕就下楼。林逸与安祁旭交换一个眼神,也一起下去了。 崇泽算着回清丹的药效过去了,叫了众人下来。“回清丹的药效已经过了,现在外面大雾弥漫。到云林之城的第一课便是:‘眼不可观,耳鼻可辨’。” 他见众人疑惑,解释道:“这样大的雾,自然看不见眼前物。你们要用耳鼻去分辨眼前物,虽说有回清丹,亦可以用法力感知。可若没了回清丹,你们难道在作战时还能分出法力来感知吗。”使了个眼神,守门的立马将门打开。 安祁旭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崇泽施法移出月楼。外面云雾缭绕,没有人敢动一下,生怕撞到别人。里面又传出来崇泽的声音:“黎忆云,你祖父与我说你是会这个的,你就好好教他们,我自有奖励。” 黎忆云笑着答应了,对众人说:“万事万物,皆有声音气味。当我们的耳朵能很准确的听到什么东西在那个方向,离自己有多远。鼻子能闻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就会有一个像地图的画面。就像有蝉的地方就有树,有鱼的地方就有水。我以前好玩,偷学了这个东西,就贵在耐、坚两字上,你们先试试。”众人听她这样说,细心琢磨她的话,慢慢走了起来。 虽过程艰辛了点,但结果很好,他们已经全部可以达到崇泽的要求了。崇泽欣喜之余,派人摆了一桌好菜,说是犒劳他们。 云林之城的好菜大多也与雾有关,名字也取得雅。一道雾阁探花,用萝卜雕成的小楼,放着各种蔬果雕成的花,吃的时候沾上酱料,开胃爽口。这也不是最新奇的,最妙的是厨子用法术将雾引到菜上,影影绰绰、人夹菜时也不知道夹的是何物。众人尝新鲜,比平日里吃的还多一下。 饭毕,侍女撤菜,又给每个人发了一本书,上面写了‘归云诀’三字。安祁旭知道这是云林之城独有的法术,欢喜地翻看。崇泽清了清嗓,说道:“让你们来这里就是要教一些招式,你们手上书里的招式都是要靠雾才能施展出来,到时考核的时候也差不多就考这些了。屋子里没雾,你们先在这练习一下,不要使用法力。等招式熟练了之后才出去练。”崇泽随意的翻着手上的书,上面有些招式还是他自创的呢,再熟悉不过了。 见众人都自觉地开始看书、比划,崇泽十分欣慰,时不时指点两句,省心省力。这些孩子自从进了神育堂,上进、用功,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们的前途坦然光明,比他好多了。 待月升星露,他们早就将招式记得滚瓜烂熟了,吃过饭就想回房打坐,崇泽却将他们带到顶楼。 顶楼窗户大开,月亮在远处呆着,星辰相陪,顶楼没有点灯也透着微光。风从四面吹来,将一天的劳累都吹散了。 孟惜澜靠在窗户旁,看着近在咫尺的星星,“掌座,你带我们上顶楼不会是摘星星的吧。”她这样说,却也碰不到星月,神界的日月星辰乃神首归寂时化作,虚幻之光,又怎么能摘到。 崇泽知道她在打趣他,也不回嘴,只是问道:“你们觉得这里,与底下有什么不同?”这话问的蹊跷也简单,潭泀直接抢着答道:“楼上里星星月亮更近些,嗯……还有风,在底下是一丝风也没有的。”崇泽笑笑,说他说的很对:“你们并没有吃回清丹,为什么能看到外面的星月呢?” “风吹散了呗。”潭泀又回答,举止随意,可见他们这群人私下与崇泽的关系是不错的。 崇泽很开心他又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拍拍他的肩,望着窗外的明月,“你们的招式已经很熟练了,这些招式都与云雾有关,可你们去外面练了一通,并没有用上这最重要的一物。” 一通话把众人说的低头不语,可想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云雾。“你们应该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吧。风与云雾,亦是如此。它既能将云雾吹散,又怎么不可以将他们聚到一起呢。” 他手伸到窗外,单手施法,将一团云化作兰花状,再次施法,一朵兰花又散开,成了许多朵兰花。 这两下像极了《归云诀》里的‘雾归太一’、‘飞雾散叶’两招,众人恍然大悟,都拜谢崇泽指教,并提出要出去练习的请求,被崇泽拒绝:“修习最忌讳操之过急,你们且先回去休息,明天再练也不迟。”众人听他这话说的强势,就依他言回去休息。 …… 床帐之内传出女子微弱的呼吸声,猛地急促起来,她醒了。侍女打开床帐,扶她起来,一见她脸上的泪痕顿时慌了,连忙拿起帕子给她擦擦:“夫人怎么又哭了,睡前大夫还说夫人的胎像不稳,不让您多心。”她已比怀孕前还瘦了,脸色苍白,模样却依旧是那个比神界首姝的神后美艳的女子。 “神君那里依旧没有消息,我怎么能不担心。”潭辕这仗打了三天,且不说没有回来,便是连消息都不透出一丝,她传信他似乎也收不到,眼看着她就要生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陪着他。着江妤又要哭,侍女连忙岔开话题:“我扶您出去走走吧,大夫说这样生产时会有力些。” 江妤点点头,由她扶着在外面走了一会,就体力不支地坐下歇息了。突然跑进来一个侍女,神色十分慌张:“不好了夫人,前线传来消息说神君败了,昭元军把咱们府围起来了。”江妤急忙要站起来,肚子却疼了起来,险些倒下,幸好有旁边的侍女扶住。年长些的婆婆一看便知不对劲,扶她进屋后一看,“不好,夫人这是要生了。” “快出去找大夫、稳婆和几个会法术的人。”这婆婆知道江妤身子不好,要是撑不过去了,有个会法术的人给她渡力就好了。“宋婆婆,昭元军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出,咱们闯不出去啊。” “夫人已经等不及了,我来接生。你找几个人去说,实在不行就硬闯,夫人现在不能没有大夫。”她是会接生的,又找了几个有资历的婆婆与她一块,叫人抬热水过来。 江妤只觉得身子像散架了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力,撕裂的痛让她脑子混沌不堪,“大夫来了吗?”宋婆婆不敢与她说实情,安慰她:“夫人别担心,已经去请了。” 渐渐地,江妤本就使不上力,又想到潭辕曾附在耳旁的那句承诺自己一定回来陪自己生产,又流下泪来,越哭越狠。直到宋婆婆低声一句“见红了”她顿时清醒过来,“宋婆婆,大夫是不是来不了了?”宋婆婆不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她已经是见红了,若是没有会法术的人来助她,她和孩子都活不成,只听她麻木地说:“把我的肚子剖开,救孩子吧。”一旁侍女都不愿意,还在劝她。她猛地一拍床,声音也大了些:“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是神君夫人,我的命令谁敢不遵。” 她指向不远处剑架上放着的往舍剑,是她不好,一直不愿意学法术,要是她学了,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形了,“就拿那把剑。” 她只来得及听一声孩子啼哭,外面江奕的声音也很虚幻了。她笑了,她拿他送她的剑,救了他们唯一的骨肉。 羽冰落刚看完潭辕传来的信,居思堂就走了进来,眼神闪烁,羽冰落知道他这是有事,直接问他:“何事?”居思堂把门关上,心虚地说:“江夫人,殁了。” 羽冰落不敢置信地站起来,“怎么回事?”居思堂就把昭元军围住神君府,不让人出来,江妤生产没有大夫和会法术的人的事说给她听,羽冰落走进他,质问他:“她生产时你怎么不与我说?” “这府外都是昭元军,你过去了,不是挑明了你跟白虎神君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吗?”居思堂理直气壮,还觉得这是为她好,“还有给你传消息的人,我都让他们回去了。”羽冰落气急,甩手就要往外面走,他拉住他,“阿落,不能去。那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这样暴露自己,你这些年的筹谋都白费了。” 羽冰落被他的话惊到了,摆脱他的拉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话已带上寒意,居思堂不免慌了,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让你以大局为重,且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了,何必呢。” 羽冰落看着这个她教导大的人,她带了他四万多年,怎么把他教成了这个样子。 她转身走过去打开门,“你说得对,那么为了大局,我去助潭辕。”不顾后面居思堂的呼喊,径直走了。 她脑里都是潭辕临走前对她说的,让她务必照看好江妤,是她失信了。她要去前线替下他,好歹,他也要见见自己心爱之人的尸首吧。www.gebiqu.com ------------ 第十一章 云林之城(三) 安祁旭因白日修习不停,回房洗漱一番,拿了本书不过翻了几页就困了,索性熄灯睡觉。 醒时正是夜深,算算,他竟然睡了两个时辰。穿了衣服出去,外面除了守卫、下人再无他人。崇泽并没有下禁令,他出月楼也没有人拦他。外面仍旧云雾缭绕,他想起黎忆云说过从这向西走有一个亭子,亭旁种满了昙花,他虽然看不到,去闻闻花香也是好的。 想着快到了,可他也察觉昙花旁像是站着两个人,还在说话,“果真想着你还是有用的,这不,尊神就把你给我送来了。”他听的不太真切,只听到‘想着你’、‘送来’几个字眼。情意缠绵,声音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直接吓得愣在那里。 崇泽竟然在跟别人幽会。他很快了解了这个事情的严重性,逃命一样往回走。后面又传来低语:“尊神这是派我主管考核之事,你莫要胡说。”很不巧他这句话也听到了,这下他直接提起法力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月楼,他强装镇定回自己屋子,拿本书却看不进一个字。心里安抚自己:不过是撞见掌座和欢颜师傅幽会而已,男未婚、女未嫁,又不会杀他灭口。 如此一想,反正掌座没发现,他也不会说出去,也没有什么。他心里纾解,想着还早,又回床上打坐。 天初明时,安祁旭起来,又把隔壁的孟尧渊叫起来,下楼就看见崇泽、欢颜,心中先是心虚、后又想笑。崇泽、欢颜显然不知道昨晚他看到他们幽会的事,只让他们坐。 待人到齐,崇泽说了欢颜的来意。大致意思就是奉尊神羽冰落之命,监察他们修习和处理考核的一应事。安祁旭随着众人一起出去练习,看到崇泽陪着欢颜去找黎城主商量考核之事,安祁旭瞄了一眼轻叹一声。 少时,孟尧渊要与他比划两招,两人面对而站,孟尧渊朝他施一招‘落地生花’,一团雾向他攻来,他轻轻跃起,躲了过去,那团雾砸到地下,迸发出花瓣状。 他也双手结印,一招‘纱拢雾月’使孟尧渊周遭的雾都向他汇聚,成了一个大球,把孟尧渊困了进去,又施法加固。孟尧渊被困了一会,知道安祁旭不会放了他,连忙催动心法,召来了他的法器。 他的法器是一把剑,通体赤红,剑柄上镶着一颗黑色上古宝玉,剑鞘刻有蟒纹,名唤风阳。那风阳剑感应到主人召唤,直接飞过来,破了雾球。孟尧渊手握风阳,笑道:“我这法器虽不如你的寒亦,也算上品了,今日咱俩赛一场。”安祁旭也提起了兴致,单手结印,化成玉扣的寒亦箫又变了回来,落在他手上。 众人听他俩要比试,也不练习了,站到一旁。 孟尧渊率先出招,一招‘飞雾散叶’以手中剑做媒介,威力更盛,眼前雾化作数道雾刺,快速奔向安祁旭。安祁旭先是施法止住,也是一招‘飞雾散叶’,化出的雾刺连带着孟尧渊的一齐射向孟尧渊。 这一招速度更快,孟尧渊只好飞起躲过,再落地时直接近身使剑挽了一个剑花刺过去。安祁旭挡过,后退好几步才使了《归云诀》中威力最大的‘雾爬漫山’,一时间,周遭所有的雾全都被他招来,旁人也有了一丝清明。 少年以箫为凭,头发因打斗变得散乱,他眼中没有一丝畏惧,哪怕被薄雾笼罩着也那样耀眼.招来的雾被他攻了出去,先是成一条龙状,后有成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鹰,最后又慢慢散开,如海上波浪,直直奔向远方。 他也知道这招威力大,便没有太用力,只发了个虚招,孟尧渊却很吃力地躲过去。他鼻子上微微冒汗,再加上崇泽差不多也快要回来了,就此作罢。 安祁旭心中畅快,孟尧渊也是大笑拉着他说改日再战一次。潭泀、林逸两人围上去,“咱俩早就约定好比试,怎么你俩倒先比上了。哎,林兄,你说他俩谁胜了?” 林逸还没回他,孟惜澜抢答道:“那自然是安祁旭了,咱们用法力感知的都知道,安祁旭最后一招根本没发力,要是发力,哥哥你就该倒下了。”她素来喜欢跟孟尧渊斗嘴,互相拆台,不过兄妹之间大抵也就这般相处的。 孟尧渊敲她的头,一副不愿认这个妹妹一般,痛心疾首地说道:“别人的妹妹一副乖巧模样,偏我这个妹妹,顽劣不堪。” 听他这样说,孟惜澜也是毫不留情地说回去:“哥哥跟着安祁旭果真装了些墨水在肚子里,不过嘛,顽劣不堪这个词妹妹真当不起,哥哥用最合适不过了。” 眼看两人又要展开来舌战一场,安祁旭打圆场:“你们兄妹两个见面就是亲,也不顾有什么人在场,聊得水深火热。”两兄妹顺着他的话同时说道:“谁跟他(她)亲。”说完,还互哼一声,各自走开了。 崇泽、欢颜回来见到的便是众人练习完休息,既不吵闹也不颓废的场面。喜欢的很,细细一问,他们又都能将《归云诀》里的招式熟练运用了。 崇泽的意思是让他们去城中逛逛,欢颜不同意,说这样玩怠了心,不如考核过后再玩。很明显,定然顺着欢颜的意思。不过众人一听到考核过后可以出去玩,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会得寸进尺。 欢颜见他们开心过了,方说:“明日辰时考核,地点就是云雾迷林里,具体怎么做明日才会说,你们做好准备,但也不要慌张。” 众人听她这样说,更加用功修习。 子时,妖界使者送来妖界百花节的请帖。羽冰落接见使者,称会让幻尊玥娑前去,派执剑大祭司百萧、花神卉熙、六界司处座和妖司处司四人陪同。 妖界百花节定在三月(寅时),想着现在不过子时才至(十二月),就派人收拾出一所宫殿让妖界使者休息,到时跟玥娑一起出发。 一时间,神库中灵人、神侍按规章挑取贺礼。通报所神侍分成四批去那四人处下达尊神命令。 至于玥娑,听说她去了凡间月宫上与掌月使在凡天河钓星鱼,一时是回不来的。“尊神,是派人去将幻尊叫起来见妖界使者吗? ”羽冰落站在玥娑所住的月瑶居门口,月瑶居一片安详,全然没有平时的热闹。 宫殿外种着桃树、梧桐,四周又围着翠竹,宫殿之华,和尊神应住的歀瑄宫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羽冰落暗暗发笑,外面这样,里面却更加华丽,离歀瑄宫又这样近,无论见了再多次他也要感叹一句:真受宠。 听若沁这样说,转头直接往回走了。“你亲自去跟她的侍女说,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又看着她笑道:“知道我要你传达的意思吧?”“尊神心疼幻尊未睡,特地独自接见妖界使者。”羽冰落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深的夜以前太多了,她也从未困过,她过得下去,也只有她可以。 玥娑在月宫受了寒气,自身法力不济,无法自愈。灌了两挤汤药也不见好,想是吸了凡天河的万年寒气。 无奈,只好上报给羽冰落,羽冰落听完,容色大变,立马奔去月瑶居。 羽冰落到了月瑶居,医官跪了七八个,医首颤颤巍巍地请罪:“臣等无能,幻尊受的是万年寒气,只能以法力化散,可幻尊法力不足以化,臣等也无法。” 羽冰落听完并没有说什么,让他们走了。自己则坐在床头,抱起玥娑用法力帮她化散。 羽冰落即位后,不再急于求成,修炼徐徐图之,法力已是醇厚无比。玥娑很快便大汗淋漓,衣服都是湿透了,脑子也清醒了。“洗个澡,睡一觉吧。”芙烟、晴黛连忙扶着玥娑,带去沐浴 少时,玥娑换了干净衣服回来,立马钻进被窝。羽冰落叹了口气,抚摸她的头,“若是不舒服,那百花节也不要去了,好好休息吧。”玥娑听说有百花节,肯定是不依羽冰落的,纠缠了半天,羽冰落无奈只能听她的。 玥娑睡下,连早议也没去,醒后收拾一番,与妖界使者及百萧四人,去往妖界。 黎明时分,神育堂一众人聚齐在云雾迷林。灵人早就到了,也安排好一应事情。 安祁旭站好,灵人的声音他们耳畔适时的响起,“云雾迷林形如九尾凤凰,尾、足、翼和腹各一人,因为这十四个位置距离凤首的距离不同,所以,每条路难易不同。”言下之意就是:路长的麻烦少些,路近的遇到的麻烦多些。 众人听明白之后,灵人便双手结印,低吟法咒,从指尖散出红光,红光越来越盛,只见刹那之间,安祁旭及其他十三人消失不见。 安祁旭进入云雾迷林之后,并没有立刻行动,他靠在树旁,心里打量着该如何走,思来想去,仍是想不明白。一点特征也没有,难不成就是胡乱走,看谁先走到吗? 这番想着,他手上的寒亦却发出极其强烈的光。他早已与寒亦滴血认主,说是心灵相通也不为过。 安祁旭感觉周围不太对劲,寒亦又反应剧烈,安祁旭十分警惕,紧紧握着寒亦,蓄势待发。www.gebiqu.com ------------ 第十二章 云林之城(四) 随着寒亦的光越来越强,,连地面都开始振动起来。“一只、两只、三只,竟有三只。” 安祁旭惊讶之余,三只灵兽已经到了他面前幻化作了人形。为首的是鸷斛灵鸟幻化的女子,身穿绛紫色细纹袍,长眉入鬓,面容姣好,尤其是眼角处各有一颗朱红色的痣,显得人更加的妖娆动人。 在她身后跟着两名男子,分别是兽和禹鹤,戟岇兽下巴到脖子都是黑色纹理,看起来及其瘆人。 禹鹤则看起来一副温文尔雅,穿着洁白羽衣。 安祁旭知晓面前三人的身份,不由得皱眉。虽知道这只是考核,只比些招式不会动真格,但面对眼前三位久经沙场的灵兽还是有些心惊。 那鸷斛不欲与安祁旭多说什么,就要进攻,被禹鹤拦住,禹鹤及他年龄小,怕他心慌,觉得还是跟他说一声为好。 “我等今日奉命考察神育堂弟子,不用法器,不动真元,只要你能与我三人战凡时一刻便算成功。也还请汝也能拼尽全力,不负尊神和掌座的期望。” 安祁旭闻言,手拿寒亦朝她三人作揖,开口道:“请指教。”说罢,往后退了一步,举起寒亦朝鸷斛就是一击,考核也算是开始了。 鸷斛伸手一挡,又反手一记,掌风吹散了雾,又立刻拢起。 安祁旭虽躲过了一掌,心里按下刚才看到戟岇面容的心惊,默念法咒,一招飞雾散叶让周围的雾化作了叶子尽数向鸷斛飞了过去。鸷斛是圣灵岛灵兽,没见过云林之城的招式,一时不知道如何破解,只好设了结界,显得格外狼狈。 安祁旭与三人对决,逐渐发现一件事。 那三人只要受了他的招式,且回击他时他接下了,三人就会往一个方向走几步,且那个方向他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鼓声,心里就有了数。进攻也愈发快些。 四人愈战愈激烈,他听着鼓声更加清晰洪亮,他心下暗喜,飞身到了树上又一招纱拢雾月。让鸷斛周身的雾将她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光圈,鸷斛施法打在光圈上,竟反弹到了自己身上。 戟岇兽和禹鹤见状不对,意欲施法,可安祁旭已经占了先机,连续施了两个纱拢雾月将他俩围了起来。 他飞下树,拿起寒亦吹起了曲子,施以加强,那三个光圈越来越坚固。光圈与箫之间仿佛有线牵引着,随着安祁旭一起移动。 安祁旭一边施法,掐算凡时一刻到时,击破光圈。“今日多谢三位前辈指教,只是弟子急于找到凤首,唐突了些,来日若见到三位前辈必当赔礼道歉。”然后向上一跃,飞到了凤首。 安祁旭刚到凤首登记完,江奕和黎忆云几乎是同时一前一后从凤首的一左一右两侧过来。 黎忆云本就在云林之城生活的许多年,对雾也十分熟悉,就算是从来也没有来过云雾迷林,也比安祁旭等人更有优势。 而江奕是向来喜学恶玩的性子,且年纪比安祁旭大,在弟子中也是佼佼者。不过受了点小伤,内息紊乱一些,问题不大。 后面人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人刚到齐,就有灵人端着托盘,上面是回清丹,众人各拿了一个服下。 服下回清丹后,周围的一切全都浮现出来了,众人总算是看到了这神界六绝之一的内部。 在书上看了数遍的云雾迷林,在心里转了无数遍的云雾迷林。待真正看见的时候,脑中只有眼前景。 且不说这里的奇花异草,名树奇葩数不胜数。就单单是这些路,就足于让人敬佩不已。哪怕你法力再强,恐怕也不能在这里为所欲为。 一眼望去,就像是用树围做的一面墙,无一丝破绽。哪怕是这样,从上方看还是一只九尾凤凰,可看出造林者的才能。 在这个地方,看得见与看不见都是一样的。 被灵人了带出了云雾迷林,崇泽、欢颜在外面等候,接过灵人递过的名单,笑着夸了几句,又向灵人作揖,“大人辛苦。”灵人乃神界命脉之一,故有法制:无论官职几品,遇灵人须得行礼,以示尊敬。 神界除尊神一脉外,皆受此法限。 灵人一动不动,毫无情感的回了句:“职责所在,既事毕,灵人须回神界复命。”说罢,全部的灵人都变成一缕烟,朝神城方向飘去,欢颜也跟着一块回去复命。 他们也因灵人的离去变得欢脱,崇泽两人也履行诺言,让他们去城中玩。又因黎城主也要宴请他们,他们把东西收拾好带走,就不必再回月楼了。众人结伴走着,说说笑笑。“还好吧?”说话的是潭泀,他正扶着江奕走在最后,距离众人还有一段距离。 “爹爹早说要给你换一个好一点的法器,你偏不愿,你那剑,也太普通了些。。” 江奕心中发苦,随后又是冷淡,“昔予我使惯了,受伤是因我最近修炼急于求成,以致与人战时气息不稳。”见潭泀虽关心他,眼睛也是不住地前面那伙人看,拍拍他,道: “你跟他们一块吧,我直接去城主府。”潭泀见他十分坚定,自己本来也就想去前面,就没说什么,跑走了。 到了城主府门口,黎忆云因思念家人,没有与众人出去。 跟着崇泽按规矩拜见了祖父,才发现跟着崇泽不止有他,还有一个十六七的儿郎,看起来极为俊美,又老成冷峻,脸色有些苍白,想是受了伤。 她依稀记得他是潭泀的小舅舅,名唤江奕的,自从见过他,就没有见他说过几句话。 两人一块出来,江奕身形单薄,一脸淡然,仿佛孑然一身,独立在一世。黎忆云突然觉得同情,跟了上去。 江奕察觉到有人跟着他,停下转身看到是黎忆云,刚欲发问,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小瓷瓶,只听看上去尚小的黎忆云说道:“好心无别意之举,望君莫辞。” 江奕一看,是于他有益的‘平息丹’,且这人说话如此,他要是不收倒是自己小气了。 欲作揖谢她赠药,却有一个侍女过来说道:“八小姐,少爷和夫人在苍栩斋等你呢。”黎忆云也就跟她走了,此事作罢。 …… …… 云林之城与无往城同处神城以东地带,一北一南。 此地傍山依水,风景昳丽,皆因从这往东便是东极山脉,遮住了寒戾苦风,只余下几缕暖风遍吹大地,灵物尽出。 崇泽也带领众人弃了驾马,步行领略这神界的风土人情。 直到夕阳西垂,途经一座巍峨高峰,那山神气缭绕,石阶也是直通山顶,隐隐可以看到灵鸟盘旋其上方。 崇泽走在最前,此时他已停下,众人便都随他一同站立,只听他面对众人说道,“这山顶之上是神兽殿,供奉神兽的地方,也是每个神君上任授受的地方。我也是经过尊神同意才能带你们来的。”他声音洪亮,还带有对这座山的敬畏。 听他如此说,引起一阵骚动。众人早就对神兽殿十分向往,又想到如今还有一颗青龙神珠尚在殿内,心中又是一番云涌。 到了山顶之后,众人才看到神兽殿的真面目。 神兽殿外形倒是和神宫的议事殿差不多,只是外面的四大神兽的雕像比神宫的大了许多,分别由青、白、红、蓝四种上古灵玉所制,因这灵玉于己身大有益处,所以就算是雕雕像用下来的边角料也被众多人抢了许久。 进了主殿,大殿墙壁画着四大神兽为保六界,奋勇牺牲,真身尽毁,精魄化作一颗灵珠的场面。 大殿最前方有四个小一些的神兽玉雕,其心口处有一空,是专门放神兽珠的。其他三个都在其神君手上,只有青龙神珠还在这里放着。 主殿旁边有四个偏殿,一一过去,最中间挂着如今的神君的画像还写着名字的画像,墙前摆一案,上拜一册,上面写着当下神君的名字、生平战绩和功过。 安祁旭又左右视之,各有高架,乘摆历代神君手册。待转至青龙殿时,安祁旭明显的看到了崇泽的脚步一顿,眼神露出可惜,虽又被他立马压下去,但眼神里依旧带有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深邃 主殿旁边有四个偏殿,一一过去,最中间挂着如今的神君的画像还写着名字的画像,墙前摆一案,上拜一册,上面写着当下神君的名字、生平战绩和功过。安祁旭又左右视之,各有高架,乘摆历代神君手册。待转至青龙殿时,安祁旭明显的看到了崇泽的脚步一顿,眼神露出可惜,虽又被他立马压下去,但眼神里依旧带有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深邃。 也许是心态所致吧,安祁旭就感觉这青龙殿就比其他三个殿冷清了许多,众人也不再窃窃私语了。 青龙殿里青龙神君的画像早已被取下,只有册子里有那原青龙神君的名字——居思堂,功过等事记得也算公正。 也许是尊神羽冰落念旧情,也可能是幻尊玥娑偷偷改了,将他的归灵原因写成寿终正寝,但这不过是骗骗不知情的后人罢了,他尚未至五万岁,又哪来的寿终正寝。 出山于二里处,设一茶亭,说书人仍万年不变地说着距今已有数千万年的保界之传。 。 “那时六界无论哪一处都是黑暗一片,一时大水淹没了神界城,一时巨石填平了西海洲,神魔妖三界尸骸遍地,凡间里的那些凡人更是险些全部灭尽。”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又道: “天破了七八十个窟窿,您瞧瞧,这可如何了得。有法力的也想补救呀,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灭一双。就在这危难关头,天地突然明亮起来,如同白昼,您道为何?” “。原来是四大神兽现世,耗尽肉身精血,补天洞、清六界,这才免了这场灭界之灾啊。这还没完,突然四面八方传出悲吼之声。”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安祁旭暗暗发笑,这说书人真会挑地方停,纵使这个故事他听过不下十遍,经他这一停也不免心焦起来。 www.gebiqu.com ------------ 第十三章 无往城(一) 还没到无往城城口,就看见三个城主都站在那里,叶衡、颜朔两城主都不愿意靠近,又不肯让容城主容敛站在中间,导致他们站的地方让容敛等人站中间也不是,站旁边也不是,只好站在他们后面。 三位城主见众人已到,连忙将他们迎入城,因叶衡、颜朔两人因住处的事又吵了一番,最后只好决定在三城主商讨事务的地方准备住处。 无往城又与云林之城不同,云林之城中林木众生,装饰大多以木为主,而无往城最多的就是玉石,所以这城中的居所大多都带有玉雕。 日光下射,玉石反射出的光晃得人眼疼,与白日里的神城相近,尽显华贵之气。“三步一圭,益华益章。往来盛喜,无往无往。”【注①】 众人打点好后就随着崇泽来到议事厅,三个城主见他们来立马将他们带进来,上茶和点心。 “我等已得尊神指示,晨凌阁已全部打点妥当,不过看着掌座和众弟子赶路疲惫,不如今日先稍作休息,再在这城中四处转转,明日再去晨凌阁也不迟。”颜朔此言,正得众弟子心意,对他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叶衡在一旁不语,虽然这本来就是三人商量好的,但他还是脸沉了下来,但想到崇泽和颜朔同是羽冰落的人,绝不能让他拿着这些事告状,向羽冰落邀功,又硬生生的将脸挂上了一开始的笑容。 崇泽丝毫没有被这位颜城主干扰到,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也好,弟子们应该也累了,就不辜负三位城主的美意了。” 众人听问可以出去玩,心下一喜,尤其是潭泀、孟尧渊,在位子上几乎要跳起来。不过又想到崇泽跟三位城主还在这里,压下心中的欣喜,直起身子向坐在前面的四人作揖。 待三个城主相继离去后,崇泽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才缓缓说道:“今天你们就在城里该吃吃该玩玩,就今天一天时间,于今日亥时之前到此汇集。而后就在晨凌阁闭关修炼一月。” “什么,一个月?”潭泀叫出声来,不是说好这次历练最多就一个月吗,怎么仅仅这次就要一个月了,开始还以为让他们玩一天是好事呢,原来是给个甜枣再给一棒子。 周围如孟尧渊等素来不羁之人也是点头。 安祁旭观崇泽脸色有变,急忙走到三人前面朝崇泽拱手说道:“掌座一心为我等着想,弟子喜不自胜,又倍感惶恐,恐负尊神、掌座所望,未成大气。” 崇泽恨铁不成钢,后又听安祁旭说的话使他感到十分熨帖,虽知他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而说的些客套话,但却是能体察到他的心意的,故顺着他话说下去: “每日所生神息,皆归于晨凌阁中,你们在晨凌阁修习一月,抵在外面百日。如安祁旭所说,尊神与本座是对你们期望甚高的,莫要辜负了才是。” 众人出来之后便散作几拨,除了那六个在无往城生活的人之外各自回家之外,其他人都在街上溜溜达达,无往城要比云林之城大多了,云林之城主街道不过六七,街外是城主府、云雾迷林和几座山,再加上有许多树,就更加小了。 不说别的,就是叶、容、颜三族中人住在云林之城都嫌小,更何况再加上一城的人。 安祁旭等人看完了整个无往城,到了一个茶馆坐下喝茶听书,顺便打听打听这无往城的事情。 听了几件事情,倒也知道了个无往城的大致情况。 就比如说最近,城中守卫上报城中有人扰乱城中秩序,除了城中顽固还有三族旁系中的一些人,三城主大怒重重的惩戒了一番。 当然叶、颜两位城主尤其悲愤,觉得惩罚太低,找了人特地把闯祸的人关在屋子里教导了一个月,到最后的效果不知道如何,但是有人看到他们出来的时候脸上明显多了二两肉。 他们几个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场上的大风大浪,官场上的腥风血雨,人与人之间的阴谋算计,当知道叶、颜两个城主如此行径时,便对他俩的印象坏了许多。 可叶、颜这两个人如此大胆的做法可谓愚蠢,也最不用防备。他们如果有个风吹草动,恐怕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突然茶馆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他们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两队人马起了冲撞。 本来是黎忆云跟其他人说了午时在这个茶馆会和一起去吃饭,叶、颜两家的人也要来,结果两家就迎面碰到了,起了争执。 叶栋、叶筠、颜菱和颜曦都在劝,却都被为首那个人骂了回去。 容夜和穆偲佩也带了人来,见状连忙叫他们回去说改日再带他们见自己的朋友。 他们见前方那混乱的场面,虽然不甘心,但看到他俩的无奈和眼中的祈求,只好骑马回去。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安祁旭等人眼见不妙,连忙跑到两拨人中间劝和。 孟尧渊和容夜是这些人中出了名的和事佬,很多次众人中有人争吵的时候都是他俩劝的,只不过这次劝和中,容夜明显有些拘谨。 有人劝和,有人劝散看热闹的人,周围的人已然是走光了,但是争吵还是没有结束,黎忆云怕再闹下去三个城主和崇泽会知道。 到时候无论是谁的错,他们也免不了一场责罚了,拍了拍一旁的安祁旭,问他有没有办法。 安祁旭思索片刻,心中主意便出来了,轻笑的走向他们,眼中还有一丝狡黠,语气无奈:“你们继续吵吧,眼见为实,相信一会三位城主过来后你们也不必大费口舌辩解了。” 一男子大声说道:“三位城主有要事相商,你便是使青灵鸟【注②】传信也是无用。”他此话一出,竟有几个人瞪他一眼,他们本就不想闹下去,安祁旭如今给个台阶这人竟然不接,着实急躁不成大器。 安祁旭料想会出这差错,依旧回他,“我自然不敢惊动城主,我将信传到掌座,登时请掌座决断,如若需要,再上报于神界也是一策。”安祁旭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折扇,十分潇洒的扇着,脸上的笑越来越浓,也看的众人心慌。 叶衡第三子叶邑眯着眼,看着安祁旭。这件事可大可小,小到可以说是不小心碰在一起发生了些口角,大到可以说是两族不睦,惹是生非。可无论是大是小,要是被尊神知道了,所有人都免不了一场责罚。不过安祁旭如此行径,倒是将他和没有参与这场争吵的人撇得一干二净。他虽然也怕尊神责罚,但是也被安祁旭吸引了去。又看到他头上束发用的发冠,心中也有了底,恐怕他就是安祁旭了。 安祁旭察觉到有人看他,也不害怕,一脸笑意的回望过去。 叶邑被他看的一愣,随即暗叹道:难怪四弟一直夸他,果然不省油。“小公子这又是何必呢,便是亲兄弟姊妹也不是处处和睦的,牙还会碰到唇呢。”他一脸笑意地望向颜氏人,“咱们也依小公子言,化干戈为玉帛,莫让神育堂的弟子看笑话才是。” 安祁旭与叶邑这一番话下来,那还有人敢继续吵下去,立马下马让随从将马牵走,随着安祁旭等人进了茶馆。 孟尧渊站在安祁旭旁边,悄悄问道:“掌座那边那边怎么办?”安祁旭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回道:“我不过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在大街上争吵到底有伤大雅,给他们一个提醒,除了傻子谁还会跟我反着来不成。” 孟尧渊听他如此说,立马想到了那个反驳他的叶氏子,大笑起来。 安祁旭正准备将茶馆的钱付好然后去吃饭,叶、颜两家人争先恐后的要付钱,最后两家人各付一半,这才了事。 到了吃饭的时候,众人本好好地,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只猫,跳到叶筠身上,后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一直盯着安祁旭看,然后直接扑到他身上,把他吓了一跳。 叶筠一脸歉意的站起来,将猫唤回来,“这是我家宠物,惊扰了。” 叶邑也站起来道:“我家小妹一直溺爱这只畜生,倒让安公子受惊了,我替我家小妹向安公子道歉。”说罢,向安祁旭恭敬的作了个揖。 他虽无任何职位,但也比安祁旭大了许多,安祁旭没有被猫吓到多少,倒是被他这个揖惊到了,他忙说不敢,将叶邑扶起来,耳畔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不过这畜生十分怕生,今日初见安公子就如此举动,恐怕是安公子身上有什么宝贝将它吸引了去。” 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祁旭,眼神深邃,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头上的发冠。 …… …… 【注①】三步一圭,益华益章。往来盛喜,无往无往:神界一赞美无往城之诗,年代久远,作者已不可考。译文:在这城里行走每三步就可见一块美玉,十分华美。来到这里就非常开心,甚至不想回自己本来的家了(圭、章原自本应是珪、璋,但这种偏旁的字只允许尊神血脉起名时用,故改。) 【注②】青灵鸟:非鸟为灵,个人法术法力所化,将人心所想记为文字或记录施法之人话语,化为鸟态送至施法之人欲送之人。www.gebiqu.com ------------ 第十四章 无往城(二) 安祁旭暗道不好,一时间只觉得十分头痛,不知道如何接话。一旁喝醉了的潭泀倒接了话,语气中满是调笑。 “那可不,祁旭身上宝贝可多了,他那只萧可是......嘶,我得脚。”坐在他旁边的孟尧渊踩着他的脚,示意他闭嘴。 潭泀酒醒了不少,立马明白了这话不能说,立刻闭嘴,靠在另一旁的江奕身上睡着了。 “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去。”江奕扶着他站起来,他本就不喜欢人多,正好寻个由头离开。也不待众人言语,径直走了。也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一道灼热的眼神一直跟着他。 众人的注意力还在安祁旭身上,叶邑不管一旁拽住他袖子的叶筠,问道:“安公子的萧呢,莫非是不舍得拿给我等俗人看吧。”他说罢又是一揖,“不知我等可有这个眼福一见。” “不过一件普通的法器罢了,我没有带出去,也不敢当什么宝贝,叶三公子见多识广,什么宝贝没见过。”安祁旭并没有扶他起来,只是冷笑道: “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我拿了什么不得了的神器,惹得叶三公子如此追问。” “更何况叶三公子长我千余岁,想必也是饱读诗书,非礼勿言的道理应该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安祁旭顿了顿,看看周围吃惊的众人,又说道:“我等神育堂弟子皆是受尊神恩德才有幸进神育堂修行,掌座和一众师傅呕心沥血、极力栽培我们,旨在让我们日后为神界效力,为六界效力。叶三公子,你说我说的对否?” 叶邑听着这驴头不对马嘴的一番话,又涉及到羽冰落和崇泽等人,只能说是。 安祁旭一笑,转身朝一片虚无行礼作揖,郑重的说道:“所以,无论我等拿的是何法器,也都会报效神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叶三公子,我说的对否?” 见众人不言语,他又道:“?再者,昔日神人首领手持举世剑分六界、清天地,但我等深知,就算首领没有拿举世剑,他依旧可以分六界、清天地。叶三公子,我说的对否” 两个对否,一个是忠心问题,一个是神人首领有没有能力的问题,叶邑哪敢说不,更何况众人皆知羽冰落的法器众多,却没有一件是她一直用的,难道她有没有能力吗。 叶邑嘴上应和,心里暗叹:好厉害的人物。 安祁旭接过孟尧渊递过来茶,润了润喉咙还欲再说,孟尧渊连忙拉着他,靠在他耳旁低声说道:“差不多得了,你看他额头和鼻子上的汗。” 然后朝着众人大声说道:“好了好了,都吃好了吧,听说城外有一个七里长亭,满山梧桐花,我们去那里吧。” 一旁一男子站起来说要带队,他是颜氏嫡旁支子嗣颜皛,见叶邑出丑心情大好,本就俊秀的脸显得更加容光焕发。 叶栋和叶筠扶着有些僵硬的叶邑,叶栋无奈道:“三哥,我说过了,祁旭他很厉害的,你看,连你比他大一千多岁都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叶邑虽然也赞同他的话,但面子不能丢,哼了一声。又抓住他的胳膊威胁道:“不许让爹和哥哥们知道。”摸着叶筠的头温声哄道:“小筠儿也不能说。” “知道了。”叶栋无奈,笑着跑了出去。 七里长亭,廿里梧桐,空气中满是淡淡的香味,见树影绰绰,听叶落亭瓦,远有璧山山近有长亭。 微风拂过,安祁旭接住一朵吹来的花,一时竟起了诗兴,正要脱口而出,又觉得少了些东西,竟作不出了,只得作罢。 “祁旭,刚才是我三哥唐突了,但是他绝无坏心思的,只是贪玩罢了,你别放在心上啊。”叶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安祁旭身旁,低着头说了这一番话。安祁旭不甚在意,笑着回了几句就罢。 长亭内,随从已拿了黑白玉石手谈、紫砂雕花茶具,叶邑好似跟安祁旭杠上了一样,非要跟他对弈。 到最后,叶栋看了一眼因为输了一场而气急败坏的叶邑,和气定神闲、镇定自若的安祁旭,他深深觉得他三哥这一千多岁是白长了。 待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落山之时,庭院中仅留三五个侍女小厮,一小厮找到安祁旭,说江奕找他。 安祁旭心中了然,应该是潭泀的事。 去到时,见江奕站在潭泀门口,眼神关切地望着里面,见到他后恢复如初,“今天是泀儿乱语,特替其赔罪。”看向安祁旭,见他脸色依旧,就知道下午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便放了心。 “无甚要紧的。”安祁旭知道他不爱与人交谈,也就没有将白天的事说与他听。“潭泀还未醒?他也是,明明不能吃酒。”语毕,他明显明显地看到江奕脸色不太好,又想到这些日子,江奕虽冷淡,对潭泀却是关怀备至,十分溺爱。 只消潭泀一求他,便是是一见错事他也是允许的。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你我虽在这神界中尚算年幼,可在凡间已是几个轮回了。你饱读诗书我素有耳闻,我尚还记得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又如何不知呢。” 他与江奕说不上几句话,这些话更算不着他,他也是为潭泀着想,父舅溺爱,对潭泀只是有害无益。“我话已至此,告辞。” 江奕看着他,神色忧惧,他又如何不知这些,可是泀儿是姐姐唯一的、拿命换来的孩子,自己只想给他最好的,他想要什么,自己都会给。 …… 两人说话之时,在不远处有一人紧紧的盯着他们看。 “还不承认,我都看到了。”叶邑抓住了逃跑的叶筠,见她满脸通红,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十分好笑,将她拉到一旁的亭子上坐下。 幸而如今这个时辰庭院里的下人都去吃饭了,庭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叶邑倒了杯茶给她,见到她低头不语,两个手一直在绞自己的头发。 他笑笑,摸她的头,道:“这有什么的,‘知好色则慕少艾’,那安祁旭长得也确实是相貌堂堂,且修行、文采样样不错。” 叶筠一脸诧异的抬起头,“三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看的,是江奕啊。”提起那人的名字,她又一脸娇羞的低下头去。 叶邑一愣,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想着那小子一直哭丧似的脸,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样子。难道,现在的女子都喜欢这样的男子吗? 果然是看话本子看迷了。 …… 月挂中天,安祁旭却毫无睡意,头上的发冠早已变回寒亦萧,他望着那支泛着冰蓝色的萧。 虽然他早已知道这萧的来历,可他们都说这含虚玉是特别好的东西,可是他如今的功法,含虚玉对他来说只不过能装东西而已。 他也曾求过百萧教他一些可以用含虚玉的法术,可她总说他还太小,等以后才能学。 他寻了本书,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屋外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安祁旭放下书走出去。 雨从屋檐上滑下来,风吹落院里一树梨花,又被雨打落进泥里。安祁旭突然想到那满山的梧桐花,是否也被雨打落在泥里。那轮圆月依旧挂在空中,他想到凡间的诗中,秋和月大都是寄托思乡之情的,如今子时时分刚过,也算的上深秋了。 安祁旭脑中杂乱,想到夺魁之试,又想到逼退叶三,心中突然畅快非常,低声笑起来。 又想起崇泽受城主礼时,对方的恭敬,崇泽的从容,他心中又泛起一股子上进心。转身回屋寻了一块绢布,写了四句诗: 瑟瑟一树青桐叶,霜落乌鹭亭长月。 铁马入雨破势去,独栖梧桐待凤栖。www.gebiqu.com ------------ 第十五章 解忧棋社 晨凌阁建在无往外正北七里处一巍峨高山上,此山处在群山之中,最为高峻,成众星拱月之象。 且旁山皆出产含虚玉,山石成淡彩色。【注①】 不知是何缘故【注②】,每日天地生之神息,尽奔至此山顶,故设晨凌阁,香火不断,供奉神首玉象。 崇泽把他们送到后,嘱咐了几句就离去了,阁内神侍带他们一人去了一个小隔间。 …… 隔间只放了一个小茶桌、一个蒲团。安祁旭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双手结印,气归于丹田,力结于真元。心神归一,就如离身置外,绕着身子打转。 他如此吸食神息,已是过了二十七日,凡间早已大变,神界却景致无二。他不知不觉,心神竟入了一方幻境。 安祁旭瞧瞧周遭景象,像是个山洞,他不敢擅自攻破,往后又无退路,只好向前走。周围山洞颜色不断变化,忽听前方细微水流之声,大迈几步,正有一条小溪,上搭青石板桥。 过了桥,便是一所庭院,门上题字,左题“入门两伴终悔梦”,右题“胜连无话解君忧”,上有牌匾,题字“黄粱棋社”. 如是说,安祁旭轻扣大门,里面立即吵闹了起来,门被打开,两旁分别站着两个垂髫书童,笑嘻嘻地齐声道:“恭迎新客到访,请去天地浮屠间见我们主人家。” 安祁旭跟着他们往里走,才发现这屋子极高,四周都是书架,一层有许多人,小到垂髫,大到花甲。 见他进来,屋里更加吵闹了。“来了来了,我早就闻到气味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又来一个” “还是个俊俏的公子哥,看上去尚小,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主人家那一关。”突然从里面飞出来一枚棋子,立马便安静了,那棋子落在地下就成了一缕烟,不见了。 走到所谓的‘天地浮屠间’,他刚要推门,门却自己打开了,正前方见一小桌,上面摆着一个棋盘,旁边正坐着一位老者,执棋对着他笑。 又老者一副文士打扮,头发、胡须皆已发白,竟与皋离师傅有几分相似,只是又添一丝空灵之感。 他心中早就有数,拱手道:“扰了老先生清净,还望见谅。晚辈安祁旭,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姓虚,名……阳” 未等安祁旭说话,他瞬移到安祁旭身边,绕着他探看,长吸一口气,“宝贝的味道,公子小小年纪还有故事不成。”他又回去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说了句“请坐。” 安祁旭闻言走上前坐下,“家姐挚友所赠含虚玉箫一支,尚不如您可自制幻境之体。” 虚阳一面想他竟不知体内有圣物之事,一面又觉得他已经察觉出他的身份,应是有智之人。 与他眼里打着官司,又想着不要把前一件事告诉他为好,“百年前,含虚峰所出最佳之玉,通体冰蓝,内似有水,摇晃而流。献于尊神,幻尊夺之命能工巧匠造一箫,赠与其友;剩之材打步摇一对,赠与尊神。” “先生居内却闻天下事,在下佩服。”两人说话间,棋盘已空,虚阳落一子,安祁旭想起门上题字,便知道了规矩,亦跟一子,“《六界通史》中《物经》有语:‘年代无考,含虚峰偶生绝代之玉,气成五彩,通人性,不允雕琢’。” “又有《界史》中《神史》有语:‘其代尊神知有玉通人性,大喜,赐名大无为神玉,每日抱而眠,意在与其互通互慰,可神玉固执,仍不灵。尊神无奈,随其缘去。’” 此不过寥寥语,他也不敢妄加揣测对方脾性,只能继续下棋。 虚阳捏须笑道:“是啊,如此说来,竟有上千万年了。”他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正查看自己神色的安祁旭,提醒道:“静心些,若是输了,我是可是要拿走一件至宝的。” 安祁旭与他对弈,十分吃力,又知下棋不可急躁,只得慢慢行踱。 渐渐寻得窍门,虚阳喜以退为进,退攻为守,他便不按章法,一会猛烈进攻,一会却又含蓄退势,把虚阳打得摸不到头脑,扔了一开始的方法,退守化攻,这便露了拙,安祁旭见机,立马插上去,一盘棋就此结束。 虚阳哈哈笑道:“好,公子小小年纪就行事如此,前途无量。”他欣喜非常,命侍奉的小书童纪录下来,以后闲时翻看。 又对安祁旭说道:“小公子胜,有什么疑惑需要老夫解,亦或是想要什么宝贝,老夫可指明位置供君寻找。” 安祁旭拱手,说道:“晚辈幼年父母双亡,父亲尚知,唯母亲不知是何人,先生神通广大,不知有何办法。”虚阳点头,回道:“若有你母亲贴身物件,我到可以知道,我本体是个物件,只与别的物件相通。” 安祁旭黯然失色,“母亲自戕,未留他物。”听他这样说,安祁旭也熄了此心,却也不免心伤,“既如此,烦请老先生送我归去吧。” 虚阳急忙摇头,大声说不行,“规矩如此,怎能违背。这样,我给你说个故事。”他朝外面大喊到:“妙伶、姣伶。”,紧接着就飘进来两个女子,伶人打扮,容颜娇媚动人。朝两人盈盈一拜。 …… “那日正逢主人浮游天地,途经西极寒川边境,见不远处散发微光,空气中还投着血气,主人向前一看,原来是个身穿铠甲的女子。”她一面说还一面比划,声音亦是娓娓动听,“那女子缩成一团,头盔掉落,只一根发簪透光散法保她体温,我们主人心一软,救她回了院。为她医治。” 故事奇巧,安祁旭不由得听入了神。 “那女子醒了后知是被我们主人救下,连忙作揖答谢。”她说着,对着另一个伶人作揖,声音恭敬疏离: “在下羽冰落,多谢神玉相救。”此时一书童来说画外音:“这女子原来是当代神界大公主,再见样貌,真当得起出尘绝世之称,病弱之身,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而另一个伶人也还礼,笑道:“鄙人虚水,随手之劳。” “若先生能讲在下送到圣灵云宫,在下必定尽己所能,达君所求。” “依着规矩,有所求者必赢主人一局,可大公主是主人带进来,非自己进。规矩也就不算了。” ‘虚水’飘到别处,饶有兴趣地说道:“去寻圣灵石,那老家伙不是碎了了吗?” ‘羽冰落’更进一步,坚定回道:“在下这就是去补圣灵石的。”她再进几步,神色期盼,“若先生能祝我一臂之力,待神界内忧外患皆除,在下定寻天下至宝为先生用。” ‘虚水’离她更远的了,“我不喜受人鞭策,大公主难道不知吗?”他神色充满厌恶,‘羽冰落’无奈,解释道:“在下本以为这么多年了,先生会移了心,在下乱言,望先生见谅。” ‘虚水’见她委屈神态,不免心软,走进几步,“大公主一头银发来历深大,自古来加上您只有三人有而已,圣灵石您一人便可修复。再说您是有大作为的人,何须鄙人相助。” ‘他’弹指施法,‘羽冰落’立马消失不见。 安祁旭就像是天灵盖被电住了一般,脑中不断地闪过他见过的羽冰落那仅有的一面。 他不是没听过她的过往事迹,可当他在看到‘羽冰落’那样急切求贤的模样,心中仿佛有一团火乱窜,脑子里也只想着一句话: 她,是不是活的最苦的储君? 再次清醒时,自己已是在晨凌阁里的小隔间了,活动活动筋骨,回想起刚才的奇遇,久久不能回神。 掐指一算,已到了第二十九日,他再次坐定,调息功法,他全身气光大胜,比预想的精进的一倍有余。 他心中更加惊叹,与神玉在一处便法力大涨,难怪古往今来,多少人想要得到神玉。 自己机缘巧合之中与他结识,实是大幸。 他从来比旁人幸运,虽父母双亡,却有师兄师姐爱护,玥娑姐姐与师姐是挚友,送了自己一件顶好的法器。自己有机缘巧合得神玉气,若不奋进,怎么对得起他们,更对不起自己。 且,他不知怎的,想当最好的人,立足在天地之间,也想有一天,史书上,有他的名字。 三十日尽,安祁旭等人随崇泽离开,走在山路上,安祁旭忽然回头一瞧。山顶已看不大真切了,白云霏霏,微风徐徐,四面山石所迸发出的彩光,仿佛凡间神庙里神像【注③】挂着的琉璃珠串。 他身旁的孟尧渊狐疑地看着他,发觉他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也不说话,只时不时地低笑几声。 孟尧渊能察觉到的,崇泽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安祁旭出来后他就感到一股灵气隐隐从他体内传出,走路愈现飘逸之态,明显是大成之象。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缙绤先神的孩子资质非凡也是应当的。 再说他是独子,大祭司和昭元将军自然是千金万玉地养着,给些好东西也是应当的。 除了他,还有几个弟子,或是服灵草,或是吸食了蛟珠【注④】法力亦大涨了不少。 崇泽等人尚在无往城时,城中少有地风平浪静,叶颜两氏亦无任何冲突。崇泽一走,三族都有了动作。 且说叶氏这边,叶衡单独召见了叶邑,父子对坐,叶邑虽平日放荡不羁,面对自己父亲却极为顺从,指西往西、说一便到。 “听说神育堂弟子们闭关前与你见过?“叶邑心思还算通达,知道叶衡只叫他来定是有事,愈发低眉,回到:“是,儿子跟他们吃了饭,又逛了一会。“叶邑将那日所有事都说与叶衡听,末了又添了句“那安祁旭也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年纪虽小,却不急不躁的。“ 叶衡听罢,也是赞同地点点头,又不免惆怅,“这样早通人情世故,未来造化不可知啊!却是可惜,招募不了了。“ 叶邑不免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又不解:“父亲为何如此说?咱们族不缺人啊。“叶衡恨恨地看他,又看到自己儿子这副天真模样,又叹道:“邑儿,有些事为父不得不说与你。“ “当年大公主,也就是当今尊神,与柳氏分庭抗礼,你二伯三伯两支投入柳氏麾下,后来柳氏逼宫,还是为父拦住了你二伯三伯,才不至于起灭族之灾” “。如今叶氏虽说还是六大族一族,光景却不服从前了。” “为父与族中人行事张扬,与颜氏处处较劲,也是让神宫的那位看看,我们叶氏不过是酒囊饭袋之流,翻不起风浪,便是她知道是装的也无事,她从前虽狠厉,却也讲理,只要咱们不出大错,她也没必要与我们过不去。” 再说,他当时拦住叶丹、叶修两支也算是帮了忙才是,他没讲这句话,只在心中捣鼓着。 听他说这些,叶邑脑中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所以父亲想拉拢一个人,为的是以后在神宫好有个帮衬。“叶衡淡笑颇为欣慰地拍拍他的肩: “拦人之事就算外人皆不知,神宫那位大抵是知晓的,为父如今也别无他求,但求叶氏安稳,齐家合欢。你以后就随着你大哥二哥做事,咱们叶家的男子,不能叫别人看低了。“ 叶邑激动万分,急忙为叶衡添茶,又想着叶衡刚才说的,“若父亲要招募一人,儿子倒想到一个,白虎神君小舅子江奕,少年老成,倒是个好苗子。“ 叶衡暗暗思索,才渐渐想起江奕的面容,也觉得不错,只口上却说:“此事也不必过急,先看着吧。“他目光紧紧盯着墙上无往城地图中的颜地带,冷笑: “神育堂这次到无往城,那边不知道还要有什么动静呢。如果是狡兔死,走狗烹,这天下就该变变了。“这番话下来,数不尽的企盼与无奈,真真是一腔热血彻底被磋磨,也不愿见别人得道。 …… …… …… 【注①】含虚玉可收万物,为一巧宝,其色有众。产含虚之山收含虚,其为再巧,故成五彩。 ——《六界通史·物经》 【注②】晨凌阁所立之山,经测,内含与与圣灵石相近之物,圣灵吸灵,此山吸神息,故又名盛息山。 【注③】神界于凡间设神庙,内有神像,为尊神脉及神领,受凡人供奉,为凡人解忧。神庙内有神侍,以免凡人损害神像。 【注④】蛟珠为妖界鲛人之泪,吸食其化作之气可进法力。www.gebiqu.com ------------ 第十六章 圣灵(一) “你总不肯听我的,我说派些人去教导族中子嗣,可你不愿偏由得他们胡闹,这下好了。神城的神领还在这他们就闹起来了,掌座虽面上不说,却也不好看呀。“ 书房内,颜夫人磨墨,颜朔练字,屋内再无他人,颜朔听此,干脆撂下笔不写了,大声喝到: “崇泽那小子算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神育堂的一个小师傅,站对了队才有的今日,还有那林柯、潭辕以及那居思堂,哪个不是水涨船高才到今天的位置,若是没有颜氏率先扶持底下的那些小族敢投靠她,黎氏、孟氏也不过是到她势大时才站队。说到底,咱们颜氏才是真正的护尊。“ “话虽,可也该低调一些才是,再说了,那居思堂……“颜夫人无奈地看向他,自倒一杯茶喝起来,也不管口干舌燥的颜朔。 颜朔不气反笑:“这时都过了两百年了,今日你倒是第一次提他了。“他沉思片刻,措好词:“渤庸当初就传来口信了,尊神对居思堂分外开恩。“ 颜夫人一听还有这事,这才放心。 颜朔将手放在她肩头,轻捏了起来,温声说:“好夫人放心,便是天塌了也有为夫呢。“ 颜夫人笑开,靠在他身上,说了好一番话。 …… …… …… 一行人匆匆拜别三位城主,驾马前行,本来下一站是要去圣灵岛,若走回神城路则最近,可崇泽却选了另一条路,前往南极水域,再往西行,渡瑶江至圣灵岛,崇泽旨在带他们看尽神界景色,看一眼封魔结界。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南极水域时已经第二日辰时了,恰逢玄武神君顾枭来此巡查,理应拜见。 安祁旭跟随崇泽行过礼,才正视这位神君。这位神君待人宽厚,颇有雅风,却治家极为严苛,就连顾嘉卿这个老来女也不例外。 他们并不着急看结界,就按顾佚、崇泽两人的意思出去逛逛,顾嘉卿则被崇泽强留下来。 “轮值排查结界的六十七军先去,剩下所有军长都传来此处,例行检查。”左参军顾佚、右参军白悫站在一处,对旁边的吩咐到。 “那神育堂的弟子们怎么安排?”两人往那一看,果然见了他们站在不远处,顾佚余光扫到身旁白悫明显一喜。 他只觉得检查为重,故而对他沉声道:“无人接待着实不合礼数,但检查也不可耽误,这样吧我去照看,你在这检查吧。” 一听这话,白悫不乐意了,立马表示检查是大事,自己做得恐慌,还是去照看弟子吧。 顾佚目的达成,自不必说。 …… 这边白悫来到安祁旭等人的面前,说明来意,看到孟尧渊站在后面跟安祁旭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喜出望外,大喊道:“舅舅!” 那边孟尧渊也看到了他,扭头朝安祁旭挑眉,“我大外甥。”又吊儿郎当地对白悫笑道: “悫儿,来,到舅舅这来。”白悫立马走过去,对着他就要作揖,孟尧渊赶紧扶住他,“这可是你的地盘,你要是向我行礼,你那群弟兄可不能同意。” 白悫愈发谦卑,连说不敢,近乎是讨好地说道:“悫儿前几日新得几只鹦鹉,会唱小曲,喂了灵丹可以活上千年,舅舅这次回去去我家拿两只去玩吧。“ 他一边奉承孟尧渊,一边又带着安祁旭等人四处逛,一口尧渊舅舅,一口惜澜、忆云小姨的,好不亲热。 黎忆云仅见过白悫两面,自然受不来他这样子,而孟家兄妹就不同了,未入神育堂前,整日里与白氏子弟厮混,对于白悫的奉承更是很受用。 …… 安祁旭早早远离了白悫,他十分不喜白悫这副模样,像极了书上说的进谗言的奸臣,按着他所指的方向,向封魔结界走去。 走到一条长河,他便知是到了,据记载,神魔河隔绝神魔两界,长无法量,宽有十五余里。靠神界的河边有灯塔无数,河上一桥,约有六丈宽,而河那边却只能见结界金光大闪,无法窥知其内。 六丈桥名为通界桥,安祁旭曾听人说起过,神魔尚友好时,相交甚繁,通界桥上,东魔商西神商,两界戍守边境士兵更是夜夜篝火相聚与桥中央。 后魔叛变,战败,被封印,这样的事情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看完封魔结界,神界的半壁江山也算是逛尽了,在去圣灵岛的路上,孟尧渊明显心情大好,时不时吹两声口哨,渡瑶江时更是激动地拽住安祁旭。 安祁旭心想他总不是因为两只会唱曲的鹦鹉就成这副样子的,果然到临近圣灵岛时他方笑着说:“待会就可以见到爹娘了,也不知道他们想不想我。“ “为父母者,怎会不记挂子女。“说完这些,安祁旭又觉得自己说这话着实不可信,心中发苦。谁不知他未见过父母一面。 “大祭司与昭元将军也定是这样的,你如今外出,他们也传了不少青灵鸟。“ 安祁旭听他这样一说,脑中只剩下百萧、岫骥以及玥娑传来的信上的万分牵挂关切。 思及百萧、岫骥待他之好,神界屈指可数。心里苦涩皆无,仅余暖味。 入岛后,官道两旁竟然种的是稻子,此时正好稻穗泛黄,其中两三人户,看起来倒也别有韵味。 孟尧渊在安祁旭耳边低声解释:“我那个嫡亲舅舅向爹爹要了城外所有空地,种了这稻子,说寻常花木看多了,这些也挺有趣。“ 安祁旭听他口气对这位舅舅很是仰慕,再看这大片稻田,加上不远处热闹的主城,确实与众不同,让人眼前一亮,也称赞了几句,心中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但这城外,就只剩稻子了?“ “这倒也不是,你往那看。“他向东指,安祁旭顺着向那看,只见远处有几棵十分高耸的树: “那是大榕庄,榕树比别处都高一些,离圣灵云宫又近,我上次求了爹爹,买下来给我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咋舌,光是离圣灵云宫近这一点,便就知道天大的好地方了。 进了城,便有官员引他们去岛主府。岛主府建在岛中最繁华街市,不似别城的占城一角建府。 皆因这孟氏世代单传,无需设族地,只有一处岛主比别城的大些。岛主府已是众人接待,为首的自然是岛主孟磐及其夫人白茵,下首一众官员,安祁旭都认了一遍,大抵都姓白。 打过照面后,不等孟磐说话,下面已有人奉承,“掌座行了一路合该累了,下官等已备下宴席,请掌座移步。“ 安祁旭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男子笑得眼已不见,嘴倒是张得大,心中发笑,也极不喜。略一思索,只还记得他是税杂使,至于名字却忘却了,只记得也姓白。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比另两城奢靡之处,不必细说。 孟尧渊附在安祁旭耳边低声说笑,使得安祁旭听了不少人来拜见孟尧渊顺便奉承他的话,半笑着回应几句。 正想找个法子逃出去时,却见孟尧渊“哟”一声,从桌子上拿起个果子往外跑。 他顺势辞过众人跟了出去。出来后才知道原来是孟尧渊院里的绯狸嗅到主人气息跑了过来。安祁旭走近时,孟尧渊正抱着绯狸坐在假山旁的石凳上,给它理毛。 绯狸两支爪子抱着那枚灵果啃咬。灵果是初摘的,灵力无漏,尚泛光。 他在孟尧渊身旁坐下,刚摸摸那只绯狸,却被它瞪了一眼,“这小家伙脾气倒大。“他呵呵笑道,转而揪了一片树叶,“巧青向来这样,便是澜儿它也是不让碰的。“ 听了孟尧渊的话,他颇为疑惑,问道:“一个绯狸,却唤它巧青?“ 孟尧渊一笑,轻柔地拨开绯狸的软毛,原来那绯狸虽看上去呈淡绯色,里面却是淡青的。 据孟尧渊所说,他机缘巧合捡了巧青,便是一身青毛,又气息微弱,本以为活不长的,可白家几个人听了这事,专门送来了妖界的妙药,这才救下它。 安祁旭看向巧青,完全想不出这竟是个本命不久矣的幼狸,其灵力之盛,可抵三只成狸,可见是平日里多服灵果之因。再一探识,便知它被封灵根,无法化形,不知以后如何机缘了。 说了这半响话,宴席那方声音也渐渐淡了,两人不再逗留,一起去往宴席。宴席之上,崇泽与众人谈话之中,无论白氏如何引话,他也不入套,说了半筐子话,尽是无用。 他们不会在圣灵岛逗留太久,此行也只剩个圣灵云宫未见,崇泽也得了羽冰落指示,明日辰时需到神宫,她尚有安排。 现下是午时末,若是去圣灵云宫早些,走时也不会太匆忙。因有几个弟子去街上溜达,又让安祁旭和江奕这两个懂事且遇事冷静的孩子去寻。 出了岛主府,二人半响无话,本就不大熟,又加上上次说的那几句话,安祁旭也觉得尴尬,街道热闹非常,唯他二人例外。 寻到一处茶楼,便是潭泀等人所在之地,两人刚要进去,安祁旭却被一旁几人的谈话吸引了去。“今日神育堂的人到,孟大公子也回来了,却没出府,莫非在神育堂真的学好了?“ 安祁旭听后心中一喜,心想孟尧渊的确是比初来时好多了,为他感到高兴,却不好再耽误下去,进茶馆去了。 可若他是那等喜听闲事之人,或许孟尧渊往后之路,会更好走些。可世人各有缘法,遇事无常,命中冥定,非人之可动。 买东西的人瞥了一眼那说话的商人,蔑笑道:“你这就是不知道内情了,我兄弟在岛主府当差,听他说,白左参前些日子才四处寻访上等鹦鹉,又派人训练。好家伙,那畜牲小曲唱的,可比得上绣音阁的福官了。身在神育堂还不忘让人寻新鲜玩意,我看那纨绔子,还是别指望了。“ 随后两人低头私语一番,不知说了些什么,商人先是一惊,紧紧盯着那人,片刻却又缓缓点头,喃喃道:“你说的,有理。“ 众人齐聚一处,白家几子拉着孟尧渊依依不舍,几乎抹泪相挽,安祁旭“不巧“地站在几人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尧渊,孟尧渊扒开几人的手,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向安祁旭奔去。 出了岛主府,向西行直到出西城门,再向南行到岛之尽头,有一渡口,其守皆为灵人,崇泽掏出尊神批令递给灵人,不多时,灵人就将他们送到船上。 站在船头,众人显然比以往兴奋许多,圣灵云宫必须那尊神批令才能前往,便是以前柳氏那样权势嚣张,进圣灵云宫也要老老实实拿尊神批令。 从古至今,也只有羽冰落一人私进圣灵云宫未被罚反被赏而已,而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羽冰落。 曾有学者为她作<落灵赋>一首,便是万分贴切: 生时苦难伴,方离玄宫。岁迢迢,雪伴无力留,一叹焉。 乍回玄宫,片消息长齐身。世事不知,其貌妍毕。眼若清波澄澄,面若雪寒流光,蓬莲初生之清晖,明珠问世万灿矣。发银如天辉,引注目而不怯。姿胜雪无多念,性若玉坚生光。众闻感怀,见之默然。 时数年历,落灵非荒诞矣,实为众望。年少具明镜目,窥界乱荒。上有直谏言尊者过,下是体念怀民心。其瑰世之超绝,面灵袛之怀荡,如首者之命道。 今终一统三川,权驾五岳。其端何以,龙凤应惭。其势何以,神兽当外。领神界于无二,率六界引煌煌。 余有叹嚱,灵衹行偏落灵,使落灵生天辉超绝貌,存龙凤神灵品,怀天下之壮志,实为六界之率首。闻望日月四风,遇其必愧。叹矣,实为大幸哉。 …… …… …… 前方的岛屿已渐渐分明了,众人也总算见到:岛屿云雾环绕,当真如书中所写“望其象气,不晓于眼。岛中土泥,皆系白玉之色。 见日于世间,又仿如匿世;光辉灿灿璀粹,如整透玉问间。“船靠岸,众人下,一举一动皆恭敬小心,不敢懈怠了去。 圣灵云宫既奉侍圣灵石,又是灵人所居之地,安祁旭想起<神律>记有灵人衣着,以免有人不识,轻待了灵人。 ‘灵人所着衣衫,皆系一致,士着松、女着兰。’言下之意,便是灵人之衣饰,全为花木所化,只灵首之衣华丽些,以好辨识。 岛中灵人,各司其职,如今并无战争,灵人不必上阵,不过就只做些杂事。 安祁旭等人在灵人带领下看完了整岛,便是今日最要紧的事:看圣灵石。圣灵石摆在主殿,安祁旭进了殿,便见圣灵石生着强光。 圣灵石有两人来高,宽足丈,质为透明光成五彩,周遭生灵气,达足量时生灵人。 安祁旭衣袖下的拳头仅仅攥着,暗暗吸气,自进了岛后,他就觉着胸口闷得慌,进了这里尤甚,仿佛圣灵石想要把他拽过去一般,却见旁人脸色从容未有不适,不好直言只在心中暗想: 大抵是最近修习太过,才无法适应圣灵石灵气吧。 能到圣灵云宫见一眼,已是尊神恩赐,绝不好多待的,众人坐了来时的船,也不回圣灵岛,直接往东回神城。 崇泽归心似箭,途中一直站在船头,仅仅盯着神宫方向。 他们这一行人,在外游学已足两月,凡间已有六十年,凡皇都换了两个,神界却依旧,早春午夏夜秋,除时不时有尊神下令小改神界,没有任何大变化。 安祁旭站在船尾,望着圣灵云宫。他之不适早已缓解,又更觉奇怪:他法力竟又精进一些。 他心里清楚是因为圣灵石的缘故,只以为是神玉所做,全然不明真相。 不明尤进他千法, 荒唐可保万年安。 一朝海尽石皆露, 需赴魂散雨落时。www.gebiqu.com ------------ 第十七章 性情 却说一行人极为低调地回了神宫,便有灵人传话让崇泽去向羽冰落述职,又有两个神侍来引安祁旭等人。 说是奉尊神令带他们去滟柳榭,尊神、幻尊及神育堂众师傅为他们接风崇泽正眼看着,心中盘算:他们这才多大,尊神竟已经开始想着要收拢他们了。 滟柳榭处于式湖正中一小洲上,有三处曲廊石桥相接岸上,比其余几个湖中亭打上许多,可容纳百余人,又设有高阁可望到整座神宫的好景色。 榭后种有灵植数十颗柳树更是将整洲都围了起来,远远一看竟像是一处避世的世外绝境。 自新尊即位,滟柳榭再未开过。皆因如今神界并无私宴可办,神宫杂务又皆由玥娑打理,她是个喜趣懒惰的人,为着省事,干脆把滟柳榭一封,留下些许神侍打理。 如今羽冰落亲自下令在滟柳榭为神育堂众人接风滟柳榭才又复出了从前那等热闹模样。 安祁旭到滟柳榭时,洲中只有神侍侍奉,众人趁着这时间把整洲逛了一遍。 安祁旭在家曾听岫骥说过,尊神还是大公主不得权时,神宫看上只有一种感觉:奢靡。 可谓是“美玉作柱金为房,满目无绿银为墙。”更有不知名之人作诗冷讽: “柳种中宫,叶硕食雨,祈雨祈雨,莫干万民。外难退火,内容旱猖,盼火盼火,灭雨护我。” 此诗大逆不道,却道尽心酸,好在最后,终出了个羽冰落。 她一即位便下令改建神宫将那些金屋玉柱银地一一拆除,或进神库或济万民。 而现在的神宫,雅致不缺大气、秀丽仍含庄重,便是谁见了也要叹一叹。 洲上别的景也就罢了,虽珍贵却不稀奇,倒是那柳树着实是一奇景。 虽说柳树折腰乃是常事,只是这洲上所有柳树从跟处上一尺还是笔直的,再往上就好像是被折断了一般,柳枝也有一半垂在水里。 若是从上处看,如卧在湖面上一样。 众人看够,见安祁旭与孟尧渊坐在曲廊桥上,孟尧渊拿着本书请教安祁旭,两人旁边黎忆云拿着鱼食向水中投引来许多锦鲤。 潭泀、林逸两人互相交换应该眼神拉着一众人往他们那去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曹者当真有勇有谋,可谓是英雄不论出处,报国不论尊卑。”孟尧渊拿着凡书《左传》,感慨着,语气中敬佩豪情自不必说。 安祁旭听到最后方知他这是入了门,已然是有自己之见解了,故问:“前一句便也罢了,倒是这一句‘报国不论尊卑’你如何见得?”一旁黎忆云听孟尧渊说出这等话,也回头看,她也想知道这个纨绔表哥能长进到什么地步。 “先说这曹者,他出身倒算尊贵,隐居不问世事,国家有难时挺身而出,这样一个隐退于世又为国而现世的时候人,又怎能让人不敬佩呢。再如虞舜、管龅等人,出身贫寒,又那样才智,于国有幸。”他这样说着,潭泀等人已走到他身后,做了个手势让安、黎两人别说话,猛拍了他一下。 孟尧渊仿佛是魂灵都吓跑了去,一个哆嗦手中的书也掉了。 众人见他如此,皆大笑,安祁旭也忍不住一乐,走过去拍拍他,捡起书又扶着他到桥旁坐下,“他好不容易如此下功夫,你们又何必吓他。”虽这样说,安祁旭也忍不住笑意,笑着摇摇头。 “咱们这素来被称不肖子的孟的少爷如今如此用心,咱们当然稀奇。但是啊,神育堂咱们是行过拜师礼的,你不问,偏问咱们祁旭,我且问你,你可交了拜师费?” 潭泀左右相望,最后看向安、孟二人,看似在为安祁旭抱不平,可眼里尽是笑意仅仅盯着孟尧渊,只想看他如何反驳。 孟尧渊听完,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死皮赖脸地搭上安祁旭的肩,“你们又懂什么?我这叫不耻下问,况且祁旭的才学你们也都知晓,便是皋离师傅也是称赞的。” 他末了还添一句“若没有江奕,祁旭一人斗诗便能抵尔等。” 潭泀一听,突生了一股兴致,与众人商量着,都觉不错,便是安祁旭本人也同意了。 不过片刻,就已行到一处极大的桥上亭,除江奕、黎忆云二人不愿来,都到齐了。 那方热闹非凡,黎忆云只仅仅盯着湖中游鱼。 一盒鱼食见底,她正想去向神侍要一盒眼前就出现一只修长的手,递过一盒盛满鱼食的盒子。 她一抬头,原来是江奕。 黎忆云虽心知这鱼食是给她的,却还是盯着江奕看了半天,直到江奕手再往前伸些才连忙接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过江师兄”,她也实在不知道该叫江奕什么,‘公子’太生疏,直接叫名字又不好。 想着他比自己大,又同在神育堂修习,叫师兄总不会错的。 撩起袍子坐在栏杆上,手搭在莲花状的汉白玉柱上,愈发显得手指骨节分明。再看面貌,一双灿星眉目,似无情却有意。 唇似细柳、色淡若水,平生所遭苦难,唇中尽显。观其一面,便是无心神女也要悸动,更妄提甚平凡之神、魔等人。 “上次你赠药与我,感激不尽。本想以礼答谢,却不知你所需,刚见你鱼食投尽,便送了过来,莫见怪。” 黎忆云听他这样说,投鱼食的手一顿,低头弱弱地说:“不过举手之劳,无事。”说罢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一瞬又转回去。 江奕见她行事不似以往那般大方爽朗,还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低声问:“你,怕我?” 黎忆云一听,顾不得刚才的心悸,反驳他:“谁怕你啊,只不过你太过小气,不想理你。且这也有许多日了,怕不是你没放心上偶然想起罢了。”江奕素来是不善言语的,听黎忆云这样说便有些不好意思: “我每每见你,你身旁总有许多人。”虽听黎忆云只笑着说刚才是玩笑话,却也放在心上了,“若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便可告诉我,权当谢礼。” 黎忆云心思豁达大方,也知江奕这样说并不是赌气之言,干脆应下,“一定,若日后我有什么想要的,定会告知于君。” 她笑意冉冉地看向江奕,发觉江奕素来冷淡的面容因日照而显得有朝气,更显颜色俊美无双。 湖面波光点点,鱼儿也因黎忆云许久不投食而散去,江奕改坐到黎忆云对面,正拿着一本旧书看着。 黎忆云放下鱼食,亦拿起一本凡书,一阵风吹过,翻开她的书,正好停在一页,上面赫赫写着一首小诗: 窕窕柳条蕤,盈盈三重辉。 娇容或不识,天音隔耳闻。 不伴无成志,重识气朗清。 若皆如此对,必无闲愁生。 【注①】 这方,安祁旭与潭泀等人对坐,听孟尧渊说道:“我是不好加进去的,这样,由我出题。” 话一出就有潭泀反驳,“单单是你出题未免有失公道,不行。”他看向一旁看戏的女孩子们,有了主意,朝她们笑道:“不如你们跟他一块出题。” 女孩们一听觉得不错,众人商量着,不一会题目便出来了,孟尧渊对着潭泀等人说道:“你们四人,只作首绝句未免太简易,咱们商量着不如作首七律,以月为题。时限一炷香” 他看向安祁旭,两人眼里打着官司,安祁旭开口:“七律极好,我也作首七律吧。” 正主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没有异议,神侍铺纸点香,潭林叶容四人围在一处低声商量着。 安祁旭则站在窗前,看向天边的流云。转眼已过了大半炷香,四人已作了六句。安祁旭才对焦急的孟尧渊笑笑,回到案前,提起笔就写。 “我们作好了。”潭泀直接将纸递给为首的顾嘉卿,由他们评说。孟尧渊凑过来看,字是容夜写的,他的字极好,皋离也连连称赞,再看诗: 望空一轮皎皎寒,一方云纱作月栏。 蟾宫中桂香飞散,露降花枝雨初干。 远灯微亮心难安,独上楼栏伴月栏。 心如乱絮飘飘去,思及月去奈何然。 顾嘉卿笑着点点头,正巧安祁旭也将作的诗递上来,孟尧渊连忙接过: 凡世三五一蟾圆,堪胜神世灵月妍。 灵月久长清秋伴,蟾月时短意却全。 百数浮苍只一瞬,万载乾月登灵坛。 须层流云永随月,同争煌良灵衹瑄。 两张纸摊在桌上,众人都过来看,孟尧渊看不出诗之好坏,站在安祁旭身旁不说话。 几个女孩子细细评析,都告之顾嘉卿。顾嘉卿将她们评析之词加以整理,“第一首,字词倒是尽了,一份闲愁跃然纸上,又不过分痴怨,反添一股闲散离俗之意,已是很好。”她又看向安祁旭,面露难色: “祁旭你这一首,我们是实在看不透了,只觉得读起来一股豪情,又感觉不尽然,以后问问皋离师傅再做结论吧。” 安祁旭摆摆手说不必,“这句‘独上楼栏伴月栏’写的实在入我心中,能有这一次诗比,当真无憾。” 他朝潭林叶容四人拱手,眼睛却看向林逸。 林逸懂得安祁旭这是已经知道这句是他作的,对他笑笑,尽显闲云之态,与其父极为相似。 说笑间,有神侍小跑过来,“尊神、幻尊及掌座等人快到了,请神徒们前去相应。”安祁旭理理衣襟,又找了神侍去叫江、黎二人,拉着将两首诗都装进自己荷包里的孟尧渊往厅外走去。 羽冰落由众人围拥着,远远地看到柳滟榭,安祁旭等人已垂手低眉在一旁等候。 待她到,皆行礼参拜,羽冰落让他们起来,略略打量了一下。不过六十日,他们长大了不少,整个身量都挑高了。 直到看到江奕以及站在他身旁的潭泀,细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所幸无人瞧见。 因有尊神到,这场小宴办的着实有模有样,美酒佳肴、歌舞升平。众人也因有尊神在场不敢造次,只跟着崇泽附和就行。 羽冰落大抵也只说了让他们好好修习,来日为界报忠之话。 宴毕,安祁旭回神育堂的途中,猛然回头看向仲华门的方向,很难判断,他是在看神宫外的祭司府,还是议事殿。www.gebiqu.com ------------ 第十八章 毕业 已是三万年过去,神界万载不变不是奇事,花开花落、叶繁叶疏。凡间石阡玉林,仍归有时无,神界千载万代,恐永不变矣。 叶衡书房里,有两人,一是叶衡,二是他的谋士。叶衡叹道:“如今神育堂弟子将要毕学,本官却没什么好人选招揽,不知先生有何见解?” 谋士道:“城主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神育堂十四弟子,我虽无能,却也是尽数了解。” “若说文华才学、法术功法,当以安祁旭为首。再者他乃先执剑大祭司缙绤之子,现执剑大祭司百萧及昭元将军岫骥师弟,家世更为了得。可以我之见,此子并不适合城主招揽。”叶衡疑惑,问他为何。 “此子三至亲之人皆是尊于当今尊神,他自己更是曾言过必不负先神遗子之身份,那定是也尊于当下之尊了。”他咳了几声,压低声音道: “当初叶族旁三支与旁六支依附罪族柳族之事谁人不知,虽说后来柳族逼宫时您将那两族拦住,可您也清楚叶族之势必将大落,也比不能同尊神走太近了。我看着,那安子是个有宏心的,必不愿意入城主麾下。” 叶衡虽气,但也知这是事实,只能大骂三、六两支连累整族,又让他继续说。 “再说这白虎神君潭辕之子潭泀,当真是纨绔不堪重任之徒,仗着父亲溺爱,荒于修习,处神育堂之末。便是他愿投靠您,您也不能收留啊。” 潭泀荒废修习,潭辕不知道去神育堂赔了多少次罪,才混了这三万年。叶衡也听说过,自不会把心放在她上。 “另有朱雀神君林柯之子林逸,其超然处世之态与其父极为相似,想是不愿受人所控的。再有玄武神君顾枭之女顾嘉卿,受其父感染,处事落落大方,大有贤骨,倒可以让我族之人与之结交。”叶衡记下,笑道:“顾家教导子嗣,一向严谨,其大子顾佚、二子顾羡皆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孟氏一族,自古单传,偏这一代出了一男一女,名为尧渊、惜澜,皆是贪玩之辈,只能说是比潭泀强些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孟尧渊到底是要承父业,任圣灵岛岛主之位的,城主与之结交,必无害处。” “还有黎城主小孙女黎忆云,修习极佳,行事大方循礼。而且我听说,她于族内也是有些威望的,可以一交。而容城主四子容夜,也是极好,城主与容族又无私怨,容族也并非尊神从前之党,怎不与他相连,也好相帮。” 叶衡本听得好好的,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潭辕遗孀之弟江奕呢,他这人如何?” 谋士道:“其才不亚于安子,其术法也是数一数二,只是性格孤僻,想是年少失亲,寄人篱下之由。我听闻,白虎神君府内对他,可不怎么样。此人恐难招揽,但有幸得之,比对叶族有益。” 叶衡听他说这些,突然感慨道:“以后这神界的天,可就不同了。” 却说神宫内有一处巧设,一方三层高亭,浮雕精美,与远处一处高台相连,其相连之拱桥下方亦有一弯拱桥。从上处看,呈交叉相错之态。 下面之拱桥正中浮雕是一龙头,每凡时一日便喷水,喷在湖上一片硕大的碧玉荷叶上,散作无数细小水珠打到一旁数片小碧玉荷叶。 所出之声清脆悦耳,分外闲趣雅致。 高亭中坐着四个男子,看上去已有双十。只依旧未加冠,想是因为无职之因。只见为首的男子手中仍拿着本书,站在栏杆旁向下看,年轻公子模样: 黑发半梳半散,冠以青玉嵌珠冠,两条同色丝绦垂到耳后;身穿石青色缎织墨竹窄袖长袍,系着青蓝色云纹腰带,挂上玉佩、玉环等物。 颜呈灵玉之彩,神若月旁之光。面如白玉、眉似墨染,眼存神采、唇噙暖意。 其一看之喜叹,二看之欲近。身旁几人也都真心与他交好,唤他“祁旭”。 再看旁人,平易之孟尧渊、乖觉之潭泀及超然之林逸,皆如书中所说“年少韶光、俊美皮囊”。 尤其潭泀之一双眼生的极好,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俗,其熠熠之处,不必多说,只一句“透心之所向”便有着落。 可其顽固之心,仍不改过,只这一点便比不上孟尧渊。“祁旭你这本书,我凡时三四时辰便能看完” 安祁旭转头看他,摇头道:“若是像你这样囫囵吞枣般读,还有什么用?读书,贵精、贵通。” 潭泀不以为然,反驳他:“不就是背注解吗,有什么难得,明明是你看得慢。”安祁旭将书收起来,神情已然是严肃起来了: “若是真把注解背住,才真是把书读死了。书贵在自解,作注之人也未必尽善尽美,各人看法各异,若你只在乎意思,就认定了这个答案,又怎会有自己的见解呢。” “就如这式湖,若是死水,就千年万年不会变了,可若是活水,说不定哪天能碰到一个逆流而上的奇物也说不定。” 潭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扯开话题:“你不是跟舅舅一块被皋离师傅叫去编书了吗?才不过凡时半日,已经编好了?” “我早作好的,拿去本该跟江奕一起誊抄,可忆云拿着我的手稿说要替我誊,顺便找江奕有些事。我问过皋离师傅,他也是首肯的。” 安祁旭随着他们笑笑,他们这样的男子,便是心中有些想法也不会在别人背后议论长短的。 一直未说话的孟尧渊突然开口:“咱们,快要毕学了吧?”他知道安祁旭帮皋离作的书是记载这三万年他们在神育堂的事,也同时意味着,他们以后,不再有神育堂弟子这一称号了。 潭泀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是呀,不知觉,已有三万年了。初到神育堂时,咱们还尚小呢,如今……”他话锋一转,不想继续这样忧愁下去:“咱们的孟大少爷,也要当岛主了呢。” 孟尧渊惊讶,含糊地回答:“我爹说,还是我先随着他处理事务,接任岛主还早呢。”潭泀直拍他肩,一双眼睛笑得熠熠生辉,“你以前还说过羡慕顾家,父子同领,你以后子承父业,岂不也是一则佳话。” 他虽这样说,但在座谁人不知,城主、岛主之位如尊神之位相同,向来是嫡长子继承。云林之城黎城主才请示尊神,说要把城主位袭给嫡长孙,也就是黎忆云大哥黎慕。 毕学的事很快办下来了,神育堂办了小宴,尊神未到场却也赐下不少东西于众人。 也就在当日未时中,神育堂再度沉寂下来,除了那本安祁旭与江奕共同编写的《神育记·一百零三记》之外,神育堂仿佛无增无减安静地等待着下一批弟子。 神宫外各家都有人在等候,见到自家小主子出来连忙迎上去,槠柏牵着马等候,祭司府本就极近,安祁旭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见槠柏如此低调行事,心中极喜且欣慰。 槠柏是他教出的人,现在办事妥当,他自然是更好些。 与众人告别,安祁旭上马欲回祭司府,槠柏却拦住他:“少爷不急,先下大祭司在昭元将军府中,说等您过去商讨要事。”话如此说,安祁旭自不敢耽误,立马驾马往岫骥府中去。 至于如何要紧之事,也须到岫骥跟前才得知了。 不消片刻,已是到了岫骥府上,安祁旭翻身下马快步就往里走。到正厅时,岫骥、百萧二人正说话,他作揖完后,见那两人并不是有要紧事的样子,怀疑道:“师兄师姐不是说有要紧事?”岫骥眼中带有怨怼,又带有躲闪。 说话间,安祁旭已坐到岫骥旁边,看到桌上一卷画轴摊开,上画有一女子,心中登时明了,笑道:“婚姻之事,当真是最要紧的。” 他既已知晓,岫骥也不必再解释一下了,问他:“祁旭觉得,先下成亲是否过早?”百萧已是第二次听他这般说了,不觉得语气变得无奈又气愤:“师兄,你已是十五万余岁了,黎城主之子当时像祁旭这般大时就成亲了。你虽不晚却着实不早了。” 安祁旭已弄清楚情况,附和百萧的话。神界成亲岁数向来无定,可岫骥如今既有佳姻可成,断没有放弃的道理,“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黎族子嗣,名唤黎箐,听说是个极聪慧练达的女子,素有美名。比你师兄小两万岁,我派人打听,传闻不虚。”百萧对自家师兄婚事十分上心,恐怕下定的聘礼也大抵是她着手了。 安祁旭似听黎忆云提起过,仿佛是她的族姐,还夸过她。黎忆云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性子,她既然都夸了,那定然是顶好的人了。 岫骥听安祁旭并没有替他说话,只觉头大,他只喜欢孤身一人,成亲之事,本以为可以躲过去,谁知还是来了。 “师兄不若与她家定个时间,寻个由头聚聚,远远地相看一眼。哪怕咱们这边愿意,人家姑娘还不一定愿意呢。”此话是百萧所说,这样一说,岫骥便不好推辞了,只好说道:“那……就见一面。” 百萧与安祁旭三下两下就有了主意:由百萧作东,办一个品画会,请上些神领神官,这样既不打眼,也不会有人怀疑。 百萧十分操心她这个随性师兄的婚事,当下就下令操办,安祁旭收集字画,杨书芙、书茉两姐妹随着清棠四人操办及送请帖。 其余不过一应杂务,很快就办好了,只是这字画不容易找,既要风骨,又需大气,安祁旭专门跑了一趟凡间,好不容易才凑足十六幅,加上吃食请戏,花了近七千两。 百萧看着这日刚进的俸禄:八百两白银,不免肉痛,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好向岫骥讨账。 虽嘴上说,安祁旭在旁边看着,她虽口里说吃亏,另一边却又将尊神赐下的好东西装箱封好,说是岫骥成亲时的贺礼。其中一块上古灵玉,已是价值不菲,恐不是黄白俗物可买。 次日,安祁旭及书芙、书茉皆候在祭司府门口接待来宾,安祁旭自小接触这些庶务,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至于另外两姐妹更是天天随百萧四处学习,这些事情比他也差不了多少。 来之宾客他皆认识,更有不少改叫世伯世兄的,一一称呼了,自无失礼之处。自到真正该来的人到了,这场小宴才算开始。 黎氏来有四人:城主夫人白淑、黎忆云、黎忆云大哥黎慕跟一个模样温婉大方、妍姿尤可的女子,当是黎箐了。安祁旭向两姐妹互换了个眼神,一同上去问好,将他们引到府内,黎忆云已是凑到他身边了。 他瞧着黎忆云神情微妙,知道她也知道结姻之事,又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故作无心说道:“昨日才别,今日又复见,咱们十四人竟又到齐了。” 黎忆云一愣,又转笑道:“那借着今日大祭司品画之由咱们也好聚聚才是。”不过她也没有忘了来这的本意,跟着黎箐走了。 虽是品画会,但真实目的毕竟不是品画,当拿出第七幅画时,安祁旭走到岫骥身边低声道:“安排好了,黎姑娘已被请到船舫上,师兄只在船头就可。” 岫骥只当没听到,继续看画,安祁旭只好对众人笑道:“恕在下无礼了,外面有人找师兄。”然后半推半拉地将岫骥带了出去。 安祁旭回来则替了岫骥与宾客交谈,“这幅画画工极好,山石林木勾勒精细,染色入化。只是意境不好,孤僻之山上一所极其富丽之宫殿,未免相斥。祁旭世侄你以为呢?” 他一听,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世伯说地有理,若加上‘都道富梁千般婵,如建幽壁实归乱。朗逸天地百千万,功利清明不可兼。‘为引语,如何?” 那人抚掌大笑,直道好,旁人也被安祁旭一首诗带进画中,也顾不得岫骥出去是为何了。 宴毕,岫骥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安祁旭、百萧面前,安祁旭知道是成了,“十日后的日子极好,等咱们收拾收拾,去黎家提亲。” 岫骥素喜安祁旭这股机灵劲,加上人逢喜事,拉着他说要去城外跑马。www.gebiqu.com ------------ 第十九章 碎梦 “如何?”岫骥刚出神宫,一直在神华门等他的百萧立马问,他今日来就是向尊神报备婚假的。 “准是必然准的,还会有赏赐呢。”两人上马,岫骥感慨万千,“尊神现在还惦念师傅的功劳,与我说的也大抵关于师傅。” 提到缙绤,百萧眼中悲痛猛生,含糊地与岫骥说了几句话,怕他察觉到什么。 昭元将军要成亲的消息传遍整个神界,连镇守南极水域的顾枭都传来贺信,缙绤先神的名声极大,神界少有不敬佩的,所以连带着他的徒弟子嗣也尊敬一些。 安祁旭跟岫骥一起去云林之城下聘,城中竟有百姓迎接,可见‘若为真豪雄,怎会随时驰’。 下聘回来,安祁旭就回了墨韵轩,不见梦兰,想着她平日必是第一个出来相迎的,故问文兰:“梦兰呢?” “刚才她哥哥来寻她有事,她报假出去了。”安祁旭知道家里麻烦,便不再往下问了。 …… …… 这梦兰跟着哥哥出了祭司府,被他带到一处偏僻地方,“大哥,是爹娘身体又出问题了?”她大哥点头又摇头,“我和二弟,做生意亏了一千两。” “一千两!我前几天才当了衣服首饰,当的三百两银子都送回家了,去哪里找一千两填这个窟窿。”梦兰摸着身上已有些褪色的衣服,这些天堆积的压力突然爆发出来,哭着说: “你俩一直这般不踏实,只问家里要钱,我身上从来没存过一分钱,再要我也是没有。”她转身就要走,被她大哥硬生生地拽回来。 他凶色尽露,“那边人说不还钱就要把咱家卖了,你想办法向你少爷求求。” 他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梦兰,梦兰生的艳丽美绝,先下眼中含泪更像是沾露的芙蓉花。又生一计:“实在不行,把你送到他家,也算抵债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这不是他亲妹,而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 梦兰心中彻底凉透,她知道哥哥这些这番话恐怕是跟爹娘商量过的,她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少爷不会无缘无故给我银子的。” 梦兰哥哥早知道她会妥协,拿出一小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放到她手上,“那家都是些凶神恶煞的人,将三妹送去岂不是送死。你家少爷不是更好,人生得俊,以后也是有大造化的,你若能跟着他才是天大的福气。你只要把这东西让他吃下,就成了。” 梦兰会意,吓得想把东西还给他,却被他一吼手又缩回来。“你若是不听话,我托人把你买到凡间,这辈子回不来。” 她连连点头,又想到自家少爷平日对人温和宽厚,模样丰神俊逸,她也确实是心中爱慕,可如若她真这样做了,对他的名声又有损。 内心纠结,却只能擦干泪,迷迷糊糊地回了祭司府。至于到底如何行事,先下是一概不知。 天不如人愿,梦兰哥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被一人听得一干二净,此人是谁。 安祁旭翻了好几本六界的宝器册,画了几张图纸,皆是当岫骥成亲的贺礼,拿了许多好东西,带着槠柏去找工匠。 安祁旭因在云林之城练耳鼻之功,所听之处甚远,恰行一处,听到一女子微弱哭泣之声,细听之下,竟是梦兰,故令槠柏前去查看。槠柏去时还好,回来时脸色煞白,一五一十地说与安祁旭听。 安祁旭听完铁青个脸,心中既气且怒,“少爷别气,是梦兰姑娘的家人太过分,咱回去再问梦兰姑娘吧。” 安祁旭摇头让他不要对别人说这些事,“她若没做,而是对我说实情,这一千万两我也是愿意拿出的,但若她真做了那事,无论她是否自愿,我也不该留她了。咱们只小心行事,你是法术的,暗中看着。”他万岁时就已经开始教槠柏修法了,槠柏回:“是。” 接下来一段日子异常平静,梦兰几乎不见安祁旭,他也不去问,只忙着岫骥成亲的一应事务。 …… …… …… 转眼已是成亲之日,整个昭元街张灯结彩,闭市以待,安祁旭陪岫骥上了一炷香,然后就是迎亲。 岫骥身着神制官级鸦黑烫金喜服,上用红线绣着花纹,后侧是身着红衣的安祁旭、林柯、顾佚及颜渤庸共四人。一路吹锣打鼓,到了黎族之地。 到了黎箐家宅,照理是堵门。“凡间接新娘子是必要作‘催妆’一首的,将军请。”一人说完,站在一旁的黎忆云接着说: “定要将军自己作的才行。”她说罢笑着望向安祁旭,安祁旭无奈,对她做了一个‘促狭鬼’的嘴型,转头对岫骥说:“师兄作一首吧。” 若是平日,岫骥恐怕想一天都是写不出的,偏巧他今日是着实高兴,文思涌动,张口就是: “昔日水促鸳鸯携,今朝花开堪待折。西风已送账车至,急等罗敷红妆成。” 旁人叫好,黎家人还欲刁难,早有人得了安祁旭的指示往人群里撒红包,岫骥等人趁乱闯了进去,之后的便顺利许多,黎家夫人眼含热泪拉着岫骥的手,明里暗里让他好好对黎箐,就连几个男子也是红了眼眶。 接了新娘,众人返回神城,宾客皆到,百萧接待着。 迎亲队回到,引入正厅,岫骥是孤儿,无父无母,师傅缙绤归寂,无人可拜。故百萧拿出缙绤佩剑霜华,摆在高堂,如同其人,受新人大拜。 安祁旭与岫骥陪宾客喝酒,时不时帮他挡几杯。忽见槠柏来找他,对他说道:“梦兰她,恐怕要今晚动手。” 安祁旭心中不免痛心,他是抱着梦兰会寻他法之心的,现在,却……且今日师兄大婚,他必然是要喝酒的,到时要真出什么事,当真是天衣无缝了。“等婚宴毕,再处理吧。” “怎么了?”随父亲前来赴宴的孟尧渊见他神情严肃,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他。 安祁旭只说是前几日托人从凡间寻的画寻到了,只是有些破损。孟尧渊又看看他,也相信他是会为字画痛心的人。 “我这有一幅‘大江墨山图’,他们都说好,改日我给你送过来。”说罢,推着安祁旭往岫骥那边去,让他赶快去陪酒,岫骥要是喝醉了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岫骥已是醉着了,挨着安祁旭的耳朵说他实在不能再喝了,安祁旭一咬牙,接下来的敬酒都是他抢着喝的,还将自己一直藏着的醒酒丹偷递给岫骥一粒。 好不容易敬完酒,岫骥由人搀扶着回了洞房,安祁旭却还被人抓住喝酒,安祁旭摸摸荷包,庆幸自己醒酒丹带的多。整个宴席下来,他一口菜也没吃,喝酒就喝饱了。 婚宴毕,宾客皆散,安祁旭靠着柱子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完了。“少爷,马车到了。”安祁旭点头,由小厮扶着上了马车。招来一侍女,“去寻大祭司,问问她走不走?” 侍女闻言就去找百萧,片刻又回,“大祭司说,让少爷先走,她在这歇一会就去凡间视察。”此外还传了些百萧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的话,安祁旭点头,递给侍女一个小红包,这是迎亲时剩下的,“有劳。” 坐在马车上,安祁旭掏出荷包里醒酒丹,吃了两粒,已有了药效,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这药虽好,但到底是吸取法力已达醒酒目的的,非情急之况一般不食。 他一直沉着脸,只嘱咐槠柏:“待会我装醉,配合我。”马车一停,槠柏立马出去喊来几个人,扶着‘喝醉’的安祁旭下马车回墨韵轩。 被人搀扶着躺在榻上,他说道“都出去吧,去煮碗醒酒汤给我喝。”一时内室里人散尽,他也坐了起来。 梦兰接过煮好的醒酒汤,往内室走,藏在袖子里的药仿佛是烙在她身上了,眼见着快没时间了,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最终,还是将药倒了进去。 推开内室门,只见安祁旭是靠着榻坐那的,一副喝醉模样,脸色却如常,她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将汤递过去,“少爷喝了这醒酒汤睡一觉,睡醒就不会难受了。” 安祁旭接过,余光瞥见梦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喝没喝,再闻药,似乎无异样,只又有一股香气,若他真是醉着,后果不敢设想。他故意挨了一下碗边,“梦兰,你说我待你如何?” 梦兰大惊,他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喝醉的人该有的,强装镇定笑道:“少爷带我们,自然是千好万好。” 她这一说,直令安祁旭愤气突生,“那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是否我被人耻笑,与你无关。” 他将碗放下,直直盯着梦兰,一副洞察一切后的平淡模样,梦兰知道,她的怀疑是对的,她连忙跪下。 “我错了少爷,我大哥逼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少爷饶我这一次,我保证再不会了。” “你有苦衷,便能害旁人了?你不与我说,怎知我不会帮你,这些年,因你是师姐送来的侍女我帮了你多少次,且你、文兰、槠柏都是随我一块读书写字识礼,你现下如此行径,又想打谁的脸。”安祁旭声音如同刀子一般割在梦兰心上,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少爷,再也不只是温润宽和的贵家公子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强调她只是一个侍女。 她的哭也止住了,也不求他饶恕了,“那依少爷言,想怎么处置婢子都行。”她突然抬头,一脸苦涩的笑着,她以后的路,只会说荆棘遍地了。 安祁旭因这事气着,拿出银票放到她面前,“拿着这些钱,明天就离开祭司府,就说你哥哥给你寻了亲事,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在神城看见你,也不想听到有什么闲言碎语关于你我。” 梦兰接过钱,安祁旭已转过身不看她,她知道他完完全全地厌恶了她,她砰砰磕了几个头,站起退到门口,已转过身要走了。 突然回头,眼中悲痛不舍,“少爷,梦兰知道您认为我居心叵测,可梦兰最后说一句真话。您不喜欢吃甜食,喝茶喜喝第二泡,这些梦兰都记得。您喜欢诗词字画,梦兰不如文兰聪明,可梦兰也在很努力的学。您这么好,我对您的心是真的呀。” 她再一拜,转身离去,她以后的天地,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关于安祁旭的字眼了。 梦兰走后,安祁旭久坐,他心里依旧是刚才梦兰说的那番话。这个少年,第一次切身接触这个名为情的东西。缓缓心神,对着外面喊了句“进来吧。”门再度被打开,进来了两个人,分别是槠柏和文兰。 槠柏自然不必再问了,所以他只看着文兰问话:“你觉得我这罚是否有些重了?” “是梦兰心存歹念,少爷还给她银两已是宽厚了。只是少爷,等梦兰走时文兰可以去送吗?” 安祁旭点点头,若是梦兰走了一个人都不送她才容易惹人生疑。“那你认为,我为何如此生气?” 文兰似早有预料,条理分明,“若她得逞,于三者有害:于她,定会有人说她蓄意勾引;于您,众人会说您沉迷女色,不堪重任;且梦兰是大祭司送给您的侍女,若此事生成,又难免不会有人说大祭司别有用心。所以少爷放心,文兰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安祁旭看向她和槠柏,心里那股怨气才慢慢平息了,“你,想不想学法术?” 文兰惊的抬起头,又垂下来,“我资质太差,明芝先生从前教了我几日,可我却一点东西都学不好。” 安祁旭不听这些,又问了一遍她想不想,文兰望望他,坚定地点点头说想。安祁旭道:“那以后你便跟槠柏一块修习,他那里都有书。” 两人离去,安祁旭躺在榻上,心里慢慢有了主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 等到安祁旭随百萧来拜访新婚的岫骥夫妇时,顺便提了自己的想法。 “去凡间游学?”安祁旭点点头,说自己如今修法总不得要领,所进法力虽盛却觉得不能把控。 且他如果还是进尚学或在家修习,倒不如去外界领略大江南北之灵盛。 百萧听到他说进法多却不能把控的时候有些心虚,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一旁本不说话的黎箐开口: “师弟所言有理,凡间礼法齐全、山川江河灵气阜盛,此行必定有益。只是不知道师弟欲去何久?” 安祁旭看向这个传闻里精明练达的师嫂,看上去师兄也是颇听她的话,又听她知道自己游学之目的,不免高兴:“此行恐要万年左右,还望师兄师姐及师嫂勿给钱粮等物,我在凡间之吃食住处全靠自己。” 岫骥身为男子,自然喜欢安祁旭这番话,又向百萧加了句: “师妹,你可不能偷偷嘱咐护界军照看祁旭。”他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引得黎箐失笑,一脸温柔地看着他。www.gebiqu.com ------------ 第二十章 万年 今日神议开得格外久些,众神领出来时也满脸笑意。 羽冰落回了中书房,派出灵人去神库及六界司拿账册,七八个灵人抬着大箱子匆匆过去,引得神侍侧目。 两个修剪花枝的神侍开始议论,“你说这些年神库到底进账了多少呀,我今日路过议事殿,里面笑声外面都能听到。” 另一个放下杂枝,她姐姐是神库神侍,因而知道些内情,“咱们尊神也继位有四万余年,是个有万心也要放在公事上的,听我姐姐说,这四万年的进账大约是先尊神五万年七倍不止。” 先前说话的神侍听而笑道:“难怪尊神准许神侍分作两拨各沐休一个时辰呢。” 她又悄悄凑近身旁之人,“我刚才不是经过议事殿嘛,正好碰到尊神,我从未见过尊神笑得如此开心,比这花儿还好看。” …… 这边灵人抬了账册进了中书房,羽冰落正弹着一把七弦琴,指法生涩,却不掩欣喜之意。曲毕,灵人也把账查尽了,整理完抄到一本小册上,羽冰落接过。 她不掩笑意,扫了一眼便合上,“去原楼。” 穿过歀瑄宫,便可见建于水上的原楼,羽冰落步履不急不缓,端正有方地过了玄玉平桥,原楼大门终日不关,当中高台上摆离她最近的两个玉璧牌位,一黑一红、一大一小,上面分别写着她父神母后的称谓。 四周墙上也挂着历代尊神、神后及后君的画像。 羽冰落双手捧着纳本小册,放到她父神母后牌位前,“这是落儿继位来神库进账,落儿是不是比玥儿、比柳氏强得多。” 她就像是小孩子耍性子一样,对着两个玉牌絮絮不止,直到将那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举措一一列出来后才算完。 她拍拍手,转过去看画像,直到看到一张画像,她停下来,画像上的人艳美无双,哪怕穿着繁琐老气的神后服饰也依旧遮不住她面容之清媚。 细看之中,玥娑与她长得有七八分相像。“这画师画技不错,母后之神韵尽印画上。”她想起父神临死前紧紧攥着的一方丝帕,上面有他写给母后的诗, “同折红梅犹当前,共剪和烛直当面。 青鸟急探心仍苦,法断共檐侧耳前。 愿此良辰为灵气,绵绵长期无断时。 纵有万灾须付魄,命护朱颜今生成。” 她看向外面鸿雁成对旋飞,突想起自己两千岁回神界时,也是这样宁静,唯有鸿雁相迎。“九万年了。” …… …… …… 却说进凡游历的安祁旭,他自西向东游,一叶轻舟一盏油灯漂泊江上,名山大江也游,平丘小湖也历,写了不少游记诗词,画了许多山水画。 渐渐的,为神界众人知晓,给他取了个贤号,唤“文安游士”。游历至今,天下尽看,夜间隐于山林江河之间,吸气修炼,法力也进益不少。 如此事事已是过了万年,偏他却还觉得不过一瞬之间,万年瞬息而过。 这日,他来到一处名作碧水山的地方,远远可见山中灵气大盛,可他此行并非来此吸气修炼,而是要拜访一个人。 此人乃神界素有盛名之人,终年隐居于此,只出山一次,除凡间之外,无人不晓。名唤蔺意,人称“碧水隐君”,他年少带兵作战,从无败仗。后隐于山林,或有一两句诗赋流出,为世人传唱。 粗粗算来,大抵也有六十三万岁了。 安祁旭向里走,看见一处竹篱小院,走过来一个书童打扮的化形木偶,以为是来赶他的,拱拱手:“在下慕名而来,只为远远看一眼隐君,打扰隐君实属抱歉,这就离去。” 书童立马行一礼,“隐君请文安游士过去一叙。”安祁旭既惊且喜,连忙理理衣襟跟着书童前去。 安祁旭听书童竟知他名号,心中已有底,这蔺意实在不是彻隐,应当说是‘独坐幽篁而知天下事’了,可他一个退隐已久,怎会如此广知? 原来蔺意在此住也有几十万年了,山中各物皆与他心灵相通,只要是他想知晓的,满山生灵都为他打听。 碰巧这山中有一花精知晓安祁旭之事,故而不过凡时半刻,蔺意便知道安祁旭这个人。 安祁旭被书童引入正厅时,正好有一书童在次座上放一杯香茗,他低头拜见了蔺意才敢抬头看一眼其面容,面上虽还是一派镇定容和的模样,心中已是稀罕十分。 虽说神界年纪与模样向来不符,但他也以为蔺意最起码也要看起来而立之年才对,可面前这人,看着竟与他差不多大,要不是他眉间英武凌厉,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人,他当真该称他为兄才对。 他见蔺意上下打量他却不说话,觉得屋里着实静了些,又拜道:“在下游历至此,有幸得见隐君,叨扰了。” 蔺意这才停了对他的打量,道:“我与你父亲算是有些交集,他当初一人挡叛军万数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你也不错,听说在神界已是有名之人了。” 安祁旭听了连忙向他推辞说不敢,他见蔺意很是健谈,与他谈了许多,法术、诗书甚至医药都有涉及。他一面谨慎回他,一面心中又暗暗怀疑:这样一个人,怎会喜欢隐居呢。 “说到医药,我见你神气外露,显是无法控制,可是修法遇到困惑?”蔺意此话一出,也知道自己太过直接,怕安祁旭觉得他心里藏奸,解释道: “我曾约你父亲小聚,可他……唉。今见你如此有出息,为你父亲高心,你父亲叫我蔺叔,我也算是你世翁了。” 他此话说的莫名,安祁旭却欣然接受,他既与蔺意无旧怨,也没什么东西让他惦记的。况且,蔺意的贤明,总不会是凭空捏造的。 “既如此,我也不瞒世翁。我每每修法总进益非常,可却无法尽数控制,为此我入凡游历,仍不得解。” 蔺意让他到自己身前,为他把脉,又探他灵根,方说道:“你资质极佳,灵气成大盛之像,骨血乃上佳之势。故而你每每修习进益非常,可本、元无法跟及,以致你无法完全控制法力。” 说话间,他的书童得他示意寻了一本书册,蔺意递给安祁旭他一看,原来是本《固本培元册》。“这册书是我自己所作,与寻常的不同,正合你用。你牢记此册,平日多打坐调息,便成了。” 安祁旭大喜,朝蔺意一拜道谢,又因他已在这待了许久,更是定下今日回神界,便与蔺意告辞。 …… 那方安祁旭已离了碧水山,蔺意回了书房。书房内桌上摆着一个青玉瓶,仅插有一只玉兰,却灵光大盛,吐露一股轻烟,隐隐显出女子模样。 蔺意大喜,上前几步紧紧盯着那烟,轻唤了一声“溪儿”。然后施法幻出青灵鸟,心中所想皆入鸟中。青灵鸟扇动翅膀,往天际飞去。 他心中早有计划,为羽冰落寻个可用之人,以此让她把溪儿接到神界,让溪儿在神界,比在他身边要方便的多。 而安祁旭的出现,实是大助他。 …… …… …… 安祁旭回了神界,站在神城城门处往内望,心中又觉凡间千好万好竟不如神城任意一处之感。 他早就传信与百萧、岫骥等人说他今日回来的,这时林逸、潭泀并槠柏三人已在城门外候着他,一见他来忙过去,“咱们文安游士归乡,不作首好诗吗?” 安祁旭看向潭泀,知道他拿自己开玩笑,又看林、潭二人皆已将发盘上,故道:“还未恭喜两位兄长得职,林谋师、潭军长。” 原来林、潭二人也并未入尚学继续修习,而是随父亲进军谋了个职位。 潭泀自然知道论口舌,他与林逸两人都抵不上安祁旭,只好笑笑: “你也是得了信回来的吧,崇泽师傅与欢颜师傅七日后成亲,尧渊明日接任岛主之位,一连两个好事,咱们也正好聚聚。” 他神色捎带愁意,安祁旭自然看出来了,“两位兄长先陪我见过师兄师姐,然后咱们一起去跑马,然后去瑶江上的抚音舫听曲。” 他这样说,潭泀眼睛一亮,将原先的愁意忘个干净。 安祁旭本意是不要声张,悄悄回祭司府就行,可祭司府守门的人不小心吐露了风声,安祁旭刚进城,竟然有几个荷包砸到他怀里。 六界太平已久,各人对诗词歌赋这等风雅之事渐渐推崇,而安祁旭的文章写的皆是凡间大好风光,便多受人喜爱。 如此一来,安祁旭回府便耽误了些时间。 祭司府中也十分热闹,岫骥并黎箐也到了,众人见了礼,岫骥便拍着他肩膀笑道:“祁旭这一去万年可真出息了,这样很好。” 安祁旭游历四海,甚少施法。如今看他稚气尽脱,却也还是一副儒雅书生模样,意气风发。 岫骥隐隐可探他之法力,竟可与他不相伯仲,只消等到百日后的举贤试,便能平步青云。他又暗自欣慰,他师傅的盛名,可望有续。 安、林、潭三人在祭司府用过饭,说会子话就离开了,三人按刚才所说,跑马策游,听曲闻音。 瑶江西便是圣灵岛,安祁旭早就念孟尧渊,便提出去看望他,于是三人起身,结账离去。 …… …… 岛主府先下正是门庭若市,虽说任礼是明日举办,却已是有许多人今日来打探情况了。 安祁旭三人到时,城内华灯初上,四五辆马车正好从岛主府门口驰走,马车上的领牌皆写着“白”字。 一阵风吹过,吹开帘幕,里面正坐着两三位俏丽少女。 孟尧渊听闻他三人到来,刚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忙去接应,安祁旭三人原是来道喜的,一见正主来想要行礼,却被孟尧渊制止,只听他道: “明日等我接了岛主官印,才算是真正的岛主,你们万不可行此礼。”说罢,他竟向林、潭二人行礼。 他下颚分明,灯下微透华光,仿佛是块已雕成的宝玉。 因孟磐在书房议事,安祁旭孟尧渊便带他们去见孟母白茵。安祁旭其实不常见孟母,这位孟夫人,似乎总回白族。 故他虽然常来岛主府,却不常见她。 白茵正坐在位上看着一副画。安祁旭明显见到孟尧渊眼角抽了抽,脸色也不好了。 这母子俩,似生了龃龉。 他只来得及看一眼,上面画的好像是许多女子,孟母已极快已极快地把画收起了,站起来对着他们笑道: “好孩子,你们怎么来了,尧渊也是,怎么不传话给我。”她向林潭二人行礼,亦被扶起。 她不瞧孟尧渊,拉着安祁旭三人坐下,命侍女倒茶,又问安祁旭何时回来的。“小侄今日刚回,因孟兄明日办任礼,特来探望,伯母不要怪我们叨扰才是。” 孟母神色慈爱地说了句傻孩子,便又说了些别的,无非是临潭二人在外任职如何,安祁旭游学如何。 她只与安祁旭三人说话,唯有孟尧渊在一旁郁郁,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刚才一时情急话说重了。 正巧侍女上茶拜糕,放他面前的正好是一盘红蕊黄瓣的腊梅酥,蕊处花膏还呈未凝之态。 这糕点满府只有孟母做的最好,他也最爱,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对。他立马看向孟母,见她依然温婉地笑着,心中那股怨气尽化为对孟母的愧疚了。 …… 说了半晌话极为融洽,直到一个一等侍女过来,孟母便说让孟尧渊带他们出去逛逛。 正值凉夜,一阵秋风吹过,又有几片秋海棠落下,孟尧渊含笑走过去,另三人皆以为他要接花,正欲笑他成了惜花之人。 谁知他只朝树上喊:“下来吧,上面怪冷的。”话刚说完,树上就跳下一只灵狐,化作少女模样: 只见她体态娇小,身着淡青色罗衣,十指微丰,正拿着一长枝秋海棠。面比粉面艳桃,色含春意新李。眉梢一股媚意风流自然,眼角一枚朱痣情态多结。乌丝挽成微斜灵蛇髻,两只玉雕狐面钗,一只青狐尾步摇,各色缠花点缀,更映得她“清媚百态环笑起,风流嗔韵玉面人。” 只听她对着孟尧渊喊了一声“少爷”,如春蜜入唇,花风进耳。 孟尧渊伸手拍下她肩上的花瓣,语气温柔:“巧青,还不见过这三位。” 巧青自然识得安祁旭三人的,一一拜见过,她十分胆大,直接指向安祁旭对孟尧渊说: “林潭两位神官倒是百日前刚见过,只是安公子。”然后她又朝安祁旭盈盈一拜,“还未恭喜文安游士获称。” 她笑得比春日桃花还俏,安祁旭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他自然知道这就是从前的那只灵狐,可他却下却……虽知道不该,可他却仍旧对她这副样子不喜。 从前,也有个人是这样说话做事的。唉,该把这偏见放下,就算是那人也不是因为这性子才做出那事的。“一转眼,巧青都化作人性了。” 巧青哼哼几声,“我如今已经四万岁了,早在游士游历凡间时我就化作人形了。 我还会背游士的《游神农架》呢,‘会神架之无方,感天地之苍苍,面神水之难旱,言灵衹之堂堂‘。” 安祁旭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尧渊,后者则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孟尧渊本想留他三人吃过饭才走,可百萧却青灵鸟与安祁旭,说是府中来客,要见他,只好作罢,送他三人出去。 孟尧渊见安祁旭一步步离去,拳头紧紧握住,最后还是大喊叫住他。 安祁旭疑惑地转头,孟尧渊向他跑过去,声音不知觉地带上一些乞求:“明日你能不能来早点,我寅时任礼。” 安祁旭看着他,仿佛以前那个纨绔公子不是他,他在怕什么,拍拍孟尧渊的肩,“我回去赴宴,宴后就来找你,你先休息一会。” 他转身之际,孟尧渊塞到他手里一个纸条,他微愣,又立刻回过神追上前面的林、潭二人。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一章 岛主 城中街市华灯闪烁,行人繁盛,吵嚷之画面与马车内一片寂静大不相符。 车内坐着两人,正是孟母白茵和刚才那个侍女。 那侍女亦梳着妇人头发,见主子一副愁容,偏她亦是白族人,只好委婉些劝她:“夫人何必拒绝族长夫人呢,不说别的,族里的姑娘们也实在不错,许给咱们公子不是正好。” 白茵瞧瞧她,揉揉生疼的太阳穴,“莫娘,这事我后来想了想,实在是不妥,当初是我没有考虑总全,加上尧渊那样说话,我一时气愤才回……你想想,尧渊刚接任岛主位,白族就塞个女孩过去,别人自然不傻,这其中道理一想便知。” 这个名唤莫娘的跪到她脚旁,轻轻锤着她的腿,“对外咱们可以说是从小就有婚约,只是当初公子一心立业,无心娶妻。如今当了神领,自然是要完婚的。” 白茵看她,长叹口气,“若是从小就有婚约,尧渊和澜儿会不知道?就算他俩好收拾,尧渊的那几个小友,可不是好糊弄的。”这下莫娘立马警醒,明白白茵说的是谁了。 “那安祁旭心思的确缜密,说话滴水不漏,若与他打机锋,他还能将机锋转还回来。”莫娘点头称是,她虽未与安祁旭说过话,可若白茵都这样说了,那是万不会差的。“说来也是,少爷如今不过四万岁,孟岛主便把衣钵传下,未免有些太早了。” 白茵冷笑,眼神一番凌厉:“他不过是不想让我猜出他想做什么了,他的心思,我还会不知道,听说他有意游历凡间,我自然不会跟去的,倒是他就真实现‘独身一人逍遥游‘了。” 想到自家夫君,她脸更加黑了。想当初,他们也是好过一阵子的,可现在只剩下互相算计的,他以为她看不出他的心思,这可就错了主意了。 “莫娘,你要清楚,这岛主府,这整个岛,以后都是尧渊做主了。我是他亲母,只要咱们不犯错,他是决计不敢忤逆我的。至于联姻的事,再过段时间吧。”且孟尧渊现在是绝不肯娶白族女的,她倒不如顺着他,反正,不急。 …… …… 白茵在白族说话本就累了,回来便简单梳洗一番睡下了,又被叫醒。 原来是安祁旭来陪孟尧渊,她出去看时,孟尧渊正带着安祁旭往他院子里走,她嘱咐侍女过去听候差遣,又回去睡下不提其他事。 安祁旭为何来的如此快甚至也不醒醒酒,皆因那张纸条。他上船后,趁无人发现,打开那张纸条,上面仅有六字,却让他吃惊不已: 白氏不仁不义。 他立马想起,母族不仁不义这等事上发生过的,同时也明白,孟尧渊为何会变成现在模样。 他打起精神应付完宾客,待客散尽,他立马吃了醒酒丹御风过来。 回到院中,孟尧渊叫巧青回去睡,随后带着安祁旭回了自己的房里,安祁旭这边刚坐下,就听他一番数落:“我有没什么大事,你这样不顾自己身体赶来,如何使得。” 安祁旭拉他在身旁,低声说:“放心不下,反正我没有别的事。” 孟尧渊看着他,心中所有委屈突生,又明白这府里绝不是说这事之地,外面还有白茵的侍女候守,故装模作样地大声说道: “明日我任职,恐怕再也没有肆意策马的机会了。走,咱们出去。” 安祁旭懂他的意思,配合他说道:“可伯父伯母那里……”孟尧渊拉着他往外走,递给侍女小厮一人一锭银子,包括白茵派来的,让他们为自己保密。然后带着安祁旭御风出了岛主府。 两人直飞至大榕村,安祁旭也彻底酒醒了。“怎么,你院里的侍从也是白族的眼线。”孟尧渊点头,安祁旭又问这万年发生了何事。 孟尧渊一一道来: 且说孟尧渊随父理事之后,下定决心要对百姓尽心做事。他也知道自己在岛中口碑不好,并不急于让百姓立马对他改观。 可他尽心竭力七千年,岛内口碑愈发下降,仿佛出了任何事都是他之过。他但凡对院里侍从抱怨一句,不过凡时半日,整岛都传的沸沸扬扬。 巧青为他不平,暗中联合灵植,才查出是白氏暗中捣鬼。“府内灵植哪有通人性的,巧青渡了三成精血给一棵金桂,才打听到的。” 安祁旭一面敬佩巧青这番作为,一面又想起还有一人:“那你母亲?”提到他母亲孟尧渊更加颓废,“我娘那番心思,怎会不知,她大抵也是觉得两面都不好帮,才撒手不管的吧。” 说到情急之处,他狠狠地捶树,树上叶子刷刷落下,幸亏安祁旭施法驱走,才不至于落到他俩身上。“那群不仁不义狂妄之徒,他们想作甚,把我拉下马他们当岛主不成?”他怒的脸通红,安祁旭在一旁开解: “孟氏历代做整岛之主,这是上古尊神定下来的规矩,尊神恐怕也最厌谋权篡位之徒。先下最要紧的,是你要把这局面挽回,若失了民心,才是真完了。” 孟尧渊看着他,觉得他为什么什么都能作好,神界中也是颇有贤名的。孟尧渊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他慢慢靠在树上,“多亏有你。” 安祁旭拉着他不让他靠在树上,他不解,问安祁旭做什么。“既要得民心,便要察民意。我先下夜市依旧人声鼎沸,咱们去那里听听八方众生。” 逛了一圈夜市,孟尧渊脸黑十分。他明日任职,百姓多有谈论,实属正常,可大抵都是说他顽劣、昏庸,不堪中用。 越听越气,他何时命人寻绝妙歌姬了,明明是白氏硬要塞过来,他只好接受而已,他连那歌姬的面都没见过。 安祁旭语重心长地教导他:“你看到了,白氏做了一场戏,你也该做一场,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人多,谣言易传,你该一个个的破开这些传言,最好把这些脏水泼回去。” “我知道你不是个愚孝的人,可我还是要嘱咐你,你母亲那里万不可透气,你孝顺她没错,但你要记住,黎氏兴衰才是你身上重担。” 孟尧渊虽记得清楚,也大抵明白其中道理,可只有他切身经历过、见过这大场面,才能明白何为治人之道。 …… …… 无论前日如何颓废,到了第二日任礼,孟尧渊依然一副欣喜模样。 孟磐在一旁为他讲些要注意的事情。 寅时前,宾客陆续而至,他的岛主长路,正式开场。他第三次取出袖子里的纸条,这是安祁旭留下的,此时他已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了,留下这张纸条助他: 莫露自情,半听他语,不怒而威,切记切记。 孟尧渊接官印、听灵首传授职法旨,前往神宫谢恩等事皆是非神领不可观的,直到他从神城返回,站在百姓面前用官腔说着自己会把一切心思投入百姓身上的时候,看见了安祁旭及神育堂的那些人,他们都相信他。 招待庆贺神领时,他刚从托盘上拿起酒杯,就见托盘上写着“做的很好”四个大字,他笑意更甚。 www.gebiqu.com ------------ 第二十二章 表心意 这边神育堂等人趁着这事聚在一处,谈天论地,好不热闹。 黎忆云却不常说话,低着头想事,是不是拿出一个小册子查看。坐在她旁边的孟惜澜不解道:“阿云,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黎忆云叹了口气,“族里出了些事。”孟惜澜不免觉得好笑,说黎忆云喜欢管闲事:“族里有事,不该是族长、长老们解决吗,你操什么心。” “我也姓黎,族内出事自然是全族人的事,我若有能力出主意自然要管。再说祖父是黎族族长,我为他解忧也算是尽孝。”她话说完,孟惜澜似是不懂,说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离去了,不过还是劝她不要把自己累着了。 黎忆云依旧看着册子,生出一股闷气,故起身出去逛逛,宾客都在厅堂喝酒,花园倒也清净,她走到竹林一亭子处坐下,让侍奉的侍女退下了。 才看没多久,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她抬头,立马站起来,似乎很心虚地拱拱手:“江师兄。”原来是江奕,他这万年生的愈发俊郎无双。 眼中无一物,无处惹尘埃。质无杂浊气,灵自世难埋。 他身上有一股草药的味道,黎忆云却觉得这比刚才遇见的舞姬身上的香脂味好闻多了。她看到他眼里的自己,分外清晰,他是不是,已经把她看透了。 自毕学后,他便搬出了白虎神君府邸,回了江家,自修法,靠写字买画维持生计。 潭辕说要给他谋个差事,被他拒绝,说要等举贤试自谋差事。 “江师兄为何来此?”黎忆云一见他,脑中皆是前几日做的那事,心中又想他有答复,又怕他的答复。 “前几日,我拾了一个上面绣着“水上连理枝”的荷包。”见黎忆云神情立马变得期盼又胆怯,心中便有了数,“师妹要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无职无名,是不配捡荷包的。” 其实这其中暗话意思分明,可黎忆云却只听到不配二字,心中如大石坠心,“那师兄就将这荷包还给失主吧。” 江奕一惊,再看黎忆云神色,知道她是意会错了,他是知道她不是那种看人名利处事的人。 “可我不想还与她,我想等我获职之时,还她一块玉佩。”神界男女定情互赠信物,女赠荷包、士赠玉佩。 这下再傻的人都能听懂了,黎忆云望他,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的脸,引得江奕低声笑了起来。 他一笑,这事仿佛更不真实了,黎忆云看得痴了。等她清醒过来,江奕还在含笑地看着她,她一时羞愧,坐的离他远远的。 后又想到什么,朝他看去,“你曾欠我一个要求,我现在提了。”江奕坐的靠近她些,问她何事。 “从今以后,我不再叫你师兄了,唤你阿奕,你也不许叫我师妹。” 江奕本想的是若被人听到难免非议,可黎忆云已经连叫了两三句,他看着她这一脸俏皮模样,下意思的点点头,“云儿……但这些话咱们只在私下说,等时机成熟,我登门去你府上。” 两人又坐了一会,才一前一后的离去。殊不知,有个人,看到了这一切。 …… …… 叶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竹林走回来的,更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甚至微笑着对他人说自己只是喝酒头晕才脸色不好的。 她看到的那对鸳鸯,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可她却看了个清清楚楚。她突然回想不出来,他们俩是何时说上话的,她不想让自己去想,可脑中一直浮现以前的点点滴滴。 他也叫过自己师妹,像对所有女弟子一样,声调都不变,可唯有对她叫出了那一句“黎师妹”,现在一想,那句称呼竟带上了一些缱绻之感。 她看向黎忆云,她依旧在原位坐着,不夺目不冷僻,有着所有年少女子基本都有的俏皮,生着一副比旁人稍俊一等的模样。 可那个尘埃生怕玷污了不敢接近的人,真的会为了这副皮相而倾心吗。 若他是看中皮相的人,也不该选那人,她并不比那人差到哪里。 她宁愿他心倾风华绝世、貌倾万代的尊神,或是娇媚无双、顾盼倩辉的幻尊。 可那人,究竟好到了那里,领他入了红尘。 因她脸色不好,叶栋辞了众人带她回去,一路上,他看向这个不言不语的堂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 安祁旭特地买通几个人,在岛中大肆宣扬孟尧渊刚接任岛主之位就办了一大堆文书,为民办事的事,虽效果甚微,最起码把他的昏庸之名消消。 他实在不能在圣灵岛长待,只好与岫骥一道回去,且岫骥也说有些事找他帮忙。 等到了岫骥府中,岫骥就递给他一张玄黑烫金密函,上还有尊神私印。“师兄,这是何意?”总不该是尊神给他的吧。 “尊神派我去西极寒川给青龙左参送封信,我本打算今日去的,可你师嫂她身子不适,想请师弟代为传送。” 安祁旭心中暗叹:这还是以前的那个心系自由的师兄吗。“师兄所托,师弟万不敢辞,只是尊神让师兄去送,师兄又让我送,尊神那边?” 岫骥早知道他要说这个,就把尊神原话说与他,安祁旭立马明白这话其中的意思了回道:“既然尊神说可以让师兄另寻他人,师弟就替师兄跑着一趟。” 岫骥欣喜,把自己的玉牌也递给他,说是到了西极寒川便不会有人不让他进。 安祁旭装好密函、玉牌辞过岫骥,立刻启程送信。 他刚走,黎箐便走到岫骥身旁,岫骥将她拥入怀里,手不自觉地就落在她腰上,“阿骥,师弟他能明白这其中道理吧?” 岫骥扶她坐下,“咱俩都能听懂尊神的意思,更别提祁旭了,他的一个脑子,抵得上我们两个加一块。”黎箐看看她险些笑出声,还是顺着他点点头说他说的对。 …… …… …… 在叶筠记忆里,黎忆云的的确确是除了潭泀以外跟江奕说话最多的了。她又想到那次: 刚出八角门,我就看见江奕站在不远处,吵我们瞥一眼拱拱手便继续望向我们身后的院落里瞧了。我多想寻个由头,在他旁边,哪怕不说话,只看看。 他突然有动作了,向我们这边走,我突然心中砰砰直跳。 他却是看到了出来的忆云才过来的,我不禁看向忆云,她脸色不是很好,还伴有几声咳嗽,她先是对我们笑笑,才转过去与江奕说话:“江师兄,有什么事吗?” 原来,甚至不是她找她,正好恰恰相反,是他寻她。 再后来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 …… 亭子里,江奕放在桌子上一瓶药,对黎忆云说:“我听说,自从凡月宫回来后你染了寒气,这是一些药,你拿着吧。” 黎忆云心中突然一惊,她并不欢喜,她深深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才比旁人多说几句话的,她在怕,等她收下了药,就再不能与他说话了:“不过小事,连医官要给我拿药我都没要的,睡几觉就好了。” 她看到他皱眉,心中黯然,却听他说:“既是病,又怎会是小事,我听你咳嗽不止,不吃药怎么行。”他又拿起瓶子,直接递给黎忆云:“请黎师妹收下。” 黎忆云脑中嗡嗡一片,他在关心自己吗?鬼使神差地接过他手里的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冰冰凉凉,她却似触到一块热炭一样,手上灼热无比。 “听皋离师傅说,过段日子我们要去凡间施德三日,师兄要做什么?”黎忆云偷偷看他,等着他回答。这,也算是试探吧。 “欲开医馆,师妹呢?” 黎忆云摸着药瓶,这里面是他亲自炼的药,细声问道:“那我能陪师兄一起吗?” 见江奕点头,她立马笑起来,说自己可以摘草药。一时高心,又咳嗽了起来,江奕也没来得及多想,拍拍她背帮她顺气。 黎忆云诧异地看他,他才发觉自己自己之举太过亲密,连忙转过头去,说了句“小心些”。 黎忆云也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他们都没看见,对方那红透的耳根。 …… …… …… 又是一夜,又是黎忆云睡不着的一夜,她又把枕头下面的丝帕拿了出来,上面是她画的,是他。 连她自己也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是他渐渐对自己的话变得多了?是他总是问她想不想要些东西? 可她又明白,他的这些作为,都是因为那瓶药。 她有时候都在后悔,如果她没有送他药,那他对自己的态度一定是最真实的。可她同时又庆幸,她可以走近这样一个人。 她知道她渐渐不再满足这些,她多想他们能像爹娘一样,她可以不叫他师兄,他也不再叫她师妹。 她终是下定了决心,翻出布料,将自己那份心思,绣在上面。 她后来做的事情,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就算他们不能在一起,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已是不易了。 …… …… 江奕从很早就明白自己喜欢黎忆云了,从他第一次因黎忆云的笑而心悸时,他就明白了。 他第一次尝到,原来跟姐姐一样好的人,是真的存在的。他喜欢的那个小丫头呀,有时娇俏,有时严肃。 他见过她面对喜欢的东西时常鼓起脸,眨着眼痴笑看着:他见过她谈政事一脸肃然,说话严谨的样。 他常常看到些小玩意就想问她要不要,不为别的,只想让她高心,可她却总是不让他送,也从来不愿意收他送过去的东西,他以为她不愿意靠近自己,可自己每每跟她说话,她都比平日里笑得开怀些。。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到,他捡到那个荷包。 他知道他无官职,早就搬出神君府后,住在以前的屋子,靠卖字画和药为生。他不愿委屈了她,他定要等着举贤试过后,送她最好的玉佩。 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三章 封神之战 安祁旭原就存了报国延父名之意,如今羽冰落有意招揽,他自坦然接受,遂快马加鞭过陆,御风渡河。 这是他第一次向西行,只觉越西越冷,人烟也越少。西川风光,透粼万梁。 因他行得快,不过凡时一日之间变到了。 因他带了岫骥的玉牌,十分顺遂的见到了黎骜,递上密函后便坐在下首吃茶。 这容骜温润,如同温泉入心,唯不像打仗之人,再加上他家中事杂,不爱管青龙军,故青龙军大部分事务都交由灵人管。 这正因如此,本该升上青龙神君的他,依旧是左参将军。他退到后面看密函,看完后才出来见安祁旭,短暂的寒暄后,安祁旭便暗示自己该回去复命了,黎骜也不留他,派人送他一段路程。 他派的士兵也是实诚,送了他老远才回去。 …… …… 安祁旭自行到了一处冰山旁,察觉到不对劲,向北看不远处金光大盛,呈破碎之状。 他暗道不好,恐怕是一个魔兽封印被破了。 他还未掉头回去寻青龙军,那方已向他攻了来,他原没防备,幸而这一招极轻,他单手便化解了。 他跳下马,那边的魔兽也显出形,这魔物形似虎,与狴犴相像,唯长了一条狗尾,故被世人称为狴犬【注①】,安祁旭一见,心里也不免慌了。 不容得他多想,狴犬已向他攻来,安祁旭无法脱逃,却也不敢擅动,狴犬的攻击他只一一挡下,趁着一段空隙化出两三个青灵鸟想去报信。 那边狴犬已察觉到,立马打散了青灵鸟,冷笑道:“想去报信,你小子原来不过如此。” 安祁旭吃惊,:它竟能通人性?吃惊后便是一股怒气,他从未被人说过不过如此。 他自是有傲骨的,不愿辱没父名,当即已顾不上旁的,解开厚重的斗篷,召出寒亦就向狴犬攻去。 他一召出寒亦,周身已是灵气大显,双方灵气魔气交错,映得满天光辉突生。 狴犬向天上一跃,躲过安祁旭攻来的冰凌,在落地时已化作人性,兽皮化成的衣服却破了,尚带血迹,竟是刚才安祁旭所攻冰凌所致。 安祁旭嗤笑:“看来你这魔物更是不过如此。”他第一次尝到逞口舌之快的乐趣。 狴犬气急,他可是一百七十万兽龄的魔兽,除了上古四大魔兽还没怕过谁,它一声长啸,再度飞至上空,朝安祁旭就是一掌,它掌风凌厉,杀气四起,周遭登时大风四起,扬起一阵霜雪冰凌。 安祁旭不甘示弱,举起寒亦作挡,一招“引叶归根”将这一掌引至地上。狴犬不愧是久经战事的魔兽,招招可致人于死地。 它这一掌落地,地上立马一番震动,不远处冰山都震裂出一条缝,安祁旭不敢想象这一掌要落在他身上会怎样。 可他也不是那种外厉内茬的人,惊叹之余,又是一招“飞雾散叶”向它攻去,此处无雾,他便召来霜雪,威力也是十足。 他这些年术法精进,与往日不可同语,法力深厚,又加神器相助,这一招浑然天成,以至四面八方风雪皆受他使,攻向狴犬。 狴犬可挡三处,唯有一处无法可挡,偏这“雪叶”无穷无尽,皆至他身。它骂道怪花样,安祁旭已是又一招“风急来势”攻来,一时风动霜结,狴犬身上被渡了一层雪衣。这寒冰天地,如何受得住冻。狴犬怒吼,费了一层功力火化霜雪。 魔兽之攻,擅于粗攻猛打,它心知若论术法花样决不敌安祁旭,遂一个瞬移到安祁旭跟前,与之近战。一时天上地下,神魔之气四处迸闪,山地并裂,风云变幻。 …… 西极寒川这方定有察觉,黎骜带了三支军队前往,一路上再快也不如安祁旭行的远,且黎骜法力并不如何精进,无把握封印,往日都是灵人回神城,请尊神派人,他带领军队暂控魔兽,今日也当是如此。 神城中一听此事,岫骥便慌了,“不好师弟还在那。”他拉住一个神侍,让她去向尊神禀名,自己去封印魔兽。 刚出神城,尊神本来派的潭辕追了上来,两人便一同前往。 这边安祁旭与它斗了也有凡时一个时辰了,愈发吃力,可略算下来,那些神领神官最起码还要半日到。只恨自己不能用尽法力,受法力所限。 打斗间,他已受了五六处伤了,对面的狴犬亦不好过。它本想着安祁旭看起来尚小,却不知如此棘手,“待我灭了你,吸了你的灵气。” 这下当真是天地巨变,狂风大作,它使起十成法力,攻向安祁旭。 安祁旭知道它这是准备一招毙他之命,可他如何甘心死入它手。以寒亦为助,亦攻狴犬,他总觉得内里有面屏障,将他一部分法力封死,他无法破解。 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显出那本《固本培元册》,他心中大喜,暗结金印,低声吟诵。 抵向狴犬的一掌已在一点点吸他的灵力了,突然间,天地大辉,他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破了的声音,大喝一声:“破!” 两人僵持良久,皆不好受。安祁旭以寒亦作挡抵狴犬攻势,自己则以血化刃,注入灵力,刺入狴犬。狴犬一滞,从空中倒下,显是半吊着命脉,暂难自愈。 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安祁旭撑起法力,把狴犬扔入原先封印之山洞,难顾自己重伤之躯,施封印之法。 山间金光大现,旁人无法靠近。 岫骥、潭辕到时,黎骜和军队正站在现金光的不远处守着,岫骥皱眉:“你们在这里作甚?”他看到那片金光,心里不安。 黎骜向他行礼,“下官自然是为封印魔兽的神领护法。”潭辕这下也察觉不对劲了:“我等就是奉尊神命来此封印魔兽的,那里的是谁?” 岫骥大叫不好,就要往那里跑,潭辕、黎骜赶忙拉住他,黎骜看他脸色便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施封印之法时最忌有人打搅,将军这番去不是给安公子添乱吗,安公子法术了得,想必不会有事的。”其实说这话他心里也没底,但既已开始封印了,应当没有什么事。 直到金光渐渐消失,岫骥立马一个瞬移到那里,潭辕、黎骜及青龙军紧跟其后。 …… 安祁旭扶着冰山,又吐一大口血,“总算,是结束了。”他紧紧握住寒亦,扯着嘴角笑笑,寒亦察觉到主人的心情,光芒大盛。 岫骥见到安祁旭的那一刻,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安祁旭整个身子靠在冰山上,雪青色的袍子几乎破完,鲜血仍在泊泊的往外流,将衣料染成血红色。 安祁旭早就察觉到有人过来,只静静等着,再抬头时就看见岫骥了。他又扯出笑,与旁日无异,“师兄……”他强撑着让自己站起来,扯动伤口的的疼让他更加清醒,可这清醒是短暂的,他又突然觉得天地好似在翻滚,接下来,变什么都不知道了。 …… …… 再醒来时,他看得出这不是岫骥、百萧任何一人府邸的房间,布置之华丽,应是个宫殿。 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上了,外殿尚有人说话,他所处的内殿却一个人都没有,他想听清外面到底是谁在说话,可耳鸣的厉害,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像黏在一起了一样。 无他法,他用全力拿起旁边小几上的的烛台,又狠狠放下,外殿登时安静了,不一会,内殿涌入一群人,除了百萧、岫骥,竟还有许久未见的尊神、幻尊。 他一惊,想起身行礼,羽冰落给神侍使眼色,让她扶他继续躺下。“游士为神界立下如此功劳,应当好好养伤,无需行礼。”羽冰落命神侍喂他喝水,他喝下后,觉得嗓子好多了,“报国本是小民的本分,尊神如此殊遇,着实不该。” 羽冰落望着他宠辱不惊的模样,暗道蔺意挑的人是不错,一面又为自己计划出差错而后悔,她本意是让安祁旭去送信,让他知道自己有意招揽,再过不久便是举贤试了,他的伤是断好不了了。 看来,只能另寻他法了。 直到灵人来说该去上早议了,安祁旭才发觉自己竟睡了这么长时间。连忙拜送四人,他们走时,玥娑还不停的向他看。刚才因为有羽冰落在,她一直没有说话,百萧更不可能让她说太多的。 羽冰落走在最前,低声对若沁说:“派几个灵人寻颜、黎两位城主,就说青龙神君的位置空缺。”她脸上依旧是平淡的,人若是从远处看到了,也会以为她只是再说午膳吃什么这类小事。 议事殿上,黎骜坐在最末位,若不是出了这事,他这时是绝对进不来的,可他就是进来了也没有资格说话的,还是继续低头降低存在感吧。 率先开口说话的自然是颜朔,他直起身子,一派光明磊落:“臣以为,之所以出这样的乱子,皆因青龙军一直无首之故,尊神应当择一贤才任青龙神君之位,以保西极寒川之太平。” 羽冰落思索片刻,点头说他说的不错,黎骜把头低的更狠了。“那诸位以为呢?”见众人点头,她又犯了难,“可这人选?” “文安游士独身封印狴犬,既是功劳,又说明其法力高深,任青龙神君不是再好不过的事。”颜朔这边说完,那边潭辕也立马跟道: “且文安游士在神界也有贤名,岂不正符了‘贤才‘一称。”他俩仿佛一唱一和,旁人也看出了其中门道,都向羽冰落报安祁旭如何如何好。羽冰落当机立断定下这事,“臣有一言。” 一直未说话的新黎城主黎慕开口,“既说选青龙神君是前往西极寒川主持大局的,但文安游士如今受伤,如何尽快理事。臣提议,圣灵岛灵气充沛,将文安游士以至那里养伤,也好尽快康复为神界做事。” “臣附议。”孟尧渊也跟一句,自安祁旭受伤后,他便没见过一面,恨不得与他住在一处天天照顾他。 …… 百萧与岫骥两两相望,暗中嘀咕:祁旭不是他俩的师弟吗。 整个议事殿或真或假的都很高心,唯玥娑愣愣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是何种滋味。www.gebiqu.com ------------ 第二十四章 情起 安祁旭被封为青龙神君、转到灵域疗伤的事不胫而走,一时间满城话语皆转向他,他写的诗文也被人翻了又翻,谈着谈着,又转向他父亲缙绤先神的身上。 “缙门存三子,不负先名声”这句话越传越广,也不知道传到玥娑和百萧耳里,两人又是何滋味。 安祁旭离开神宫时,孟尧渊亲自来接,羽冰落亲临相送。 安祁旭依旧按着礼数行跪拜之礼。 白日里,安祁旭跪直身子,看着这许久未见,如今一见便是两次的羽冰落,看着她将近透明的脖颈,如画般的面容,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有什么东西在滋生。 “待游士伤养好,便可以行任职典了。”羽冰落似是为他庆贺,声音也带了丝愉悦,又对孟尧渊说: “孟岛主一路上一定要照看好游士。”安祁旭由神侍扶上马车的时候一直回想她的那两句话,入了神。 他知道她这是拉拢、是招揽,可他是开心的,那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开心。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孟尧渊从外面钻进来,坐好了才让马夫继续走。安祁旭见他脸色不好看,低声问道:“怎么了,那边又闹事了?” 孟尧渊转而用幽怨的目光看向他:“我本想让你来我岛主府,好照看你的,谁知尊神直接让你去了灵域的慕灵行宫,这下我是轻易去不了了。” 安祁旭本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是这事,又觉得可笑又觉得感动。“若你要见我,便传青灵鸟与我,我出行宫见你便是。” 孟尧渊虽说好,但他可不愿安祁旭走动,只跟自己说要忍着,等他伤好了再见他。 慕灵行宫建在灵域中,为尊神之宫,只比神宫小些,其他规制皆按神宫中青华宫建造。 安祁旭与孟尧渊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如同当初刚进神宫一样,不敢行差踏错,孟尧渊更是不能多待,将安祁旭送到后只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 安祁旭被送到安排好的宫殿里,他知道自己失了约七成的法力,现在唯一的目标是尽快康复,哪怕不能好十分,也该好个七八分。 且自己身上被狴犬攻伤的地方尽是魔气,他也该尽快去除才对。 不过……那一战也助了他不少,被封青龙神君还是其次,他如今可以发挥十成的法力,身体里的那面屏障仿佛消失了一般。 一想到这,他心里也畅快些。 他嘱咐服侍他的神侍,“我要闭关疗伤,这期间是不能听吵闹的。”神侍点头,说自己会吩咐下去的,安祁旭向她一笑,说了句劳烦。 …… 十日过,他的伤口已完全愈合,魔气尽散。他吃了丹药,又泡了药浴,继续闭关,这次是三十日。 …… 转眼又是三十日过去,因灵域灵气充沛,且羽冰落送来了许多灵丹妙药,他的法力十分顺利地恢复到了四层。 他不是那种急于求成的人,神侍跟他说可以出去逛逛时,他当即往外面走去,他有多久,没有看看外面的光景了。 行宫灵气充沛,花木也长得繁盛,安祁旭想起那句“芳菲不尽,神灵永存。慕宫属尊,元羽长春。” 走过长桥,便见朱红楼阁,楼檐挂满黄玉铃铛,“原来这就是金玉绣朱楼。”相传这楼上铃铛个个都有一首诗,都是历代尊神、神后喜欢的诗,挂在上面。 他再三确认这楼他可以上去,就一层一层的看,等登上顶楼时,他站在栏杆旁,看到有一处的桃花开得极好,正想叹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却被另一幅画面吸引了去: 桃树下,立着一肤容胜雪、姿堪薄柳的女子。银丝扬起,几缕落在面庞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它拂下,不似出尘,更形入尘。那样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扯住了一枝桃花,扬起一抹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笑容。 桃树下的光辉,已渐成粉色了,她的笑仍带着清冷,若初春所融之冬雪,明知应暖实则犹寒。 他明明离她很远,却又感觉极近,近得他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光辉闪耀。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这样笑的模样,是不是只有自己看过。 这样的愉悦只是一时的,一阵风适时吹过,铃声大响,他猛然清醒。可他也愣在那里了,他……在想些什么! 怕那边的人发现,他将目光移到刻了诗的铃铛上,可铃铛似乎与他过不去,他正好看到了这样一首诗: 桃花入岸苦思游,艳势千人齐捧兜。 万彩无风相水去,春池盼切切悲愁。 然后,他就逃跑似的离开了朱楼。 …… …… 羽冰落为何会来行宫,她原是来这边见一人,顺带来了趟行宫。可她见的又是谁? 万人皆说神界灵气无论在哪处都可见,这便是一错,单看灵域同一纵相隔甚远的无灵岛便可见。 要说无灵岛更称得上一奇地,是一丝灵气都进不去的。且看里面,更是荒诞异常:四周皆是黄沙漫天,中间一块地方却是寒冰雪地。羽冰落那次出来不是数十灵人跟随,怎么这次却独身一人偷偷进了这等险恶之地。 羽冰落哪怕法力再高,无灵岛的黄沙也不会听她的话,她施了周身结界,黄沙才不敢侵犯。走了半晌,风沙忽没,她已到了冰地。 这里看上去本就除了冰山别无他物,她总不会是手痒想打几个小兽打牙祭吧。 她却笑了,快步走到一处空地,不知道施了什么法,竟现出一面结界,她十分顺利走进去。 便是一阵梅香扑鼻,这里竟有一片红梅林,不远处还有房屋,哪里是无灵,明明是盛灵。 她刚走几步,那边便攻来一掌,羽冰落甩甩手,那一掌便立马散开。“数万年不来见琅璇灵尊,憋着气了?” 她笑着还欲走几步,对面房门大开,从里面飞出一女子,又向羽冰落劈来一招,羽冰落左手背到身后,仅用右手接招。 两人从地上打到树间,再打至天上,打落数朵梅花。打到最后,那个被羽冰落称为灵尊的率先落在屋顶上,羽冰落随后站在屋檐旁的梅花枝上。 她仍旧是左手背在身后,“可出完气了?”她话里的愉悦和畅快,让对面的人更加气急:“尊神真是好大的脾气,埋汰我还不算,还打落我的花。” 羽冰落看着满地落花,无奈地笑笑,勾勾手,那些花立马又回到枝头。 再看她,脸色如常,衣服也依然是整齐的。唯另一人银灰色的发上沾了半朵梅花,平添一丝媚意。 这个名叫琅璇的女子,生着银灰长发,比羽冰落的银白千丝黯淡许多,但已是万人难求了。 “愈白则灵,愈黑则尊”,这两样东西,竟让六界第一大姓“羽”占了个全。 “唉,我痴长了七十万年,如今连个九万岁的黄毛丫头也不敌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她没好气地瞪了羽冰落一眼,“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与我过招,我如何进益。” 羽冰落眼中突生一股傲气,“有我与你过招还不知足,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我?” 琅璇嗤笑:“你也太狂妄了,这世上总有比你还强的人。” 羽冰落看着不甚在意,满眼笑意地看着她,“那等那人出现了,我亲自送来与姑奶过招。”她似是故意说出‘姑奶‘一词,更是气的琅璇伸手打她。 并没有闹多久,琅璇没有忘了羽冰落每次都要问的话:“你帝灵术学到第几层了?” 羽冰落坦然道:“第二层刚学完,尚未完善。”琅璇顿时像焉了的花一样耷拉着头: “我那个混物哥哥怎么学的这么快,十万年就修到了第八层。” “祖父服用大量灵药,强行修炼帝灵术,施了控灵法将你锁在这,身体大亏。魔界大概也是那时对神界有觊觎之心的吧,后又有我出生,圣灵石碎,父神昏庸,魔界便开始闹事了。” 谈及自己那两个长辈,羽冰落心里一阵不屑,一个为了害自己亲妹,另一个又为了美色,弃天下于不顾。 …… …… 她从无灵岛出来的时候,看到远处灵域内行宫的一角,想去慰问一下自己以后的部下,刚进行宫就看见桃花开得正盛,抚弄了几朵,道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神界永时残花无”。 至于被偷看一事,她是没有察觉的。 再见安祁旭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慰问了几句,便说把他接任青龙神君的事提上日程。下首的男子只一句一句地附和她,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是因为她太关切的缘故。 安祁旭这边是确实不知道如何与她说话,一来从未私下接触过,二来他刚才……偷看她,就怕被她看出眼里的心虚。 可其实,他心里就是想与她说些什么。 羽冰落见他面上为难之色,只好问出口:“游士可是有话要说,是不是对接任神君的事有看法?” 安祁旭忙直起身子,道:“怎会,尊神之意自是最妥帖不过。只是……尊神也要注意尊体,莫要太劳累才是。”他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与心里想的差不多的话。 羽冰落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这句话似乎很多人都对她说过,可为什么感觉意思不太一样呢。 她依旧挂着任何人都喜欢的浅笑,说着任何人都挑不出错的客套话,这是她即位后学了数万年的事情,似乎已经够了。 她看向下首的男子,她听过他的传闻,知道他的名气,才发现他是她一直想活成的模样。 …… …… 她离开了行宫,施幻术化作平民模样,想要私访神城百姓生活,正行一处,突然有人传音与她,说有事相报。 四处望去,只有一男子正紧紧看着她。 她立马想起这是江妤亲弟江奕,她原就对江妤心怀愧疚,一时顾不得怀疑,跟着他进了一处宅子。 刚进门,江奕便跪下向她一拜:“本不该打扰尊神私访民情,实是有些事若是不报,日后必为神界大祸。” 他递上一本自写报文,羽冰落一翻开看,登时脸色便黑了。 “这上面所言属实?”江奕抬头,虽未直视她但她却可以看到他眼里的坚定。 “小民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一字虚假。”羽冰落将报文收好,心中气愤不已,临走之时告诉江奕让他在家等消息。 他的功劳,可不比安祁旭小。www.gebiqu.com ------------ 第二十五章 情起(二) 议事殿里的每个人都摸不着头脑,看着上面沉着脸端坐的尊神,心中都明白是出大事了,可最近六界皆无大事,尊神突然把他们召来做什么? 每个人的桌上突然显出一个青灰色的纸,一直不说话的羽冰落终于开口了:“诸位认认,这是何物?”那纸上以朱墨写了个大大的“投身契”,是买卖奴仆的字据,可自百万年前,当代尊神便废了这法,改为“投工契”,侍从与主人家签下字据,定了做工日期做工。 这东西一出,众人便觉不好,脸色大变,却不知该回羽冰落什么,她既都把这东西拿出给他们看了,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羽冰落拿起手里的一张“投身契”,眼神扫过下首的每个人,她没把怒气显出来,反而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话:“没想到本尊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东西。怎么,有人觉得,不该把投身契废去?” 颜渤庸连忙跪下请罪,这其实并非是他伏狱司失察,这种内宅之事他何处查,可伏狱司毕竟主管神界律法,这又与他脱不了干系:“臣失察,请尊神降罪。”羽冰落不接他话,又问其他人:“旁人且先不说,诸位府里当不会有这等事吧?” 下面的神领顿时蒙了,他们是绝不管这等杂事的,要说有没有他们是不敢确定,自然不能说有,可说没有又没底气,以后万一查到一两张岂不罚的更重。 于是几乎全部的,都说自己不清楚,他们不管这种内宅事。羽冰落道:“内里不明,怎能管好外务?你们连自家内务尚无法清楚,更别提别人了。” “这样一张投身契,引起多少民怨。当初废除如今却有人重用此契,若不制止,长此以往必引起民愤,神界动荡。”她字字如铁,中气十足:“查,彻底地查。将护界军皆召回来一并查,勿有先后查序。若有人包庇他人或走漏了风声,立即革职。” 一则她话已出,无法更改;二则众人都明白这事态之重不亚于受贿,关乎神界平稳,他们也不想刚过上安稳日子又生乱事。只在心里想着,家中莫有这等事才是。 …… …… …… 这边安祁旭已可以离开行宫,依旧是孟尧渊来接,孟尧渊脸色比上次还黑,绕是安祁旭这般聪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出了什么事?”可孟尧渊只是摇头,说是一些公事,他知道是不能听的了,便不再问下去。而孟尧渊也只是送他上船,便打道回府。 他在行宫多日,乍一出来,神界似乎大变样了。处处透露出肃穆,他似乎能听到在凡间里听到的抄家的动静,街上也不如以往喧哗热闹了。他心里清楚神界是出了大事,可他连祭司府都还未见上一面,就被传去神宫。 原来羽冰落早就下令,安祁旭回到神城后,就立即传他进宫。 …… …… 议事殿内,羽冰落在上首坐着,安祁旭跪在下首,听着灵人读着封他为青龙神君的法旨,后又递过官印,他郑重地双手接过。又听羽冰落说道:“先只是将官印交付,礼部已定下后日后于神兽殿行任礼。” 既已接过官印,便意味着他此时就是青龙神君了,再加上刚才进宫的路上灵人已与他说了“投身契”一事,不出预料,羽冰落是要让他做些事的。“此次统察,监察一事便交于神君去做了,莫要本尊失望才是。” 安祁旭放下官印,向羽冰落一拜,“臣,谨遵尊神法旨。”他知道这是他立威建信的第一步,就是她不下令他也会请命前去的。 …… …… 从凡间调上来的护界军已把神界所有有侍从的府宅守住,防着有人销毁证据。安祁旭只需监察神城,剩下的两城一岛以及其余地界皆由灵人监察,他尚未随行亲兵,羽冰落特派了灵人为他开道随行,风光无两。 他此时已换上了缁色官服,以绕青金线绣着青龙图案;头发尽数束起,意味着他的的确确有了职位。 安祁旭看着眼前千余张投身契,绝大多数都是羽冰落即位前所签。那是正是战乱,定是富庶之家钻了空子,视神律作无物。其中神城兰、齐、金三个小族最甚,在尊神眼皮子底下都查出这么多,更不要提其余地界,投身契直抬了好几箱子。 …… 安祁旭回去复命,两人离得有些远,他仍能感受到羽冰落因发怒而迸发的戾气。羽冰落这时只恨不得手里拿的是把利剑,砍两个人以儆效尤,可她不是以前带兵打仗的大公主了,她该稳住。 殿内还跪着四个城主、一个岛主及伏狱司典座,都是请罪说自己疏忽,导致如今这般样子的。孟尧渊虽面上不显,但内心实在觉得委屈,他的苦又上哪里诉,所幸白氏再在岛主府里胡闹,他府内也没有出来一张投身契。他心里长叹口气:罢罢罢,就算是父债子偿吧。 羽冰落一个眼色,灵人已经拿起笔准备拟旨了。 “凡家中有投身契的,一律有惩:除按投工日钱发于投身侍从外,有职者降一级,罚俸七日;无职者,一张投身契罚银一百两。”这一惩罚可谓惨烈,安祁旭记着投身契上最高契银仅为十两,日钱为半两,而投工之人日钱则最低为五两,再加上一张投身契罚银一百两,就这样一张青纸能买十个侍从。 “再,签投身契之民,皆调入宫,据实况派入凡间神庙。”她这样做,明显是担心那些百姓被报复,做此策。如此关心百姓,安祁旭心中对她敬佩之情更进一步。 “城、岛两主及处座罚俸一月,小惩大诫。”下首的人都松了口气,忙谢恩。羽冰落本想把添一司的事说出来,又看这有许多神领未到,还是等到明天早议再说吧。 …… 待他们离去,羽冰落依旧把安祁旭留下来,因为上次跟他说话显得太熟络,这次她只用了秉公行事的语气:“营造部的人已经开始画图纸要整修青龙神君府了。”一旁若沁知道她心意,得到她的眼神示意后开口: “尊神下令,命神君去营造部,监看神君府整修之事。” 这其实不是命令,而是赏赐。安祁旭自然晓得,淡然处之,俯身一拜,“臣遵命。” …… …… 他本以为羽冰落会让他走,可她并没有,但也没说话,他以为她还有什么指示,遂自己问道:“尊神可还有指示?” 他这话一出,羽冰落才总算下定决心说出来:“本尊早有耳闻,神君丹才非常,见识了得。那神君以为,是以武治国佳?或是以文治国佳?” 她看不进去那些晦涩的诗词歌赋,只觉得武理是屡试不爽,且做起事来干净利落。 可她却见父神以一首小诗得民心,面前这个人亦是不废丝毫法力受人爱戴尊敬。难道她那些年的手段谋划,是多此一举了? 安祁旭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且看着不像是试探的样子,回道:“尊神这问,无解。您所说二法,理应按世择之。以武治国,应用于乱世,以强政平天下,是无可取代之法。”他停顿下来,等着羽冰落听懂。 羽冰落陷入沉思,她当初所处之世,的确堪称乱世,那么,她以前所做之事便不是白费心思了!心中之惑已解一半,她便让安祁旭继续说。 他声音温缓,似初春之融水,甘泽双耳:“便说如今世下,当称太平盛世。若再用武力,则不得民心,也必不得自己所需。当齐庠序,授百民文法,使之懂文守法,岂不是另一治国之法。” “臣以为,万民之所需,定是先衣食、后礼法。尊神若令其衣食无忧,再授于礼法文书,定可使先下太平之盛世长续。” 坐在上首的羽冰落开始笑了,她解了这个疑惑,又听他夸现在的太平盛世,比直接奉承她听着要心喜多了。 安祁旭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只一眼,仿佛见了一只灵鸿,旋入他的心。他从未见过羽冰落这副模样,那压不住眼里的愉悦,那样的别人没有的别样的生气。 他游历万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心怦怦直跳。他应该是能察觉到自己这是为什么,却没有往那里想,开导自己:尊神本就绝色,自己这般理应是正常之举。 可他如此这般,又怎会是只为颜而痴。终有一时,他细细想之,会明白的。 …… 他离去,前往营造部,营造部已把图纸拟好。他看过再改了些,大为满意。因要上报神库批银,又要准备一应筑材,所以定下了明日卯时整修,安祁旭便回来了。 营造部设在仲华宫内,安祁旭故地重游,心境却变得不同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他的眼不自觉地瞟向青华宫的方向。青华宫外,桃花凋尽。 他路过一处矮石,上面有一朵吹落的桃花,已经渐渐干枯,颜色却犹在。 他甚至开始疑惑:这是今日的花,还是那日的花。 他将那朵甚为孤独的桃花拾起,放进荷包内。www.gebiqu.com ------------ 第二十六章 各人皆有各人愁 刚出宫,正是天色初昏时候,一抹烟霞处于西方天地,街道、房屋仿若相连。他收到一只青灵鸟: 瑶江宝音坊廖音船,为君贺之。——潭泀 廖音船停在岸旁,仅有清音徐徐,这乐声安祁旭听了万年,笑了笑转着手中的寒亦,上了船。 船上陈设似乎从未变过,香炉仍然是万年前青玉的那个,只是熏香换成了龙涎香。窗户处瓷瓶上仍插着以法力控住的梨花,只是上面又镀了一层洒金。 这世上怎会又事物不变的,东西如此,人也如此。 林逸鼓瑟、潭泀扶琴、孟尧渊吹埙,见他来了也不停下,安祁旭故吹箫和之。此曲为《月伴彰龙》,原本就是萧谱,自是以萧奏出为最佳,与另三种相配,莫名协调,堪称余音绕梁。如潜海之龙出世,于江上面月吟唱。 一曲罢,潭泀哈哈大笑,故意调侃安祁旭:“我不过回东极山脉一趟,你就升了神君,真是恭喜恭喜。” 安祁旭知道他性情,明抑暗扬,遂举起酒樽向三人敬道:“多谢三为兄长为我贺喜,今日之酒小弟请。”他本就是高心的,想着没负众人所望、先父遗名。 潭泀又是一声大笑:“看来神君的伤尽好了。”他拍拍手,超外面喊道:“搬酒来。”侍者立马搬来几大坛酒及下酒菜。 一直都没说话的孟尧渊终于开口了:“你们都下去,这里不需要侍候。”安祁旭见他神色不对劲,想上去问问怎么了,却被潭泀拉住。他知道这是自己不该问的事,就看向另外两人。 林逸低声向安祁旭解释:“他似是家中出了事,他不愿说,咱也别问了。” 几人喝酒,明里是谈论如今世下,其实都是一些宽解孟尧渊之话。 孟尧渊本都已经想开了,看到面前帘子上的白色流苏,一股气又上来。猛灌几大口酒,呛出眼泪。他看见安祁旭扶着他那关切的神情,紧紧拉着他,泪已是止不住了。 从未见过他落泪,三人都慌了,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尧渊堂堂大男儿一个,如今却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仍是谁都不免心焦。“我多羡慕你们,至亲之人都为你们处处着想,带你们好。而我却只能被他们算计,捏着脖子吸血。”孟尧渊双手握拳,狠狠打在桌上,桌上的酒樽都被震倒。 安祁旭看他这样,也是生了一股气:“又是白氏一族闹的,好在尊神并未找你的不是。”他又一想,沉声地问:“是不是白氏在岛里把这投身契的事扯了一些在你身上。” 孟尧渊未反驳,安祁旭看他神情就知道的确是这样了。 安祁旭是知情人,不惊本是正常,另两人却是不震惊的样子。 林逸向来处变不惊,安祁旭还能理解,可潭泀呢? 潭泀冷笑一声,饮尽杯中酒:“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不好固然可悲,好却也不一定喜。因对别人之情而待己好,这种好,不要也罢。”他显然是没有把孟尧渊的话听完,听了一半才有此作为。“同是天地间苦人,倒不如浊酒以待,以完此生。” 孟、潭二人虽想法不同,愁意却都是一样的的,共饮数杯酒,沉醉不知身在何处,醉话连篇。 安祁旭本想夺下他俩的杯子,林逸却劝道:“借酒消愁之事,并非无用,让他们好好发泄出来也好。”安祁旭也是有些醉意,坐在位上望着林逸。 同是喝酒,林逸却脸色如常。安祁旭与他喝的本差不多,他都微醉了,林逸却还是原样,说道:“林兄海量,如此数杯也不见醉意。” 林逸独斟一杯酒,淡笑着敬他:“心中无事者,自然无醉。”说罢,一饮而尽。 安祁旭细细琢磨这些话,忽然有种秘密被他看透的羞愧,又敬佩他,“林兄这般超然出世,留守北极山域不觉拘束?六界大好河山,林兄不想去看看?” 他话刚说完,林逸已经开口了,安祁旭看他,已有不快:“北极又怎么不是大好河山呢,心中有清理,万般皆灵鸿。避世者,未尝可敬。既有力报国,为何避匿。”林逸看他,才发现这世上似乎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懂他的人。 他想到了自己父亲,那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他这一生梦想,便是同父亲一道,为界奉献,清立于界。 安祁旭突然心头一震,才觉得自己就算有千好,只这一点是比不上林逸的。“林兄高见,小弟自愧。” …… 月映江中,清风徐来,这艘施了发的船已行至圣灵岛域内,安祁旭打开窗户,江上的船只不少,灯火映在江面上,水光溢彩。他看到灵域里行宫在朱楼了,闪着光,刺破了静夜里的一方黑暗。 忽然传来一股极致馥郁的冷香,闻得他脑子一空,竟想不出是什么花香了。呢喃道:“这时候,还有这么香的花吗?”林逸听到了,走到他身边:“听说灵域新植了红梅,以西极寒川的融冰浇灌。想必是开了” 安祁旭突然心中一震,突然觉得这梅香里带着酒气,令他再醉。脑中只有那幅《雪山红梅图》以及那上面的两句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他记事开始,就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心如焚炙,脑存乱麻。 他脑中不止闪出那幅画,还有一个人。安祁旭知道这样不该,可却忍不住地想:也只有她,配得上那两句诗了;也只有她,配得上这“冰寒中生,质洁高立,清冷艳绝,颜若红脂”的红梅了。 他只以为是最近见过太多次羽冰落了,再加上现在醉着,才会把什么事都想到她身上。 他从未尝过情爱之味,没有往那里去想,也忽略了自己那砰砰直跳的心。 少年之动心,往往不自知。只等发觉之时,凭他是谁,都不免生一股冲动了。 …… …… 夜里的神界从不寂静,无论何处。神界日长,若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便是气清无时作,神累无法息了。 故神界街市往往日夜不息,无论何时,各地皆有人。船又游到南边岸上了,孟、潭醉倒已睡着,安祁旭便和林逸上岸走走。 岸上那边有几户人家摘菜,预备上集市,说说笑笑,悠然惬意。学堂的灯还未开,几个小童已抱着书站在那里,各个都在等着第一个冲进学堂被夫子夸赞。 溪旁坐着几位老翁,等鱼上钩等的都睡着了。扎着丱发的女孩子揪掉各色花朵编花环带在头上。 安祁旭笑道:“我去凡间游历时,常听凡人说‘神灵寿无疆,无需耕织忙‘,可咱们神人,其实与他们凡人没有什么不同。” 林逸点头,道:“便是他们,也定会羡慕神官以及那些贵族子弟,可身着高处,也有身在高处的身不由己。” 林逸手接住落下的叶子,“世上万物,皆有苦楚。若以自苦为苦,则自认天下皆苦,岂非唯乱世可称?若以自乐为乐,则自认天下皆乐,又定使天下乱之。” 安祁旭听他说这些,一时心中感慨万千,遂回他:“当不以己之喜悲定世之现态,观界静动,闻万民意,以此为行之凭也,和世方不远矣。况世存万物,万物拥世,自不可说谁包谁也,何况汝吾与其也。”两人相视许久,都大笑起来。 林逸闭上眼,听耳畔的风声轻柔,闻四周的草木清芳。感慨道:“当下太平之世无论如何感察,都当真……痛快!” 安祁旭也分外高兴,把刚才的心绪抛个干净。“林兄在北极山域,可曾乘着一叶扁舟,于天北河顺流而下,观遍北极千处秀山。” “早有此意,不知安郎可愿一同?”他也知道如今忙碌,安祁旭还有任典没办,还有举贤试,故又补充道:“等以后闲暇时间,我俩杯酒相会,连诗作对。” 安祁旭先是同意,又说道:“说到连诗,何必等以,此处山水人烟皆有,神界之景,何处不美?”也没定韵,他直接吟了两句:“酒兴尽杯盏,王水清音伴。” 林逸听他说到“王水”,知道他是把瑶江的“瑶”字拆了,故接到:“无言登舟见,飞集流?三。” 安祁旭笑,道:“玉面江琉冉,灵色梅魂览。” 林逸指着他笑道:“皋离师傅的《问月》里的玉面都被你请出来了。”想了想,道: “雾繁神犹欢,萱露三盏乱。”他们刚才喝的酒名萱露,安祁旭知道他这是故意刺他,却觉好笑: “事亦存秀万,未乃以己轩。” 林逸知道这诗快要联完了,也用了怀世:“元界旭升高,四处望盛贤。” “青山水澄澄,平人皆自宛。” 安祁旭特将这靠后的两句联得平些,细细一品却又有赞世在内,林逸想了一会,才联出合适的:“千机难易令,楼头眺朝玄。” 安祁旭笑,看向远处青山:“自受伤以来,当是今日最痛快。”林逸笑他没出息,其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今天聚聚,以后他们的日子,他们四个,只会是聚少别多了。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七章 情之一字,最为蛊惑 青华宫归羽阁一直亮着,不一会又传出一大摞纸被摔到地上的声。 桌上的茶又凉一杯,羽冰落也不肯喝一口,哪怕那事已过去一段时间,她还是压不住自己的怒气,入了夜更是睡不着了。拿着投身契一个一个地看,依旧压不住心中怒气。 若沁将投身契拾起来,放回箱子,跪在羽冰落身边道:“尊神何必如此动怒,既已作出对策,想必以后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说到对策一事,羽冰落便想到江奕:“话传过去了?”她靠着椅背,的确是不再看投身契了,听若沁汇报情况。 “是,江公子说定不会负尊神所望。”羽冰落点点头,想着已在私下与伏狱司规划好的事情,才渐渐安心。 “孟氏,如今愈发不堪了。”想起孟磐的世事不问,孟尧渊的力不从心,再有暗中查到的白氏作为,渐渐把这些跟以前的柳氏重合在一起。她最厌恶,那等不知尊卑、贼胆包天之徒,恨不得立马除掉才行。 却又与孟氏牵连甚广,连她都不敢确定,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孟磐的手笔。她叹口气,不过好在,那孟尧渊却是个可以抬举的,她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除掉那根深刺。 若是不能,有的是人可以当岛主。六大氏族之一又如何,犯了错,难道就就不用受罚了? 突然看到新送来的书中有一本《花马集》,她想起这是安祁旭所写,她伸手去拿。 那书放在最那边。她身子往前探探才够到的。 打开一看,便有一句“戾风欲摧千墙柳,叶泣声声万户观”尤其亮眼。 她突然有种与他已相识多年,她所做之事他都知晓、都明白似的。她心中无比畅快,她欣赏这样的聪明人。 她也没有生出一股自己被人看透的慌张,反而很开心,嘴上兀自念着:“安祁旭,当真不愧文安之名。” “若沁。”她眼依旧是看向书的,却又像在透过书看另一人。“明天等青龙神君来了告诉他,神君府还未修,让他去监工,不必上早议。后日任礼,命他准备着。” 若沁应下,她又说道:“那枝玉兰你定要照看好,莫出了什么差池。” 她想到蔺意亲自偷偷跑来把这聚魂之物交于她时,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有一点照看不好,哪里能见从前大将军之威风。 这便是她看过的许许多多的情爱之事,“就像蛊一样,实在稀罕。难怪有人避之如避蛇蝎,有人却万分盼望。” 她早就看开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尊神血脉必须有续,她也只能在那些不是氏族中人里挑,无论以后怎样,她也不是多么在意。 她拿着《花马集》看,渐渐地有了困意,意识褪去时,脑中是刚才的许许多多诗。她是高兴的,她也总算能看进去那些东西了。虽依然觉得晦涩难懂,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写花。 再想想她从前看的各类战书,现在能把这些看进去已经不错了。 …… 子时中,安、林二人各领一人,送其归家。安祁旭传信给巧青,让她去大榕村等他俩。 他上岛,巧青就在那里,四处张望,见到他立马跑过来,扶着孟尧渊。他看向她,她沉默不语,丝毫不问孟尧渊为何喝这么多酒,定是知道些什么。他又看到她肩头及发上,都是露珠,面容憔悴,便知道了:她这是等了孟尧渊一夜。 两人都不言语,扶着孟尧渊到他大榕村内的宅子内睡下。巧青拉着他出来,说道:“多谢神君送城主回来。”安祁旭看向她,这些天,她倒像是变了一个人,衣着素色,彩簪已弃,那份张扬已失去。 她说话也不带上含媚的尾音了:“让他出去发泄一番也好,待会回府,他又要面对那些腌臜之人了。” 安祁旭明白,这次出的事,比以往更严重了。连巧青都被逼得不像一只狐狸了。 “你也辛苦,尧渊当上岛主后,你也免不了受人非议吧。”他眼中一丝怜悯闪过,“岛中之事杂乱,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远不如你原来的山间丘林自在。” 巧青看向自己身上老气横秋的衣服,释然笑道:“皮毛固然艳丽,但到底太打眼了些。山间固然自在,可陪在阿渊身边,才是我一生之幸。今我此幸,万苦皆不苦。” 她话刚说完,就发现自己把“阿渊”这等亲密之称说出来了,虽后悔,但她知道安祁旭定能察觉到的,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平淡地看向他,一派大大方方。 且不说这称呼之事,就是她说的这些话,哪怕安祁旭身为男子也该听出来了。沉默良久,开口道:“尧渊遇你,亦他之幸。” 屋内传出声音是孟尧渊在喊巧青,他知道自己不好再待下去了,“那我先走了,你与尧渊说一声,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传信给我。”他扭头看向屋内,巧青走进去,听到她宽解孟尧渊。终是一声旁观者的笑叹,离去。 …… 他回到神城,得知百萧去了凡间,他就又转到岫骥府里。 岫骥正抱着小儿子乔宥在堂内四处转悠,乔宥是前日生出,安祁旭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搜查岫骥府时见到,因要避嫌,他连岫骥都没说几句话,更是没来得及抱抱这个小师侄。 按官制,青龙神君比执剑大祭司低半级,却实实在在比昭元将军高了一整级。只不过在私下,他不愿受岫骥的礼,岫骥自己也不在意这些,还是跟平常一样:“你来了,快来看看你小师侄。” 安祁旭这一路奔波,身上酒气已散,为了保险他又喝了一口茶,才敢去看乔宥。这孩子有精神得很,且不惧生人,一见他就伸手摸他,令人欢喜。 跟岫骥学了如何抱孩子,安祁旭才敢小心翼翼地把乔宥抱在怀里,逗了一会又问岫骥:“师嫂呢?” 岫骥说道:“睡下了,偏这小磨精极有精神,怕他吵到你师嫂才抱他出来逛逛的。” 安祁旭听这一个二个说话都是这般,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话题:“今日搜查之事,不知是谁引起的?”他声音压到最低,怀中的孩子已经被抱走了。 岫骥屏退侍从,说道:“尊神不知哪里得了几张投身契,立马发了大怒,将我们大骂了一通。”他越想越气,低吼道:“那群不尊神律的混账,也怪不得尊神动怒。” 安祁旭点头,想到今日搜查时齐家、兰家等人的慌张,不禁冷笑:“现在只是搜个投身契,没有翻别的东西,若是来日再有一次彻搜,恐怕是……”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岫骥,眼中轻蔑之意不下。 岫骥被他说的一愣,随即叹道:“尊神这般铁手腕,也有人知法犯法,看来真是向恶容易,改善难啊!” 安祁旭看向窗外的夜光,道:“一切都会好的,我可以看出,尊神可以治理好神界的。” 岫骥一愣,安祁旭才见了羽冰落几次?就这般断定。他当初为什么就没有看出来呢,还因为说了当时还是大公主的羽冰落单纯,被师傅罚抄三十遍《战册》,不过很快把这抛下,问安祁旭:“如何看出?” 安祁旭突然生了一股私心,不想把羽冰落问他的那些话说出来,只笑着看向岫骥:“这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谈,还要师兄自己悟才行。” 他的笑带着孩子气,岫骥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嘲道:“是是是,下官哪比得上神君博学。”岫骥作状要走,“干脆啊,把我这府邸送给神君当别院,神君教我识字如何?” 安祁旭笑意更甚,拉住岫骥:“好了恶,师兄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岫骥不更加不乐意了,嘴里“不敢、不敢”个不停,安祁旭只好连连赔罪:“是小生的错,扰了将军心情,将军宽宏大量,饶了我吧。” 岫骥好不容易找了台阶下,谁知他又加了一句:“师兄总说师姐在咱们面前娇纵不像样,其实啊,师兄跟师姐一样……”特地停顿了一下,安祁旭才说道:“师兄自己悟吧。” 岫骥更加气,指着他一直说“你、你、你”却始终说不出下句。看他这样子,安祁旭笑得更欢,心中晃过一个想法:父亲该是怎样一个慈爱随和之人,教的两个徒儿都这般……有趣。 …… 安祁旭正与岫骥喝着茶,一侍从来回报,说有灵人到临。 这时灵人来,定是有什么事安排,两人不敢耽误,连忙请他进来,灵人过来开门见山地说道:“尊神说青龙神君今日不必去早议,神君府尚未修整,命神君去监工。” 安祁旭应下,送灵人至门口方回。 夜里的明月高挂,周围一丝云雾都无,若是凡间夜间如此,明日必为大晴之天。 安祁旭的身影印在青石板上,如松如柏。他算算日子,回神界已有数十天了,听林逸说,凡间皇帝友换了一个。 他低声笑了,说道:“换得好。”www.gebiqu.com ------------ 第二十八章 并非完美 前青龙神君生性俭朴,为人又呆板木讷,其府也就如人一般简陋的很,又一板一眼。空有一副华丽的花架子,但只要细细一看内里,还不如比他官品小好几级的水神、花神之府呢。 现在安祁旭当上青龙神君,自然要整修一番。营造部工匠得到命令就立马开工,改楼的改楼,看书移花、修桥造亭,整个青龙府几乎全变了样。 夜明珠、汉白玉和琉璃等物成车的拉进去,从各地收集的奇花异草更是一趟又一趟的抬进去。 青龙府从整修到尊神安排的一百八十个各种侍从进府打扫,安祁旭搬进去时天已经黑了。 第一个见到新府当属孟尧渊,他在安祁旭刚搬进新府就赶了过来,看了看府中的景色又看看安祁旭,直盯地安祁旭心中发毛,退避了一旁的下人,将他拉坐下,才说道:“不是我喜奢好侈,我这府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规矩来的,丝毫不逾矩的。只是先青龙神君节俭了,所以显得我添的东西多了而已。” “你怎么知道?”孟尧渊吃惊后又立马明白:他什么不知道。 但还是将来的时候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就算这没有逾矩,但你毕竟新官上任,就如此大兴土木,难免不会有人生妒,若是有人借此挑拨离间,你岂不是以后少不得要吃点亏了。” 安祁旭听了不以为意,冷笑了两声,声音像一盆凉水般彻骨,“那如你所说我必须要立功之后才能改了,这样下来,又会有人说我居功自傲了。既然两条路都会被议论,我又何必委屈自己,他们要说就去说吧,他们看不惯我,我也未必拿他们当个人物。”不过是几个丑角上台唱戏罢了,又有何畏惧。 “我岛上都有传闻了,你心里该有数吧?”孟尧渊看上去十分劳累,整个人靠在桌子旁。安祁旭拍拍他肩,“上次搜查一事,他们也是沉不住气。” 孟尧渊看向他,又因为他心中有数而宽心,又为自己的无能而无力。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说与他听,听到安祁旭毫不在意,不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倒是我越俎代庖了,这些事你都能做好的。” 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安祁旭心中一暖,反为他出谋划策起来:“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岛主吧,听说你前几天将你母族的一个舅舅气吐血了,我虽知他必定是有错处,但他也毕竟任职万年了,你就算不亲尝汤药喂之,也该登门照看一二,送些灵药过去才是。” 孟尧渊终于是忍不住了,将这些日子的委屈说尽:“白族查出有投身契,他们明里暗里把这些责任推到我们身上。” “此外,我也暗中查出了一些事。那个白覃,竟打着我亲舅舅的旗号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些年他捞的钱比我当岛主的俸禄还多,我好不容易找到证据,还没说几句,他就说他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还说他自己太寒心,说完就吐了口血。你是不知道我当时都吓死了,偏偏他还哭了起来,这幅模样任谁看了都信他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了。” 他用力拍了桌面,上面的棋子都被震得移了位。“还不知道是谁乱传,说是我看不惯旧臣,故意污蔑他,目的是为了罢他的官呢。还说那小人高风亮节,所以才气的吐血呢。偏这牵连甚广,连我爹最起码也得落个疏忽漏查的罪名,定不能上告到尊神处。” 安祁旭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种老滑头当真是棘手,像孟尧渊这种性子直的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我倒有个法子,只是要委屈你了。” 听他有法子,孟尧渊立马焦急的说:“快说,委屈我倒没事,可这小人是断不能留的。” “你回去时就立马派几个人带些灵药去看他,定要摆出一副悔恨不已的样子,让别人也看到。见到他时就立马作几个揖,最好再滴几滴泪。就说是被传言所惑,自己年龄太小历练不够,到现在才明白他的品性。一开始他必然不信,你天天都去看他,再送些好东西,时日长了,他疑心也该消地差不多了。反正,能堵住悠悠众口就是了。”他喝了一口茶,平顺了气。方又说道:“他既愿意装病,就别让他再好了。” “怎么做?”孟尧渊望着安祁旭,心里便也猜到了个大概,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寒冷。 “你只要在他药里加点料,让他下不了床就是了。到时候你找个僻静的巷子给他置办个宅子,一切东西全都配全不就好了。既罢了他的官,也能得个好名声。”安祁旭朝他一笑,这法子虽阴毒了些,但让他能安度下半生都算是恩典了。“这药你不要在明面上管,他不是有个宠妾叫梦兰吗,是我曾经一个下人,我嫌她心思太重就把她赶了出去,她也是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找到他们还愁她不给你办事吗。你只要答应事成了后你给她荣华富贵就行了。”他说话语气平淡,这些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吞的钱财岂不是回不来了?”还要给他安排好后路,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孟尧渊想想就不甘心。 安祁旭闻言恨铁不成钢的连敲了他头好几下,无奈地笑了,就这样怎么当官啊。“他并无子嗣,到时候搬走是还不是你这个岛主外甥做主,那些钱财你拿下自己支配不就是了。给他一些让他养老,剩下的就好好修修圣灵岛,也是为你那的百姓们做点好事吧。” 孟尧渊一拍手,紧皱的眉头也舒开了,“妙,就照你这样做。”他拍着安祁旭的肩膀,“祁旭你可真有点子,要是我自己想,便是头发白了也是想不出来的。” 安祁旭故作不屑之态,连叹了三四口气,“我自然知道,你这等阳春白雪之人当然不懂这些个阴谋诡计,只有我这个蛇蝎心肠的小人会用。你赶紧速速离去,别让我这地弄脏了你的鞋。” “瞎说什么,你这是足智多谋,我要是有你之一二,也不必为了公务愁成这样了。”他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 安祁旭招了个下人过来,吩咐收拾出个厢房。朝孟尧渊说道:“天也太晚了,你回去又回惊动旁人,我让人收拾出厢房,你且在这住一夜,明天一早我让人去给你拿衣服。” “好。”两人皆站起身子,孟尧渊搭着安祁旭伸出的胳膊揉眼睛,然后就随着几个提灯的下人走了。 “神君,现在歇息吗?”站在一旁的文兰见他一直在那站着,低头不知在深思着什么。 “不,去书房。再将褚柏叫过来。” “是。” 褚柏到书房时,安祁旭正在看《六界植纲》,桌上还摆着许多与这相近的书。“神君有何吩咐。” 听到他的话安祁旭并未抬头,“去查一下梦兰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现在住在哪里,家中有什么人,都在干什么行当,若是在别人家做工,一概记下。子时之前我必须知道详细情况。”安祁旭知道明日卯时他要去神兽血祭,这事还是不能耽误。他又递上一封信,让褚柏送给梦兰。 “是。”褚柏虽不知道安祁旭要做什么,但也依言照做了。 …… 安祁旭已换了关于血祭的书籍看,褚柏却传了信回来:梦兰,要见他。 若出于本身,他不想在她身上大费周章。可孟尧渊的事却是等不了的,再加上,一提起她,他就想到她走的那天,那些话。是否夜深人静无人与会之时,他会不会想起那些话。 他想,是会的。他会想起她,也永远不会原谅她。因为他知道,他对她是一种同情,那事之后又加上一层厌恶。 他让褚柏把梦兰带过来,不知有孟尧渊的原因,他自己也想,给梦兰一个答案。 书房内,安祁旭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只是面前多了一个人。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俏丽女子,连斗篷都是艳丽的桃红色,绣着群蝶戏花。她郑重地行拜礼:“拜见神君,恭喜神君当上神领,从此以后,‘同争煌良灵衹瑄’之志便可成真了。” 安祁旭看向她,他却不在惧怕他的目光了:“我已不是吴下阿蒙,也与神君别了不至三日,神君何必这般看我。” 哪怕曾经的梦兰再像小姐般娇纵,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安祁旭也开始正视她了,曾几何时,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成了现在的模样:“你是真变了很多。” 梦兰轻笑:“这后宅里女人之间难道那些事,可不比你们朝堂、战场简单。”她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尤其是在那人的府里。” 他没有等安祁旭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你要白覃从此干扰不了孟岛主,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她直截了当:“我要当,白覃家真正的主人。” 他看她的眼神具有试探,他想要看透她,她也坦然抬头,任他探究。他在思索,这样做的后果。不过一瞬间,他就理清了这事是利于他、利于孟尧渊的。 “事成之后,我会助你赶走白覃家的一干妾侍,至于白覃,全在于你。”听到他这样说,梦兰点头,说道:“只要孟岛主与我里应外合,最多凡时四月。” 这件事了,却迎来了下一件事。梦兰声调平缓,却隐隐露出一丝怒气,这是安祁旭再见面后第一次见她失态。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www.gebiqu.com ------------ 第二十九章 升职加薪 “你不必与我装傻,我在问,当初那事,你是早就知道了是吧?”她字字如针,想要攻击安祁旭。 当她想清楚一切的时候,她是多么想要走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要想看戏一样对她,她甚至想上去打他一巴掌。可他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当她说自己知道了一切之后,他仍是镇定的。 她也该明白的,他不会为自己生出任何情绪,就像那事一样,他只是要看看她有什么举动。 安祁旭看向她,发觉她已不是原先那个哭着说心悦他的小女孩了,他不知怎么,也把这些东西放下了。“你既知道,我今日便把事情说开了。” “你当初走时的哪些话,我很心烦。你当初做的事情,我也确实是如你所想,并没有多为你着想。”安祁旭站了起来,渐渐想梦兰走来。 梦兰也站起来,定定望他:“我本就与神君无甚关系,神君没有理由为我着想。至于那些话……”她顿顿,自嘲笑道:“神君如今没遇到,若是以后有了心仪之人,就会明白。” “说不出来,不敢说出来,是一件多么大的痛苦。” 梦兰本就不能久留,且现在两人刚刚说开,不免尴尬。安祁旭遂让槠柏送她回去。 还未出府门,她突然停下,转过去看向槠柏,笑道:“以后你俩摆酒的时候不知我有没有福分喝一杯。”她余光扫到假山后衣角,对着槠柏说道:“愿你二人,往后万数美满。” 她将头上的帷帽拢了拢,后退几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她转身,不再等槠柏回答,也没在意槠柏吃惊神情,兀自离去。 假山后的文兰也走出来了,槠柏愣愣地走过去拉她,“梦兰她怎么看出来的?”文兰指指他腰间系着的荷包。 “我的绣工,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她的眼望向府外,那里似乎还立着梦兰的身影,她现在还记着梦兰走时见她的那一面,心哀不舍溢于言表。 可现在,她已成了一个观察入微的人。从今以后,梦兰是梦兰,不再是那个安少爷的小侍女了。 …… 未到卯时,安祁旭已身在神兽殿,山上灵人神侍都在忙碌,他到后,就有灵人将他领到青龙殿。 这是他第二次见青龙珠,从今日起,他就要跟它日夜相伴了。灵人按照规矩把血祭之事一一说明: 血祭,是每一任神君都要做的事:新主得神兽珠,需进其灵境,以精寄与神兽精魂。血祭成后,神兽珠便可存入神君体内,受其召唤。 神君可依此珠,化为神兽,威力必是大增。 灵人走后,安祁旭手敷上青龙珠,闭眼轻念法咒。青龙珠青光大发,在看时,安祁旭已是不见。 …… 安祁旭睁眼时,已是身处于一处四周泛光之地。往前一看,正是青龙精魂在不远处,闭着眼,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刚走几步,不知道从哪里发来一招。事发突然,安祁旭事先不知道,只得慌忙躲过去。 又有几道光向他攻来,他这下却不是躲闪了,一脸攻过去好几掌,将那光打散。 那光被打散后掉落地上,竟未消亡,化作人形,从四面八方攻来。安祁旭想召出寒亦,竟未成,只好发了一招“逢秋散叶”过去。 本以为化形之后,那些灵光便不会再化了,谁知他这一掌下去,不仅那些化了形的灵光又化出许多东西,就连周遭灵光也化成了人形。 这样一番场面,安祁旭可不敢再攻了,只得一一躲过灵光攻击,心里想着对策。 “从未有人说过血祭还有这些呀。血祭……血祭!”安祁旭突然想出了什么,以气刃割破手指。一滴血攻向灵光,那灵光立马消失不见。 他心里大喜,逼出许多血出来化为长剑,朝灵光一劈,登时少了四五个。找到方法的他,攻起来自是得心应手,不过少时,那些灵光化的人消失地无影无迹。 他终是走到青龙面前了,青龙也睁眼望他,发出一声低吟。安祁旭摸在它的龙角上,轻笑一声:“我来了。”话音未落,他已将精血打入青龙体内。 青龙猛的腾起,绕着他直转。然后化作一道青光钻向他心脏位置。 安祁旭扶着心口倒退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已经回来了,在看向香案,青龙珠已没有踪影。他按着心口位置,他知道,它在这。 青龙珠进他心内时,神兽殿亦是青光大起,所有神侍跪下行拜礼,灵人除外。 “请神君去后阁更衣,等候尊神到后举行任礼。”门被打开,几个神侍捧着官服、冠冕以及一应官制玉佩、宫绦等物。 他微微颔首,对灵人说道:“劳烦。” …… 等他换好衣服出屋,被领到主殿时,看到殿内羽冰落、玥娑及各位神领神官皆在,他按着规矩立在殿外。 神侍跪在他面前,托着一个玄玉水盆里面乘着西极寒川的雪水,灵人在一旁说道:“请神君血祭领水、灌领植。”旁边有神侍举着托盘,盘内有青铜匕首。 他拿过去,在左掌内划一刀口子,血落在盆里,染红雪水。过后,他右手轻轻拂过左掌,上面伤口又消失不见。 又有两个神侍抬来一盆红梅,乃是西极寒川所生。安祁旭端着那盆血水,浇在树根处。做完这一切,他跪下向殿内的羽冰落行礼,灵人跑进去,喊道:“新有青龙神君,求见尊神,受尊赐印。” 羽冰落颔首,说道:“宣。” 紧接着,就是灵人道:“宣青龙神君进殿。” 安祁旭踏过门槛,双手并在一起,举至头,直到大殿中央跪下,道:“恭请尊神赐印。”他拜后直起身子,不见一丝拘谨。 羽冰落站起,走向他,身后跟着一众灵人。她走到他面前时,他面前一暗,他压住想要抬头的想法,等着她开口说话。 首先是若沁拿着法旨,读了一通,左不过是一些“于界有功”、“德才兼备”之话。“封为青龙神君,守西极寒川,统百万青龙军。” 羽冰落接过灵人递过来的神君官印,开口说道:“今神君接印,当奉己献界,为天下先。” 听着她的一字一句,安祁旭都觉得它们是落在自己心上的。接官印时,他碰到了她的一个指尖。 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脑中有烟火炸开,下意思地手往前伸了一下,可对面的人手已经抽回去了。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郑重道:“臣当谨记尊神言,不负尊神所望。” …… 任礼完成,宴席是摆在安祁旭府内的,羽冰落要回神宫,玥娑则代替她参加宴席。众人送她,安祁旭站的较前,看似是是跟旁人一样低头走路。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看她的那只手,那只跟她一样瘦的手。手腕处带着玄鲛骨镯,显得她手更加白皙,竟不像是一个常年打仗之人的手。 察觉到一道目光投过来,他猛的抬头,正是羽冰落正看着他,眼中一丝疑惑闪过,片刻又恢复正常,反而对他点头笑笑。 这一笑,引得一股暖风吹到他心里,那埋在他心里的根破了土,从此以后,再也除不掉了。 也幸亏,他现在有许多事要忙,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些事。 这等玄妙之事,成真是需要契机的,说不定再过上一段时间,有些事情、有些人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另一边,羽冰落亦是满怀心事地回了神宫,举起手问若沁:“我这手镯,有什么问题吗?” 她去掉放到若沁手上,若沁看了半天,甚至还用灵力探知,都没查出什么问题,只好问她:“尊神是觉得这镯子有什么问题?” 她将镯子又带在手腕上,摇摇头说没事。心中暗自怀疑:难道只是因为这镯子是玄鲛骨做的不成?还是因为他觉得她不该带这个? 算了,不想了,反正她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才带这一次,大不了以后不带了就是。 见她不再说话,若沁便开始说事了:“灵人来报,蔺意隐君送来的玉兰就这几天,就会化形了。” …… …… 此后几天,安祁旭都在筹备去西极寒川的事,或去神宫上早议,整个早议都是他在说事情,回府后还要跟从西极寒川回来的黎骜谈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凡界神庙之事。 “神庙受凡人供奉献供之后,就需实现凡人所需之愿,因神君共有十座神庙,则需每日交给我们凡司两千施德珠,我等会以此为凡人实现所求之事。”安祁旭现在正在六界司内,听着有人跟他说着神庙之事:“施德珠可为神君自己灵气注入,也可直接吸天地间灵气注入。” 安祁旭点点头,虽说这两千之数听着有些吓人,其实他睡上两觉就能补回来了。 结束这件事,他就要出神宫回府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上完早议就向羽冰落请示去西极寒川。 毕竟那里的军队,才是最重要的。 突然看见一群神侍跟着一个医官往青华宫跑,生怕跑慢一步就会出什么事一样。 他心中惴惴不安,快步走过去,想问问到底怎么了。www.gebiqu.com ------------ 无题 神侍神色忧郁,连他都认为自己听不了的时候,那神侍又开口了:“尊神养的一朵玉兰化为人形了,初生就是两三岁的模样,尊神召了医官去看看。” 神侍随他走到人较少的地方,说道:“这事虽说早晚都会被人知道的,但请神君不要说小卑已经告诉您了。”说罢,向他行礼。 安祁旭笑,递过去一块银锭,见她推辞,态度又更加强硬了些:“这是谢过侍者告诉我,侍者不收,便是看不上我了。”神侍这才为难收下。 果然,安祁旭回府后连茶都未喝完,消息就传遍了,他去百萧府里辞行时还听有人谈论这件事: “听说尊神身边那个玉兰,刚化人就是三岁模样,伴在尊神身边的灵植,当真不是俗物。” “当初尊神不也是刚解封印就是十岁模样,要我说啊。那样的人,哪怕是身边的一根草,也比咱们强些。” 这话竟没有引得旁人气愤,反而同意他的话,连连称是。 …… 再往后,关于这种消息,安祁旭就没有机会听到了,羽冰落提前下了法旨,让他今日就启程去西极寒川,不必上明天的早议了。 他拿着法旨,留下槠柏一众刚选出的亲兵,守候青龙街,将府内一应杂事都在私下交给文兰,面上则是请黎箐照看。 他带上黎骜和一队亲兵向西而去,黎骜这人甚是沉默,除了公事什么都不说,他问什么黎骜答什么,没有错处,却也从不说些别的。 …… 西极寒川始终未变,时不时飞过两只寒鸟,一队来巡逻的青龙军见到他来,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行礼,安祁旭成为青龙神君后在神界待了几天,对青龙神君这一称谓已习以为常。 老道地让他们起来,说了几句让他们恪尽职守、不要偷懒的话,对面的军长自然是连连称是。 毕竟,谁也不想当新官上任后的那只儆猴的鸡。 可偏偏有这样一群人,不识大局,自己把自己的脖子送上来。 青龙军是镇守在神妖交界处的,住的是御寒石楼,也唯有在石楼里,人才敢脱掉厚重的大衣服。 除去巡逻的五支军队以外,其余的九十五军的军长及五个谋师都已到了,百十人在神君理事的大堂内,这大堂是专门供神君开会用的,一百人站着是正正好好。 人虽多,堂内却连一声咳嗽也没有,安祁旭向来是喜欢以和待人,如今亦是。 “如今我新官上任,诸位纵使知晓我,也不大了解。”他坐在主位,黎骜站在他旁边,底下众人皆是听从他使唤的人。突然有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来到这里,自然是要把这里治理好的,他从没来之前就已计划好了:“我在神城时,看过这里的军规,有几处不妥。”底下出了一些微弱声音,安祁旭听到,也懒得去管,而是再说: “等本君与左参及五位谋师商量之后,再做改动。”他笑着看向站在一处的谋师,他们则低头向他行了半礼。 “本君今任青龙神君一职,其职责就是将青龙军治理好,将西极寒川管理好。诸位与本君是一样的为界奉献,本君亦敬诸位此等壮心,也希望诸位不要辜负本君对你们的信任。”他的目光扫向堂内的每一个人,这其中有不在意的,有讨好的,甚至还有一些不服气的。 也对,他本就不是通过举贤试选为青龙神君的,哪怕他是封印了魔兽,立功而封,也难免有人不服气。 他在行任礼前,就已经料到了。 …… 他新官上任,先是立了一通威风,又亲自去了厨司看看普通士兵都吃些什么。 看着看着,他讲总管叫了出来。总管姓王,生的肥头大耳,不过看上去倒是个老实人:“神君唤我出来有什么药我做的吗?” 他这样开门见山地说话,弄得安祁旭措不及防,原先想说的两句宽慰话也生生咽回肚子里:“本君听说,军里是五人同吃同住的,那若是给每桌都加一只鸡,需要多少花销?” 王总管掰着手指头算:“现下鸡是三十文一只,咱们有一百万人,五人一桌,那就是……” 安祁旭听他报出了这些数目,心中不过动了两下,就得出结果,笑到:“那便是六千两了”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王总管手里,他一看,正好是七千两。 “劳烦总管去采买这些了,若是神界不够,可去凡间农家问问。本君会派亲兵跟随,帮总管去寻。”他不在意王总管身上的油烟气,拍着他的肩膀,他生的高大,扶在别人肩膀上十分顺手。 这位王总管也是个聪明的,这点事情也能明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神君信任俺,俺已是十分开心,买办夺下来的银子,俺会给全军的都加菜的。” 安祁旭笑着点头,王总管连忙说这里太脏,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接下来,军中吃的第三顿饭食,多了一只整鸡。领菜时听烧饭的厨子一说,原来是他们刚上任的神君给他们加的餐。立马把他跟居思堂做了对比: “从前那个什么侍候给咱们加过餐,天天冷着个脸,有事就派咱们去做,无事就撂一边去。” “可不是,咱们哪一个不是为界做事的,得了尊神的青眼便不把咱们放眼里。要我说,贵族出来的跟草根里爬出来的为人处世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安祁旭本想去找黎骜说事情,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听到一句已经让他皱眉了,就想往下听。眼见守门的人要喊出声,立即施法封住他的口。 “左参,你说他这什么意思,先是一来就立威风,还说要改军规,现在就自掏腰包给全军加餐,这样拉拢人心。”安祁旭不知道这是哪位军长,但接下来的人他却是认得的: “神君此举并无不妥,我等现在有了统领,自然是要事事听从。至于改军规一事,若是有不妥之处,我自然会向神君提出的。” “可他如此作为实是对您不利啊。”另一人见这样并不能改变他心意,又换了一种说辞:“左参在这七万年,人心稳固,难道甘心位居那个公子哥之下?他现在要做的事,可不止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更是给您一个下马威,您都没觉得军规有什么不妥,他却看出了,不是变相斥责您吗?” “他不过靠着拽两句诗词,偶然封印了魔兽,治理百万大军的本事有没有还不知道。左参难道不想,做一个实际上管理青龙军的人?” “够了!”一向温和的黎骜少见地动了气,劝导他的几个人吓得跪下请罪。“从前我管理青龙军,是因为那时候没有神君,现在有了安神君,这管理军队的权利理应交还。难道你们想让我学那柳氏,越俎代庖?” 紧接着那些请罪的话,安祁旭是不想再听了,转过头望向守门的士兵,笑得温和有礼。士兵却吓得发起抖来,一直做手势,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他才解了在他身上的法术。 安祁旭回了自己的石楼,闭眼沉思。他早该料到的,无论他对他们再好,也总会有人不满他,尤其是那种有野心、想要在这里分权的人。不必为此心烦,只要他们服从军令,是否服他也没什么要紧。 同时他也明白,在这里应该有一些自己的心腹,他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 安祁旭与黎骜及五位谋师正改着军规,已是最后一条了:“这一规定要改,便是士兵有急事无法上任,军中派了旁人顶上。那士兵以后必须替那顶上他的士兵上任一次。” 别人都没说话,有一个姓曲的谋师便已经反驳他了:“从前这条军规就一直有,从未出过错,为何要改?” 安祁旭眼睛盯向他,并无恼怒,却已是冷冷的了:“那以后就让曲谋师替本君理事,只是挂着本君的名字,本君也依旧领着本君的俸禄如何?” 曲谋师被他盯得不敢说话,安祁旭则开口说话:“我等身为神界人,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这一问问的众人云里雾里,一位姓展的谋师为人大大咧咧,直言道:“自然是忠君爱界。” 安祁旭微笑,看向他,略带赞赏,又问道:“我等现在身在西极寒川青龙军内,又当如何?” 坐在这的人又有哪个不聪慧,没有十个心也有七个,登时明白他的意,左右互看一眼,齐声道:“当然是忠于神君,为青龙军做事。” 安祁旭抚掌大笑,对着一旁努力低着头曲谋师问道:“早听闻曲谋士才智了得,可是有些别的想法?” 黎骜坐在位上,瞄了安祁旭一眼转回去,眼中一丝波动都无,只在心里惊叹:果然是“世间里,唯文人不可招惹”。曲谋师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反而对他的笑更加深了,一派和煦,丝毫没有错处,像是一块在暖日下的美玉。 他自知不可能占到便宜了,俯身恭敬回答:“西极寒川为神界边境,我等理应守好,神君爱界,为尊守界,我等定当用尽全力以助神君。” 他都如此说了,安祁旭也乐得给他颜面,笑着赞同他的话。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一章 白氏 青龙军皆有沐休,神君亦有,管理了青龙军整整三个时辰,安祁旭迎来了做官后的第一个沐休。其他沐休的士兵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只有他在外面四处瞎逛,是不是与别人说说话。 他待人温和,宽容大度,与军中相处久了众人更能体会到他的好处,对他是十分恭敬。军中有了主事之人,就等于有了主心骨,一派和泰之景。 安祁旭骑马在寒川中闲逛,竟逛到东部,望见瑶江。想到孟尧渊在圣灵岛内,还有几日前的那事,便骑马过去,想问问情况。 …… 岛主府内,孟尧渊正看着账本,侍卫来传城防都护使白祝求见,他思虑片刻,不想见,却没有理由不见,只好让他过来。 白祝得他召见,进书房极其快速地行礼,孟尧渊刚摆手还没说话,他就自行起来了,孟尧渊嘴张了一半,只好改口:“坐吧。” 白祝委实不客气地坐下,直言说:“尧渊,我今日来是对杂税使的病有所看法。”侍女上茶,他连忙叫她出去,神情可谓严肃急切。孟尧渊心中没底: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吧? 面上还算镇定:“不知舅舅有什么看法?” “依我看,杂税使本只是急火攻心,并不碍事,可如今却神智涣散,无法自理。恐怕是有歹人作祟。”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拍桌大骂道:“不知是那个王八羔子,想着杂税使是个淌油的肥差,要谋财害命呢!可你理他库房的时候是登记在册的,莫说淌油,就是低他三等的小吏也比他富些,可见族兄之清廉。” 孟尧觉得恶心,却只能应和,强装感叹道:“也是天妒英才,也是怪我刚开始错怪舅舅。” 白祝安慰他:“你新官上任,行事难免稚嫩。依我看,就把族兄府里的人和去过族兄府上和送过东西的人一一盘问清楚,定能找出那歹人。” 孟尧渊这下心底开始慌了,直说不行。白祝以为他这是怕得罪人,心中不快,步步紧逼。 连孟尧渊自己都以为自己要露馅时,外面又传来声音:“禀岛主,青龙神君来了,就在府门口呢。”这声音对他来说,犹如天籁,白祝也停下了,不解地看向他。孟尧渊只说了句他也不知道,就朝外面说道:“快请。” 安祁旭进书房时,看到孟尧渊看向他的求助眼神又看到因说话情绪大涨而满脸通红的白祝,心中了然:来找麻烦的。 微笑着问道:“这位是?”他一手扶起一个。白祝自然知道是在问他,连忙回答:“下官圣灵岛城防都护使白祝。”他听了,笑着应酬两句。 孟尧渊把他请到上座,因有外人在也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不知青龙神君到此,有何贵干?” “刚从西极寒川归来,顺道来看看。”又顺势往下说:“不会耽误你们理事吧?”孟尧渊、白祝自然说不会。他就继续说下去了:“听说岛中的杂税使病了,可好些了?” 他看向孟尧渊,声音十分关切,只是眼底的冷意犹在。孟尧渊不是傻子,故作为难地对白祝说:“青龙神君并不是外人,不如……”他话还没说完,白祝已经将刚才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安祁旭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就在白祝高兴地说他明智时,话语一转:“上次白杂税使生病,本君也派人送了东西,正巧本君今日在这,先问本君吧。”他说的轻松,看向白祝的眼神也和煦。白祝却被他吓得大声说道:“神君念在与岛主是朋友,才送了东西给族兄的,下官怎敢审问。” 安祁旭恍若未闻,只掰着手指头算:“除了本君,还有潭神官、林神官本君与岛主曾经的同窗都送了一份,若都不问,岂不显得我们仗势欺人吗?” “是下官捉凶心切,忘了礼仪尊卑,神君恕罪。”白祝已是大汗淋漓,不敢再说查问的事。听说这送的东西里有几样是尊神赐下又被别人送过来的,他这样,岂不是要盘问尊神? “且不说是否真的有凶,这样检查盘问、耗时耗力当务之急是治好病才是。”安祁旭暗笑,原来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那东西的药效他最清楚,治好也没用了。“您是尧渊的族舅,也就不是外人了,且听听我诉诉苦吧。” 紧接着就是他的喋喋不休了:“本君初去西极寒川,倒真见识到了顶好的忠心手下,一个谋师,竟还惦念着旧主,事事都要与我辩驳一下:从前如何,现在如何?” 孟尧渊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静静地听下去:“要真是惦念那居思堂,就辞退归家,日日摆着香案供奉,可知他不过是想让我下不来脸面罢了。莫说那居思堂是罪臣,就算是我亲父,既不任职,从前手下也理应对我马首是瞻。” 他意味非常地看着白祝:“草木枯荣,日月更替,今朝之日又怎会是昔日之气,也只有无灵无气的死物才会是不变的。白使,你说本君说的对否?” 白祝抬头对上他的眼,这位年少的青龙神君笑容和煦,眼里却好似藏着淬毒冰刀。他哆哆嗦嗦地回道:“神君所言极是,下官突然想起城防部有要事处理,无法与神君谈古论今,先告辞了。” 安祁旭一脸关切,看着白祝好大一会,才说道:“本君瞧着,白使看上去有些憔悴,定是太过劳心了,该找个医师看看。” 白祝走后,他与孟尧渊相识半晌,大笑起来。 “上茶,说半天的话也该渴了”侍女又来上茶,孟尧渊接过,亲自递给他:“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办?” 安祁旭笑道:“你和你的侍从会传出去吗?”孟尧渊拍拍胸膛,对他打包票:“你放心,现在我身边的侍从,绝对是忠于我的。” “那我自己会把这事传出去吗?”孟尧渊正吃惊他为何会这样说,看着他莫名的笑,恍然大悟:“那么,这事如果走漏了风声,就是他传出去的了。如果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自损一千,伤兵八百的事?” 安祁旭点头,见孟尧渊来到自己身边坐下,问道:“这白氏的事,你可有了主意?今日这人算什么,以后还多着呢。”孟尧渊严肃起来,看向窗旁小几上一支白玉瓶,他记得清清楚楚,是他百岁时说了一句好看,白氏立马买了过来,哪怕那是有人定过的。“我想过了,白氏动不了。” 安祁旭见他开窍,道:“说说看。”孟尧渊一边在桌上乱画,一边说:“白氏虽比不上六大族尊贵,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了,势力盘根错节,与六大族有姻亲,互交易。黎城主的祖母还是我姨姥呢,这样一来,各族为利也不可能容我铲除白氏,我只能自己办了。” “说的不错,更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没有十分可靠周全的法子和理由,怎么都铲除。”孟尧渊望着他,长叹一口气:“说到底,也都怪我孟氏。” “这又怎么说?” “我孟氏已经六代单传,若不算澜儿,是七代了。我祖父当初恐怕也是想到这点,才会为我父亲寻的白氏作亲,孟氏嗣少,岛中职务多由白氏担任。你瞧瞧,孟氏如今就我一个神领,澜儿暂无定论,他们却在外在内都有职务担当,若非孟氏乃上古氏族,守圣灵岛。恐怕岛主职也被他们谋取了。” “别族虽与白氏也有姻亲,却本来就人丁兴旺,不必用白氏族人。”孟尧渊顿了顿,又说:“我上次学着你试探人的法子,与父亲说了一番,他其实也都明白的。” 安祁旭听到这,就觉得奇怪了,问道:“那你父亲为何没有任何举措?” “他不是把岛主之位推给我了嘛。”孟尧渊笑:“我娘聪慧,父亲无论想些什么,哪怕是一根头发的想法,她都能猜到。我爹也不想伤了多年夫妻情分,就只能我当这个恶人喽。”他最后一句话刻意说的轻松,却掩不住内里悲凉。 安祁旭静静看,静静听,他除了拍着孟尧渊的肩膀之外不能再做其他的了,孟尧渊总归要自己做事的。 “我准备把梁氏捧起来,压压白氏。” “梁氏,柳氏旧党?”安祁旭微微笑道:“这便是‘腐草为萤,灭萤生灵‘了。”【注①】 “我上次探听过,自柳氏被灭后,梁氏战战兢兢地过下来,安稳多了。”孟尧渊眼中多了一丝狡黠:“再说。就算我把他们捧起来后他们也想翻天,别说我,就是尊神也不肯啊。”安祁旭听后,笑道:“此计甚妙。” “说到这柳氏,我便想到尊神。我曾说她虚伪,如今一看,她果真是有勇有谋。” “那柳氏,当初那样不敬尊神,如今不也被灭得干干净净,吞下的金银也全都上交神库。尊神也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让我如何不服。” “柳氏可是神界六大族之首,白氏算什么。我要有尊神的本事,十个白氏也灭得。” 安祁旭听得倍感欣慰,直直看着他:“你长大了。” 本以为孟尧渊会恼着说:“我明明比你大”,可他没有,只看着禁闭的窗户,被日光照得发光,屋内是昏暗的,只有窗户那一块亮。 “我宁愿像从前那样,当一个斗鹰走马的浪荡子。” …… …… 【注①】腐草为萤,灭萤生灵:相传,神界一男子以重金购买腐草,旁人不解偷偷跟去其家,发现他屋子里堆满了腐草,而且又有满屋子的萤火虫。 原来这男子习得一种法术,可吸神界生灵之灵气为己所用,所以购买腐草,杀死所生萤火虫,吸食灵气,以增法力。 www.gebiqu.com ------------ 第三十二章 明白心意 安祁旭离开了岛主府,本想回神城看看百萧他们,却意外地被一人拦住。 是个女孩子,看上去最多四岁,拉住他的袖子,声音软糯,生得更是玉肌可爱,本以为是找不到家人了,蹲下身子问:“小妹妹,你家人呢?” 这小女孩丝毫不认生,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笑道:“哥哥,你生得真好看。” 安祁旭失笑,这下小女孩更加痴迷了,直接自报家门:“我叫兰溪,住在神宫里,哥哥叫什么?这话一出,安祁旭仔细看她两眼,神侍是不可能这么小,更何况她是说她住在神宫,又姓兰,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没有随行的人跟着吗?”刚站起来想要带着她走,圣灵岛内,总该有灵人的吧。果然,没往前走多久,就有人过来了。街上虽人多,他却能察觉到有灵人的存在,且一直往他们这边来。 兰溪小声嘟囔:“还是来了。”随即过来了几个灵人,朝这边行礼。安祁旭因一只手被兰溪仅仅拽着,只能向灵人躬身。 “兰姑娘,尊神要回宫了,让我们叫你回去。”为首的灵人想从安祁旭这边接过兰溪,可兰溪却躲在安祁旭后面,小声说道:“我想让哥哥抱我回去。” 安祁旭一愣,转身看看她,又看看灵人,他自然不会拒绝的,主要还是看灵人。“有劳神君了。”灵人已同意,兰溪立马张开双臂让安祁旭抱她。 抱起兰溪时,听她在自己耳边说道:“哥哥,我带你去见落姐姐,她生得也好看。”他脑中突然就浮现出那日羽冰落的笑,真真正正地对他的笑。 …… …… 安祁旭抱着兰溪登上一艘船,船上净是灵人。刚上船,兰溪就从他怀里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往里面喊:“落姐姐,我带了一个好看哥哥回来。”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就来了一个灵人,请他进去。他进了船舱,就见羽冰落抱着兰溪,也在看着他。 因两人是坐着的,所以哪怕安祁旭是低着头,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羽冰落的模样,这是他第二次见她穿常服,心头却涌上一片思念出来:她今日穿的是天蓝色留仙裙,他似乎想了许久;她头上带的是蓝粉色玉兰步摇,手上戴着一对芙蓉玉手镯,他似乎念了很久。 知道这天晚上,他才明白,他不是在想她穿什么衣服,他是……在想她。 羽冰落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着让他坐:“今日多谢神君送溪儿回来,我在此代溪儿谢过神君。” 安祁旭猛的抬头看她,又低头说道:“不过一件小事,尊神不必如此。” 羽冰落只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大一会,附在兰溪耳边说话,然后对他笑道:“今日之事,也是神君与溪儿有缘,不知神君可有意收徒?” 她望向安祁旭,安祁旭此时也抬头望向她,双眼交汇时,她明显看到他眼中的一丝别样的情感,又立马消失不见,正疑惑着,安祁旭已经开口了:“尊神之托,臣不敢不从,只是臣才疏学浅,从师之事,也要兰姑娘同意才是。” 他话还未说完,兰溪已经抢着回答了:“我自然愿意,只怕哥哥不肯收呢。”羽冰落也在一旁说道:“望眼整个神界,也只有安神君当溪儿的师傅我才放心啊。” 此话说的是实实在在地夸他了,安祁旭也并非一味自谦之人,加上……当他听到羽冰落这样说的时候,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答应她。 “臣愿意收兰姑娘为徒。”他直起身子,直直望向羽冰落。被看着羽冰落丝毫没有不适,她是习惯了被千千万万的人注目着的,平静地很。转头对兰溪说道:“还不去拜见师傅,送拜师礼。” 兰溪一喜,从羽冰落怀里跑到安祁旭面前跪下,极其恭敬地行礼:“拜见师傅。”紧接着,她拿起桌子上的玉刀割了一缕头发,这头发被割掉后就成了一根玉兰花瓣,她看了一眼羽冰落,后者会意施法在花瓣上,花瓣立马变成一块云纹佩玉。 “徒儿曾在书上看过“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且落姐姐还说师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以徒儿送师傅佩玉,作为拜师礼。”她双手捧着佩玉递上去,直到安祁旭接着将她扶起来。 安祁旭笑着拉住她,温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儿。”按照规矩,他本该送给兰溪一样东西的。可他原先也不知道自己会收徒啊,他哪怕带了再多东西在身上,也都不适合送给女孩子,只好说道:“师傅今天仓促,没有备礼,日后再给你补。” “溪儿,你先出去,我与你师傅有事要说。”本在一旁看着的羽冰落开口了,兰溪依旧沉浸在拜了个好看师傅的快乐中,直接被灵人抱了出去。 “把神君留下来,其实是有一事不解?”屋内的熏香愈燃愈烈,味道也由淡到浓,羽冰落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绕在安祁旭的耳畔如云烟,久久不散。“尊神请问。” “‘戾风欲摧千墙柳,叶泣声声万户观‘,只是不知道,神君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呢?”她的声音让人听着觉得压抑,安祁旭却没有丝毫畏惧,他知道,她在探他。而接下来的一句话,是他的一场豪赌: “自然,是尊神想要的意思。”他起身,弯腰走到她桌旁跪下,倒杯茶,双手递到她面前,道:“臣如今直言说,臣敬您,愿意为您,做一切。” 羽冰落低头笑了,他离她这么近,他听到她的笑声了,就这一刻,他感觉这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他的心、他的脑、甚至他的手都在极速地跳着。可就在他差一点就要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神君此话,听得我分外欣喜。” 她右手转了两转,屋里的烟气聚在一起,下一瞬就什么都没有了,香炉内的香,灭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两片竹叶,递给安祁旭,“听说凡间以竹会友,只是不知神君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安祁旭接过竹叶,亦是笑着看向羽冰落,眼中亮光,比夜里灿星尤甚。“我愿意。” …… …… 他要走时,兰溪死活要跟过去,可西极寒川实在苦寒,兰溪还小且又不会法术,如何受得了。安祁旭和少不得拿出师傅架子来压她:“你若乖乖在神宫待着,等为师下次回来接你进我府里住几天,若你不听话,你便不是我徒儿了。” 听到这兰溪已有些害怕了,羽冰落又跟着和一句:“一定是我不好,惹得你不愿跟我回去。既如此,你要是随你师傅去了后,以后都别来神宫了,也别叫我姐姐。”兰溪连忙跑过去抱住她,羽冰落把她抱起来,她就趴在羽冰落肩膀上向安祁旭摆手: “那我在神宫等师傅回来,师傅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呀。” 安祁旭笑着答应她,然后直直望向羽冰落,竟有些不舍,两人相视一会,他才说:“臣,走了。” 羽冰落点点头,笑道:“一路小心。” 等安祁旭走远后,兰溪也趴在她身上睡着了。她长吁一口气,低声嘀咕:“他的眼神跟语气,怎么有一点不对劲呢?” …… …… 安祁旭回来时,正巧碰上一波妖界商队要过境,安祁旭看了他们的通界文碟,货物也没有什么问题,便拿了印章按章,让他们过去。 又赶上晚饭,各个石楼点灯开火,吃每天能吃一次的锅子,再喝上几瓶热酒,将晚上最冷的寒气都逼退。别人都是五人一桌,吃的十分热闹。 而安祁旭本该是跟黎骜一起吃的,可偏偏黎骜今日沐休正好是这个时间,他也不好说留下来陪他吃完饭再走,只好自己吃了。“跟厨司说,不必给我上锅子,来两壶热酒,两盘小菜就好。” 他记得他是喝酒喝到一半困了才去睡觉的,他记得他是太累了才提前睡了的。他记得……他做了一个梦。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从未梦到过那个人。 梦里,他站在一个高楼上,底下是一片桃花;而后,他又转到无边无际的冰川上,他走了许久,寒风夹着霜雪向他袭来,直到走得天也晴了、风也停了,他看到了一枝梅花。 他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比佩玉撞在一起的声音还要悦耳。风又继续吹起来了,只不过这次是暖风,带着淡淡梅香,他问得要醉了。原来,再梦里也是会醉的吗? 原来,梅花笑起来,比粉面的桃花更艳。他走上前去,轻抚着那朵梅花,低下头,唇轻碰了一下,就在那一刻,心好像炸开了一样。 他猛的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他梦到了什么! 来不及套上外套,他下床三步两步走到桌子旁边,想喝口茶静静,茶却是被法术封住,一直都是热的,使他更加烦躁。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可接下来的景象让他愣住,也再也掩盖不了自己的心思了。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三章 月出佼人 外面明月高挂,映得天色也不怎么黑了,给石楼镀了一层银账。他的窗前,正好能看到一株梅树,与他梦里的那株重合起来,沐浴在月光下,凄美绝艳。那抹红,像是一把剑,刺在他心上,再也拔不出。 他仿佛看见羽冰落站在树下,对着他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那一声“安祁旭”,他好像听她喊过千万遍。 他再也不能躲避了,他一闭眼都是她的笑,一睁眼却无论看向何处都是她的模样。他的脑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事情,很久以前在黄粱棋社的故事,他当神育堂弟子时见过的每一次的她,封印狴犬后的每一次见她。 在朝堂上的她,在私下的她;穿正装的她,穿常服的她;不说话的她,笑着的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那是哪一天哪一时辰哪一刻发生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天气如何,那朵花开了,她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一闭眼就想起来。 原来,他对她的那份心思,已经这么早了吗? 也不关窗了,热茶他也喝下去了。打开箱子,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幅《雪山红梅图》,那上面的两句残诗被他念了又念。 最终,他摊开一张宣纸,照着也画了一幅《雪山红梅图》,只是梅树下,多画了一个银发女子,眉眼弯弯,像是透过画在看看画之人。 他在画的右上角将那残诗提了上去,又加了两句: 竹窗两傍霜雪冷,梅花入梦心如焚。 冰为伊颜玉为骨,轻粉浓黛仍动人。 …… …… 明白自己心意之后,他怎么可能再睡着,那着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很高兴,最起码他搞清楚了他的心思,至于这份心思是否会有好的结果,他都为,喜欢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而高兴。 他很清楚,他如果想要站在那人身边,为那人遮风避雨,就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只有更加强大的他,才配站在她身边。 而他也想要,她因自己站在她身边而骄傲。 …… 他走到屋外,几队士兵正在巡逻,神、妖两界来往商队都守在交界处,见到他来,喜不自胜。 守边界的士兵上前行礼,说道:“神君怎么不在楼内休息,这么早就来巡视?” 夜里寒凉,士兵说话似乎都带着冰碴子,交界处虽有火堆,却也抵不了多少寒冷,他递上一瓶御寒丹,“给他们都发一颗吧。”然后转身对亲兵说道:“通知在厨司里值班的厨子,熬一大锅滚滚的姜汤过来。” 接着他走向商队,问他们:“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他语气轻缓,带着暖意,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态。 商队头子胆子也大起来,笑眯眯向他行礼后,说道:“也没有多久,这不想着还有凡时两三个时辰交界就可以过了,想占着头一份好去妖界交易嘛。” 安祁旭知道,要想过交界,要么有他按章通过,要么就是左右两参按章通过,现在正是夜里,除了值班的士兵,别人都去睡觉了,商队哪怕来了也只能等着。 他走到交界处,对两界商队笑道:“本君既来了,自然会给大家按章的,大家先在这等候,喝碗姜汤,本君派士兵检查货物。” 不多时,被他派去的亲兵骑着马车过来了,几个士兵帮忙,抬下来四大桶姜汤,安祁旭嘱咐他们:“先给商队送过去,他们喝完后咱们士兵要是不够了,我再让厨司煮。” 士兵说是,抬了姜汤送过去。 等到商队姜汤喝好了,士兵检查货物也检查完了,安祁旭一个眼神过去,亲兵领命,把去了两三趟运回来的姜汤都给了值班的士兵。安祁旭则一个个在通界文碟上按章。 眼看着商队一波波地离去,他招来亲兵,问道:“那银子可给了值班的厨子了?”亲兵笑着点点头:“那几个厨子收了钱,多加了好几块姜呢,又不用他们的钱,只不过费神煮一下,还有钱拿,他们不高兴坏了。” 安祁旭看四周无人,地上一块银锭,说道:“你也辛苦,也去喝完姜汤吧。” 他的亲兵本就是他千挑万选,一定忠心于他的,死活不肯收这银子,“神君要想赏我,以后请我喝壶好酒就是。”安祁旭无法,只得将银子收回来,拍拍他的肩:“等以后带你回神城的时候,送你一大坛芙蓉酿。” …… 等军中全部亮灯,开始上任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青龙神君一夜未寐,去边界礼贤下士了。 当兵的心思不如文人墨客七拐八绕,看到的是杜鹃就绝对想不出泣血,看到的是月亮就绝对想不起远方的老婆孩子。 故而经此一事,军中对安祁旭更加信服推崇。 安祁旭正在筹备检校大赛的一应事宜,检校大赛是考察每军军长法术进益,评上一二三等,特佳者会有奖赏。 “以卑职之见,理应仍然像往常一样,男女分开。” 袁谋师此言一出,身为女子的伍、单两位谋师不同意了,伍谋师先开口:“既同为军长,那便都是从百万青龙军内选拔出的,战场之上、军队之内为何要分男女” “男女之力本就有差,女主修法、男主修武,分看检校也是考虑这种原因,以往皆是如此,贸然改动,只怕军中也不愿啊。”袁谋师占了一个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的原因,可女兵在军中地位不大的原因大概也跟着有关。 “袁谋师这话,可就不对了。”单谋师说话不急不缓,“便就拿凡间礼法来说,儒、道、法、墨……各家思想、各有所长,也各不相容,而凡间为何百法共存呢?你说男女修习各主不同,那我认为若男女两人互相切磋,正好能明白自己不足之处,并加以改进,这岂不是更好?” 她说话慢条斯理,更加让人信服,安祁旭也比较偏向她。这件事本来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袁谋师却见讲不过她,转到另一个方面变相阻止: “检校之事,毕竟是全军的大事,理应听全军人的意见才是。” 伍谋师冷笑,“当下青龙军中仅有三十万女兵,袁谋师这样提议,又是何意思?” 袁谋师突然直起身子,朝门外一拜:“昔日湘澜神君尚在世时,无论男女,皆敬重她。便是她最后败于居思堂之手,全军递上万军书一封,坚持她继续当青龙神君。”他又看向安祁旭,恭敬笑道:“神君对此事应该了解。” 安祁旭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湘澜神君与他父亲是至交,以兄妹相称。因怎么都不愿投入大公主羽冰落麾下,羽冰落才招募了仅为右参领将军的居思堂。 后来他父亲战死,湘澜带兵打仗时听闻噩耗,战死沙场。 “湘澜神君身为女子,而全军无论男女都敬她,可见若是一见真正的好事,那便是无论男女都会同意的。”袁谋师直直看向伍、单两个谋师。 此时伍谋师已经明白,此事已不可挽回了,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既如此,便传令下去,让全军投票吧。”安祁旭坐在主座,看完这一场短暂的斗争。 可就从这小小的争论中,却能看出许多事情。他心里虽也不想让男女分开检校,可袁谋师说的并不无道理,就像他从前看兵书时,女兵往往站在军队后面支援前面的。 …… 安祁旭暗中派了几个士兵替他看着众人看到投票告示后的态度,果然,掀起一场波折: “往年都不改,偏今年要改,也不嫌麻烦。”石楼中,拿到单子的一个士兵开始埋怨。也确实如此,先下青龙军内,添减了不少东西。 旁边的人连忙拽住他,说道:“可不能这么说,小心被人听了去,说你不满神君。” 那人听了呸了一口:“老子什么时候说神君不好了,我看那个小兔崽子敢给我带这个帽子,神君的好咱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这一条……”他顿了顿,又说道: “跟那群娘……额……女子打个什么劲,只会施法与你斗,拳头都挨不到肩膀,我最讨厌斗法了。” “那这单子,你选哪个?” “自然是原来的那个了。”他拿着笔直接在单子上打个勾,便不再看了。“来咱们喝酒,等会就是咱们这一军巡逻了,要吃饱些。今天给咱们加红烧肉,我家婆娘做的最好,不知她在神庙待的咋样?” …… 女兵所住的石楼里,显得格外矛盾,每个人都各执己见。 “我觉得,还是原来的方法好些,咱们女子毕竟跟男子不一样,分开比还是公平些。” “为什么?”另一个女子也不顾手中筷子还夹着菜,直接站起来,问道:“不是你以前常说,军中分男女之别太不公吗,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改,你怎么又这么说?” 女子把头低下,“现在想想,原先那些规定也并无好处,咱们女子本来就畏寒,不让咱们巡也是对咱们好;咱们修法,男兵修武,本来就不能比嘛。” “所以你也不在意演习站在最后,跟那群伙夫站挨着;你就甘心,拿着比那群男子少的俸禄?”她眼中气愤极盛,比听到那群男兵的嘲笑还让她气愤。www.gebiqu.com ------------ 第三十四章 读书 投票的结果是在安祁旭意料之中的:依旧是男女分开。甚至是十分之九的结果,在他意料中,也在他意料外。 他料想过有些女子会偏向原先的规矩,可却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他头转向院外的阔天,略带一丝薄云,呈现一片深蓝色。看来,有些事情,必须要改改了。 走到伍、单两个谋师的住处里面隐隐有哭声,听起来却不是她俩的声音。门口守门的女兵见到他来,连忙提高声音行礼:“拜见神君。” 里面的人听到声响,顿时没声了。过了一会,伍谋师开门,头上还有一层细汗,“不知神君到此,是有何吩咐?” “来与两位谋师谈谈,今日投票之事。伍谋师一愣,却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是来说正事的,将他请到屋里,却不再关门了,只让守门的女兵看着外面的动向。 安祁旭进屋后,发现在哭的原来是第七十三军军长,见他来后,虽不再哭了,但是依旧止不住的哽咽。 他略一思索,是上次与二军军长私下打斗的那个军长,名叫杨希的。他还记得那时他训斥两人时,她的脸都被打肿了,仍是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身子跪的笔直。 他没有忘了来的正事是什么,直说道:“今日投票之事,我其实早有预料。”他看向不解的伍、单二人:“一只野兽在笼子里困久了,也会变成一只家禽,更何况,是从一生下来就被困住了呢?” 见伍、单两人静静听着,他知道这两人聪慧,定能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哪怕放野兽归山,它的野性也不会立马就该回来的,总要慢慢来才是。 “不知,两位谋师可愿意,帮本君激发这群野兽的野性呢?”安祁旭眼睛看向两人,笑道:“一旦野性激发,它们会自己撞破笼子的。” 伍、单两人听后喜于言表,相视一笑后跪下:“我等草鸟,得遇灵林。自此之后,必不负栽培,得风成凰。”【注①】 安祁旭点点头,虚扶两人起来,转头看向杨希:“你很不错,若此事成功,你又法术进益非常,我将你所领之军改为一军。” 杨希一直是跪着的,听他这话猛一抬头,看见他如星如月的眼眸正望着她,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直到旁边的伍谋师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快谢神君啊,欢喜傻了?”她一惊醒,连忙谢道:“谢神君赏识,卑职定不负神君所望。” 突然从外面飞过来一只青灵鸟,飞到安祁旭手上,安祁旭一探,送的竟是实纸,其余三人见此状,说道:“此事既了,我等也不打扰神君理事了。” 安祁旭点点头,走出了屋子。 回到自己石楼后,他立马打开那封信,原来是兰溪寄来的。但这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写字写很久的,一定不是兰溪的,想到这,他心里已经有底了,却也不敢确定,忐忑地看下去: 道席钧启: 一别数时,思及尤甚。寒川冰极,万请珍重。 愿汝勿忘与吾之约,早归神城,接吾入府小住。吾现已读完两本《诗经》,法术小进,已会御风飞行,翘首以待师傅归来指点。 …… 底下便是一些逗人发笑的小事了,什么昨天施法抓鱼却被鱼带入水里之类的,让人心疼又无奈。 他注意到了最后落款上的几个字: 羽冰落代笔。 仿佛这封信是她写与他的,前面那几句话也是她的心思,仿佛她在向他。 可无论她有没有一点点的想他,他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他想了多少次她手上的芙蓉玉镯子,想了多少次她衣服上绣的三支白鹤。她的笑,像是印在他心上一般,只要他一闲着,就立马冲到脑中,怎么也去不掉。 “禀神君,左参来与您商量检校大赛之事。” 他拍拍脑袋,将信叠好妥帖放到怀里,“请他进来。” …… 青华宫内,采完花的神侍挑了一朵最娇嫩的桃花别在玥娑发上,玥娑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往外面吐籽,见远处兰溪跑近,连忙喊道:“小兰溪,快过来。” 待兰溪过来,玥娑才发现她手里拿了本《楚辞》,仿佛像见了毒蛇一般,“你这么小,就看这个。”相当年,她三千岁时才知道凡间还有《诗经》、《楚辞》这种东西。 “落姐姐说了,这些东西越早看越好。”兰溪将书拿回来,在神侍的帮助下坐上石凳,刚要捞一个橘子吃,那边神侍已经拿过去剥好给她了。 玥娑听她说这话显然不相信,“姐姐曾对我说过,这些东西没用,我不用看的呀。”她又从兰溪手里拿过来,翻了一页,就已觉得头疼不已,什么“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啊,有用吗? 兰溪愣住,心中怀疑:可是,落姐姐也看书啊。 一旁的晴黛一看不对劲,连忙上前与玥娑说:“尊神不过是顺着您的意,才说这些话的。” “幻尊也不想想,是谁天天说读书无用、读书无用的,上次小卑给您拿了本诗经,您不是刚看到“关关鸠鸠,在河之洲”说要吃鹌鹑了吗?”见玥娑怀疑消失,她后面又加了一句这话,听得周围神侍都低声笑起来。 玥娑虽娇纵,但对一干下人还是挺好的。 玥娑这般想着,到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而且她又想到兰溪的刚拜了祁旭为师,他一向醉心诗书,兰溪身为他徒弟,自然也要会的。 “那玥姐姐,兰溪先走了。” …… 兰溪回到归羽阁,整个阁内顿时热闹起来。她蹦蹦跳跳进了屋内,把《楚辞》放在羽冰落面前,笑道:“里面夹着的两张是屈子真迹,六界司说好不容易寻到的。” 她两手托腮趴在桌子上看羽冰落,羽冰落笑着摸摸她的头,她突然站起来,说道:“我想写信给师傅,姐姐帮我代笔吧。” 羽冰落刚想答应,又疑惑问她:“青灵鸟化字信不就好了?” “手写才更能彰显我身为徒儿的真心嘛。”兰溪推了推她的手臂,惹得她发笑:“鬼机灵。” 她摊开纸,就听到兰溪小声说道:“师傅,我好想你呀,你什么时候回来……” 羽冰落听着,按照她的意思改了改,写成后拿给她看。兰溪看完,指着信上的落款道:“这信是姐姐代笔,姐姐应该在后面加上自己的名字才对呀。” 羽冰落本来想说代笔不用署名的,可想到兰溪这不依不饶的性子,还是依她吧。 等办完这件事,兰溪回房看书。灵人过来向她报告刚才兰溪与玥娑之间的对话。 听完灵人说的,她才点头沉声道:“告诉晴黛,今天这事她做的不错,依旧是不能让玥儿碰那些东西。”又嘱咐灵人:“从今以后,但凡是兰溪遇到玥儿,绝不能让玥儿知道她学习用功一事。”她可不愿一个依附在她身边的妹妹明白事理,玥儿已经拥有太多东西了:父神母后的溺爱、柳氏的顺从…… 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造就了玥娑现在无所事事的样子,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让玥儿一直是这样,她也开心,自己也安心。 反正只需要养着她就好,又不必多费心。惯着她,她还会一切都听自己的,只要她一直这样娇纵下去,自己就永远不必忧心。 而兰溪,她低头看向兰溪刚才送来的《楚辞》,渐渐地笑了。 根据蔺意的说法,她是必须把兰溪养的很好,法术要好、品行要好、诗书要好,因为那是上辈子的兰溪一直追求的样子。 她永远忘不了,她当初把聚魂珠【注②】送给蔺意时,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甚至立马答应帮助自己夺权。 …… 她自己一直以为,她对这两个人,只不过是像对待一件必须完成的事一样,只要按着计划一步步地完成就好了。 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付出了真心。 …… 玥娑突然不见了,芙烟、晴黛来报给羽冰落时,羽冰落手里正好多了一只青灵鸟。 正好是玥娑传给她的,她打开一看:姐姐,我去西极寒川,听说那里要办检校大赛了,玥儿去看看。 这若是去凡间,她倒不觉得多稀奇,可玥娑去的却是西极寒川,不免让她疑惑,问向芙烟:“本尊只知道玥儿与青龙神君相识,却不知竟这么相熟?” 她都不知道的事情,那定是芙烟、晴黛都不知道的事情了,芙烟也只好给个推断:“想是幻尊与执剑大祭司交好,才会跟青龙神君比较熟吧。” 羽冰落想到玥娑那跟谁都能聊得来的性子,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又开始担心起来:西极寒川苦寒,她又是那样不注意的人,若是染了寒气,又该挤掉几滴眼泪了。 “知道了,你们回去吧。”等芙烟、晴黛离去之后,她低声嘱咐了若沁几句,走到兰溪房门口,说道: “溪儿,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找你师傅。” 屋内一阵动静,是兰溪快步跑过来的声音,羽冰落推开门,就看见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当真?” 羽冰落抱起她,笑道:“当然是真的了。” 兰溪不知从哪里看了画本子,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直接打趣她:“哦,我知道了,肯定落姐姐想师傅了,才拿我当借口去见师傅,到时候一定会把我支开,自己见师傅。” 羽冰落一听愣住了,刚想问她这是从哪看的,却见她一脸“我都知道,你别骗我”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 “是是是,溪儿聪慧,这也被你猜出来了,那咱们还去吗?”她倒不在意兰溪嘴里说的什么,只觉得好笑,生了一股玩心想逗逗她。 兰溪高兴地点点头,拍手道:“去,当然要去。” …… …… 【注①】相传有一对吃草的鸟,偶然间飞入一片灵气鼎盛的树林中,在一棵最高灵力最强的地方栖息,食其草。久而久之,竟化为一凤一凰。 【注②】聚魂珠,顾名思义,可以将人魂聚在珠中,聚成整魂后可如轮回,亦可托生于草木等物身上。 www.gebiqu.com ------------ 第三十五章 情谊 检校大赛的相关事宜刚安排好,外面突然跑来一个士兵,脸跑的通红,气喘吁吁地说:“神君,幻尊来了,要你去接她。” 满座皆惊,齐齐看向安祁旭。心中打着官司:他竟也跟幻尊交好?他们只知道他手上的法器是幻尊所赠,本以为是看在与执剑大祭司的交情上,如今一看。却不是这样的。 当事人比他们还淡定些,从容地站起身,对他们说道:“本君去看看,失陪了。”接着,他走出大堂,只是未穿大氅,走路也比寻常快了许多。 西极寒川着实极冷,安祁旭哪怕有法力作护也受到一丝冷意,从脖颈钻入,一直往下。他骑马快速往士兵所说的玥娑所在之地奔去,也顾不得这冷意了。 刚出青龙军地界,远远看见玥娑骑在马上,手不住地在脸上搓两下,见他来了,连忙伸手挥臂,大声喊到:“祁旭,我在这。” 他闻言,骑马的速度更快了,到玥娑面前停下,才说道:“不知幻尊来此,有何吩咐?”他没有下马,这是他的领地,《神律》中有:“神君居领地时,除尊神之外皆不必行大礼,只需拱手便可。” 玥娑指指旁边一直站着的青龙三军,他心下了然,转头对三军的军长吩咐:“你们继续巡逻,本君带幻尊就行了。”士兵闻言,哪怕再想看着热闹,也不敢待了,超两人行了军礼就立马走了。 两人并行,安祁旭见四下无人,也不拘礼了,直问玥娑:“你怎么来了?” 玥娑盈盈双眸望向他,使得他将接下来的话都吞在肚子里了。“你沐休也不回神城,倒在圣灵岛收了小兰溪为徒,你难道不想我?” 这话说的太过亲昵,不过好在安祁旭知道她性子本就这样,也不会多想,回她:“因朋友有事耽误了些时间,加上收徒一事,故而没有时间回神城。”他一想不对,他不是传信给百萧、岫骥了吗,百萧应该会告诉玥娑的呀。 他问玥娑,谁知玥娑马鞭一抽,扫出风声,“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好久没见你了,你不回来我只好来找你了嘛。”说罢,她两手一掐,嘟着嘴问他:“怎么,我来了你不高兴?” 纵使被人揣测,安祁旭也是不怕她来见他的,只是这西极苦寒,他也是怕:“这里极冷,你从前去凡月宫受了寒气的事我还记得呢,这里的寒气又非凡月宫能比,你若受了寒,可就要不舒坦了。” “我不怕。”玥娑哼哼一声,“你是一定不会让我收到寒气的,就算受了寒气,我还有姐姐呢。” 一提到羽冰落,安祁旭脑中又是一团乱麻,胸闷得很,心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片刻的愣神,连玥娑都察觉出不对了,忙问他怎么了。 他轻咳一声,掩盖过去,“没什么,只是想着你来的倒也巧,可以看到检校大赛了。” 玥娑笑,竟生出一股自豪感。两人说说笑笑,已是到了青龙军地界。 黎骜和几位谋师都在这里候着,等到他两人来了后齐齐行礼,安祁旭率先下马,士兵已经抬了木梯在玥娑马旁边,谁知她手伸向安祁旭,说道:“扶我下马。” 安祁旭本想着这么多人,影响不好,但玥娑态度坚决,他无奈,只得伸出手臂让她扶着下了马。旁人有偷瞄的,有不敢看的,但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整个神界都该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 还没把玥娑引到大堂内坐下,外面又有士兵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报道:“尊神来了,神君快去接见吧。” 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六章 再次见面 这下是真的四下皆惊了,齐齐望向……玥娑。安祁旭也明白,十有八九是来找玥娑的。 看着几乎透光的冰地,羽冰落心中有些感慨:她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她清清楚楚地记着上一次来这的情形,还是她当尊神之前。这里,是她登上尊神之前的最后一战。这地上曾沾着她的血,如今也丝毫不见了。 正在沉思之中,坐在她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兰溪说话了:“落姐姐,别发愣了,师傅他们都来了。” 她一回神,前面果然多了一大匹人,为首的当属玥娑和安祁旭,她一时不知到底是该皱眉还是淡笑。 她这次出行仅带了四个灵人,连若沁都没带,安祁旭猛一见到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的人,突然又不敢上前了,怕他有一两句话或一两个动作暴露自己的心思。 可幸好他的马还不与他通心意,依旧是往前走的,路上一点颠簸,使他清醒过来。他休整好自己的状态,努力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早晚是要见面的。 更何况,他并不认为,喜欢她是一件不能被世人知道的事情,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罢了。 走近后,他下马行礼,声音还算镇定:“拜见尊神。” 除了他与玥娑之外,众人见她怀中还有一个孩子,不免吃惊,思来想去才想起前一阵子从神城传来的消息,又不免咋舌:才多久,就长这么大了? 玥娑渐渐走向她,低声说道:“姐姐,我只是来看看,你不会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羽冰落低头看她一眼,说道:“没有,只是你来这观检校大赛,我亦是一样。另外,妖王八万岁生辰办宴,邀请你去,我派了水神跟随。”这话看似是在跟玥娑解释,其实是让众人听到。 反正玥娑与妖王陵淇之间的事情,是世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 因来时嘱咐过兰溪,她并没有在这种微妙的情景下叫安祁旭师傅。羽冰落被众人拥护着进了青龙军地界,士兵似乎没有被她来的事情而震惊,依旧在准备检校大赛的事情。 旁边的安祁旭嘴角抽了抽,怎么连六十七军军长这个十年碰不了兵器七下的也分外卖力地耍剑了,还有那个除了有任务都不出门的三军军长,怎么还出来帮忙了。 他眼瞟向羽冰落,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上,她来是对全军有益,君主重视,比钱财上的奖赏更有用些。而站在私人私心的角度上,他当然想看到她。 他不知觉地就看到她的手上,大概是因为骑马不方便,她今日什么都没带,行动间手腕从水蓝色的袖间露出来,比屋檐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大概是他嗓子太干了吧,咽了咽嗓子,眼睛想要往别处看,却又被她耳边的一缕银丝吸引了去。 走神间,他已到了大堂内,将羽冰落、玥娑请至上座,自己则站在旁边。听羽冰落说话。 “本尊听说青龙军今日有检校大赛,便想来看看。”她淡笑着看向安祁旭,“不会叨扰神君吧?”她的话像是在问安祁旭,可语气、神色却也没有多少叨扰别人的样子。 这话在安祁旭听来,倒像是朋友间的玩笑话,突然想到他与她现在本就是朋友,心中像是灌了蜜一样,回道:“怎会,尊神心系天下,来此巡视实是我军之幸。” 有了台阶下,羽冰落更加坦然了,笑着问了青龙军的近况,正巧就有士兵来报说比试台准备好了。 其实羽冰落并不想看一群法力并不精进的人打斗,若是真正的高手,能仅仅当个军长? 也不知道安祁旭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因为什么,竟跟黎骜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着自己说:“不知可否请尊神暂且留一会,臣有事跟您商量。” 如此顺她的意,羽冰落心里大喜,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才说道:“那便如此吧。” 派了两个灵人守候玥娑、兰溪,见众人离去,留下的两个灵人有十分自觉地去了一个守门。 军队之中,一切从简,连安祁旭身为神君也只有一个士兵伺候,人尚如此,更何况一应吃喝之物,煮了一杯灵山雪萃,还是安祁旭的私物。 杯子也是粗制的青瓷杯,安祁旭刚来时都不愿下嘴,直到现在才习惯了。再看羽冰落,倒像是习惯了一样,丝毫不见嫌弃地喝了一口。 安祁旭想到看文人写赞她之辞时,那句“一应吃食,皆入寻常士兵一样,曾军粮不足,落尊只身入敌军领地,杀数马带回,供兵作食”,那时的他,曾多么敬仰这样一个被万人推崇的尊神,现在她就在他身边,他却不能把心里的那些话说给她听。 “神君是有什么要事吗?”见他眉头皱起,羽冰落还以为是青龙军出了什么大事,顿时上心起来。她一向对神界的事都是这般,这是她的界,是她理应保护的界。 安祁旭是真的有事要问她,以前他还未相通,不好随意就问,“尊神前些日子说要加一察监司之事,臣有些不解之处。” 提及此事,羽冰落就想起那日她提出这事后底下众人一阵沉默,紧接着便是说尽理由让她消去这个念头。 她明白,任何人做事时,都不希望上头有个眼睛盯着他们,可是:“经上次投身契一事,本尊就已经决定了,加司一事,不容改变。”这是在私下,她第一次对安祁旭如此硬气,哪怕她知道,他也许并不是劝她废除这条暗令,而是有一些建议,她却每每想到投身契这三个字。 就会想到,那群人是在她的治界之路上给她挖坑,这是她的失察,是她在自己心中的一个污点。 见她有些微怒,安祁旭是真的慌了,连忙说道:“臣并没有别的意思,添司之事,实是一件好事。只是尊神明智,定能想到官官相护这一点,臣就不再说了。” 他见羽冰落心情好了一些,才松口气,小心地说道:“只是这司首之宰座一职,究竟是有军权的实职,还是完完全全的文官?”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六章 寤寐好逑 羽冰落终于明白,为何神领会极力劝说她不要加察监司这一司,原来都是有没有军权而导致。 若宰座有军权,则与城、岛主、神君、将军以及执剑大祭司的身份无二,甚至多了一个监察百官整个神界的权力,等同于实实在在的凌驾于百官之上。 可若是个只能监察百官的职位,则只有这一点上居于百官之上,而其他皆入伏狱司一样,只是个空职。 她看向安祁旭,心中有些惋惜前一段日子浪费的时间,若是她早些来问他,或许这件事早就结束了。不过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举贤试还有几天。 “神君一言,令我茅塞顿开,果然文安之称,实不虚传。”为了显得自己更有诚意,她自己也学得一副文人雅士样子,笑道:“昔日丹华子的《花时》中的‘梅上,饮其雪,心神悼伤,何以求贤矣‘,如今本尊是有资格回答了。” 安祁旭也跟着笑了,并不是因为她在夸他,而是:他帮到了她。“若处于君臣之情中,臣当为尊神尽心竭力;若站在朋友之情中,祁旭愿为您排忧解难。” “那你,心中可有适合当宰座之人?”见安祁旭都说他们二人是朋友了,羽冰落既不客气,也不防备,直接问他:“不知你在神育堂内,可有刚正不阿之人?” 堂外的雪亮比月辉,通过窗户映到屋内,比那日的船里亮堂清楚许多,安祁旭觉着,今日比那日离她还要近些。“您,若信得过我,我倒真能举出一人来。” “从前我在神育堂时,一同窗名江奕,虽不与任何人私交过多,但论修行为人,却定为首。” 经过这些日子,羽冰落已然相信他的话,再加上他推荐的人选又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十分高兴,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转头吩咐灵人:“去告诉溪儿,就说我有要事会神宫处理,让她跟着玥儿一块去妖界,也算散散心。”另外,她又说让那两个守候玥娑、兰溪的灵人不必随她回去,继续在此守候两人就行了。 灵人依言出去,片刻又回来,说是话已经传到了。羽冰落起身,安祁旭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我送您出去。”羽冰落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带她从另一条路,不会经过比试台,直到送到一处梅花林旁才停下,却不是因为他不继续送了。 羽冰落被满眼的梅花吸引了去,看了一会笑道:“西极寒川虽冷,但这梅花却也只能在这里长了。” 安祁旭觉得奇怪,问道:“灵域不也移植了一些吗?”说完,他见羽冰落轻声叹口气,说道:“只开了一场,便都枯死了。” 灵域虽说灵气极盛,但到底不是适合长寒梅的地方,安祁旭这样想着,心里逐渐有了个主意,“您先等一下。”随后,他走向梅花林。四处望望,择了一大支开得最盛的红梅。 他渐渐向羽冰落走来,手上捧着梅花,嘴角噙笑,走近羽冰落后将梅花递给她,温声说道:“这支梅花,送给您。” 羽冰落抬头望他,心里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手已经接过来了,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何送红梅呢?” 远处比试的打斗声传过来,二人恍若未闻,只听安祁旭大胆地望进她的眼,说道:“因为臣觉得,丹华子《花时》一文中的梅花,当是红梅。” 被他看着的人一愣,她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她低头看红梅,手里树枝传来寒意,却远没有心上的愉悦浓厚,梅花色若红脂,颜若透玉,中间点缀着些许浅黄姣丝状花蕊。其中沾染一点雪花,她伸手摸上去,却是渐渐缓缓地化作水珠,流入蕊根处。 她这一低头,错过面前之人的满眼情意,再抬头时,他已经把情绪都压下去了。 将梅花收进玉佩里,说道:“多谢。” 骑在马上,羽冰落仍在思考刚才安祁旭的眼神,她总觉得这不是一个朋友之间的眼神,更不是君臣之间的眼神,但她看时,却只能看到一丝淡淡的意味在内,她无法细究。 …… 安祁旭转头回比试台,正巧赶上水神一行到了。 玥娑本意是来找安祁旭,对检校大赛本就没兴趣。如今水神来了,她又想见陵淇了,遂与安祁旭道别,带着兰溪坐上马车,往妖界去。 检校大赛是不会暂停的,就只有安祁旭、黎骜相送。 眼看着马车离去,两人也准备回去继续看检校大赛,黎骜走在安祁旭后面,突然来了一句:“神君颖达,定然知道两界之间,互通有姻的道理。” 安祁旭停住,他也停住站在他身后头微微垂下,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安祁旭知道他定是有些误会,而这件事,也难免让人不误会。 自羽冰落即位后,凡妖界有宴邀请神界,一定是玥娑前去,神界上下谁不明白,玥娑是一定会去妖界的,他也明白,黎骜不是在提醒他这个,而是在提醒他:不能阻挡这件。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他眼睛看向远处群山,那里有遍野梅花,唯红梅开得最丽,像一团火,在他心口灼灼。 他本就没有存黎骜说的那种心思,自然不会为此感到伤心落魄。而从来不是自己管辖的事情就从来不管的黎骜却突然劝他,倒真是令他吃惊。“左参放心,这些道理我懂了,多谢左参指点。” 他的笑被黎骜看在眼里,黎骜顿时明白:他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 …… 检校大赛整整举行了凡时一个月,结果出来后,按照排名替换军名,第一名所带的军队就是一军,以此类推。 一军仍旧未变,仍是一位名叫袁良的男子所带之军,他已连赢三回检校大赛了,法术、招式两者兼顾,非常人能比。 排名刚下来,百名军长中突然冲出一名女子,大声说道:“卑职请求与一军军长打一场。” 此人正是那日里安祁旭在伍、单两位谋师处见到的杨希,是这次检校大赛中女子组的第一,所带之军应被封为七十三军。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七章 麾下弦惊 这事是安祁旭意料之外的,谁会想到这如今结果已定的情况下,杨希会出来插一脚。场上一时乱如市集,直到他的亲兵击了三次鼓才停,却也还有窃窃私语之声。他一来佩服杨希之大胆,又怒其此举,丝毫不懂思考,倒像是意气行事。 还未说话,一旁袁谋师已经抢着骂她了:“结果已定,汝不懂规矩,已是大罪,还不退下。”杨希却丝毫不畏惧他,扬起头瞪住他,立刻说道:“神君都未做出决断,谋师这样行事,怎知不是越俎代庖之大罪呢。” 军队中的士兵,哪怕是女子也难有说话轻声细语的,杨希此时又是势在必得之势,自然声音比袁谋师一个文士要大。 她这样一个罪名按下来,周遭人都有意地望望安祁旭与袁谋师,袁谋师不惧,正要反驳,一军军长袁良却从人群前面走过来跪下,道:“卑职愿与其比试,只是还要请神君示下。” 安祁旭坐在上首,望着袁良、杨希两人,心里掐算着,其实无论从哪方面,他都不认为杨希能赢过袁良,而见袁良神情,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只是袁良同意比试这一条,究竟是尊重杨希,还是想要让杨希明白,分男女是有这绝对的道理的。 黎骜是绝不想多掺和一件事的,只是现在安祁旭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他手在袖子里暗暗按了一下,才道:“既然两人都是同意的,神君不如同意了,也好平平先下军中的谣言。” 他今天多管的事实在太多了,心中疲惫无比,面上还要淡然自若地等安祁旭做决断。安祁旭略一思忖,这事黎骜说的对,他若是不同意,不就把军中万事皆分男女这种传了数万年的谣言坐实了,从前不过是底下的人互传,他身为神君,是绝不能让人认为他有这种想法的。“那就比试一场。” 此话一出,众人也不争论下去了,纷纷把比试场腾出来给两人比试。 袁良、杨希对立而站,听鼓声一停,互相拱手说道:“承让。”随后便是杨希一记风动掌攻过去。 场边被设上结界,两人比试不会把误伤他人。可上方却没设结界,有物可入,只见桌上一张白纸飞入结界内,顿时被击得碎成粉末。袁良却没有丝毫慌张,轻巧一跃,双手施法将那掌吸过去,轻松化解。 既入军队,则没有怜香惜玉的道理,他向前跑去,右手已结印待发,只不过一瞬,他就到了杨希跟前,一掌落下,又快又狠。 旁观者不免为杨希捏一把汗,袁良只凭这一招,就赢了四五个军长,一招未看清,又攻一掌,哪怕有人躲了这掌也躲不过下一掌。 可杨希却早有防备,侧身躲过,袁良移至她身后,她便向上一跃,如此下来,竟躲过了袁良的七八掌。 “袁军长这是怎么了,一掌都没打中,该不会是见对手突然换成了个俏姑娘,手抖了吧。”人群中,几个士兵谈论着场上的一举一动,旁边的人瞥了说话的这个人,呛道:“你是眼花了不成,袁军长哪一掌没有打准?只是这女子一一躲过了而已。” 说完这些,他又叹道:“这女子,着实厉害了些。” 场上的人听不见场外的话,只专心比试,袁良这一招没有占到便宜,已经对杨希改观了,心中也多了一份敬重在内,抄起自己的长剑,朝杨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方会意,立马也拿起长剑。两人执剑相向,改为近攻。正逢飘雪,袁良率先出招,使得是《凌霜剑式》中的“霜雪漫天”一招,手中一剑,雪化数剑,尽向杨希一人攻去。 杨希以剑为凭,注法为辅,竟在下雪之际使出火攻,化了雪剑不说,余热还攻了袁良一身,袁良身上有一层薄雪,现下已全化成水了,发丝、衣服皆被水浸透,素日里被称为“马上鹤子”的他如今皮毛都已贴在身上,成了落水之物。 两人你来我去,不时已各有伤处,彼来我往,只见几道气影闪过,不见其人其剑具体在何。安祁旭不过低头按按欲飘的衣摆,再抬头时,两人已到了天中打斗,一时东风起,又一时西雪至。 看惯了刚才的似玩闹的小打,此时好不容易来了大场面,安祁旭不免带着几分考究去看两人打斗。袁良、杨希两人虽说分为男女,却绝对称得上势均力敌,袁良身为男子法术了得,而杨希身为女子却也招招狠厉,故而两人作战,并不存在可以看到对方弱点的时候,只能用尽全力,拼搏一战。 只听天上一声巨响,掉落两把断剑,插在场上,仍在泛光似有法要施。片刻,打斗的两人都落下来,袁良半跪,吐出一口鲜血,杨希扶着周围柱子,以袖子擦了擦嘴边鲜血,脖子上的剑痕也不管了。 袁良也没有好到哪去,衣服破了几处,皆往外流血,脸上也有一丝血痕,不知深浅。 场边结界落下,袁良站起走向杨希,低头看她,眼中敬佩明显,行了一个极其恭敬的军礼,笑道:“承让了。”杨希亦还一礼,嘴角紧抿。 众人已是吃惊万分了,本来以为就算杨希再厉害,最终也总会是袁良胜才对,可现在这情况,明显是打了个平手。女子这边尤其兴奋,觉得杨希是给她们长脸了,任何人都不知道,杨希那日的哭。 袁良、杨希跪在一处,等待安祁旭说话,单谋师见机,向安祁旭说道:“既是平局之果,神君也该对一军军长和七十三军军长有所裁断才是。”她特地将两个军长的称谓声音压得重些,士兵难有听得懂的,可安祁旭并黎骜及几位谋师不可能听不懂。 袁良坦然一笑,稽首说道:“望神君容卑职言僭越之语――卑职前赢得第一之称,后又有杨军长与卑职打成平手,若按此理,理应同拜为一军军长。”此言一出,安祁旭几人脸色不变,士兵却是一片哗然。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八章 赫赫明明 “军中有条例,士军名前,女军名后,如今前七十二军皆为男子,七十三军为女子,则七十三军即为女军一军。”谋师这边,曲谋师率先开口,不说应不应该换称这事,只是言明现下情况,为接下来的袁谋师的话开了个头。 袁谋师鼻子出的气把胡须都吹乱了,安祁旭上任数日,已然是了解了他的脾性,袁谋师已到衰鬓之年,墨守成规,不喜改法之事,对男女相混之意更是厌恶到了极致,果不其然,他一开口,定要让人打消这个主意:“正是,七十三军本就是女军一军,何必大费周章改称,反惹得旁人疑惑,认为军中士女不睦。” 安祁旭拿着茶盏的手一顿,看来袁谋师是想要把这事扭成男女军队分开叫,并不是杨希想要的样子。“凡是有关这种事,袁谋师都要阻挡,七十三与一如何一样。”杨希声音如铁,分外清楚,引得安祁旭在心里叹道:果真是被带偏过去了。 今日之事,结局已定。 袁良把袁谋师的眼神忽略,看向安祁旭说道:“神君明鉴,杨军长与袁谋师所说并非一事,但袁谋师说的并无道理,却让卑职想到另一件事,请神君允许卑职说完。”安祁旭望向他,发觉这个被人称为“马上鹤子”的少年当真是如鹤一般,鹤的皮毛尚未干透,却掩不住其飘逸之势,安祁旭微微点头,看着那鹤:“你说。” “军中士女两军之事,卑职也有耳闻,只以为是谣传,今日一见,说传非虚。卑职以为,既同为青龙军,所承俸禄,所应事务理应一致,方不会引起公愤。”他身板挺直,将手举至头顶,以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能进青龙军者,则皆是不畏苦寒、困顿之有志之人,既如此,便不必分两,一视同仁。” 他既为一军军长,在军中可称为极有威望之人,女军这边不说,且看士军,已有七七八八的军长站在他这边了。袁谋师站着气的满脸通红,大声说了几句“破规坏章”之语,杨希还欲说,却被挨得极近的袁良拽住了袖子,袁目不斜视,轻微地摇摇头。 场上只剩袁谋师的声音,他说了一长串子话,都是坚决地表示久规不能改,末了又加了一句“若有欲改法者,定是图谋不轨之徒,往日数个神君,何有改法者?” 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逐渐有了慌张的神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场上便一片寂静了。懂的人等着一人的举动,不懂的人则是看别人都闭嘴,也都识相地闭了嘴。 主座之上,安祁旭依旧嘴噙着笑,像是当真没有动怒,他伸手拿起了仅有两条纹路的青瓷茶盏,里面无茶,他便用食指描绘着上面的纹路。明明是极轻地放下茶盏,声音却好似一掌,打在袁谋师心上。 他笑道:“那袁谋师以为,条例应当如何呢?”他声音还带着温润的敬意,似在请教学士一个问题,连眼里都不露破绽,带着一股如温泉如清风的暖意,倒把这寒天雪地中的一地薄雪融化。 袁谋师稽首求饶,“卑职心肝皆迷,并非本意,请神君饶恕。”安祁旭倒是稀奇地“咦”了一声,片刻又笑道:“谁说谋师错了,本君在问,这条例到底应当如何?” 底下袁良急了,想要帮袁谋师解释,刚说出一个字就被袁谋师打断:“神君立大功于神界,拜为神君,则为青龙军之首,所做之事皆是系情于军内,之果皆为军内之福。军规如何改,自然是神君做主。” 安祁旭摇头笑笑,“错了。”正在袁谋师想下策之时,他已不愿给他机会了:“应当是万人献策,本君择最佳而改。” 袁谋师捏住袖口,才发觉自己早已没了力气,干笑道:“神君系军,当是如此。” 安祁旭一拍手,站起身衣料窸窣之声不过如雏鸟啾啾一般却在人满为患的场上显得突兀,满是笑意的看向众人:“既是军内之事,诸位怎么看袁军长的提议呢?” 先有袁良获得一些同意,后有他这番作为堵了袁谋师的嘴,便有一些女军长不愿也等同于无济于事了,于是检校大赛前闹了一番的事情,倒检校大赛结束,总算尘埃落定。 …… 石楼中,单谋师正给杨希上药,杨希跟伍谋师大眼瞪小眼,终于伍谋师没忍住,打了她的头好几下,愤愤道:“这样险的事,你竟然不跟我俩商量一下,你可想过自己安危,可想过若是打不过袁良,又当如何?” 杨希笑意一收,眼神坚定无比,“那一场,我是必须不能输的。”她摸上上好药的脖子,心绪却飞到了那天,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他,那日他在夸她之时她就想好了,她一定要扭转这局面。 单谋师上完药,把手放在杨希手上:“不过袁良也是助我们之人了,我们两个都未说话,他就已经说完了。”听到这,杨希才想到那个帮自己说话的对手,点头说道:“由此可见,除了神君,世上还有懂我们的人。” …… 西极朝光,天清然若瑶水,山俏然若玉簪。天际一处冰上如刺,分割了蔚蓝与金粉两个两块天际,不过一会,一阵东风吹来,刺山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天云生变,逐渐成了一片蓝粉色,亮如霞辉。 袁谋师站在军外一僻静之地,反剪双手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旁边的袁良俯身说道:“叔父今日本就不该说这些,此法改动,于您并无害处,何必如此。”袁谋师冷哼一声,说道:“原例有有何害处,男女之别自古有之,神君这般改动只会适得其反。”他愈想愈气,反扯出从前的事来:“当初青龙军中,不过三两万女兵。” 袁良此时也有些不虞了,说道:“可当下是当下,叔父一直想着从前才是自讨苦吃。”袁谋师听了,指向他骂道:“你竟敢不尊长辈,今日场上你便与我唱反调,现在又在这说我自讨苦吃,我是先尊神赞赏过的谋师,岂是你等小辈可比。” www.gebiqu.com ------------ 第三十九章 泰桂家君 他依旧这样冥顽不灵,袁良气得也不想劝他了,转身后说道:“如今时移世易,我话已至此,望叔父自重。”说罢,他也不再看袁谋师,扬长而去。 回到军中,几个与他交好的军长将他拦住,哄笑道:“咱们的鹤子破了相,不知要有多少女子心碎了。”袁良衔笑,伸手摸了摸脸上伤口,西极寒冷,倒不用担心伤口生脓。几人行至账中,发觉已是饭时,把袁良按住,其他人都去厨司拿饭,回来时袁良却已拿出了私藏的杏花酿。 酒桌之上,必有闲话作陪。 “那个军长姓什么来着,对,姓杨,要我说,能伤了咱袁军长的女子,她可算头一份了。”两杯小酒入肚,逼退了一身寒气,看着窗户上堆积的雪花,袁良突然笑道:“我当初只是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 他举杯叹道:“果真是我眼窄见识浅薄了。”看着众人跟着大笑起哄,袁良摇摇头笑道:“改日要去跟她道个歉才是。” …… 院里红梅开得正盛,安祁旭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朵,左手捧之,右手背在身后,食指转着手上带着的翠玉扳指,扳指宽大,愈显得他手修长。梅花上的几片雪花,也愈显得其颜色昳丽,漫出一股清冷却媚极的纷华靡丽。 身后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他并不回头,直到那人走到他身边才开口道:“如何?” 来人还是那天帮他运姜汤的亲兵头子,如今在军中也渐渐有了威望,甚于军长,名叫定淞。他弓着身子回道:“神君猜测的不错,当初曲谋士阻止您改军规一事,的确是袁谋师挑唆。” 安祁旭嗯了一声,转头对他笑道:“辛苦你了,明敲暗打的。”带着扳指的手拍拍他,说道:“我屋内有一小瓶芙蓉酿,待这次沐休我带你们回神城,再送你大坛的。”他神情淡然,并未因定淞带来的消息动怒,定淞拱手,笑道:“谢神君。” 他走后,安祁旭依旧从容地看着红梅。天成一面,紫气初现,日清天朗,一道道光束打在梅梢,打在自己青色锦袍上,映得衣上的青龙暗纹生出五彩华光。 他有多久没有正真的生过气了,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忤逆过他了。犹记小时,还是他头发只长到肩膀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晴天,那一天,比今日冷吗? 那是他第一次跟着百萧下凡间玩,那一天是他当最后一次纨绔公子。当别人谈论他时,说他不认真习法、只贪享乐,不配为父亲之子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做的远远不够,父亲的儿子,不能法力跟别人差不多,不能文才跟别人差不多,不能在为人处世上更别人差不多。 残烛仍闪,是他在一遍遍的看文书;轩内无人,是他在奋力地习法术。他渐渐地学会一件事情,比父亲还要完美的笑,父亲生气不会笑,可他会。父亲红颜不计其数,他一个也没有,所以梦兰之事,是他毫不留情地斩断这个传言出现的可能。 后来,被人称为“神城第一公子”,彼时,他才一百五十岁。他若是去了乐坊,定是去那里听乐作诗的;他若是去了凡间,定是去体验人间疾苦。这时,他配称缙绤先神之子了。 被神界称为“文安游士”的时候,他三万五千岁,看到潭泀传来调笑他的信时,他并没有丝毫快意。还不够啊,缙绤先神之子,怎能只称为“士”。 从东边吹来一阵风,他下意识地护住手中梅花,眼神逐渐汇集到花上,一派温润尔雅、文质彬彬的模样,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时移世易,停必摧。”他依旧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是完美的,让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去亲近他。 不过前提时,听不到他说的这句话,亦或是,不惧他说的这句话。 …… 黎骜走到后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带着暖意的画面,他停下,怕打扰了那个似兰如玉的男子,突然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却在见到他嘴角的一抹笑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祁旭转身看到黎骜,笑道:“左参怎么站在那,是有何事?”黎骜只觉得被他眼睛看一下,就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又见他只着锦衣,显得十分单薄,垂眸说道:“天寒地冻,神君怎么不披大氅就出来了。” 安祁旭依旧是笑,只是眼底也有了些许暖意,“看这梅花开得好,也没顾上多少就出来了。”走到黎骜身边,说道:“进屋里说吧。” 进屋坐定,黎骜便拱手说道:“卑职此次来,是想和神君说说右参一职。”安祁旭并不觉得稀奇,如此掐算,日子也该到了:“五日后便是举贤试。” 黎骜回道:“正是,到时神君还要回神城,右参一职也就有着落了。”他停了片刻,又道:“神君自小在神育堂修习,不知可有什么看着不错的同门,若是能入青龙军,岂不上佳?” 安祁旭笑道:“神育众人,皆受神师教导,其好自不言明,更何况各地尚学更是人才辈出,如何断定。右参一职,应为举贤试后众神领裁定。” 黎骜嘴角抽搐一下,低头道:“神君所言极是。” “左参为青龙军尽心竭力,本君都看在眼里,待回神界任职之时,定会向尊神言明左参之功绩。”见黎骜摇头想要分辨,又笑道:“我知左参不是沽名钓誉之人,只是左参之心,奉军之力,本君看着眼里、记在心里若无恩赏加之,实在愧疚。” 本想说自己并不是要赞赏的,却被他打断,黎骜只好说道:“卑职为神官,又为青龙左参,自当恪尽职守。” 天色正晴,又下起雪来,催人回楼的鼓声敲了半晌,传到安祁旭耳中却不刺耳,反而添了几分困意。笑道:“鼓声既响,左参也忙了这大半天,回去歇息吧。”黎骜行礼、站起,渐渐退出了安祁旭的视线。 他刚走,亲兵定淞便进来了,安祁旭见他来了,问道:“现在轮到那几军巡视了?” 定淞回道:“是六军、七军、八军、九军、十军这五军,卑职刚才去看过了,按照规定,逢雪巡视,每人都能带一壶热酒。厨司那边已经煮好送过去了。” 安祁旭点点头,站起来,说道:“去睡吧。”定淞本就有些困了,听到安祁旭这话便说道:“是,卑职下去了。” 他也走了,安祁旭回到里屋,把窗户打开还能看到红梅树在雪花洋溢的晴日里独立于世,看了一会才关上窗。 躺在床上,意识渐渐不清楚了,他脑里逐渐浮现一句话: 那到底是梅花在抗雪,还是她在抗雪。 她是否在登位前,就是那样立在晴天里,受着漫天的冰雪,完成自己的大业。www.gebiqu.com ------------ 第四十章 雨雪瀌瀌 夜里,杨希套上厚重的军服,刚出门一阵寒风就把她身上所有的热意都吹没,天上明月高挂,在她眼里倒像是一个冰雹,想着就打了个寒颤。七十四军军长站在她旁边,冻得几乎要哭出来,“怎么第一巡视就轮到夜里啊,这么冷怎么熬下去。” 杨希也是冷极,却只能强撑着说:“他们男子都行,咱们一样可以。”她拿起腰间的水壶,笑道:“咱们不是留了热酒嘛,这水壶里装的酒可不会凉。” 抱怨归抱怨,任务还是要执行的,几人分道扬镳,在广场上带了自己的军队内的两百人,走出青龙军地界,向东行去。 才走了没有几步,有几个女子冻得嘴唇发紫,杨希停下,“要不你们回去,等以后遇到白日巡视才叫你们来。” 那几个女子听了直接哭起来,泪刚落下就快要冻住,她们连忙把眼泪擦去:“我不回去,军长说的对,他们男子能做到,我们也可以。军长你别赶我们,,咱们继续走吧,其他人都没事,我们也没事。”杨希见他们坚持,巡视也不能耽误,只好继续向前走。 排查了东边山峰的封印以及又无灵光之事,已有凡时三整日了,若是平日闲着的时候,早该困了。只是现在寒风刺骨,打到脸上疼得厉害,那里还有睡觉的心思。 查完山峰,杨希就带着她们找到一处空地,从每个军长都有的含虚玉玉佩内取出柴火,以法力生火,才不会被风吹灭。“咱们等下回去,最多凡时一日,咱们都坐下歇歇,喝口热酒。”随即她又取出两百零一个玉米,笑道:“今天第一次巡视,我才知道还有加菜,除了刚才在军里吃的鸡汤,这还有厨司里发的玉米,大家分下去,烤着吃。” 这算是这一趟下来的第一个惊喜了,七八个坐在一块,边烤火边说话。杨希正笑着说家里的杨树比城墙还高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快看,有人来了。”往天指的方向看去,是军里的方向,果然有一个人,好像是骑马过来的。 杨希站起,大声说道:“大家别慌,应当是从军里来的人。”她走出人堆,拢了拢军服,“我去看看。” 步行之人,绝不可能比骑马的人来的快,她没走多远,来人已到了她跟前,带着头盔,她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脸――是那个“马上鹤子”,是那个自己跟他打斗的一军军长袁良。 …… 袁良躺在床上,听着旁边几人说着闲话,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算错了,我明明算的我军应该是这个时辰巡视啊?”旁边的人兴致一来,说道:“你忘了,女军也要巡视了,今天是七十一到七十五。” 又嘟囔道:“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下来。”不必言明,都知道他说的是女军,虽也有些担心,其实更多的是想看她们回来后的举措,会不会哭着去求神君不要让她们去巡视了。 袁良想的却是另一个:这么冷,她伤还没好呢。想到这,他甚至没有细究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也顾不得什么,立马起身穿衣服,旁边的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问道:“咋了?” 他也不好言明,含糊其辞地说道:“突然想到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你们先睡吧,别等我了。”说罢,他抄起厚重的军服就往外走。站岗的士兵却不是女兵,是七十一军,见他骑马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军长过来忙问道:“袁大哥,怎么了?” 袁良只说有些私事,又问道:“可见七十三军往哪去的?”七十一军长一怔,诚实回道:“去东边巡视了。袁大哥要是出去,来我这记录一下。” 袁良点点头,去那边签字,又按了个手印,才骑马出去。 看到远方的火光,他速度更快了些。直到看到不远处又一人也往这边走,骑近一看,果然是杨希。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杨希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啊,他来这里做什么,来看看她有没有退缩?他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来关心她的伤势?他又站在什么立场上关心她。 想了好几个理由,都觉得不好,只好说实话:“我有话想跟你说。”本以为杨希会觉得他唐突,可她却只嗯了一声,“跟我来吧。” 他牵着马跟她来到人群里,果不其然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哪怕两人并没有可以让人误会的举动,可旁人还是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他。他才明白,他来找她,就是一件让人误会的事情。 两人站得离众人远了些,相对无言,杨希甚至都开始不耐烦了,问道:“敢问军长寻我,究竟何事?”袁良望着她,不知为何就升起一股情怯之感,好不容易准备开口了,却来了两三个女兵,搬来柴火,说道:“夜里寒冷,两位军长莫要冻着了。”又递给杨希一根玉米,说道:“军长,这是您的玉米,快烤熟了。” 杨希谢过,拿着玉米坐下,刚要施法点柴火,袁良就已施法点燃了。她望着他,他也坐了下来,“说罢。”杨希把玉米放在火堆里,看着袁良。 袁良有些词穷,“这事,我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杨希手靠近火焰,觉得全身都是暖烘烘的,心情也好了些:“那我问,你答。”见他点头,直接问道:“我今日要与你比试时,你其实是看不起我的,对吧?” 袁良垂眸,回答她:“是。”杨希便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语:“起初,我只以为,你是那种看不清自己的庸蠢之人,答应与你比试也只不过想你你明白而已。可与你打一场下来,我才发现你竟是一丝娇气都没有,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我其实对女子并无偏见,只是认为有些苦他们确实吃不了,可与打的那一场,我就明白了,你们与我并无差距。”杨希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听着听着眼里便有了光亮,直直望向袁良,见他说完,才笑道:“有你懂我们,我辛苦打这一场也没有白费了。”她的眼睛,也没看错人。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一章 何为 拿柴火把玉米捣翻个面,叹道:“可也是就在这第一次巡视,我才明白,男女之差是有的,”她回头看看众人,才说道:“她们确实是畏冷,我见你们男子出任务时也都不怕寒冷的。” 袁良望望众人,半晌对杨希说道:“习惯就好了,谁又是生来就不惧冷的呢”思及往事,他不由笑起来,“当初我们第一次巡视的时候,都冷的骂人。”看着杨希递来的半根玉米,摇头笑笑:“你吃吧。后来我们就想了些去冷的法子――相扑,这样一玩,也不觉得冷了。” 杨希双手拿着玉米啃,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等着他,忽然笑了。袁良不解,问她怎么了,杨希眼睛闪闪,可比拟天上的星辰,“我实在想不出你与人相扑的样子。”袁良一愣,刚想说自己并不玩这个,但见她笑得开怀,也就止住了。 两人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众人一阵惊呼,忙向她们望去。众人都指向一处,正是西方位置,西方天际浮出一大片五彩强光,犹如上好的琉璃樽在晴日里发出的光。几片云彩在夜里也看得分明,呈现淡淡的金粉色,流动之下,如桃花裙上绣了金云。 袁良习以为常地说道:“你们以前夜里不出来,这是妖界盛天日,太阳格外大些。”盛天日,为妖界一年中,白日最长、阳光最烈之日,却于十一月中出,堪比妖界之夏。 柴火快要燃尽,他也站起来,看着突然亮起来的天地,说道:“趁现在天亮,咱们走吧。”杨希经他一说,回过神来,站起来灭了火,转头对众人说道:“咱们走吧。” 盛天日仿佛把热气都传到神界了,杨希觉得回程比来时要暖和许多,袁良牵着马走在军队旁,也不在意她身后的众人一会便投过去一个的目光。 活了数万年,杨希不可能不明白,袁良来找她会引起什么后果,或许连她与他打成平手都会有人质疑了,可他今天来找她,与她说了那些话,接下来的谣言对她的伤害已经不能比了。 回到军中,两人分道扬镳,杨希忽略众人探究的目光,说道:“今日第一次巡视,大家都做的很好,赶快回去休息吧。” 哪怕众人不困,她都觉得困了,回到楼里立马脱了厚重的衣服。躺在床上,都没时间想别的,立马就睡着了。 …… 凡巡视军队,无论去否皆可在巡视后休息半刻,即为凡界两日不到,杨希一直在睡,不知外界早已翻了天。 “听说袁军长夜里没休息,去找巡视的杨军长了。”夜色还深,已经上岗的士兵间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顿饭之间,全军都知道这件事了。 西极寒冷,人的心思只有活泛些,才不会被冻到,而茶余饭后的闲话无异是促进他们身体回暖的最佳作料。“这算不算是比武招亲?” 突然这样的一句话,先是让她的同伴摸不着头脑,随即便是一派了悟的样子,笑道:“是不是那场打斗定下的事还没有定数呢,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 袁良跟同伴去厨司领饭的路上,不知被多少人捶着肩膀笑他:“可以啊,鹤子之名可以改改了。”自这事传开后,他也有些后悔,他倒无所谓,只是杨希…… 同伴早把这事揭过,谈论着五日后的举贤试,“听说神君要提前回去呢。” 袁良被这句话从沉思中拉出来,点头说道:“是,神君这事第一次出外公干,待了好些日子,早议也并未去几次,街上杂事听说也只是沐休时回去看看,这次回去,恐怕要待上十数日了,再以后除了再有公干,则按规矩:时间平摊来,神城、西极两处奔波了。” 同伴咂舌,摸着鼻头,鼻头早已是冰凉一片,不由得打个寒战,步子也加快了。“去十几年,那咱们不就又是左参管着了?” “听说已经定下了,这次举贤试选右参,与左参合管。”www.gebiqu.com ------------ 第四十二章 无题 晴日西极,最为成彩。琉璃樽与其比过于黯淡,含虚玉与其比过于素淡,唯圣灵石之五彩,西极可与之堪比。站在晴日里,明明是日光撒在身上,安祁旭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纵然日光再盛,也不能忘了这是在冰极寒地上,寒冷略带上的一丝温暖,只是假象。 今日回神城,临走之前安祁旭依旧站在后院,摸上红梅的树干,树干上结的冰霜被他摸化成水,顺着树上的纹理丝丝流下,有些残余的水珠,等待着时间将它在此冻成冰粒。 安祁旭顺着树枝的走向渐渐摸到在冰地里唯一的艳彩,眼神竟不像是在看一朵花,倒像是透过梅花看到了什么人似的。他的左手还捧着一大枝梅花,再眨眼后,梅花已化作光束奔向他的萧内。 “神君,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启程回神城了。”依旧是他的亲兵定淞,对于回神城这件事,他的兴奋并不亚于安祁旭,眉梢眼角间都是掩不住的喜气。 安祁旭的眼神这才慢慢的从梅花上离去,转过身时,眼里的温柔已换成对待忠心手下的信任和赞赏。“回到神城,你也可以独自管些东西了。” 定淞并不自谦,乐呵呵地笑道:“有神君教导,卑职定是比他们要好些的。神君可要赏我些好酒才是。”安祁旭走到他身边,趁他转身面向自己时,拍拍他的肩,力道比以往的要重些,定淞也不觉得痛,笑得更加开怀。 安祁旭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行了,走吧,别耽误了回去述职。” …… 神君回神城是大事,左参、谋师及百位军长都应相送。安祁旭骑在马上,看着身后相送的百余人,并未说什么,却见前方有一处地方熟悉得很,每一次看到都会让他知道自己的神君之位是怎么得到的。 “左参将军。”他停下,头微微向后转去,也称上了“将军”这样的场面话,黎骜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连忙一路小跑到他马边,垂首说道:“神君有何指示?” 安祁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明明像是说私密话,但所有人都听到了:“若是出了像上次狴犬攻破封印这种事定要第一时间传信给我。” 黎骜一愣,立马想起了这位仰头可见的神君第一次立下的功绩,方恭敬回他:“是,卑职谨记。” 虽说还没到应送到的地方,但他们徒步送安祁旭到这里,他已经觉得差不多了,“此处已据军地数十里,莫要再送,回去司职吧。”除了袁谋师坚持要按规矩送到边境,其他人可都乐得如此,纷纷说道:“是。”然后站在原地,直到安祁旭往前走了约有半里,立马往回赶。 送的人都走了,安祁旭的亲兵也可以骑上马了。定淞骑在马上,心中疑惑不解:明明没走时,神君就在私下独自叨咕了要让左参将军在封印有变时立马传信给他的,怎么生生拖了这么久?总不会是忘了吧? 他是直勾勾盯着安祁旭看的,安祁旭自然能察觉到,也知道他听到自己原来说的话。 若是外人,就该防着些了。他微微一笑,吹来的轻风也刮不皱,可定淞是他自己人,若是自己人都反了自己,向别人说自己的一言一行的话,他这数万年,可真是白活了。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三章 春临镇 春临镇,为出西极寒川第一镇,无冰雪,暖如初春。空气里弥漫着春日里独有的清芳气息,看着地上嫩黄的草芽,以及镇上的袅袅炊烟,都让安祁旭想起了神城外的风光。 既已出寒川,厚重的衣服已不适宜再穿了,安祁旭到镇上驿站处,既是换衣又是歇脚。 驿站是一位姓吴的中年男子管着,安祁旭也与他打过交道,倒是个很和善的人,无论神妖,来往之人没有不与赞他的。安祁旭在屋内换上一身银云出龙的墨绿色薄衫,腰间以玉带束住,一派精神好儿郎之像。 穿久了厚衣,猛然换上薄衫,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轻笑着拿起寒亦出门去。外面吴驿管垂首立着,一旁桌上放着几盘点心及一壶香茶,兰瓣粉白玉茶盏内是淡绿色的茶汤,为上好的灵山雪瘁,想是专门招待神官的。 既摆了茶点,他不吃也是不给人面子,只好略坐坐,吴驿管却不是一眼笑意,反添了些忧虑,偷瞄他一眼又立马垂下头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看见,便知这是有事找他,便顺势问他:“听说驿管不止管着驿站,还是镇中长老?” 吴驿管得了可以说话的契机,立马说道:“小人有幸,得神君记得。”他又为安祁旭斟一杯茶,低声说道:“不知神君可有空闲,镇中最近出了个怪事,想请神君看看。” 安祁旭见他神色,不像是一般小事,“有劳驿管带路。”吴驿管一听喜不自胜,说了好些好话:“虽是怪事,但有神君相助,定能迎刃而解。”安祁旭轻笑,也不言语,只由他领着往镇里去。 …… 此巷果然是一番破败之象,连地上的杂草都枯死了,踩在上面只能听到窸窣的草断之声,所幸据吴驿管说,巷中水倒是无事,反倒更清甜了些。 镇上人虽不识他,但也能见他身上衣袍是官制,自然不敢造次,他们也没走在街上,而是被吴驿管带着进了一处巷子。 “俺家种的菜都死了,肯定是你那个魔界的娘搞的鬼。”巷子中突然有一声很大的孩童声音闯入安祁旭耳中,他皱眉,站住继续听下去。 “就是,俺娘说了,当初封印魔界的时候就该把你们这些人都赶走,现在一整个荣成巷种的东西都枯死了,咱们都没东西吃了。”紧接着就是另一个孩子的声音:“你们胡说,巷首伯伯都说了,这事跟俺娘没有关系。” 安祁旭跟一脸尴尬的吴驿管,走向声音来源之地,却听到不知是谁骂了一句“灾星魔族”,便有推搡打斗的声音了。安祁旭过去时,只见一个孩子被推在地上,“住手。”他快步走过去,那些打人的孩子见了他们两人吓得如同小鸡见了饿狼,转头就想跑。 安祁旭一声“谁敢跑”,把他们吓得不轻,腿也像是生了根一样,定在那里。他们虽不识安祁旭却是认得吴驿管的,低头说道:“吴驿管。” 安祁旭走向那个被推到的男孩子,身后的定淞想去扶他,却被安祁旭拦住。安祁旭向那孩子伸出手,温声说道:“男孩子当自强你能自己起来吗?” 倒在地上的孩子眼角本还有泪,看着安祁旭入如春风般的笑容,加上这句话,心中立马将刚才的委屈忘尽,连忙擦去眼泪,两只手撑着地,自己站了起来。 安祁旭伸出的那只手顺势摸着他的头,却见他胳膊肘衣服都摔破了,蹭破了皮,他扶起他的胳膊,手摸在伤处,眨眼功夫,伤处带着衣服都都恢复正常。 他开始看向另一群孩子,声音已换成严肃:“这些话是你们自己想说还是谁教你们的?”面对孩子,他不会用待下首的方法去对待。他眼中直逼向每一个孩子,孩子仿佛是见了学堂里的夫子,吓得都说出来:“我们是听别人说的,我们再也不敢了。” 毕竟是孩子,吴驿管也想护着,在一旁说道:“神君,等日后小人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现下先去理事才是正经。”安祁旭看着他,片刻点头。那群孩子立马散的没有影了。 “先把这孩子送回家,再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安祁旭拉着孩子的手,吴驿管在一旁看得愣神,却没来得及多想,对方的话已让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如实道:“这孩子的家,便是小人要带神君去的地方。” 安祁旭看见孩子把头狠狠低下,另一只手扯着衣摆,他便皱眉,直直看向无驿管:“我刚才听说整个巷子都有怪象,为何只去他家?” “实是这怪象是从这孩子家里先出现的,或是来源也未可知?”他说着看看安祁旭,发觉他脸色一点也没有不快,则以为他是真的没有动怒,干笑道:“神君这边走。” 安祁旭拉着孩子往他家方向走,温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三原……” 安祁旭笑笑,顾姓也算是大姓了,见这孩子衣着也不是贫苦之辈,深居远地,想是因为神魔决裂的原因了。 两人一边走安祁旭一边问他,倒得知了顾三原的父亲曾是青龙军军长,立过功的那种,如今退军,不知为何。问了吴驿管,他却也是支支吾吾不甚清楚。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已到了三原之家。 木门紧闭,三原直接推开门跑进去喊他父亲,安祁旭则站在门外等着里面人出来。片刻,出来一个魁梧男子,右手断了两指,看起来却是十分健壮。见到安祁旭后,径直跪下:“拜见青龙神君。” 安祁旭进门,扶起他,拍拍他手,说道:“壮士曾为青龙军,又有功于军,让令夫人受此污蔑,当是本君之过。” 不知是他手上的温度灼烧了顾父,还是说的话慰藉了顾父,只见他眼中含泪,再度跪下却被安祁旭扶起,含泪说道:“得神君此话,小民纵然身染重污,也无愤意。” 他一抹眼眶,说道:“神君请随我来。”说罢他又低头嘱咐顾三原:“你去伺候你阿娘喝药,让她喝完且先别睡,去堂屋等着。”www.gebiqu.com ------------ 第四十四章 火灵凤凰玉 顾家院子里的菜园里,尽是一片乌黑,菜叶子都是焦黑色,可春临镇常日如春,断不会是灵日灼烧。顾父将他带到一个土坑处,坑内还有斩断的树根。“神君您看,这是第一个枯死的树,起初小民觉得没什么,把这树砍了之后就没再管了。可谁知,枯死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安祁旭走进土坑,蹲了下去,并不嫌脏,直接摸向树根处。刚碰到树根,手就想着火了一样,他迅速抽离,手上疼痛犹在,手上却没有丝毫痕迹。 见他这样,眉头又紧皱着,吴驿管便想着一定是出了厉害的怪物,怕安祁旭被那怪物伤到,连忙上前看着问道:“神君可有伤着?” 手上灼伤的疼痛愈来愈强,却突然像是变成了一股清流嵌入他的血液里,在体内游走。他先是大惊,想要运法将其逼出,却突然发现,那股气流正为己所用。 他停下,心里盘算着:不、不对,这不是攻击,这是灵气才对。木、火、土、金、水此五行,皆有灵气,想必这应当是火灵了。 他看向吴驿管,说道:“这地下有一物,你们先离去,我施法将其取出。”吴驿管虽然担心,却也明白自己是什么事都做不了,郑重向他行礼,“神君万事小心。” 当他带着顾父刚离开时,安祁旭伸手设了结界,又特地让结界内不入日光。果不其然,地上泛着微弱的红光。 黑暗中,除了地下泛光,就只有安祁旭的双眸熠熠华光闪烁了,他在地上走了两转,预备想个最妥帖的法子。青龙主水,他也怕太过导致火灵四散,到时只会更麻烦。 他尝试着汇聚起一个灵气冰球,向地下打去,只见冰球非但没融化,反而入了地下。 他便也大起胆子,左手的寒亦汇集法力,像扯丝带一般攥住一丝火灵,哪怕有法力加持,他也要忍受与火灵相冲的痛楚,他虽是用法力将火灵汇聚在一起的,却也难免有火灵窜如他体内。 眼见火灵越来越大,入他体内的也愈加多,他整个身子都泛着火红色的光彩,明明身上每一处都是灼热的,他却能感受到,他心的某一处,流着冰水,叫嚣着,让他使用那个上古神物。 他右手渐渐敷上心口,“‘神祗为空,东青为白,以血祭之,愿与青互。”紧接着,从他心口渐渐向外散发着载冷载寒的神气,将他包裹住,只见一声龙吟,安祁旭已幻化成青龙,飞在空中,左爪吸着火灵之气。 安祁旭是有意识的,他能感受到自己成了青龙神兽,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就是这个神兽。它的爪子是他的手,它的鳞片是他的衣服,它能看到的东西他通通都能看到。 原来,这就是青龙珠最大的威力。 突然地下传出一长声凤鸣,吸取火灵的爪子抓到了一块硬物,他双手控住,将那硬物抛在地上,火灵也渐渐往那聚去。 下一瞬,他已恢复原样,额间细汗来不及擦,伸手将结界解了。定淞站在不远处,见到他后连忙跑过来,问道:“神君无碍吧?” 安祁旭摇头笑道:“无事,倒得了个好宝贝。”定淞顺势看向硬物,那却是一大块凤凰状的玉石,“这、这……” “这是火灵凤凰玉,火灵玉中品阶最高的。”吴驿管也走过来,问道:“既是灵物,怎会伤害生灵呢?” “火灵炽热,普通草树自然承受不住。再说,驿管也说了,水倒是变得更好了些,水载万物,又克火,想是吸了火灵为己用。”他看向底下的火灵玉,它安静地躺在地上,仿若气绝的凤凰一样,血为全部。 得知这是火灵玉,吴驿管连忙说道:“小人这就去找个箱子将这玉装起来,劳烦神君送与尊神,此事神君功劳甚大,小人及全镇不敢邀功。” 安祁旭笑着点点头,却说道:“春临镇所生火灵,非本君之功,登时面见尊神时,本君定会如实相告。” 安祁旭派了亲兵跟随,吴驿管退下,安祁旭看向一脸疑惑的定淞,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了这样不轻易现世的宝物,自然要上贡与尊神。” 定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继续看向火红一片的凤凰玉,却又发现了另一样东西,过去拾起看了又看,递到安祁旭面前,“神君,此物不是火灵玉,可是神君掉落。” 他手上捧着的也是一块玉石,若昆山白玉,却浮淡红丝彩,日光相照,又有丝丝五彩泛出。安祁旭知道自己不曾有这样的一件东西,却无端地生出一股熟悉感觉,仿佛这是自己天天带在身上的东西。 他记起来了,他曾已灵气化冰球攻火灵,这东西,竟是那所化。他轻咳一声,接过来,冰球已不是冰球了,成了软暖灵玉。他不禁感叹,果真是上佳火灵。“偶然得的。” 定淞拍拍手,笑道:“要我看,神君这块玉比那块火灵玉还要好。”见安祁旭笑而不语,他又解释道:“神君您瞧,这玉还成五彩,像不像圣灵石。” 安祁旭拿着寒亦打了他一下,笑骂道:“胡说什么,你可见过圣灵石。” “卑职虽没见过圣灵石,可书上所说的“其质明透,泛呈五彩”想必就是这样的。”他摸了摸脑袋,又想到了什么,笑道:“这玉又未经雕琢,等日后神君有了心仪的女子,雕成玉佩相赠,岂不是最好。” 前面一句还好,私下说说安祁旭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后面那句说的倒像是知道了他什么秘密似的,他突然发觉,这玉上的红彩,像极了梅花的颜色。 “走,去看看顾家的人。”他转移话题,径直往前面房屋走去,定淞说道:“那这玉?” “等着吴驿管带入来收拾吧。”他将手中的玉收进萧内,转头看向定淞,“无论是站在什么方面,我都没有为他守着东西的道理。”www.gebiqu.com ------------ 第四十五章 归程琐事 顾家堂屋大敞,顾父站在门口,里面坐着一个瘦弱的夫人,顾三原站在高凳上为她揉着太阳穴。 听着顾父拜见的声音,她睁眼,正对上安祁旭含笑的面庞,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没来得及多想,顾三原已拉着她走上前去。她低头行礼,“民妇拜见神君。” 她跪下行礼的时候,露出了削瘦的手腕,让安祁旭有一瞬间的失神,脑中又突然想起刚才定淞的话。好在他很快的调整好情绪,笑着对母子俩说道:“顾夫人抱病,何须多礼,三原,快将你娘扶起来。” 顾母起身,由顾三原扶着,顾父将他引到堂内坐下,为他倒了杯茶,是早就备下的,就等着安祁旭过来喝。“这些粗茶,神君恐怕喝不习惯吧。”安祁旭并没急着回答他这句话,而是说道:“顾夫人患病,快坐下吧。” 而对于粗茶与喝惯这个问题,他则用喝了一口这个举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的眼神带着暖人的笑意,配上如玉的俊逸面庞,这股熟悉感在顾母的心里存了根,可她身为魔女,在神界又从哪里见到大人物呢? 她略微探究的眼神被安祁旭的余光收在眼里,倒也没太在意,人与人之间的互相试探本就是本性,少有像孟尧渊、顾父这样实在的人,别人一旦一分好与他,他便把老底都告诉那人。 说完了火灵之事,作为神领,他当下最要紧的应是稳定民心,正巧这时无驿管也到了堂内,他也省的到时再说一遍,“关于火灵导致的镇中损失,本君到时也会上报,尊神心系万民,定会有补偿。” 话说出口便看到不在巷中住的吴驿管比顾父还要欣喜,当着他的面也不掩丝毫。看着绝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真正正地为巷中子民开心。安祁旭想到,一个人受人爱戴,绝不是毫无理由。 火灵凤凰玉的装好,代表着他也要启程赶往神城,看着顾父、病弱的顾母,三原则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听话些,小小的身子在桌旁收拾茶碗。这是他活了数万年,都不曾经历的。 也许因为是神魔相结之子,他曾受过冷嘲热讽,可这样一个好孩子,不应该被众人口水淹没。临走之前,他在顾父身边低声说道:“三原是个好孩子,望壮士好好教导。” 顾父抬头看他时,手上已多了一个蓝玉珠,上面刻着一个“安”字,极具风骨,上面一点,似刃如竹,拈花作针。他的声音悠悠在顾父耳边响起:“若遇危急之事,凭此珠可在西极、神君府两处寻我。” 顾父眼中渐渐浮现出一种名叫感激的情绪,跪在地上向安祁旭一拜,直到安祁旭走后才起身。 屋内的顾母两只眼微闭,却仍强撑着精神等他回来,顾父见此状,三步化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轻轻扶住她,说道:“何必等我,回去睡会吧。” 顾母右手撑在桌上,眼睛看向他,声音带有不确定的疑惑,“我总觉得,想是与神君曾经见过一样。” 顾父哈哈大笑,扶起她往里屋走,“说不定是神君肖父,你从前不是在南极水域见过缙绤先神吗。” 顾母的神色带些自我宽慰,低声道:“大概是吧。”无论是像谁,也不可能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的。她在心里开解自己。她自己在这里深居简出的,如何还能记得从前的人的细致样貌,定是看花了。 …… 吴驿管本想安排一辆马车专门拉火灵凤凰玉,却被安祁旭拒绝,他第一次公干回城,自然是那多低调就多低调,这又是马车又是箱子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厉害吗。 将箱子收入萧内,安祁旭几人启程继续赶往神城,必然要经过的,便是瑶江和圣灵岛了。 圣灵岛以西瑶江,因有圣灵云宫设立,是不准在此片河经商的。绕是这样,安祁旭还在岸上时,就能听到圣灵岛内的人声鼎沸,嗅到岛内各家店铺的各样商品。 于码头出示官印,很快就被安排坐上了船,望着前方彩云缭绕的圣灵岛,江上的百处柔波也抚动不了他的心了。传了只青灵鸟给孟尧渊,若无要紧事,他是不能耽误的,但见上一面,说两句话,却不会有什么大事。 远处的圣灵岛愈加明显了,他竟有些期盼起来。不知尧渊的主意可实行了,可成功了一些,白氏的势力会不会被压下去一些了。他身边除了巧青,有没有再添些知根知底的好帮手。 这样想着想着,再回神时他已到了圣灵岛的码头,码头口站着的就是岛主府的人,可来的人却不是孟尧渊,而是依旧穿着死气的湖绿色移山的巧青。 安祁旭知道,他定然是有要事在处理,他也没有太过强求,轻笑着看向巧青:“巧青姑娘。” 巧青已经跪下,向所有神民一样向他参拜,“拜见青龙神君,岛主因在安排过几日的举贤试之事,无法来迎接神君,望神君见谅。” 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眼神也不像是有隐情的样子,安祁旭放下心来,笑着让她起身,“本君本是回神城,途经圣灵岛,顺道看看。岛主既有要事处理,本君也不多打扰了。” 巧青垂眸走到他跟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安祁旭再次请到船上,终是说了一句,“阿渊说,二小姐这次也要参加举贤试,神君既为他兄长,便也算是二小姐的兄长了,希望神君能教导二小姐一番。” 安祁旭含笑点头,算是答应。 船渐渐的开走,安祁旭站在船头,看不见身后的圣灵岛所在,那里行人络绎不绝,那里街市嘈杂繁华。而那最繁华的府邸所在,坐着一个年轻男儿,坐在他一个个亲人亲手挖就的无底陷阱了,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刨出一个个阶梯,他只有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江上依旧吵闹,商船停在每一处江水上,一个个、一片片,如鬓间珠点,如月旁星繁。安祁旭却始终向神城的码头看去,早在神育堂毕学之时,两人的目光,就注定不会汇聚在同一处了。www.gebiqu.com ------------ 第四十六章 少年神君 还未到码头处,安祁旭已听到有人在谈论他了,他出船舱一看,码头上竟挤得满满的都是人。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就听定淞在旁边嬉笑道:“来的大多都是女子呀,啧啧啧,看来都是来一睹神君风姿的。” 旁边亲兵也低声笑着,在私下,安祁旭与他们倒像是朋友一般,他们也是有心,绝不说过于逾矩的话。安祁旭拿着寒亦狠拍了正在看热闹的定淞,说道:“当初怎么不将你留下来,也好学学槠柏的沉稳。” 定淞佯装吃痛,按着被他打的地方,却朝着一旁的亲兵挤眉弄眼,那人会意,也笑道:“依卑职之见,这都怪神君才对,神君待咱们也过于好了,才以致于他这般不敬。” 这话已足够证明安祁旭在私下对这些亲信的态度了,再加上他听了这人的话,依旧无怒,心里反而被两人一唱一和逗得痛快些,眼角眉梢都含着零零春意,声音则是被那春意融化的最后一场冬雪:“那如此,待回了府,排查街市的活就都交给你了。” 并未玩笑多久,船渐渐靠岸,岸上最前面站着槠柏,牵着他的马等候,马上青龙神君领牌在日光下闪耀,像极了姑娘们看向安祁旭的目光。 安祁旭在军中见过千万士兵齐齐望来的眼神,见过早议上各位神领投过来的各个眼神。哪怕是姑娘的眼神,他也是见过的,何曾有今日这般猛烈,倒像是他如鱼肉,将要被人提到俎上一样。 所见神官无在马上、车中,若非必须,神民则需行长揖之礼,此法并未入《神律》,神民却也个个皆实行。所敬于神官,由此可见。 安祁旭朝四周笑笑,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便上了马。码头旁站着的穿红着翠,钗环簪花的施粉女子,空气中都泛着一股浓厚的脂粉味,甜腻的如同放多了糖的桂花糕,他很是不喜。 她们不了解他,不知道他不爱吃甜食,正如他也不了解她们一个个的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 …… 青龙神君回城,青龙街的神民赫然一副有了主心骨的样子,对外的谈资也大多是他回来了的消息,其间又扯出几个人来,从百萧、岫骥……再到他的父亲——缙绤先神。 街上多了几家卖小玩意的店铺,又加了一家酒楼“六宣楼”,据说生意十分好,尤其里面的冰丝缠醉鸭最出名,安祁旭回来时,六宣楼里请的伶人正好开唱,传出的声声软声夹杂了丝竹管弦之声,如轻丝一般绕过他,缠上青龙府里的棵棵青竹。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一句唱词落入他耳,心中突然冒出一句“梅花生寒,冷玉生香。” …… 府口亦是围满了人,槠柏站在文兰前面,见安祁旭回来纷纷行礼,将他迎进府后,“神君现在预备做什么,要不要我去让厨房做饭?” 许久未回过府,安祁旭看着这府中一处处曾经精心置办的摆饰,如今竟有一丝陌生的亲切,听到文兰的话,他只摇头,说道:“等我回来再说,槠柏,我现在去写请见折子,你送到神宫。” 寒亦微微闪光,地上就多了一个大箱子,又吩咐定淞:“你去拉公车来,先停在门口,这东西先别放上去。”众人应下,定淞、文兰走开,槠柏则跟着安祁旭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的摆设无变,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也一样东西都没动,他找出烫金玄色锦盒,长长扁扁,上有玉扣,又翻出一张公文纸出来,写了片刻,上有几语,只是问问羽冰落有没有空闲召见。 槠柏拿着锦盒出去,他又回房换了一身品服,侍女为他束鸦青玉镶金腰带时,突然说道:“神君似乎,比走时清减了。” 安祁旭转着刚带上的墨绿扳指,只笑笑,并不说话,只听得她说要让厨房多做些菜给他补补。目光转向桌上,看到侍女要把他的荷包拿走,连忙阻止,“把荷包给我。” 侍女不解,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把荷包递上去,她还仔细地看了一眼,那荷包似乎是安祁旭很旧的一个,还是从铺子上买的,怎的还带在身上。安祁旭拿着荷包,并未着急挂身上,而是对屋里侍女说道:“你们下去吧。” 侍女便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出去,一时间屋内又只剩下安祁旭一人。 因怕衣服生皱,他依旧是站着,轻轻打开荷包,里面正躺着几朵干了的桃花和竹叶,以及一个小竹签,他并未拿出来,只看了上面可见的几个“梅、心……”字眼,已觉神魂颠倒。 “禀神君,尊神收了折子,让您进宫,去中书房。”听了这话,他定定心绪,将应答了外面的槠柏,将荷包放入衣内。这做法他似乎都做了千千万万遍,连一根穗子都放到好好的,也无法让人看出衣内还藏着一个荷包。 他也习惯了如此,习惯了这荷包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引出的动作,仿佛这荷包已与他契合,如同他的寒亦一般,再难舍弃。 他也许也明白,是荷包?还是荷包里的东西?亦或是心底的那个人,只有他自己明白。 少年动心,他动了一辈子。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七章 日渡寒梅 安祁旭骑马到了神宫,此时神华门站着两个不该站在此处的人,两个灵人站在那里,明显是在等候他。士兵将箱子抬下来,安祁旭则理理衣襟,由灵人带领,走进了这所玄宫,走近了她。 一路上皆是心神激荡,他无见,高阁翠楼、清池粉荷,连青华宫外的灼灼桃花,他也暂时无暇顾及。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这份心思了。 中书房内,坐的自然是他许久没见过的羽冰落,她此时身上穿的是一件常服,飞龙腾天玄色锦袍,衣色最重,映得她脸胜白荷,一头银发抬头之际微微飞舞,如同日光下的湖面被微风吹起,与金丝绣就的金龙交相辉映。 她恍若一座水晶打造的神像,应当高高摆在庙堂之上,接受他的朝拜,她只需一句话,这整个六界,都应为她付出所有。 她眼中的光辉比银发、金龙还盛,似宝珠、似利刃,笑时万物应羞,怒时六界实惧。 就在他望进她的眼睛那一刻,恍然大悟,他只有把火灵凤凰玉抛在脑后,把春临镇抛在脑后,甚至把青龙军、西极寒川抛在脑后,才配得上她这真心的、充满善意的笑眼。 可青龙神君的官服挂在他身上,他是一位神领;缙绤之子的名号箍住他,使他头脑清醒——他注定不能像寻常男子那样,不顾一切地对她好。他也明白,他如今能站在她面前,能被她记住名字,都成于这些。 他依旧是跪下,行礼,心底的爱意在低头之际消耗尽,再抬头时,他又成了那个无可挑剔、淡笑面对万事的青龙神君、缙绤先神之子、文安游士、神城第一公子。这些都是安祁旭,他必须承认,他无法再变成别的样子。 羽冰落从位子上起来,离开半步,抬手笑道:“起来吧。”看着他站起,才发觉自己站在略高的地方,竟也只能和他平视。无端的想起很久以前她见他的那一面,那时他已经比自己略高了,说话一派谦逊有礼。 可如今,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不抵他。她往往做一件事、说一些话,都要思量许久,去揣测对方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他呢,大概是不必的吧。 听完他说的春临镇一事,灵人很知她心意地递上一杯茶,她只用很省事地说:“神君劳累,请喝。”安祁旭不如那些畏惧她的人一样恭恭敬敬地谢她赐茶再喝,也不像那些无礼之徒直接喝下。 他朝她拱拱手,笑中含敬,又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以表谢意。这样的场面,羽冰落很久没见过了,突然觉得有些亲切,她曾经在军营里,与将士们笑谈着如何杀敌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她也没忘,当日他赠他的竹叶。 “镇中皆称,此等灵宝,应当献与尊神。尊神心系子民,神民也敬重尊神,臣这才扰尊神处理事务,前来求见。”说的是官腔,却徒生出一份挚友谈论的意境出来。 羽冰落看了一眼凤凰玉,的确是万年难得一出的宝物,她没有在意这个,更在意的是他的另一番话,“那依神君所说,镇中因出这玉,不少人家都是寸草不生?”见安祁旭点头,狠皱眉头:“无赐民福,怎能算是灵宝。” “若沁,将这计入神库,再去传我口谕,让水神去春临镇降灵雨,从神库调出两千两,安抚百姓。”语气严肃中带有怜悯之意,安祁旭坐在下首,望见她手边茶盏中吐露微弱热气,自他进来后,她那杯新倒的茶就未碰过。 安祁旭拱手向她,感叹道:“有尊神为首,万民有幸。”羽冰落微笑不语,眼中担忧随着若沁的离去渐渐消退,开始关心起这个刚刚回来的青龙神君,这个他:“神君一路辛苦,又费法收了火灵玉。其实不必立马来见本尊,大可在府中休息。” 安祁旭并没有垂眸相待,反而一双眼睛紧紧望着她,那其中的意味,她好像见到过许多次,可她从来不懂。那人声音堪比昆山玉碎,却又带着初升旭日才有的朝气:“臣,忠于君、敬于友,便是卯时前不过凡时一刻臣才赶到,只要您愿意召见,臣也会立马进宫。” 他顿了顿,又道:“数日不见,尊神可还一切安好?”见羽冰落未察觉到什么,松了口气,心底却无端地漫出一阵苦涩出来。他到底想怎么样呢,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很明显什么都不懂的女子,他对她的心思吗? 羽冰落微笑道:“一切都好,劳……你记挂着。”看到花瓶里插着的几枝桃花,才想起一人来,“只可惜溪儿随幻尊去凡间了,若她在宫内,听闻你回来,定要高兴半天的。” 这样一说,两人都想起了安祁旭答应兰溪的事情,羽冰落道:“我会派人将溪儿拜你为师的事散布出去,登时你再接她入府小住,这可惜到时可能会有风语传出,实在不行,便……” “我从不惧这些,请您放心。”羽冰落这才放心下来,又道:“青龙军中所生之事,你都已上奏到我这,我已看过。”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这话说的实在太大了些,安祁旭愣神一瞬,随即眼中欣喜之情几乎都越到了羽冰落面前,他只好故作不敢的样子低下头。 “我虽与你交集不如与旁的神官多,可觉得你是字字珠玑,你的那些话也合该入书入庠。”这时安祁旭已经理好了情绪,抬头望见她熠熠生辉的眼眸,听她兀自笑道:“对我而言,你便是我良师、更胜我益友。” 安祁旭只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如鳞片似贴在身上的热汗,甚至有些怀念西极寒川起来,“吾,一为神界民,二为尊神臣,三为落灵友,已是大幸之事。民、臣谏于君,友相助于友。吾实不敢为您之师。” “无长无少,与之师道。可你既有了溪儿一个徒弟,定是不愿再收了。”明知是调笑之语,安祁旭却突然害怕她真的会不开心,连忙回道:“若有用得到吾的地方吾定全力以赴,只是……” 他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借口出来:“听闻您曾称家父为缙师,吾实不敢再为您师。” 羽冰落既有了台阶下,便也就做出思索片刻,说道:“既如此只能称神君为友了。” 两人不知想到什么,同时望向对方眼眸,直视半晌,变突然一块笑了起来。一方春花始生,一方日渡寒梅。旭日东升,招生了春花,又融化了寒梅上的薄薄冰霜,自此以后,旭日所在之时,便只有红梅,再无“寒”字了。www.gebiqu.com ------------ 第四十八章 桃花灼灼 在安祁旭失神之际,羽冰落已经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望向屋外的日光照下,引出艳花馥郁芳芳,她回头看向依然站起往这边走的安祁旭,垂在身侧的手轻动了一下,笑道:“现下风光正好,神君可有雅兴,陪我逛逛?” 且不说自己私心如何,哪怕只站在君臣的方面,他也绝不可能拒绝的。“听凭尊神吩咐。” 青华宫内,神侍行动举止,皆是恭敬小心,安祁旭想起从前游历时,路过神庙,那里的神侍大都是羽冰落即位后派下去的,放诞无礼,如若没有护界军镇住,说不定要在凡间闹出多少故事。 跟着羽冰落走到一处高阁前,抬头便见一块翠玉匾额,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望天楼”。他曾在书上看过,曾在外宫远远看过,从未如此近距离的靠近,也不知,它是否真的能望见全部的神界。 羽冰落却听着不走了,手伸向楼前的飞凤玉像,他的眼睛也紧紧地跟紧那双手。羽冰落手停在凤凰的羽翼上,在放下时手上已多了一朵冶艳桃花,粉面的桃花在一只手上,竟褪了色彩。 那只手明明很瘦,他还看到过那上面因骑马磨出的薄茧,不像手中称赞女子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他却看得眼热,她手上的那朵桃花也似火一般。灼在他心。 心口位置,放着一个年旧的荷包,里面之物更是灼热,烫的他恨不得拿出来,放在面前人的寒玉手上,告诉她,这有多热,多折磨人…… 羽冰落拿着花,本看了一眼就想扔掉,余光却看到他正看向自己,手顿了顿,转向他,道:“本尊是个俗人,却也听闻神君是个惜花之人。”她并没有多想,直接将花递过去,笑道:“借凤之花,赠龙之姿。” 经过寒冰渡过的粉桃,该有多如心意,安祁旭不敢再想去,双手结过,声音不自觉地哑了一些:“多谢尊神赐花。” 两人送接之物,未经灵人过手,他的手掌直接碰到了她初露头的新月似的指甲,是一把利刃,又是一根麈尾,在他心上。可那份心痒站了上乘,又或是他本就是利刃刺不进心脏的人。 他乐于此。 …… 望天楼上风大,吹过她衣,宽大的衣袍已经贴在她身,愈显出她不堪一握的细腰,安祁旭不禁在心中暗暗叹道:她,怎么会这么瘦。 日之金辉,撒在她身,存在他心,他与她同站在栏杆旁,他的眼睛却始终都是轻轻看向这个认真的她。金辉与银辉共存,六界最好的景致都收在他眼底。 望天楼,观天下,其实其中虚名,世人皆知。月楼比望天楼高上许多,尚且无法望完天下,何况此楼,不过文人墨客几笔点画罢了。 可羽冰落最喜欢站在这种高处,看向南方的天地,隐隐透出的几缕金光,神色便一会是手到擒来的自信,一会又是无法立成的懊恼。六界成了五界,她终归不是一统天下,那这望天楼,哪怕望得到整个天下,也是无用,她轻叹:“虽说是望天楼,可终归望不完这壮丽河山。” 此时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光辉,安祁旭却能透过这一层,看见她的面容。不由自主地,他走进一步,低头看向她,身边已被一股淡淡的梅花冷香包围。 “望天楼望不尽天地,你可以。这天地间的每一处,你都可见,包括人心。”之后的一句话,到底是他深思熟虑后说出,还是一时情动说出,都无关紧要了:“包括我。” 楼内是无心的灵人,和一朵暂未融化的寒梅,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懂。 羽冰落反而有些感动,心中笑着以为自己找了个忠诚贤良的臣子,转过身抬头看向他,笑出声来。 日影的挂下,给眼前这幅画面无端地添了一份旖旎之感。远方的群山丽水再见正,楼前盘旋的鸿雁喜鹊在见证,他眼底的爱意渐渐显露了出来,且第一次没有隐藏,反而直直地望向她。 他希望他能懂,又希望她暂时别懂。 而她,聪明如她,看着她这眼神,一阵熟悉感引上心头,这股强烈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她不自在地转过头,佯装看着一片刚刚飘来的彩云。 这个眼神她一定见过,也定不会是看向她的,到底是从哪见过,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投出,又是看向谁的。这个问题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怎么了?”见她看着彩云失神,还以为她是察觉到什么,安祁旭连忙问她,声音之温柔,欲把万年冰山上的冰雪暖成一汪温泉。 他平日里待人已算温和,可说了十句,都没这一句来得更加暖人。 羽冰落似乎感觉有一滴水从自己心间底下,再去感觉时,却又没了踪迹。 许多年后,她拿着一样他曾经从不离手的爱物,将从今天开始滴下的水,尽数还给了他。 寒梅,从这一刻开始,被旭日消融。 两人就这样站了良久,看着天上的彩云一点点地被风吹散,天空湛蓝一片,清风徐徐,将羽冰落披在肩上的银发吹开,长发飘开,有一两缕飘到了安祁旭的小臂上,像是银线,在他玄色的袖上绣上一个树根,蔓延齐下。 这无端生出的一股亲密之感,到底是彩云易散,还是扎根于地。www.gebiqu.com ------------ 孟尧渊小传(假更) 我名尧渊,乃神界六大族孟氏一族。我自小就想改掉这个名字,我一直以为“渊”这一个字,是爹娘想让我当一个学识渊博之人,可我没遇到祁旭之前是个最厌恶诗书之人,对这字不屑。 我整日带着澜儿到处厮混,若是爹爹责骂,我们就躲在外祖家,我外祖是白氏一族,也是圣灵岛上有名的一族了。我辈分大,白族里都是我的小辈,按照他们的话说,他们应该孝敬我,我犯了错,也都是找他们解决。 这日,我又打碎了尊神赐给爹爹的青玉镇纸,因为我不喜欢这上面的两个句子,什么“识渊朝极襄,功宸万代光”,他见到这个渊字就烦,舅舅也曾说过:不喜欢的东西就该毁掉。 爹爹逼着我和澜儿去了神育堂,我以为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肆玩,可我结识了他那个在神界里名声更我一样大,但又截然不同的人:安祁旭。 以后很久的每一天,我都在庆幸,我认识了祁旭。 第一次见他,是考核之时,这个“神界第一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模样、性情、法力、文采皆是一等一,他本该讨厌这样一个人才对,可他却不知觉地想要靠近他。 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为人处世,他都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人,我渐渐明白一些道理: 原来哪怕再不喜欢的东西也不可以肆意摧毁的、原来做事不应该事事都想着自己的、原来说话要说七留三分的……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 毕学后,我回去帮着爹爹做事情,哪时白氏很开心,我以为是因为我回来了他们开心,直到最后我才明白:我把自己想的太幸运了,我并没有这么好的母族。 “听说明日孟大公子要巡视各个商铺,你们可要小心呀!” “对对对,我这前几日刚搜寻的古画,都有人定过了,要赶快藏起来。三贵,把那副李微万的画挂到最显眼的地方。唉,破财消灾嘛。” “什么,今天福官不唱了?” “那可不,这孟大公子听说福官学了新戏,今天天没亮就把人带走了。” “真真是纨绔无能之徒,以后这岛可有苦吃咯!” …… 我回岛后,是一心为民啊,可我做的事,为什么不被百姓认可呢?我一开始不在意,可一而再再而三,他们为什么总是误解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在我自己的院里,对着巧青抱怨了几句。结果不过凡时一日,岛中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我摔了三个茶盏都描述的淋漓尽致。 呵。 绕是我傻,也知道其中关窍了。可一面有嫌自己没用,没有办法查出是谁。 夜里,我依然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巧青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突然窗户被风吹开,化为原形的巧青直接飞到我面前,变为人身,脸色十分苍白。我刚想问,她递上一张帕子,上面是用草汁写的字:少爷院中侍从,大半为白族之眼线,今日之事,也是他们报信。 我突然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过去林林总总的事情,又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我问巧青她如何知道的,她实说了:她用了三成精血! 看她脸色苍白,我突然心中一股绞痛,抱住了她。她看不到我眼角的泪,只一个劲地说:“无论他们如何,巧青一定会陪在少爷身边的。” 我的前半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祁旭和巧青,是他们帮我最多,是他们待我最好。 我也渐渐明白,我的这个“渊”,是父亲要我离深渊远一些,可是没用了,我已经进去了。 我可是孟小爷,我不会服输的,再深的渊,总能上来的。www.gebiqu.com ------------ 第四十九章 缙门家事 玄漆的神华门大敞,生着夺目的金光,眼前便有些刺眼,安祁旭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入目便是望天楼,顶楼的光华尤盛,轮廓在他眼里已经模糊了,他却似乎能看见那里站着的有两人,仿佛他只是灵魂出窍,身子还在那里,她也没有从容地从他臂上将银丝抽走。 回过神时,是刺眼的日光照在他眼里。 …… 刚回青龙府,侍卫便报与他,说百萧等人已在正堂内等着了,他面上笑容又加深了些,三步化作两步,径直向正堂走去。 堂内坐着百萧、岫骥并黎箐母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百萧抱着岫骥已有两岁模样的儿子乔宥笑倒在座上,岫骥“哎呀”一声,连忙去扶。 安祁旭倚在门前,看到这一幕笑出声来:“贵客已至,我却未能迎接,当真该死。”屋内人纷纷将目光移向他,乔宥整个身子都埋在百萧怀里,只一双黑珍珠般的圆眼看向他,一脸疑惑,却也十分大胆,转头问百萧:“姑姑,这位大哥哥是谁?” 黎箐将他从百萧怀中拉出来,笑道:“这是宥儿的叔叔。”乔宥摇着头想,“叔叔……”他突然一笑,抬头问道:“是住在这里的叔叔吗?” 未等黎箐回答,安祁旭已走到乔奚面前,笑道:“是啊,宥儿虽不认识叔叔,可叔叔认识宥儿呀,叔叔上次见宥儿时,宥儿还在叔叔怀里睡觉呢。” 乔宥听罢,笑嘻嘻地抱拳跪下,像极了凡间给长辈拜年的小娃娃:“宥儿给叔叔请安。” 安祁旭看着他抱拳如同一颗滚圆的白玉珠模样,全然不像兰溪生来一股玉兰气韵,倒十分讨喜。却发现自己并未提前备礼,身上所戴配饰又都是官制,不可送人。正准备从寒亦中取几样东西时,文兰已从外面进来,手中托盘放了几样东西:一块水蓝色的平安扣,并上几件小孩子的玩意,递到乔宥面前。 “这是神君送与小公子的。” 乔宥看向母亲,见她点头后才笑着谢安祁旭赐礼。安祁旭一把把他抱起来,向黎箐笑道:“待别人这样也就罢了,也显得宥儿识礼,可咱们是一家人,哪用得着如此客套。”他见宥儿趴在他肩上玩着他束发的丝带,猛然想起什么,问道:“宥儿长得倒快,我离开不过十数日。” “这可别提了。”百萧怒瞪了一眼岫骥,后者则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前几天宥儿刚长牙,你这好师兄就把神宫里赐下的百花灵露兑到米粥里喂给宥儿喝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言明了。百花灵露乃是取各花之灵炼制而成,食之可赠法力。岫骥喂给宥儿吃,他自然长得就快了些。 眼见百萧还要再骂岫骥一顿,黎箐在一旁一边为乔宥系平安扣,一边温婉笑道:“本也没有什么事,宥儿也因此提前叫了阿萧“姑姑”。”她又对宥儿说道:“快,去向你姑姑求求情,让她别在生爹爹的气了。” 乔宥被抱在怀里,扭过身子向百萧求情道:“姑姑开恩,绕过爹爹吧。”满堂大笑,本就装严肃的百萧更是忍不住,只好嗔了黎箐一眼,向乔宥伸开双臂:“来姑姑这,不要理你的坏爹坏娘。” 迫于百萧的眼神威慑,安祁旭只好就乔宥放下来,看着他跑到百萧怀里,抬腿坐在她身边,无奈笑道:“师姐可不能怨屋及乌呀,师弟我可没说话。” 百萧在他面前就更加孩子气了,嗔倒:“安神君何时收了尊神的灵植为徒,咱们竟都不知道。” 安祁旭这才知道,原来就在他陪羽冰落的时候,神界内就已经传开了。 他讲自己如何在圣灵岛收徒之事简单的描述一下,末了又加一句:“只是当时尊神未无示下,故师弟并不敢传出去啊!” 百萧“哦”了一声,按照惯例等着安祁旭给她“补偿”,黎箐也早习以为常,靠着岫骥,与他相视一笑。 果不其然,安祁旭仍旧无奈笑道:“妖界新出的雨晴茶,我尝着倒是上佳的,符了“初清末暖,轻飘顺逸”之名。我让人包好,师姐回去可以带着。”又看了眼岫骥,也丝毫不吝啬,说道:“还有几匹好马,便送到师兄府中吧。” 两人互相看一眼,几乎同时说道:“谁稀罕?” 望着窗外的艳日风光,可见如画美景,安祁旭已经预感到,他今天恐怕是躲不过去了。只听到黎箐在一旁说道:“他两个可是想了你的百兰圃里的墨兰想了许久。”安祁旭嗜兰如狂,神界中人皆知,更有传闻说他开辟了一个百兰圃,植六界佳兰,存亲书之佳文。 她一摊手,安祁旭也一摊手,笑着看她:“这下可顺了师兄师姐的心意了。” “去把茶包好,马牵好,再去百兰圃找两株最好的墨兰。”他抚着胸膛,装模作样地叹道:“家遇硕鼠,尽食我粟。” 乔宥倒很捧场地大笑起来,拍着手道:“叔叔错了,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安祁旭摸着他的头大笑,“宥儿真聪明。” 眼见百萧拉着安祁旭又要闹,黎箐适时制止:“好了,厨房的饭早备下了,两位看在宥儿饿了的份上,先吃口饭吧。”见百萧抱着乔宥,朝安祁旭“哼”了一声走后,拉着安祁旭,低声道:“从前你都是让着阿萧的,今日倒不饶人了。” 安祁旭一脸笑意地望着她,露出了为数不多会有的少年做派,“嫂嫂,师姐得了我的花自然高兴。”他向黎箐眨眨眼,道:“只可怜我这用心血浇灌的爱花,生生被夺。” 这番做派,十分少见,黎箐这也才明白,安祁旭还是一个不过四万岁,平常再如何老成,那股少年意气也终归是在的。她拍拍他的袖子,温声道:“瞧着你这次回来瘦了不少,可想是西极苦寒,这次回来可要好好补补。” “阿萧不过是在私下与我们娇气了些,你便是不依她心意,她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她笑道,其实也明白,安祁旭虽嘴上这样说,可一旦有了好东西,又怎么会少了他们的。 安祁旭随她往饭厅走,点点头:“嫂嫂说的,师弟明白。”www.gebiqu.com ------------ 第五十章 为兰为溪 私下吃饭,为着热闹,甚少有分食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十分温馨。 一道道菜上来,大都是安祁旭平常爱吃的,百萧、岫骥自然也能察觉到安祁旭瘦了的这件事,纷纷给他夹菜。百萧在一旁说道:“多吃些,再瘦下去的话,你师兄就抵得上两个你了。” 正在喝汤的岫骥被烫了舌头,指着她含糊而骂,又是一顿发笑。岫骥虽的确是有些胖了,却也没有百萧说的怎么夸张。 “也不知道是谁听说凡间杭州出了好茶,马不停蹄地赶过去,结果好的都上贡到京城,数目都是定好的。”岫骥放下筷子,嘲讽地看向百萧:“最后还在杭州义正言辞地对护界军说是来视察的。” 他悠哉地对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安祁旭说道:“因为这,你师姐差点误了早议的时辰,最后一个到殿。” 安祁旭示意侍女把菜撤下,接上话:“杭州的茶我到没有,师姐可爱喝徽州的茶,我尝着倒还可以。” 百萧点点头,不愿意搭理岫骥。 …… 因安祁旭刚回神城,事务繁忙,百萧也要去凡间视察,故而吃过饭后,百萧拿着茶,岫骥牵着马,并上一人一盆开得极好的墨兰,离开了青龙府,临走之前,安祁旭抱着乔宥,温声说道:“以后闲时,便来叔叔这玩。” 乔宥点头,黎箐也笑着:“那可就请咱们的文安游士教宥儿学诗识礼了。” 将她们送走,安祁旭还未在外书房坐下,就有尚未来报,说是灵人送兰溪过来了。他连忙正正衣冠,去门口接见。 三两灵人簇拥之内,有一七八岁模样的女孩,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天然一股花间美韵,清丽婉约。明明是娇养之下,却自带一番温婉气质,被高高扬起的笑给压了下去。 安祁旭一来,她立马笑嘻嘻地行礼:“徒儿拜见师傅,给师傅请安。”安祁旭上前将她扶起来,才发现她已长到自己腰间了,他先是对她一笑,又对灵人说道:“劳烦灵人了,尊神可有别的指示?” 为首的灵人微微曲身,说道:“尊神只派我等送兰溪姑娘过来,既已送到,我等也该回去了。” 没有别的话,安祁旭心里心里无端地漫出一股失望,却也还是笑着说道:“是。”送灵人到门口,兰溪在他身边拉着他腰间的玉佩,问道:“师傅,按照规矩,徒儿是不是要去拜见两位师伯?还有两位师姐和一个师兄。” 她这么一说,安祁旭才想起来:宥儿比她还要大上几岁。却因兰溪是灵植,生得快许多。为了避免麻烦他直接改正:“虽说,你大师伯的儿子比你大些,但并未开始习法,你只叫他师弟便可。至于拜见之事,你二师伯去凡间了,等明日吧,明日早议后为师带你去她府上,那里有你师祖佩剑,你可一同拜过。” 兰溪伸开双手,笑道:“师傅快看看,徒儿长高了。”安祁旭摸摸她的头,拉着她走到屋内,拿出一个长盒,让兰溪打开,“你前些时候写信给我说使剑好一些,我就给你炼了这个。” 兰溪打开一看,里面的长剑轻巧,一看就是女子佩剑,白玉剑柄,隐隐泛光,柄头处被雕成含苞玉兰状,为上好的灵玉。兰溪一喜,拿出剑打开一看,笑道:“谢谢师傅,这剑可有名字?” “各人法器,是要跟随自己一生的,名字自是要你自己取。”安祁旭又笑道:“不过溪儿取好名了,为师可以替溪儿刻在剑柄上。” 兰溪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名字,只好说道:“徒儿先滴血吧。”她将手伸到安祁旭面前,一双白中透粉的净手,没有一丝茧子。 安祁旭没有用刀,直接施法,透过皮肉吸出几滴鲜血,滴到剑上,兰溪只觉得手中的剑一直在颤抖,手都有些握不住了,“握住,别松手。”安祁旭的声音从上方传到她耳朵里,她依言紧紧握住,看着剑身的光芒由强到弱,她耳里突然有一长阵的剑鸣。 等这声音消退时,她已是满头大汗,能感到手中的剑在诉说着,等着她开封。 她跑到屋外,拔出剑挽了一个剑花,刺到空中,空中立马多了几声“飒飒”之声。安祁旭站在门口看她用剑,眉毛紧皱,待她跑到身边时,开口说话:“为师见你刚才,步履不稳,招式也没有练熟,从今往后,按照凡时,一日必须扎一刻半马步。” 兰溪“啊”了一声,后来又十分听话的应下。安祁旭摆手叫来文兰,然后对兰溪说道:“你就住在内书房旁的碧湘苑,这是文兰,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找她也可。” 文兰垂首站立,双手拢在腰间,整张脸让兰溪抬头间看个完全,兰溪心生亲近之意,笑着拱拱手:“有劳文兰姐姐。” “让文兰带你去住处吧,为师先去理事。”看着文兰带着兰溪走远,安祁旭才转向外书房的方向。外书房里的公文册子堆了满桌,他拿起最上面的一看,却是六界司送来的,称凡间添了第十二个青龙神庙。 他笑笑,提起笔写了寥寥几字,盖上官印。 还有几卷比较重要的卷宗,是刚整理出来的,安祁旭拿着走到书架,妥帖放好,以便以后取用。 槠柏从外面进来,头发散乱,显是刚从外面赶回来,从袖中掏出一张叠了好几下的纸,放到桌上后开口说道:“监察司的事,卑职都探清楚了。” 安祁旭抬眼看他,手上的笔也放下了,“你说。” “就在前日早议,尊神提及了监察司一事,这次竟得了全部神领的赞同。”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大纸,说道:“伏狱司处座说,其中关窍,都在这张纸上。” “打开。”槠柏应下,上前把纸摊开在桌子上,纸上如一张地图般,清楚地画着神界各城、岛、州、镇及四极皆设监察司,神城为主。又在一旁以文字说明,总统监察司的神官为宰座,位列所有神官、神领之上,上谏尊神、下察百官。 如此重权,安祁旭却不由得笑了,槠柏不解,问道:“神君看出其中关窍了?” 安祁旭拿起茶盏,挑眉轻笑,声音如七分热的茶汤,“虽说是位列百官之首,可无兵权,不等同于伏狱司的副部?”神领又不傻,若还是反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他家的账,该彻底查查了。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一章:红颜红颜 理好公务,恰逢文兰前来复命:“回神君,碧湘苑已收拾好,兰溪姑娘也被送到内书房看着神君备好的诗集。” 安祁旭点点头,看到她朝槠柏快速地瞥了一眼又立马收回,看着槠柏笑:“你们去忙吧,我去看看。” 偷瞄被抓包,文兰还是一脸淡定,槠柏耳根却是红透了,向安祁旭行礼,“是卑职告退。” …… 安祁旭走过铺满青石的羊肠小道,沾了缕缕花香,到廊下站立,他本是打算看一眼就走的,示意侍女不要说话,却见书房的门禁闭,门口除了守门的。 还未来得及多想,屋内已有一句诗闯入他耳中:“仙娥雪肌难与比,百花俏眼愧当前。【注①】”他心知他给的书中并无这两句诗的存在,更何况这诗所用之词,也不会是正经书。 他心中了然,却还是敲敲门,问道:“溪儿,为师能进去吗?”果不其然,屋内生出了极小又快速的放书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他看着兰溪打开门,神色如常,而且一副乖巧模样:“师傅的事都处理好了?” 安祁旭“嗯”了一声,走入屋问道:“白日里,怎的把门关上了?” 兰溪刚要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啊取消已经施法摄来了桌上被五六本书压着的一本,他看着这彩色封面,画的十分精致:一个青衣书生,隔着一块假山石,站着一个贵家千金打扮的女子,还有书名,叫作《秘色红颜》。 “手伸出来。”安祁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戒尺,面色如常,只眼神有些暗下去。 兰溪伸出手,小声说:“是徒儿错了,师傅打吧。” “错哪了?”安祁旭走到位上坐下,兰溪则跟到他身旁跪直身子,说道:“师傅说让徒儿却不思进取,偷看杂书,是徒儿的错。” 小孩子爱看杂书也是常事,且兰溪认错态度还算不错,安祁旭只好无奈笑笑,翻开书快速看了几眼,更加觉得好笑:“你明白何为情爱吗?” 兰溪以为他不准备打自己了,一脸讨好,手也搭在安祁旭胳膊上,“徒儿自然不懂,要不师傅教徒儿吧” 心头一股苦涩悄然而至,安祁旭不禁想到:她是否也是不明白呢?为了掩盖这一丝流入心里的苦涩,他轻弹了一下兰溪的额头,笑道:“师傅身为男子,怎么教你?” 兰溪只心心念念安祁旭手中的那本书,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深意,说道:“那就让徒儿在书上自己学习吧。” 安祁旭看她如同饿狼看猎物一样看着他手上的那本书,将手背到身后,说道:“为师知道,收了你第一本,还有第二本第三本,况看这些本也没有错处。”见兰溪笑着正要说话,他又说道:“可为师让你看五经,你却不听,这就该罚。你就抄《礼记》的月令五遍,小惩大诫。” 兰溪连忙拿过礼记,看着冗长的月令,不免泄了气,“那徒儿抄完,师傅就会把书给徒儿了吗?” “这个嘛……”安祁旭笑道:“暂存为师这,待为师心情好了,定会给溪儿的。”兰溪便像一个彻底焉巴的玉兰了,拿过《礼记》开始抄,安祁旭则走到里面的书架处,翻出一本书看着,过了一会,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再想听时,已被屋外的鸟雀鸣声给掩盖过去。 才刚完一遍,听得外面侍女来报,其中夹杂着几声鸟雀之声,“禀神君,圣灵岛岛主之妹,孟姑娘到了。” 安祁旭闻言站起,见兰溪望着他,低声说道:“你继续抄,我去待客。” 兰溪“哦”了一声,见着安祁旭离去,又看着手中的笔,长叹一声,吃了两口点心,愤然提起笔继续抄。 …… 安祁旭到了前厅,孟惜澜正坐在位上喝茶,见他来了也是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却只侧着身子对他,斜眼看过去,声音说不尽地不耐烦:“拜见神君。”安祁旭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只好依旧微笑着说道:“你坐吧。” 孟惜澜却不坐,拿起桌上的配剑,向安祁旭抱拳说道:“本不想来,岛中也有人可以教导小民。但听说家兄已与神君有通信,便只好来拜见,如今也拜见好了,小民告辞。” “不过”她这下肯直直地看向安祁旭了,安祁旭也可以看到她的模样了,她倒没怎么变,只是这份严厉神色却从未看向自己过:“神君事务繁忙,大可不必管家兄的琐事,我母族白氏姓白,我与家兄流着孟、白血液,一切事情,都不劳缙门之子、青龙神君操心。” 安祁旭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沉声道:“孟姑娘看上去倒是十分明白的样子,这话是你母族的亲戚说的,还是你母亲说的?”孟惜澜上前两步,刚说出“关你”就被安祁旭打断。 他转过身,背对着孟惜澜,右手举起,意在阻止她前进,“无论你是听谁的,的确都与我无关,可我与尧渊金兰之交,他的事,不是琐事。” 孟惜澜自知不好再摊开说了,“哼”了一声:“小民告退。” 文兰、槠柏站在一旁,槠柏惊叹道:“孟姑娘,怎么这般无礼。”安祁旭闻言,眼中冷意泛出,抬头看向大堂里挂着的牌匾,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全靠白氏造就,看来毕学后,惜澜过得很滋润潇洒。” “她也是孟家子,尧渊本该让她一同保卫孟家的。如今这样,她等于完完全全是一个白家人了。” 他让屋内的其他人都下去,独自坐在位上,脑中如有乱麻。手摸到胸膛,却突然发现没有以前的感觉了,他手伸入衣内,还是没有,“我的帕子呢?” 他闭上眼回想,貌似在内书房里看书时,曾拿出来看过。他连忙起身,快步走出去,外面艳日已有些低下了,他却无端地生出一股烦躁,额上也多了一层细汗,经风一吹又立马不知所踪。他嘱咐槠柏:“注意孟姑娘动向,别让她出什么差错。”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 … 【注①】全诗如下: 青板石桥到尽处,柳岸回眸两面春。 仙娥雪肌难与比,桃花俏颜愧当前。 君如皎月溢云汉,鄙若残石怯望之。 东风渡石及第日,自是情成相伴时。www.gebiqu.com ------------ 第五十二章 梅上冰露 内书房,兰溪叹着气,卖力地抄着“月令”,突然听到书架那边一阵响动,好奇心驱使下,她扔下手中的笔,小跑过去。 安祁旭的内书房堪比藏书阁了,还不加上外书房的那些与公务有关的书籍。响声是从几个牛皮大箱子处发出,她怕惊动了那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听得几声叫声,越过箱子一看,原来是墙角处有一只小松鼠。 这小松鼠生得一身浅棕黄色皮毛,无一丝杂色,十分可喜。兰溪看着眼睛发光,伸手去抱:“小乖乖,别怕,姐姐救你出来。”她探着身子捞起松鼠,笑得合不拢嘴,点点松鼠毛茸茸的头,道:“这又没有松果吃,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两手捧着松鼠,正准备走,低头间看见一方雪青色丝帕在书架下,露出一角。她蹲下拾起来,正是一首诗落入她眼: 川间明辉,何时可得?梅上冰露,复复三周。 隔岸望兮,难见忧兮。不见思焉,见之愁哉。 春朝难逢,江波无渡。梅上冰露,复复难已。 梦遇炽襟,梦回生吟。蚕丝无律,春末未理。 夏光万千,灼弗我心。梅上冰露,复复无止。 及岸望彼,荡心吐语。蝉鸣动绪,无月断旌。 秋夜长天,孤鹜独飞。思及梅露,可落可许? 遥天楼阁,尚存我心。残圃枯兰,思冰落矣。 手上的松鼠一直在不停地扭动,她却丝毫察觉不到,过了半晌,她突然大笑着跳起来,抱着松鼠道:“小松鼠,姐姐太爱你了。” 抱着松鼠回到桌旁,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一定把你喂得饱饱的”她喊来外面守着的侍女,道:“去找些松果来。” …… 她十分乖觉,知道哪怕是有把柄在手也要好好做自己的事。是以安祁旭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时,看见她便是她乖巧地伏在案前抄写,一旁有一只小胖松鼠挺着鼓鼓的肚子躺在桌上,周围全是松果。 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说句“你倒乖巧”,或是问句“这哪来的胖松鼠”。他也算镇定地走到书架那里,没有看到背后的兰溪一脸“狡黠”。 他刚走进去,兰溪便察觉到有法力要把她手下的手帕摄走,此法微小,安祁旭也没动用太多法力,兰溪轻而易举地被解开。 里面突然一阵安静,片刻安祁旭走出来,俨然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双手背于身后,兰溪看不到他急速转扳指的双手。 兰溪拿出手帕,笑道:“徒儿有一问,需要师傅解惑。”她用手指了指外面,意思很明确。 安祁旭咳了两声,走到外面,对着侍女说道:“你们两个,去厨房拿些新鲜果子。”“你们两个,去找文兰,让她去库房把新得的芙蓉玉拿过来。” 待四个侍女都走后,他才露出早该显露的后悔和难堪。本都怪他,竟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下,现在只希望兰溪是好糊弄的了。他转身,把门关上,对上兰溪孩童的双眸,“不过是随便诌的,要是猛地一问,为师都忘了这诗是什么意思了。” 他走到兰溪身边坐下,伸手摸摸她的发髻,“溪儿乖,把这个给为师,改日为师再诌首赠与你。” 兰溪笑得十分乖巧,嘴上说好,手上也将帕子递给安祁旭,随即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安祁旭心中一慌,心知她不会这样罢了的,问道:“溪儿要去做什么?” 兰溪回头,笑道:“刚才那首诗徒儿都会背了,落姐姐最近新习诗词,定能揣摩一二。”她说完,反而不继续走了,停下来看安祁旭神色。 屋内顿时没了人声,茶在炉上沸了开,水漏一滴滴地往下坠水,安祁旭的心却异常地定住。他并没有像被看到做坏事一样羞愧难堪,反而异常异常镇定,他爱上那个人,不是不自量力。“溪儿既已明白,何必故意给为师下套。” “难不成,溪儿以为,为师配不上你落姐姐,想要劝为师放弃?”他脑中一个念头却像是钉在的心上:他还没努力争取过,他不会放弃。 “才没有。”兰溪急得大喊:“师傅跟落姐姐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是最般配的一对。”她走到他面前跪下,拽住他袖子,低声道:“溪儿只是在想,师傅为何不跟溪儿说呢,溪儿已经很大了,落姐姐说我六万年才化成的人形。” 安祁旭不禁失笑,眼神也愈加温柔,“你还是小啊,再说你的落姐姐不懂这些事情,为师没有办法,又怎能让你也为此忧心呢。”他又说道:“溪儿可不能告诉你落姐姐。”他明白,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兰溪渐渐笑了,说道:“徒儿才没有这么傻呢,师傅说落姐姐不懂情爱,那徒儿一定帮助师傅,让落姐姐懂得爱。”安祁旭还没来得及感动,她眼珠子一转,“不过……师傅能不能把没收的那本书还给徒儿。” “你威胁为师?”安祁旭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又担忧,这不是一个君子可以做的事情,哪怕她还是个孩子,也不该做这样的事,就怕这个性子养成,以后就改不掉了。 “没有没有,徒儿在请示师傅。”说着她举起手保证:“徒儿以后一定听师傅的话,修习好再看这些闲书,只是这本书是徒儿抢了好久才抢到的,书皮上的画还是写书人自己画的,十分罕见。” 安祁旭失笑,将手中的帕子妥帖放到衣内,再从寒亦中取出那本书,递给兰溪,听她继续保证:“徒儿一定先把书抄完再看,等徒儿懂了,再去教落姐姐。” “不必。”安祁旭笑着点点她的头,“等你懂的时候,为师也该有结果了。” 他没有看兰溪不解的目光,看向外面,脑中突然穿过以前那个人的一句话:“神君如今没遇到,若是以后有了心仪之人,就会明白。”“说不出来,不敢说出来,是一件多么大的痛苦。” 他以前是不明白这些啊,可当他明白的那一刻,正好是爱上她的那一刻。明白的那一刻,就是有结果的那一刻。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三章 有匪君子 天色渐晚,夕阳已步入西山,安祁旭刚睡醒,穿着一身家常的浅蓝色窄袖云纹长袍,站在廊下,头发梳地整整齐齐,靠在柱子上看着夕阳的方向,想着西极是否有事,想着想着,脑中又在想自己院中的那株红梅,现在盛开着,还是沉睡着。 他拿起寒亦,放到嘴边,吹起了《梅花三弄》,一时间,天地仿佛失了颜色,本欲飞过的飞鸟也停在了他旁边的树梢上。 他吹的动情,听不见周围侍女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待到一曲终了,才发现远处夕阳已无,西方只剩下几缕晚霞照耀,他的脸上溢出别样的朝气,越过重重楼阁,他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旁边的侍女还没从刚才的曲中走出,转眼又陷入到他的一抹微笑中。安祁旭没察觉,依旧看着天边的晚霞,一排白鹤从北方飞过,如同嵌在霞中,影影绰绰,又泛出一股强烈的灵气出来。 “师傅?”院门处传来兰溪的声音,安祁旭笑着转过去看她。他的整个身子,浸泡在傍晚的霞光中,贵气与儒雅结合地恰到好处,手上转箫的动作未停,愈发显得他的五指修长,如同刚长的青竹。 兰溪竟也看痴了去,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早已不自觉地走到安祁旭身边,她笑着,拉住了他腰间系的玉佩,“师傅只要一笑,世间女子便没有不动心的。” 安祁旭莞尔,却是打趣她:“你这话,我以前也听说过。”兰溪笑道:“是谁夸师傅的?” 安祁旭摇摇头,笑道:“不是说为师,是为师从前在神育堂的同窗。” 兰溪低下头思索半天,都没有想起来是哪一位世家子弟长了一副比她师傅还俊俏的。哪怕是白虎神君之子弹泀,听说也只不过是继承他那容貌一绝的母亲的一双眼睛。安祁旭想到那人,平日绝不显露山水,自毕学后他也再未单独见过他了,“你没见过,不过后日你就一定能见到了。” “那位世叔,要参加举贤试吗?”她刚说完,就傻笑着拍拍自己的头,“徒儿又犯傻了,那位世叔既与师傅一同由神育堂所出,那定然是顶厉害的人物。” 安祁旭笑道:“要说都厉害那也未必,不过……他的确是个人才了。”他看着兰溪手中的剑,说道:“既是来练剑的,那便开始吧。” 兰溪拿着剑向他抱拳,笑道:“是。” …… 夜半时分,停在树上的灵鸟鸣完最后一声回巢睡觉,安祁旭提着灯把兰溪送回碧湘苑休息,听她乖巧地说:“师傅也回去休息吧,卯时还有早议呢。” 安祁旭笑着摸摸她的头,将上面的细露拂去,“你也休息去吧。” 看着兰溪进去,他才转身离去,槠柏就跑来通报,“神君,北极的林谋师来了。” 安祁旭诧异,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神城?“还在府外?”他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外面走,掌灯的侍女已经小跑起来了。“没有,卑职请他到正厅坐着了。”槠柏走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林谋师看上去是有急事,身上还穿着官服,想是从北极赶回来的。” 安祁旭闻言,点点头,步伐更快了些。刚进入正厅,就见林逸正在那站着,见到他,立马上前拉住他双手,神色急切:“潭泀离家出走了。” 这是林逸第一次如此匆忙急躁,他从来都是一副超然脱于俗世之外,“后日就是举贤试了,他却跟潭伯父闹翻脸,不知踪影。” 安祁旭看他说话极快,鼻头上也一直冒汗,连忙宽慰他:“你别急,慢慢说。”他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又递给林逸。 林逸却顾不得什么君子、公子风范了,直接喝了一大口,又说道:“因后日的举贤试,我和潭泀本早有约定,一同参加,我便去东极找他一块回神城,可到了那,才发现他今日辰时就跟潭伯父闹翻了跑走。” “你可知,是何缘故?”林逸摇头,只说道:“只听下面人说到,好像提及了已故神君夫人。”他苦笑一声,“他想必是察觉到什么。他将神气掩得一干二净,我、潭伯父还有他舅舅都在寻他,整个神界都寻遍了,皆寻不到。” “神界都寻遍了,那便只有凡间有可能了。”安祁旭略一思索,突然想到什么,对林逸说道:“潭泀可有什么爱物在你这?” 林逸点头,从身上荷包里拿出一枚扳指,递给他,“这是从前他一直戴着的,上次宿在我家时落下,他还说让我好好保管,等来日见面时还他。” 安祁旭拿着扳指,单手结印,扳指内渐渐拢出一缕灵气,他再施法一点,那一缕灵气化成了一只灵鸟,他拉住一脸震惊的林逸,说道:“此法为我阴差阳错中所创,不过当务之急是寻到潭泀,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嘱咐槠柏:“我会在早议前回来,若有人来拜见,就说我在闭关。”说罢,与林逸走出,离开了青龙府。 一直飞到天道处,还见东极的士兵守卫,一见到他俩,连忙行礼:“拜见青龙神君。神君与林谋师是要去凡间吗?”他眼神也带有急切,问道:“可是潭公子有了消息?” 如果跟他说,就等于是告诉潭泀的父亲潭辕,到时又将会是一场闹,两人都不会想不到这点,安祁旭岔开话题,问道:“潭……公子?” 士兵一愣,随后低声说道:“潭公子因离开未上报,已被革职。”安祁旭“哦”了一声,说道:“并没有什么线索,只不过去凡间碰碰运气。”士兵听罢,只好行礼目送两人离去。 安祁旭、林逸走在神民中,安祁旭低声对林逸说:“大抵都是为了凑凡间过年之趣。” 昆仑如今正是日暮西垂之时,甫一出来,都不免被这样的日光刺眼,安祁旭伸手挡了一会,觉得已经开始适应了才放下,现下的昆仑,如同白玉净瓶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粉,透露出一股奢靡的清灵之感。 神界为秋,昆仑长冬,凡间如今亦是腊月,两人施好障眼法,就听安祁旭看着灵鸟说道:“凡人看不见此物,我们走吧。”www.gebiqu.com ------------ 第五十四章 江潭为怨 两人刚下昆仑,出二十里,便施法御风而飞,跟随灵鸟飞至凡间金陵地界,两人相视一眼,飞到金陵无人之地。 此时凡间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刚进城,金陵的脂粉气味已冲入安祁旭鼻中,“他倒是知道享受,来到此等奢华之地。”到了这地,安祁旭反而放慢了脚步,林逸看见买马之所,拉着他道:“不必如此急躁,既已有踪迹,咱们只要稳中求成。” 秦淮河上的丝竹绕梁之音,安祁旭一抬头,看见半山腰的赏心亭,遍地夺目之光,似有灵气存世,夜深尤其,人声鼎沸,灯光烁烁,映得水面如同琉璃一般。 跟着灵鸟来到一处青楼,上写有笼纱坊三字,门口站着揽客的一见他俩站在门口,立马上去招呼,浓浓的脂粉味绕在安祁旭四周,他抽出被一个穿着粉绸衣衫女子拉住的手,看着身旁林逸被拉的面红耳赤,咳了咳,沉声道:“把你这管事的叫来。” 林逸转眼看他,发觉他脸色不变,身旁拉扯的女子似乎也被这一句话震慑到了,纷纷离去。过了一会,来了一个年纪稍大,却风韵犹存的女子,她站在两人面前,微微打量。 安祁旭、林逸两人站得笔直,眼中清明澈澈,却非是来找乐子的,她微微一笑,行了一个常礼,“两位公子是要寻人,我这笼纱坊可不一定有呢。”她的话很明显:不让寻。 安祁旭早有准备,向她身后的桌子上扔过一张折住的银票,女子笑着拿过打开,上面赫然是五百两,她又笑:“公子这是何意?” “我寻人,与你无关,你的贵客也不会怪你。”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里面嵌有金线,乃是宫制。笼纱坊在金陵也算出了名的青楼,女子不会不识,她微微后退,大声笑道:“贵客既然是来是来找柳烟姑娘的,那就请吧。” 安祁旭没工夫理她这个做法,自顾自地跟着灵鸟往楼上跑,林逸在一旁低声问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周围无人,安祁旭也不隐瞒,低声说道:“回来前夕,我曾在京城礼部尚书门下做事,这是他所赠。” 林逸“哦”了一声,安祁旭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站在潭泀所在的那个门口,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一任皇帝昏庸,错杀了一位忠臣。” 林逸一时无话,他知道安祁旭不会因为人之生死难过,而是在说那个昏君,不禁想到一个人,他或许比那个昏君还要昏庸,六界的动乱都以他为引。 两人互看一眼,推开了这扇门。里面潭泀坐在正对着两人的位置,左边一个红衣女郎,拿着酒盏敬他,右边一个蓝衣娇娥,两根细长的手指托着刚剥好的葡萄喂到潭泀嘴里。 面对自己最好的兄弟再此这般骄奢,偏他们找遍的整个神界,饶是林逸如何淡然超俗,也不由得一股怒气漫上,就要上前拽住潭泀,却被安祁旭拦住。 安祁旭瞧了瞧那两个因有陌生人来想要站起又被潭泀拦住的女子,淡然说道:“下去。”他神君的气势毫不掩盖,两个女子被震慑到,就要离去,却被潭泀一搂,潭泀吐掉嘴里的葡萄籽,对着安祁旭笑道:“这两个小娘子,我可花了不少钱。” 之后便是“咚”的一声响,他面前多了一个钱囊,从缝隙来看,是满满的一袋金子,只看他淡淡笑了,说道:“劳烦你两个,拿着这跟你们管事的说,这位公子今日的花费我全付了,如有不够,我待会再付。” “托她办件事,套辆马车,在门口等我。”安祁旭说罢,看着潭泀,潭泀释然松开双臂让那两个女子离开,笑道:“安大才子在秦楼楚馆一掷千金,待我回去大肆宣扬,相信您一定能获得比令尊还要盛的风流之名。” 安祁旭不理会潭泀这番刺人的话语,他知道,恐怕潭泀明白,他讨厌人拿他和他父亲作比较,所以潭泀故意踩上这个雷点,想让他发怒。 他看着两个女子离去、关门,一声冷笑,他早已习惯这些话,况世易时移,他早已是最年轻的神君,与他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可以相比的。 林逸这时上前一步,紧紧地瞪住他,“有什么事,能让你跑到这般地方,我们找了你许久你可知道?” “阿逸。”潭泀低下头,遮住了他的双眼微红,咬咬牙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好好的筹备举贤试的事情,不要管我。” “什么叫不管你!”林逸上前要拽住他,却看见他突然昏睡,趴在酒桌上。他一惊,上去扶起他,就听安祁旭说道:“这不是说话之地,我在城郊有宅子。”他也过去,两人拉起潭泀,向外走去。 这里的人办事也麻利,安祁旭刚说,笼纱坊的门口就多了一辆马车,两人把潭泀扶到车内,安祁旭对林逸说道:“你在里面坐好。” 林逸进去,他则站在管事的女子面前,露出了下凡以来第一个笑容,那女子既然能管理这么大的一个青楼,自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十分识趣地笑道:“贵人放心,今日之事,待贵人一走,就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她行了一礼,安祁旭便笑着点点头,踏上马车,对马夫说道:“出三山门,去南湖。” …… 马车颠簸,潭泀却依旧在林逸怀中昏睡着,安祁旭靠着马车,拉开帘子的一角,凡间的夜市比之神界,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渐渐将金陵秦淮印上的“纸醉金迷”四个字,沿着秦淮的街道,越往西去就越冷清,直到出了城门,便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马夫仅靠着码头挂着的油灯看路,不免就慢了些。安祁旭看着外面的南湖,见一竹林,湖边林旁便有一所小院,便笑道:“停下。” 他下车,接住林逸扶着的潭泀,再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递给马夫,笑道:“劳烦了,这些钱拿去打酒吃。”马夫笑得褶子堆在眼角,忙不迭地接过笑道:“贵人客气。” 看着马夫走远,他才拉了拉林逸,“走吧。”www.gebiqu.com ------------ 第五十五章 江潭为怨(二) “许久未来这住,落了不少灰。”安祁旭施法点亮庭院的灯,屋子的灰尘也也被施法去除,林逸将潭泀放到屋里睡下,出来便看见安祁旭安静地站在月光之下,明辉撒了他一身,他上前去,问道:“潭泀什么时候能醒?” 安祁旭看他一脸担忧,温声说道:“早把给他施的法解掉了,他只是酒劲上来了,恐要睡一会了。”见林逸双眼微红,似有泪光,问道:“怎么了?” 林逸看看他,抬头望向天道之方向,声音低而哑,“他在梦中,一直在喊潭伯父和已故的伯母。”他似有些哽咽,鼻子吸了吸气,“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但我也要为他今日说的那话道歉,他也是过于压抑了。” 肩上突然被打了一下,他诧异地抬头,却见安祁旭淡笑着,像极了小时一块偷喝潭泀家里藏酒的样子,“说什么呢,他和你是兄弟,和我便不是朋友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那次在寥音船上喝酒,我并没有认为他的那些事应当自己解决,是不是会好一些。” 两人相视,其中情绪怅然,或是为屋内人而悲,又或是为己之无力而悲。忽然屋内一声“我不是!”震破云霄,凄厉之声更胜杜鹃啼血。 林逸连忙跑到屋内,安祁旭也紧跟其后。屋内只有一盏灯,昏昏暗暗、冷冷清清,潭泀是被惊醒的,坐在床上喘着粗气,泪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看见门被打开,站着安祁旭与林逸,身后是他不敢奢求的光芒,他突然泣不成声,“阿逸。” 杜鹃啼血之时,旁边又怎么没有看者流泪。林逸也跟着一块落泪,安祁旭眼眶也湿润了。林逸快步走到他床边,搂住他,拍着他的背,他曾经想过,等找到潭泀,一定要拽着他,问他为什么要跑,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来找自己,可如今一见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尽全力去安慰潭泀:“怎么了,你别哭。你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潭泀紧紧搂住林逸,哭声哽咽道:“我不是我娘,我不是我娘!”他一直摇头,极力去否定一件事情,“我是潭泀啊,我不单单是我娘的儿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安祁旭早已丢弃的记忆,他曾在多少张纸上写过多少遍的五个字:我是安祁旭。他试了试眼角,一双眼只盯住潭泀,“若你做的够好,你也许就能说你是潭泀了。” 林逸察觉到怀中的人好像安静下来了,本以为是安祁旭说的话起了作用,谁知下一瞬,潭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对着安祁旭冷笑道:“那是我的父亲和舅舅,是我娘的夫君和亲弟弟,不是神界的百姓,不是在意你功绩、名声的那些跟你没关系的人。” “我的父亲,不在意我的想法,他把我困在身边,阿逸你知道吗?”他紧紧拉住林逸,“他要困住我,他不让我参加举贤试,他怕我出差错,他要我一辈子都呆在他身边。” 一阵狂风吹进,屋内顿时昏暗地不知天与地,安祁旭听到潭泀在说:“能把屋子弄亮吗?”安祁旭从寒亦中取出一个夜明珠,照亮了整个屋子,潭泀的模样在他眼中分明了,哪怕哭得通红,他的一双眼,也能让人沉醉其中。 “伯父或许只是害怕你出事了,要不我去找我爹去劝劝他。”林逸安慰他,可安祁旭却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结果潭泀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疑虑: “你不知道,他上次喝醉酒,抱着我,叫我……叫我……”潭泀右手狠狠地捶着床架,手都破了他都感觉不到,林逸只能抱住他不让他乱动,已顾不上那只手了。 安祁旭上前攥住,只听潭泀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泪水哭出,牙也咬得紧紧的:“他叫我,阿妤,他说,他好想我。”他猛地把手抽回,挣开林逸的怀抱,走下床,“我的父亲,对着我叫我娘亲的名字。” 他再一回头,像是再看安祁旭与林逸,又像是望向一片虚无,“那我呢,我呢!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吗?” 他跪在地上,用那只带血的手,狠狠地打在脸上,血迹和红印落在脸上,眼睛却依旧美艳动人,像是嵌在脸上的明珠,美则美矣,自带的一股生气却不属于潭泀。两人想要过去扶他,却被他一喝:“你们别过来。” “我第一次恨我长了长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又是一个巴掌落下,安祁旭看着心惊,却不敢贸然行事,生怕适得其反。“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她如果当时她没有执意生下我,或许那些人会有办法救她的,哪怕救不了,我与她一起死,那该多好。” 又是一声怒吼:“她生下我,为什么把她的眼睛给了我,为什么要留一样东西放在我身上,为什么要让所有人见到我都会缅怀她,赞叹她的刚烈。” 声音渐渐弱下来,泪顺着带血的脸颊流下,只余下骇人的心疼。“她知不知道,她的儿子,现在生不如死。”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的,没有一个人。” “我带你走。”这声音对潭泀来说太过熟悉,他苦笑,低声说道:“阿逸,你走吧,伯父伯母会担心的。” 林逸没有听他的,反而上前抓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又坚定:“我的兄弟,是潭泀,只是那个潭泀,我与他小时相识相知,一块偷喝各大世家的酒,他常说我太超然,说祁旭太老成,所以我们都说你最为滑头,可以跟孟尧渊共称纨绔。” “你忘了吗,我们是总不记路的,又一次出去玩,忘了回家的路,又不敢传信给家里人,还是祁旭来找我们的。” 听到这里,两人都想起了往事种种,潭泀又哭又笑,“祁旭当时才到我们下巴呢,他来救我们,更加丢人了。” 林逸眼睛带着值得被人信任的光芒,毅然说道:“你只要相信我,那,万时千日,死生永伴。”www.gebiqu.com ------------ 第五十六章 粉面太平 “睡下了?”安祁旭站在庭院内许久,才听到后面屋子门开的声音。林逸出来,并未在意为潭泀包扎伤口时沾染的血,他站在安祁旭身边,“嗯”了一声。 “让他暂时就住在这,潭伯父那边,有我担着。”他笑了笑,“我与潭伯父同等官职,他总不会太过分才对。” 他又问林逸:“你呢,在这陪他?”见林逸点头,再说:“举贤试呢?” 林逸闭上眼,毫不在意安祁旭口中那场能让人飞黄腾达的比试,淡然说道:“潭泀是决不能参加了,你知道我的,官职什么的,我是不在意的,为界献力也不一定就要升职。” 安祁旭点点头,“也对。” “要不要告诉江奕?他是个明白人,或许会帮着我们劝一劝潭伯父。”院内水池突然掉进一只青蛙,发出“扑通”一声,穿破了水镜,喧闹了长夜。 安祁旭忽然记起还是小时候,他与江奕说起过一个典故,可那人心里,潭泀也只不过是他姐姐的儿子,他的明白,不在潭泀身上,“不是时候,我会尽全力劝,可你现在不要贸然行事,他那样溺爱潭泀,被他知道,就等同于,把潭泀推向另一个牢笼。”他认为潭泀说得对,无论是潭辕还是江奕,都未将他当成是潭泀。 “你父母那里,又怎么办?” 林逸这下倒很不担心了,笑道:“我这里自然不可能出事,我父亲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他养了几百年的白鹤飞走,他还在一旁笑呵呵的。至于我母亲……”提到其母,林逸的神情变得温柔下来,“我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多了潭泀这样一个活宝儿子,指不定多开心呢。” “你快回去吧,虽说早议是五月,可你初回神城,说不定有多少人等着见你呢,潭泀这里,有我就好。”安祁旭点点头,说道:“我下了早议去探探江奕,然后再偷偷地来看你们。” 林逸点头,看着安祁旭身形在天际渐渐没了踪影,看见水面平静,映出皎皎明月。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砸进去,水面立马又不平静了。 他拂袖向屋内走去,空气中只留下两句话:“本非平世水,何作平静状。” …… 安祁旭飞回神界时,还是被潭辕知道了,他站在七八个白虎军面前,听为首的说:“我们神君请您过去一叙。”似乎是怕他不愿意,好几个士兵站在不远处,似乎要拦住他的去路。 安祁旭心中冷笑,暗叹一声,面上却一派光明磊落、温润大方,“那本君,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东极山脉,阻挡自东而吹的寒戾苦风,环境十分恶劣,虽比西极好些,但却不能跟南极、北极两处美景美地相比。安祁旭双手背后,寒亦在身后、在黑夜,生着与他眼睛一般的光。 走进大门,看见潭辕坐在上首。他有许久没见过这位潭伯父的,看着潭辕鬓间的几根白发,才让他想到,原来神也是会老的。他笑着作揖,在众人面前,两人同为神君,潭辕也回了一礼,这时安祁旭才发现,潭辕眼底的那一抹惆怅。 屏退士兵,潭辕已经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知世侄可有泀儿的消息?” 安祁旭自然一脸诚恳,不出丝毫破绽:“并未,小侄和林逸兄一同下凡寻找,苦于无果,现下林兄仍旧在凡间寻找,小侄因神界还有些公务,先行回来。” 潭泀重叹一声,倒也没为难安祁旭,反而站起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泀儿要是有你一半品行,也不会如此了。” 安祁旭像是很识礼一样往后一退,作揖,说道:“伯父谬赞。” “你既有公务,我也不留你了。”潭辕召来士兵,吩咐道:“送送青龙神君。” 士兵引着安祁旭走到外面,又对另一士兵说道:“去牵一匹马来。”安祁旭拦住他,含笑说道:“军中马匹皆有数目的,前面有一驿站,本君去那里买一匹便好。” 他又何尝不知,这士兵其实也算是奉了潭辕之名,一定要把他送到神城才算完,可军中人、物除非有正令、沐休、批假不可随意出军,他这般识礼,总不会被潭辕多想,或许还会让他觉得自己守法。 …… 刚出白虎军地界,他拂了拂刚才潭辕拍过的地方,驿站小二也把马牵来,他翻身上马,望着后方,冷笑一声,便把头扭回,离了此地。 本以为今天碰到的事已经够让他气愤了,谁知接下来碰到的,更令他气极。 途经一镇,名为乐韵,安祁旭经过这里,惊异于此地竟如此热闹,不远处火光凸显,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脸血污,衣服破了大半,一见他过来,连忙跪下请求:“少侠,求您去隔壁镇上,告诉镇长,咱们镇有恶霸杀……” 话音未落,两只箭射过来,安祁旭还没来得及施法打过去,两人已被箭射中,倒地不起。 安祁旭当真是被惊到了,神界之中,竟有人这样滥杀。“那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不想死的就赶快滚,别在这碍眼。” 安祁旭望过去,竟是几十个拿剑背弓的随从簇拥下的一个锦衣男子所说,想来是因为他穿的一身常服,没有人能认出来吧。 安祁旭不下马,也没有离去,探知到那两人尚有一丝气,施法封住两人气息,护住心脉。 “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那人拿着剑往安祁旭打去,安祁旭斜眼一望,甩甩手就把他打到地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我告诉你,我嫡亲兄长是青龙军的一军军长,他是青龙神君的人,连镇长都不敢惹我,你有几条命够我杀的。”他喊道:“给我上,杀了他,取他的灵气给我。” 一片落叶落到安祁旭手上,他手合拢,落叶立马变为粉末,向攻过来的大批人撒去,每一颗粉末,都打在他们身上,同时的“扑通”一声,全部倒地。 安祁旭依旧坐在马上,不屑地看向为首的那人,冷笑道:“你说,你家是青龙神君保着的,我怎么不认得。” 那人似乎听到了话里深意,却依旧强作镇定,抬头问道:“你是谁,能和青龙神君相比?” 他听到一声轻笑,在夜里令他生出一阵寒战,夜空突然亮起来了,他想要捂住眼睛,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安祁旭身后,是一只青龙,以及安祁旭手中的寒亦箫。 那声温泉润入心扉的笑声,在他耳中成了催命的诏令,“你说,我是谁?”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七章 安祁旭站在血泊之外,看着因他的到来才敢出门的百姓救人,他的寒亦箫飞在半空,闪着强烈的光,照亮一片天空。他脑中还在想着刚才那个人的话,手已砸向墙上。 远处大批人马赶来的声音已入他耳,他将砸得通红的手施法掩过,转过去继续查看伤员。 马蹄声声,越来越近。从远方跑过来的为首三人,显然是管辖此镇的无往城中三位城主,镇中百姓见了他们比见了安祁旭还要震惊,行礼之间,不掩慌乱。 三位城主摆摆手,后面带来的医师就往伤员那边跑去,而他们三个,则是走到安祁旭面前,恭敬行礼:“拜见神君。” 安祁旭面前站着的三个人,眼里的担忧很浓,可安祁旭明白,这件事被他知道,就一定会是件大事了,他们是在担心,明天的早议,如何面对那人。 那人的雷霆手段,面前这三个,是亲眼瞧见,甚至亲身体会的。 他觉得心中的一口气憋得几欲吐血,他真想拉出他们犯事的其中的一个人问问,他们难道不怕吗,为什么要犯? 他却只能带着忧民的温和,跟面前的三人打官腔:“既然三位城主已到,本君便不再越俎代庖了。”他看向那些被他施法定住住的那些人,说道:“今夜共有两百零三人闹事,皆在此。” …… 还未走到无往城一带,神城那里竟也得了消息。槠柏带着亲兵来寻他,刚迎面撞见,却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府里有定淞守着,卑职不放心,才来寻的。” 马上的安祁旭看不清情绪,眼眸垂下,他正想问,安祁旭却率先开口:“我离开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找我?” “是。”槠柏骑马在安祁旭身边说道:“江奕江公子来寻您,还说您如果有时间,可否去梧桐街的花连巷的江家一趟?” 见安祁旭只点头却不说话,心想这事到底是有多大,才能让安祁旭这样,“神君,是乐韵镇的事,还是潭公子的事扰得您不快?” 安祁旭侧身看他,片刻冷笑一声,虽说是都有,可只有第二件事令他头痛不已,也让他知道:敌人,尚在暗处。“闹事的那群人,大抵都姓袁,说是青龙神君罩着的。” 槠柏握马缰的手一顿,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了。片刻后,槠柏说道:“卑职去一趟西极,这事总该有袁军长出面。”他定定地看向安祁旭,“神君放心,卑职会小心行事,力护神君名誉。” 这些话,是槠柏自己所想,不知从何开始,人人都在成长起来,安祁旭忽然想到从前,槠柏拉着他的袖子呆呆地问:“少爷,小鸟该怎么救下来?”到如今,他已可以成为自己的帮手。 “上次跟你说让你和文兰参加举贤试,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槠柏笑道:“我和文兰终身跟随神君,何必再过一遍举贤试,只要在您身边,槠柏哪怕只当一个士兵,都是开心的。再说了,青龙街守卫军军长,不也是一个职务。” 将安祁旭送到神城城门,槠柏便再向西行。而安祁旭也对亲兵说道:“你们悄悄回去,我出去有些事。” 到了天亮,一切就都要忙起来了。灵日忙着耀人,灵鸟忙着送信,暗处的老鼠在想着如何咬他一口,而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迎接一切。 …… 梧桐街并非繁华街市,甚至连一个神官都没再此居住的,路上人少,安祁旭又没穿官服,故无人识得。花连巷的石牌映在他眼中,他没有一丝犹豫,骑马进去。 江家倒十分好认,只看见门口挂着荷包最多的就是了。安祁旭走到门口,门却是开着的。里面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安祁旭本不想听人私隐,可无奈耳力过好,江家又过于小,他已听到一个女子说话了: “阿奕,你就歇一歇吧,我已跟我几个手下说了,他们会帮忙找的。你这才刚回来,歇一歇吧,况且还有举贤试要忙。”这声音自是安祁旭熟悉的,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倒不吃惊,只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泀儿也许是逃到凡间了,我去看看。”江奕拍拍黎忆云放在他臂上的的手,走出门,透过院子就看见安祁旭站在大门口。 黎忆云也跟着出来,一看到他,脸上立马透出一抹红晕,仿佛是出来幽会被家里人撞见了一样。 安祁旭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恭喜”,还是该替黎箐、黎骜质问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说,江奕、黎忆云便作揖道:“拜见青龙神君。” 江奕知道安祁旭一来只会是说关于潭泀的事,便也放弃了出去的想法,说道:“里面坐吧。”黎忆云站在他身旁,低声问道:“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江奕望着她,低头握住她的手,“我有什么好瞒你的,一块听吧。” 屋内的摆饰也很简陋,最当中的香案上只放着一个成色极差的白玉香炉,安祁旭坐下,虽说刚才已经听到,却也不能说出,还是问道:“江兄要出门找潭泀?” 江奕待人一向冷淡,连点头的动作也比常人小些。安祁旭说道:“江兄预备找回他做什么呢。” 见江奕不说话,他却知道这绝不是因为没想好的原因,只是不愿说罢了,“潭泀离去原因,小弟略知一二,想必江兄比我要更加了解。江兄觉得,潭泀不愿意呆在他父亲那里,又会愿意在哪?” 这话乍一听是在透露潭泀在什么地方似的,但仔细一听,却又有另一层深意,安祁旭知道江奕能听懂,便继续说:“我希望江兄能好好筹备这一次举贤试,如今神界加一司,正是大好儿女该去争一把的时候,令姐也不止有潭泀一个至亲。” 提及姐姐,江奕思绪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美艳无双的女子,他还记得他见她的最后一面,眼眶不禁就红了。 又想到在白虎府寄人篱下的日子,潭辕一见到他就会说到想到他的姐姐,一股心恶顿时漫上心头。 他曾经想过,他一定要成为站在上面的那个人,让别人都记住,她姓江,是他江奕的姐姐,不是潭神君夫人,是——江妤。www.gebiqu.com ------------ 第五十八章 无事心安 安祁旭和黎忆云站在江家门口,黎忆云望了望屋内,再对安祁旭说道:“安大哥,多谢你对他说这些话,他会想明白的。”她长吁一口气,笑道:“反正我吧参加举贤试,可以陪着他。” “你不参加举贤试?”安祁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增多,声音放慢,语速也加快了一些。 黎忆云点点头,淡然笑道:“族中事务繁忙,祖父身体愈发不济,大哥一边当城主一边处理未免吃力,我便拿了个忆蘅执事的身份帮衬些。”她看着行人,说道:“安大哥回去吧,在这待着恐惹人闲话。” 安祁旭往屋内再看一眼,才说道:“告辞。” 出了街角,离青龙街还有一段距离,这时不乏有识得安祁旭的人了,纷纷作揖行礼,一人声音虽小,夹杂在一起却不免让安祁旭有些烦躁。可若快马前行,岂不有种“落荒而逃”之意,故他反而更加慢些,对着每一个人还以微笑。 青龙街渐渐到了,到了家门口,他依旧不敢松懈,但看着青龙街门口的两盏灯,以及此时本不应该站在那里的定淞,不免心暖。 到门口,下马,进府,一系列动作快而稳,又透露出一股只有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才有的贵气。定淞跟着他进府才看到他无力地耸耸肩,声音也带了几分倦意:“都得到消息了?” 定淞回道:“是。”安祁旭看向神宫方向,那里果然已有灯光亮起,定淞又道:“昭元将军岫骥传人来报,说是神宫有人来报消息时,将神君在那,以及……”他看了看安祁旭的脸色,坚定说道: “神君放心,那些人想要陷害您,我就去伏狱司,让他们取我的记忆看看,神君是个多么好的人。” 安祁旭看着他,笑了笑,一面心暖他的忠心,一面又:“你倒傻了,我本不是在意这个。”他发觉自己的中衣经过这些忙碌都已有了汗意,“你去外书房等我,我先去换身衣服。” 洗了澡,又换了一身衣服,他才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点满了灯,定淞站在安祁旭的书案旁,安祁旭过去,就直接说道:“坐吧。” 安祁旭径直走到案前坐下,拿过一张白纸,对着一旁的定淞说道:“槠柏如今已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如今,要教你。” 定淞欣喜若狂,一时忘了说话,安祁旭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今日乐韵镇一事,你如何看?” “这定是有人要陷害神君。”安祁旭笑笑,摇头说道:“那为何选择在乐韵镇这个既不近白虎军,更远于无往城的镇上。” “他们既要杀人,自然要离这两地远一些,何况不是说那是袁良袁军长的家族吗,可能是有人知道了您看好袁军长。”定淞认真分析。 安祁旭又摇头,说道:“他们没有杀人。”定淞一惊,问道:“没杀人?” “他们将镇长一家打成重伤,又报着我的名号,哪怕是在无往城旁边,也只能平息了事。而袁良一因,你说对了。”安祁旭对他点点头,说道:“他们要做的,恐怕是要让我众叛亲离,再对我一击致命。” “乐韵镇离神城虽远,可日积月累之下,总会有反。况日光之下,怎有新事?”安祁旭在纸上寥寥画上几笔,冷笑道:“那时,我恐怕早已抬举袁良许久,两方一对,便是最轻的不察下首,也定是降职,若我真有纰漏,便是革职查办。” 定淞说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幕后黑手,可神君又不曾与人结怨,会是谁呢?”定淞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会不会是上次查“投身契”的那几个家族?” 安祁旭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确认一件事:“监察司一事,是否只有能上早议的神领知道,且说明了不可外传。” 定淞点点头,他便说道:“那便不必费心打听有谁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有神领敢说出去,敢在将要设立监察司的情况下做这些的,有更是没有。”便在另一张纸上写着:兰、齐、陆、云、谢五个字,说道:“没想到他们,竟可以恨我恨到可以谋划一个这么大的局。” 他细细想了想,突然发现哪怕害他的人知道将有监察司设立,到时候事情一被发现,他也会收到不小的挫伤。可思虑之下,他只搜了神城的各家,也就只有这些人。 定淞拍拍胸口,说道:“幸好神君路过,要不然情况一定比现在还严峻。” 安祁旭伸手将写字的纸烧了,怅然道:“是啊,幸好我到了,如果没到,会伤了多少人!” …… 卯时前夕,安祁旭拿着公文盒,站在府门内,定淞刚从外面回来,面带愁容,“神君,要不今日坐轿子吧。” 安祁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跟他说话,其实是在跟每一个人说话:“本君并没犯错,何惧众人眼光。”又对外说:“开府门。” 府门打开,外面或多或少地有人往他身上看,探究也有、信任也有,安祁旭笑笑,将公文盒递给定淞时,低声说道:“槠柏在圣灵岛,一直在待命,若有什么动静,我不便联系他,全靠你了。” 说完这些,他便踏出了门槛,将公文盒递给随行的亲兵,骑在马上,带着跟随的八个亲兵,向着神宫前进。 十几天没参加早议,他也是回来后的第二次来神宫,他还记得上一次在神华门外等着开门的时候,他明明看到,黎明的淡淡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使他心里小小的功利心得到满足。 可如今他依旧站在远处,每个神领却只跟他微笑着点头示意。不过他也能理解,事情还没有定论,谁现在与他说话,难保不是在商量着怎么脱罪。 所以他用眼神逼退了要上前跟他说话的百萧、岫骥以及许久不见,消瘦许多的孟尧渊。 里面的一声“开宫门”,守在外面的昭元军得到指令,推开神华门,满目的玄墙乌金瓦,龙雕的永世柱。 按照先神城后外城,前近臣后外臣的排序,安祁旭站在潭辕的旁边,前面是林逸,后面是孟尧渊。进入神宫,再往前走到永世柱的石潭处分作两拨。 由灵人带领着走过一百零六级台阶,进殿,坐在自己应该坐的位置,灵人过来收公文,他双手递上,却发现她手上突然显现两字――无事。 这是谁递给他的消息,他甚至不用想都能知道,他心中突然一阵欣喜:她信他,现在没有什么比她的相信更让他心安了。 随着议事殿后门打开的声音,“尊神、幻尊到。”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理理衣襟,站起来,走到右边跪下,行稽首之礼。 “恭迎尊神,恭迎幻尊。” www.gebiqu.com ------------ 第五十九章 神界风气 全神界,只要是与做官的挨一点边的人家,都知道的乐韵镇发生的事,可玥娑却丝毫不知,不合理,却符合她不理世事,只贪享乐的性子。 她来点个卯,刚坐在位子上,就说自己宫司里还有事务处理,离了议事殿。 不知是是有意无意,一般重要的事,都会压在她走之后才会有人提出来。 无往城的三位城主一时犯了难,到底谁去说乐韵镇的事,他们低着头,偷偷看了一眼安祁旭,却发现他却已经郑重抬起头,看了一眼羽冰落,托着手说道:“臣于乐韵镇目睹恶霸伤人一事,其中又涉及臣与臣之属下,请尊神裁决一二。” 羽冰落点点头,说道:“本尊已知。”她看向无往城的颜、叶、容三位城主,直接问道:“但本尊只知些微末,无往城城主讲明情况。” 颜朔看看左边笑着看他,却不愿说话的叶衡,又看看右边低头不语,努力把自己藏起来的容敛。心中气愤,支起身子说道:“伤人之众,共两百零四人,且探查之下,参与者共有三百八十人。此三百八十人,常在安建州,既是乐韵所在之州,行抢劫、伤人等事。此外……” 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领头之人名叫袁贤,是……青龙军一军军长嫡亲弟弟,且三百八十人都口风一致,都说……是一军军长所容。” 羽冰落未说话,亦看不出情绪,安祁旭说道:“臣并不知道,且臣相信尊神圣明,定有明断。” “这是自然。”颜朔连忙说:“当时之事,也幸得有青龙神君路过,才让我等知晓这种祸事。神君之功,不可没也。” 羽冰落翻了翻刚才呈上来的证词,说道:“如此恶事,竟出三次,此次还发生在镇长这种有官职之家。狂徒之辈,集众作恶,胆大如此,罪无可恕。” 她翻到一页,又说道:“此页上说,安建州内,州长、吏使不知此事,更不知又集众之事,那今日之事,本尊身在神城,又如何得知。”说到最后,她说罢,把证词放到桌子上,声音不大,却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颜朔并身旁两人急得头上直冒汗,生怕再牵扯到他们,倒是好不容易脱掉一丝关系的安祁旭开口了,“一军军长,又为武官,官位右于州长之上。” 这话一听,众人皆以为他要弃兵,以保自己安危,谁知他又说:“但臣可以担保,臣一军军长,绝不是助纣为虐之人。”安祁旭头低下,掷地有声:“臣愿以官职、性命担保,望尊神明察。” “那便查。”羽冰落到底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依旧改不掉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做事也是简单粗暴。“伏狱司典座,你带人前去西极。” “是,臣领旨。”颜渤庸又坐下去,等着听下一桩事。 …… 早议结束,安祁旭却知道他的事还没完,可刚出议事殿,他就看到一百零六级台阶下的一抹鹅黄色,不顾旁边神领看他的目光,他快步下了台阶,那抹鹅黄立马扑到自己怀里。 他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怎么进宫来了?”神领看到这样一副画面,立马明白了什么,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又可以随意进出神宫,不是羽冰落的灵植兰溪还能有谁。 兰溪一脸笑意,“我给法器取好名字了,叫“辰云”,辰时的辰。”她抬起头,对着安祁旭笑,黎明的微末光彩都打在他身上,“师傅是太阳啊,辰时的太阳。” 安祁旭觉得暖暖的,连带着刚才那“无事”两个字。他牵过兰溪的手,走到百萧身边,说道:“师姐,劳烦你带你师侄去你府上,让她拜过父亲的佩剑,和你与师兄。” 百萧笑着接过兰溪,两人同时问他:“那你呢?” 安祁旭眼睛看着议事殿跑来的灵人,笑道:“要被叫走了。” 百萧转过身,看着灵人跑过来,顿时明了,低声说道:“不必担心,尊神她为人很清明。”安祁旭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师姐。” 百萧走远,灵人正好走过来,安祁旭作揖问道:“尊神有何吩咐?” 灵人也还一礼,说道:“尊神请神君到中书房。” …… 青华宫在黎明中的光彩一样艳丽,他站在青华宫的门口,看到不远处的中书房,那里的外面站着一个女子,穿着朝服,带着朝冠,一头银发比天边的朝云还要耀眼。 他在寻她,她亦在等他。他知道她没有他的那些心思,他此时也没有,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他走上前,而她不动,他行礼,她也只能在他行完后虚扶着他起来,可他最开心的莫过于一句话,是她随后的一句话:“神君放心,本尊相信你。” 安祁旭面带笑容,抬起头直视起她,说道:“有尊神相信,是臣之大幸。” “监察一司,刻不容缓。”羽冰落转过身子,甩着袖子,往屋内走去。“今日幸得你路过那里,你不必拘束,坐吧。” “臣当时从凡间归来,碰到这事,才知道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他看着羽冰落,有话还要说。 羽冰落看着他,说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安祁旭低头说道:“臣想说的是,如今天下,或许是盛世,但,绝非平世。”羽冰落怅然地望向架子上的梅花玉灯盏,片刻之后说道:“本尊知道。” “明日寅时举贤试报名,卯时一刻开始比赛,巳时举贤试就会有结果,巳时一刻监察司的神领及神官就可上任。”安祁旭耐心地说完这些,看向羽冰落,说道:“尊神当初欲设监察司,当真是高见。” 羽冰落笑笑,笑意到达眼底,而安祁旭却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是本《诗经》,翻到了一页,他看到了上面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回想起,今日他直视她时,那露出了一丝爱意,貌似她有一些不自在,眼神躲闪了一瞬。 好像,她开始明白了。 他突然有些心急,他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思。 他努力把自己的心思扳回来,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袁良的事。www.gebiqu.com ------------ 第六十章 长远计划 出了神宫,因不好去西极干涉检查,他便只好回府,定淞一直在府门口等他,他刚一进去,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定淞跟在他身后,低头的动作让人看不出他眼底的一丝莫名情绪,安祁旭听到他似乎叹了一口气,问道:“出了什么事?” 定淞知道只能说了,“槠柏在圣灵岛,遇到几个假装昭元军的人,说要带他去西极查案,幸好槠柏机灵,没有上当,却受了伤。”安祁旭走路的脚一顿,转身就要往外走。 定淞连忙拉住他,“神君不可,槠柏已被巧青姑娘安置好了,您如果再去,被人看到,该怎么解释?”他又指了指安祁旭身上的衣服,说道:“何况神君您还穿着朝服,更去不得了。” 安祁旭甩甩手,还是转回去,往屋内走去,只是对定淞说道:“去把文兰叫到我屋里。” 安祁旭回到自己屋子,简单地梳洗一下,换上一身常服,文兰已站在屋外了,安祁旭把她叫进来,又屏退其他侍女,问道:“槠柏的事,你可知道?” 文兰低着头“嗯”了一声,说道:“神君不能去寻他。” “我知道。”安祁旭看着她,低声说道:“我要你办件事——去和定淞说,我担心府内有内奸。”他又强调一遍:“确保只有他一人知道。” 文兰看了看他,低声回道:“是。” 安祁旭举着寒亦箫往外面走,说道:“我现在去趟凡间,如果有事,传信给我。” …… 凡间五月,端午降至,天气炎热。轻汗渐上,雄黄远飘。 探知到林逸、潭泀两人在西湖,安祁旭便赶了过去。秦淮河上的荷叶满碧,荷花点红,小船游在其中,看得小童采莲子吃食,听得媛女一曲“西洲”。 他站在一块地方停下了,也不想办法去湖上的某一艘船,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忽然从湖上一艘小船走出两人,发上别艾,身着蓝色荷叶暗绣衣,其中一人手上还拿了朵红艳的榴花,对着他大笑道:“岸上的大傻子,要不要我们过去救你呀。” 行人众多,听到这言便心安理得地跟着众人一块站着看安祁旭,不少的女子,安祁旭看着笑得开怀的潭泀,仿佛已不见了昨日的凄凉。 船渐渐靠岸,他被一把拉过去。潭泀低声说道:“你莫不是来寻红颜的,也不施障眼法。” 面对这番调笑,安祁旭并没有在意,反而一摊手道:“我游历万年,一次障眼法都没施过。”他特意没提昨日因没穿厚衣服而施障眼法的事,不想让潭泀回忆。 几人进船,船里摆着菖蒲酒、雄黄酒、粽子以及一大捆艾叶。潭泀扔给安祁旭一个香囊,笑道:“多买了一个,给你戴。” 安祁旭接过,笑道:“香囊还能买多,你们谁准备带两个?”他看向潭泀,问道:“心情好些了?” 潭泀突然扭捏起来,看看林逸,后才点点头,指着安祁旭“威胁”道:“你要是敢让别人知道我在凡间,我跟林逸不会饶了你的。” “是是是,小人听命。”他喝了口雄黄酒,听林逸笑道:“从前你和我说的游历天下,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了。” 两人相视一笑,潭泀一听不对劲,拉着林逸问道:“你俩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见林逸笑而不语,又拉了一下,“好啊,你敢瞒我。” 安祁旭看着闹在一块的两个人,便放心了,说道:“神界事多,我要走了。”他又说道:“我在孤山有一所宅子,也是在竹林旁,门上刻着兰花。”他掏出钥匙递给林逸。 林逸却摆摆手,说道:“他说喜欢每天换一个客栈的感觉,算了,随他吧。”安祁旭听了只好又把钥匙收回去。 潭泀却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问道:“你怎么哪都有宅子,金陵、杭州,还有你文章里面的徽州。” 安祁旭摆摆手,笑道:“还好还好。”他才不好说自己基本上每个州都有宅子的,又听潭泀说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师兄师姐给的。” “非也非也。”安祁旭举起酒杯,笑道:“凡间之财,最为易得。” 潭泀气得拿起个莲蓬就砸他,安祁旭伸手接过,笑道:“谢啦。”他向林逸递了个眼神,然后对潭泀笑着说:“我走了,你们在这好好玩吧。” 林逸拍拍潭泀,温声说道:“我去划船送他,你好好坐着吧。” 站在船头,安祁旭与林逸拿着桨划船,林逸低声问道:“神界出了何事?”安祁旭划着船,说道:“有人想要闹出些乱子,被我提前发现了。” 林逸沉吟,不知道在想什么。安祁旭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那些人明面上是要害我,我既然知道,就不会被他得逞了。” “但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这么简单,你和潭泀,万事小心。”船靠在岸上,他回头对潭泀与林逸两人说道:“有事传信给我。” 潭泀举起酒杯,笑着点点头,然后将林逸拉进船。 …… 安祁旭偷偷回了府,正好目睹了一场好戏。青龙府大门后门都是关着的,安祁旭站在西侧门,早得到消息的文兰立马开门,只有她一人,与安祁旭交换一个眼神,说道:“神君,鱼上钩了。” 前院,十几个亲兵围着一个普通看门侍卫,他认识他,却不熟悉。定淞身穿浅灰色银云袍,所穿所戴都比普通亲兵贵重,见安祁旭来,一脸严肃:“神君走后,卑职就命府内所有下人、亲兵不可外出,巡逻队也是定下的人。” 他指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下的那个人,气愤说道:“谁知这小人竟是兰氏派过来的奸细,偷偷跑出去送信。” 安祁旭问道:“信呢?”定淞立马递上,他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给兰氏递的信。 走到跪着的那人身前,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想笑,他也正好就这样做了。他举起手中的一张纸,“这样的一手好字,贵上倒也舍得派你过来。” “神君大概忘了。”那人低下头,“当初就是因为您夸了一声卑职的字好看,大祭司才把卑职送给您当侍卫的。” 安祁旭一挑眉,定淞在一旁说道:“卑职带人查了他的屋子,什么都没有,他的消息恐怕都已传过去了。” “带他下去。”安祁旭对定淞说道:“只要没死,就让他招。” 他转身之际,没有看到定淞眼底的惊慌,定淞也离去,他才站住,看了看文兰,笑道:“可明了了?” 文兰回道:“是。” 安祁旭拿起信纸,低声笑道:“一张——白纸。”他对文兰说道:“以后府中,看好我的两个书房,这去了一个,说不准还会再来一个。”www.gebiqu.com ------------ 第六十一章 谁为瓮鳖 安祁旭去凡间后,文兰就把那句话带给定淞,而正如安祁旭所料,唯三的“知情者”有了动作。 定淞的房间里,除了他,还站了一个人,身穿侍卫服饰,“大哥,这该怎么办?”他声音急促,定淞也是一脸后悔,声音却只能压到最小:“主人那边真是,原本现在太乱,怎么能派人去杀槠柏呢。” 他看向桌子上的芙蓉酿,紧紧地握住手,说道:“他肯定会查的,我好不容易近了他身,不能被发现。”他走到床边,将床底板的一个信封拿出来,然后走到蜡烛旁边,刚要放上去,就被另一个人拦住。 “你干什么!”那人低吼一声,“这是爹娘的遗物,你怎么能烧?”他拉住定淞,说道:“大哥,你知道的,这样做无济于事,哪怕躲了这次,我们以后也不好往主人那里传消息了。” 他拿过那封信,塞到定淞衣襟内,然后理平了定淞的衣襟,那人惨淡笑道:“大哥,交给我。” 定淞连忙拉住他,“你去做什么?”那人紧紧扶住他,说道:“我待会去写封给兰氏的信,保住主人,大哥,你就设计抓住我就行了。” “我怎么能拿你的安危保全我。”定淞拉住他,说道:“一定还有别的方法,你相信大哥。” “能有什么办法,安祁旭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顿了顿,眼中似有泪光,“但他最起码不会对我太狠的,你可近他身,得到的消息比我多,你不能被发现。” 定淞仍旧不愿意,一直摇头,他直接吼了他一声,声音虽低,但让定淞楞了一下,“我从前一直听大哥的话,如今大哥就听我这一次。” 说罢,他挣脱定淞的手,匆匆离去,不再回头。 再后来,一个侍卫拿着递给兰氏的密信,很成功的被定淞与文兰设下的圈套抓住。 …… “神君,那小人什么都不肯说,而且……”在百兰圃外,定淞抬头看看没有表情的安祁旭,又说道:“卑职不小心,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安祁旭背对着定淞,眼中讽刺只有天上云、耳畔风可见。“既吐不出什么,就把他放了吧。”他转过身,眼中讽刺已消,“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他。” 许是这句话冷意太足,定淞不由得把头低的更狠了,“是。” 定淞退下,这是安祁旭的手上本来有一朵兰花,这是已变回了一块白绢布,他手握紧,绢布成灰,他也看向身旁的文兰,说道:“可探到消息了?” 文兰低声回道:“袁军长刚才被带到伏狱司,不过伏狱司那边透露了消息,说袁军长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伏狱司还说,袁谋师硬要一起来,说要领罚。” “他?”安祁旭挑眉,文兰继续说道:“伏狱司的人说,是他说,族中出了这样的事,他身为原长老,又为神官,理应一同受罚。” 安祁旭不禁叹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朝阳下的株株兰花,它们被照的几乎透明。 可人,却不可能。 他最终转身,怅然说道:“公务依旧要处理。”她看向文兰,笑道:“他去安置那人,暂时不会回来了。” …… 等定淞把那人“扔”到神城外后,回到青龙府时,安祁旭的公务已经处理好了,磨墨的文兰出来,对他说道:“神君让你去他外书房。” 定淞松了口气,走进只有槠柏、文兰、他才能进的两书房之一。里面的书累得整整齐齐,除了书名,他看不到其他。安祁旭递上一个西极投上的公文,说道:“这个事情,你回去想想怎么处理,然后再给我。” 他打开一看,原来是西极那边的一些杂事,他看向安祁旭,却发现安祁旭手上已拿了书再看,他连忙跪下行礼,“卑职定不负神君所望。” 安祁旭笑着让他起来,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定淞一脸恭敬地退出,走到了安祁旭看不到的地方,才宽心地松了口气,又想到自己弟弟,恨不得拿着剑进去刺安祁旭一剑。 而书房内,安祁旭拿着书,却是一本凡间的《史记》,却是翻到了“魏公子列传”一面,他笑着,看了看定淞出去后的门口。 可渐渐地,他眼睛不再笑了,眼中开始盛满了愤怒,嘴角却仍挂着最无可挑剔的笑容,可真没想到,他身边会养着一条狼,那人传出去了多少消息,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是不是那原本在水下,现在才被他看到的那一伙人知道个干净。 可自己今后,只能更加小心了。 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书放下。旁边茶几上的茶正好凉到七分,他端过。 他会将那些人一举抓出,下棋,也该慢慢地下才是。 “来人。”他叫来外面守门的侍卫,说道:“备马,本君要去伏狱司。” …… 安祁旭站在伏狱司外,左副典容邺过来请他进去坐,他却婉拒了,“本不应辞,只是里面所罚为本君下属,本君一来不忍相观,二来,本君进去,难免落人口舌。” 容邺这时便知道他是单单来接里面受罚的两位了,一个神君亲自前来,不由得让身为臣下的他一事仰慕不已。他俯身拜了一拜,笑道:“下官陪神君一起等,也省得下官进去以致有歹人传些风言风语。” “辛苦副典。”他对着容邺作揖,容邺连忙还一礼,说道:“不敢。” 安祁旭隐约可以听到前面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知道没有声音了,他才快步往前走去,容邺也跟着他往前走。 左边行刑室的门打开,安祁旭连忙走过去,里面的袁良和袁谋师才刚刚被解开绳索,袁良强撑着身子,袁谋师已经半跪在地上。 安祁旭上前,也不在意两人身上的血,一手扶住一个,本还想渡些灵力过去,但一想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算了,只低声说道:“两位受苦了。” 容邺看着,心中一震,对着旁边的人说道:“还不扶着这两位出去。”安祁旭看到袁良两人被打得皮肉外翻,衣服也破的不成样子。 立马对外面陪他来的亲兵说道:“马车里的两件披风。”亲兵称是,跑回去拿。没过多久,那亲兵就拿过来了两件披风, 安祁旭接过,亲手给两人披上。然后对扶着两人的守卫说道:“有劳了。”www.gebiqu.com ------------ 第六十二章 人心永变 守卫先扶着袁良二人往安祁旭来时带来的的马车走去,安祁旭则慢步走在后面,容邺跟随,说道:“下官要报与神君一件事。” “你说。”安祁旭脚下动作不停,容邺便也没停下,从远处看,连两人张嘴的动作都难已察觉,“原本刑罚应是两人都受五十鞭笞,可袁军长说袁谋师年迈,硬要替他一些。所以……” 他看了一眼安祁旭,尽量把声音降低:“袁军长替袁谋师受了二十,又加了十鞭,也就是八十鞭。” “这也是应当的。”安祁旭点点头,并未生气,后又问道:“只是不知,那三百八十人,如何处置的。” 容邺松了一口气,立马说道:“为首的三十人,直接处死,剩下的也都是收取法力及半身灵力,关于牢中三十日,放出后不得入官办之地。” 三十人处死固然为大刑,可后面的处罚也不轻,收取法力已为小惩,可后面的半身灵力,则是意味着那些人从今以后再不可习法,便是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而不得入官办之地,出了镇中镇长和长老处理事务的事阁、镇长府、长老府外,凡是店铺挂着红招牌的,都是与官府有关,他们也不可入。 如此,刑罚也并不比前者轻多少了。 安祁旭来时是骑马的,回去却往马车上走。 因载着两个伤患,故而马车走得极慢。安祁旭进去,就看见袁良扶着几近昏迷的袁良还是扶住袁谋师,紧皱着眉靠在马车内壁,安祁旭连忙过去,渡灵气给两人。 袁良睁开眼,脸色苍白,更像白鹤,亦不掩鹤之姿。袁谋师也悠悠转醒,看到他,想要坐直些,可无奈身子却不受自己控制。 安祁旭将两手放在两人身上,面上带了一丝愧疚,低声说道:“这事,是本君连累了两位。” 两人心中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但无奈身上之伤令他们无法动作,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没过多久,马车已到了青龙府门口,安祁旭先下,随后就来了几个侍卫扶着两人下去。文兰跟着安祁旭站在门口,说道:“厢房已经收拾好。” 察觉到那人已不在府中,他拂袖说道:“你与他私下传信,就说我只放心他,务必让他在圣灵岛多呆一段时间。”见文兰静立点头,且说道:“医师已寻来了,库房里的灵药也都拿到厢房。” 一面说着,文兰已将他引到为袁良两人准备的厢房外,屋门紧闭,侍女走过来,说道:“医师在屋里给两位神官医治,神君在亭子内坐坐吧。” “不必。”安祁旭将她打发走,自己站在屋外,听着屋内微弱的动静,心思一会发散,一会又汇拢。直到厢房的门打开,医师出来。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刚要去歇歇,就看到安祁旭往这边走来,立马又打起了精神,前去行礼。 “拜见青龙神君。”安祁旭连忙扶着他起来,说道:“医者辛苦。不知屋内两人伤势如何?” “袁军长虽然伤势严重,但好在他法力深厚,相信很快就能愈合。只是袁谋师法力不如袁军长,恐怕要修养一阵子了。”安祁旭连忙对他作揖,说道:“以后,这两位就要靠您照看了。” 他摆手叫来一个侍女,对他笑道:“医师先去喝杯茶歇歇吧,待会我派下人送您回去。” 医师也不推辞,笑着谢过,被侍女带出去。安祁旭则推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上有烈酒被火烧过的味道,夹杂着灵药被水化开的淡淡味道,屋内有两张床,是文兰为了医师好照顾又搬过来的。 两人刚睡着,侍女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做的慢而轻。见他来,在他眼神提示下只曲了曲身子。安祁旭看着侍女捡起的衣服,几乎破完,被血染红。 他看了半刻,侍女倒的茶从十分凉到三分,他才长叹一口气,嘱咐了侍女几声,掏出一瓶百花灵露,说道:“以后不要煮茶了,就拿温水兑了这喂给他俩喝。” 清风徐来,府内湖上水波渐起,明明将近辰时,可灵日露出的那一面却照不进安祁旭心底。湖上残荷仍旧是枯黄色,并未被朝阳染金。 神界之天,向来一成不变,安祁旭可以看到太阳从卯时初升到酉时降落,他甚至连寅时三刻时神界会从北风转为东风都已知晓。 可神界之心、人之心,从来不会像严密的神界天气一样,人心会变,会躲避,会掩盖。 就如,他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只是简单的只想害他;那人也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一部分。 再如,她不知道,他喜欢她。 一声黄莺轻啼之声落入他耳,同时也提醒了他。他一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声“妄世之灾”。 …… 安祁旭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像那些人的目的上,因为有个来帮助他的人来了。这件事一发生,整个神界的话题几乎都是这个,难免有几个人趁机宣扬一波,风评不一。 灵人带着羽冰落的法旨来到青龙府,阵势极大。 “着尊神令,命青龙神君为举贤试举主司,主掌举贤试及文试主考。青龙神君于辰时到神宫议事殿偏殿,共议其事。”举主司,既为主持举贤试的臣子,而文试主考,则关乎着这次监察司宰座之位。皆为尊神钦点,其中意味自不必说。 安祁旭跪着地上,道:“臣领旨。”接过玄金法旨,他起身将法旨拿住,走近灵人两步,问道:“尊神可有别的话?” 灵人抬头直视他,摇摇头,声音仅两人可闻:“尊神吩咐了,如果神君有话,灵人可带。” “那……”安祁旭突然有些激动,又立马察觉到,有许多人在看着,只能镇定心绪,温声道:“请大人带句话:如今神界事繁,但也希望尊神保重身体。” 灵人自然察觉不到安祁旭垂眸时的一抹温柔,点点头,毫无情绪,“是。” 送走灵人,安祁旭站在门口,想到刚才的话,不禁失笑。笑什么呢,他的痴?他的狂? 或许都有吧。 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他也该做些别的什么事。他叫来文兰,“你去库房也好,街上买也罢,找些品相不好的璞玉” 又指向一个侍卫,吩咐道:“去牵我的马来,我去趟祭司府。”www.gebiqu.com ------------ 第六十三章 心绪难掩 果然是声势极大的灵人传旨,安祁旭来到祭司街,这边已经传开了,渐渐把上一件事淡忘。不过安祁旭也从中得知一件事,同为举主司的还有崇泽、岫骥。而文试主判的则为他、皋离等十人。 祭司府的守门人一见到他,就想见了自家大祭司一般,也不必通传,直接将他带了进去。 池塘旁,百萧并没注意安祁旭的到来,手握着鱼竿大笑道:“溪儿,快帮我一把,这条鱼大。”兰溪立马放下手中鱼竿,也过去帮忙,直到安祁旭渐渐走进,两人一阵惊呼,一条大鱼被挣出来。 百萧还好,常年习武,步子稳当,可兰溪就不一样了。她一个踉跄,一下子坐到地下,饶是这样,她仍是在笑。转头之际看到安祁旭,立马笑着站起来,“师傅。”不顾身上泥污,她直接跑过去,安祁旭不妨,被他摸了一身泥。 她这才后知后觉,扭扭身子,“师傅对不起,我把你衣服弄脏了。”她说着道歉的话,却一丝道歉的语气都没有,一双眼睛也盛满笑意,偷偷瞄向比她高了进半个身子的人。 安祁旭笑笑,低声说了句:“玉兰染尘,如何是好。”声音如同化了的冰糖,兰溪恨不得拿个雪梨来配。 他甩甩手,两人身上的泥污立马消失不见,这是百萧也把大鱼成功地放到水桶里,过来笑道:“来接兰溪。” 没等安祁旭回话,她率先一步抢话:“青龙神君不忙?刚洗清了污水,就得了尊神青眼。”她拉过兰溪,说道:“把溪儿就放我这吧,你家里两个病患,又要管举贤试的事,也顾不上这个小鬼头啊。” 兰溪也一脸郑重,点点头,说道:“师傅去忙吧,徒儿就在这里陪师伯。” 两人之间互看的一眼,让安祁旭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挑挑眉,摸着兰溪的头对百萧笑道:“多谢师姐。” “太好了。”兰溪开心地跳起来,又立马发现自己的失控,赶紧站好,百萧已经摸摸额头,尴尬地看着笑得微妙的安祁旭,干巴巴地笑道:“我待会去凡间视察,能带兰溪一起去吗?” 安祁旭两只手伸出,对着两人一人弹一下,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百萧与兰溪同时摸着被他打过的地方,明明不痛,两人却故作委屈,低声“嗯”了一声。这样一看,倒不觉得百萧是安祁旭的师姐,倒像是跟兰溪一样,是他的徒弟。 “好了好了。”安祁旭拉住两个闹小脾气的“小姑娘”,“去凡间哪里?” 一边走到亭子,百萧一边说:“先去京城,再去周围几个州看看。”安祁旭才放下心来,点点头。笑道:“这次买茶可要提前订好了,别又抢不到。” 一拳头打在他身上,结结实实的一声“嘭”,兰溪探究的眼神看过去,却发现百萧的脸已经有些红了,她心中下定主意,等回来找百萧的侍女问问。 安祁旭在亭子里小坐了一会,便又起身,说道:“眼见就要到辰时,我先去找师兄。” 百萧点头,赌气回道:“本官愚钝,不送青龙神君了。”兰溪趴在桌子上,终于发现自己师伯比她还要幼稚的这件事。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师傅应该能见到落姐姐吧?” 安祁旭坦然地点点头,并没发现兰溪眼底的狡黠,只听她说道:“替溪儿给她带句话吧,就说某人喜欢她,好想她。”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百萧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可安祁旭耳根却已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了,他刮刮她的鼻子,说道:“为师去商量正事的。” 眼见兰溪要说下一句话,安祁旭立马抢着回答了:“你也别想着去神宫自己说。你落姐姐忙着呢。” 百萧看着笑着,推着安祁旭往外走,“快走吧,我还要带着溪儿吃鱼呢。” …… 走出祭司街,迎面撞见崇泽,曾为他师,如今虽比他官职高,安祁旭却不好意思受他的礼,寒暄一番后,安祁旭问道:“掌座去神宫吗?” 两人骑马并行,崇泽笑着点头,亦问过他。安祁旭回道:“去寻昭元将军,一起去神宫。”他看向崇泽,笑道:“掌座可要一起?” “也好。”崇泽点头,两人遂一同,转进了昭元街。昭元府门大敞,一个侍卫牵着马,想是岫骥也要走了,门口守卫一见他俩,立马跑进去报与岫骥。另一守卫请两人进去坐,两人推辞了。 岫骥正最后抱一抱乔宥,黎箐正准备蹲下身子给他系玉佩,他伸手接过,温声说道:“等下我自己来。”听着外面守卫来报说安祁旭、崇泽来了,心里也有数,笑着看向乔宥,“爹爹要走了,宥儿亲一下。” 乔宥老实地在他脸上亲一下,他又与黎箐说道:“我这一去,只能等到明天举贤试结束才能回来了,你明日若想回云林之城,记得多带几个亲兵,那里雾大。” 黎箐将乔宥接过来,然后空出一只手替他理理衣襟,岫骥一笑,将玉佩系好,搂着黎箐,对着额头轻轻压了一下,温声道:“我走了。” “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黎箐推着岫骥,看了看一旁努力把头埋到脖子里的侍卫侍女,咳咳嗓子。 岫骥到了府门口,看见安祁旭正在和崇泽说笑着,因他的到来才停下,崇泽对他抱拳,微微屈身,而安祁旭则是点头示意。 到了神华门,下马,进宫。离辰时已经很近了,天空呈现出一派金光色,连玄黑的宫墙也被映得露出一丝庄重外的奢靡,只有右偏殿的门被打开,还有灵人驻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个偏殿了。 偏殿内几个文试主判官都到了,给上首留了三个位置。 按照官职,安祁旭理所应当地做到了离主座最近的位置,偏殿不比正殿,略微小了一些,等她一来,他就是离她最近的人。 随着一声“尊神到”的声音,安祁旭随着众人站起,看着心中那人坦然走进,他跪下,行稽首,这众人统一的礼数中,遮挡了他微末的心思,同时他也无缘看见,那人多投过去的那一眼。 既然是来了解举贤试,也没有多少废话,灵人着手给每个人发了一本册子,而安祁旭有两本。 紧接着就是灵人在上面读上面条例,“举贤试,分为初试、复试,文武两试。” “初试设在三城一岛,各州将收录其管辖之镇名单交予管辖其州之城,于明日卯时一刻进行,神育堂掌座前往圣灵岛主持,昭元将军前往无往城主持,因云林之城不便,初试将于神城合并,由青龙神君主持。” 安祁旭拱手称是,接着停下去。 “过初试者,收录姓名。将统一抽签,两两对决,进行复试。复试于神城进行,进行三轮,不过者领过银令牌,过者可选文武两试其中一试。” “文武两试,文试在前,武试在后,文试设于瑶江,武试设于玄玺草场。两试结束,神官除军长外,皆为尊神亲赐,其余人l领金令牌。” 再往后翻,就是已经收录好的神官空缺,有的是本就缺少,也有一些致仕的神官空缺,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最上面新加神领:监察司宰座。 看完一本,下一本就是文试主判的册子。这次文试大不相同,从前文试选拔最高神官不过是四极的谋师,这次却选拔着全部的监察司神官。 选比自己官职大的官,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场文试的耗费时间,必定比武试长。别人低头翻看之际,安祁旭已经看完,抬头。 却发现殿中除了灵人没有一人向他抬起了眼,下意识地往右边主座上看去,却发现原来她也在看他。 羽冰落觉得最近很不正常,觉得安祁旭也不正常。太过于……关心她了些。刚才灵人带话回来,她还以为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谁知道只是让她保重身体。 她不免拿出镜子看看,自己看上去很不康健吗? 同时她又不由得回想过去,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哪怕是她的亲父神、母后,也没有动不动让她保重身体了呀,而且还是让灵人带的话。 这可是灵人,就带这句话? 想着想着,手上的册子已经被她放下来了,眼神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安祁旭望去。顺她眼神看过去,安祁旭还在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 他两手拿着册子,头微微低下。他看书极快,几乎扫一眼就转到下一面,无需像她一样一字一句地去读。她看得一时有些恍惚,眼底探究愈发深重。 突然间,她心中就爬上一丝恐慌,与其说是恐慌,倒不如说是是被吓到。谁知道安祁旭突然抬头看她,她又看得入神,没有提前察觉。 霎时间,她的心就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下,他的眼神,与她回忆里身为旁观者时看过的一双相似。她还想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安祁旭突然的一抹微笑让她惊醒。 她对他淡笑一下,点点头,迅速地那会桌上的册子继续看。 她的眼神,以及那一笑,是什么意思? 在两人眼神交汇的那一瞬,要说不慌,是不可能的,安祁旭甚至以为自己的心思已经得到了答复,心头还有一丝欣喜。那份为人骨子里带有的些许自我,在心头无限放大。 他心中暗自笃定:哪怕是他痴,是他狂,他也该让她明白。www.gebiqu.com ------------ 第六十四章 初学雕玉 主持、主考从进入神宫那一刻起,不可回家,尤其是文试主考,文试主考需要出题,更不可与他人交流。仲华宫中特地收拾出一宫,供他们休息。 安祁旭掐指算算,竟还有将近十个时辰。崇泽是第二次主持,他忍不住靠近问道:“一直到明日举贤试开始,都没有事情可以坐?” 崇泽看着他,神色略带戚戚,甚至不必点头,安祁旭就知道他说的没错了。不过崇泽又说道:“仲华宫倒是可以随意的,我上次去看宫司制金银令牌。” “咱俩一块去吧,我师弟还要去找那些先生共商大事。”岫骥一脸笑着,拉着身旁这位老好友,崇泽本想正经些,还是被他后面四个字给逗笑了,推着他笑道:“你媳妇还没把你治老实些,以前也不知道是谁说不想娶亲的。” “你。”岫骥指着他道:“到底去不去?”崇泽拉着他站起来,“我错了,咱们走吧。” 看着两人离开自己屋子,安祁旭才笑笑,走出屋子。 崇泽、岫骥前脚刚到宫司,神侍的茶刚端上来,听到一声行礼之声,一转头,却是安祁旭也来了。 “你不是去商量题目了吗?”安祁旭笑着走到他们身边坐下,神侍忙着递茶递水,“商量好了。” “这么快?”岫骥片刻恍然抬头,却见安祁旭只笑着看宫司里来来往往的灵人神侍,又看看崇泽,十分不解。 崇泽拿着手中的法器扇子扇了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嬉笑,拉着他靠近说道:“古往今来,文试内容就没变过,无非就是写首诗,再写篇就世文章。还不好找?” “哦。”岫骥听完没搭理他,继续跟安祁旭说话:“我们刚才看过一眼制令牌的,你要想去看看就去吧。” 崇泽指向后面的一个地方,“那边的楼,一搂制金、二楼制银,三楼制玉。”发现并不明确,就招来一个神侍,说道:“你带神君去。” 安祁旭本不想去,但一听那三楼是制玉的,立马站起来,对神侍笑道:“劳烦了。” 制造的楼中十分匆忙,一搂神侍看见他也只快速地行一礼,然后就抬着一大桶金子往工匠旁的火炉里倒,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身旁神侍:“这参加举贤试的人暂无定数,怎么现在就开始造令牌?” “虽无定数,但总有大概的数目。”神侍说着笑道:“便是多造了,也不值多少,再融了造别的就是了。” 如此话语,当真应了神界财大气粗之论,安祁旭便也不说什么,只笑着问道:“听说三楼是制玉的宫坊,本君可否去看看?” 神侍鞠躬,道:“这自然可以。”她伸手向前,笑道:“神君请。” 三楼瞧着就冷清多了,几个工匠刻一会手上的璞玉就停一下,互相说笑着。安祁旭一进来,他们本未察觉,直到有一人看见,他们才都起来行礼。 领事主管上前,垂首说道:“不知神君前来,有何吩咐?” “叨扰诸位了,怎么能是吩咐,只是……”安祁旭眼睛看向工匠手上的工具,笑道:“本君想来窃技一二,只是不知主管可愿接纳本君?” “岂敢岂敢,如今本就无事,还请神君不要嫌弃。”他走到一个工匠面前,说道:“这是最好的师傅,尤其擅长雕刻玉佩,神君要不嫌弃,就他吧。” 安祁旭一听他擅长雕刻玉佩,正中他下怀,便道:“宫里工匠都是千挑万选,本君岂会嫌弃。”走近管事所指的工匠身边,拱手笑道:“叨扰了。” 他也不摆架子,直接坐在他身边,工匠手上拿着一块没有经过雕琢的翠玉,品质不怎么好,倒适合他这样的初学者。 切、磋、琢、磨,做第一个时,安祁旭除了划活做起来游刃有余之外,其他的都是工匠指导下做出来,他笑道:“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神君这只是雕第一个,已经很好了。”工匠笑道:“小卑初学时,手上不知轻重,直接把玉给凿成两半。” 远方钟声响起,安祁旭才想起来是神宫神侍统一放饭的时间,他站起来。“便不打扰您吃饭了。”原本无声的三楼,突然声音大了起来,有了安祁旭的话,他们也就开始结伴出去。 教安祁旭的工匠也站起来,说道:“小卑送神君出去吧。” 出了楼,安祁旭道:“不必送了。”工匠才行礼退下,可跟着安祁旭的神侍还没走,他笑道:“你也去吧,本君自己逛逛。” 独自往东走,忽觉得越走越熟悉,四下一瞧,原来是走到神育堂的门口。神育堂的大门紧闭,虽无灰尘,却难掩冷清之气,透过院门可以看见他最喜欢去的竹林,他望了一眼,再往前走。 路过藏书阁,看见上面游云惊龙的三个字,为先尊神所题,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容夜之字可比之。说到先尊神这人,论文可堪榜首,论武不值一提,当初一首“高山流水”,飞鸟经过,留在神宫百日不回。 看到这字,安祁旭便想到羽冰落的字,就事论事,便只能用“中规中矩”四个字形容了。偏他一见便欣喜万分,拿着笑了半日,再往前,果然是到了去往青华宫的大路。 东临微湖,西临藏书阁,安祁旭从那路往北看,可见灼灼桃花之间,是青华宫的宫门。站在微湖旁愣神之际,已有神侍奉命来找他,“昭元将军请神君回宭宣殿用饭。”宭宣殿是他与岫骥等人住的宫殿。 安祁旭这才回神,望望北方的天空,回道:“走吧。” 宭宣殿内,只有岫骥、崇泽二人在正殿等他,不见其他人,安祁旭问道:“皋离先生他们呢?” “他们回屋吃。”岫骥为安祁旭斟了一杯酒,笑道:“要是他们看着咱们喝酒,定要指指点点的。” 安祁旭愣了一下,片刻说道:“既有公务,本就不能喝酒。”岫骥与崇泽对视一眼,笑道:“幸好没让那些老师傅在这。” 岫骥先喝了一整杯,道:“什么歪理,我从前打仗不也照样喝酒,也不见耽误战事。”又自斟一杯,又劝安祁旭,道:“大不了你喝了去睡觉就是了,谁让你处理公务不成,别学的腐朽模样,可不好寻亲事。” 两个已经成家的男子,像是发现了充当媒婆的乐趣,崇泽笑道:“祁旭可有心仪的姑娘,可不要学你师兄,非要等着年纪大了,自己不找,别人寻来。” 岫骥拿着酒杯的手一抖,哼哼两声,道:“是是是,你给欢颜妹子是相处长久,不也是在我后面成亲。” 安祁旭以为他俩会把自己忘了,刚要松口气,谁知还是没躲过去,岫骥看着他笑道:“不是正说着你的事,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这……自然。”安祁旭目光虽不闪躲,但他却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心虚,“师弟才不过四万余岁,且醉心游历山水,这种事,自然没想过。” “要是旁的也就罢了,你若是只因为岁数小才故意不想这事那大可不必,你师嫂的族弟比你还小上一些,前日刚成亲。”岫骥又喝下一杯酒,,与崇泽说笑着,看不见安祁旭眼中的一丝惆怅。 若他只是在年纪小的情况下喜欢一个人,那自然不需要过于躲避这种事情,可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他喜欢是那人,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 他苦笑,落在旁人眼中却依旧是温和的笑,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风露酒不烈。” 好在他想来自控,喝了几杯就停下,酒壶又一次空了,他拦住神侍,对着岫骥劝道:“不好再喝了。” 岫骥看着小师弟严肃的神情,才肯放下酒杯,“算了,撤了吧。” 喝完酒,又无事可做,三人说说话,便散开回到自己屋子。 屋内门一直紧闭,难免有些闷气,安祁旭本来醉意微弱,行动也是十分自如,谁知在这屋里却有些晕了。坐在床边对点香的神侍说道:“你们下去吧。” 神侍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行礼退下。 不知何时他的思绪寻不见,他陷入沉睡。醒来时,往外一看,窗户为金,床旁的高架也犹如洒金。缓缓坐起,大脑一片空白,他记得他喝得并不多,怎么头这样晕。 他盘腿而坐,闭眼调息,灵光乍起,片刻后才慢慢减弱,安祁旭挣开眼,自言自语:“算了,本也没有什么事,闭关吧。” 他再度闭眼,心神归一,凝神不知天地之时。 从外面吹过一阵风,神侍关窗户时忘了上钩锁,直接将窗户吹开,在外守着的神侍慌忙地去关,谁知屋内一声:“不必了,你们也进来吧。” 神侍依言走进来,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床上一处灵光,她过去点灯,问道:“神君几时醒的?”便听到床上的人道:“那窗户一打开就醒了,现在几时了?” 神侍拿出火折子点灯,屋内才亮堂起来,见安祁旭只着中衣,走上前道:“已经亥时了,神君可要沐浴?” 安祁旭打坐半日,身上也有些不舒坦,点头道:“嗯。” 神侍便出去说了一声,片刻,就有几个神侍提着热水进来,又提着空桶出去,神侍道:“神君需要伺候吗?” 安祁旭摇头,道:“不用,你下去吧。”神侍依言退下,安祁旭这才往浴桶那边走。 等到神侍再被叫进去时,安祁旭已换了身衣服站在窗边喝茶。 “神君若想看夜景,不如出去逛逛。”神侍笑道:“现在正是桂夜时节、金菊吐蕊,神君必有好诗。” 安祁旭笑笑,“承你吉言。”然后放下茶盏,说道:“也好,闷半日了。”www.gebiqu.com ------------ 第六十五章 勃然大怒 循着桂香往远处走,安祁旭竟走到了微湖,微湖南面种满了桂树,吹起一阵风,不计其数的桂花飘落,多数洒在湖面上,为原本幽暗却可见深底的湖座遮挡,仿若按照神界尚黑做出的华服上的金粉,贵气万千。 安祁旭刚想出一句诗,还未吟出,身后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却是玥娑。 玥娑此时穿着鹅黄色绣花长裙,不识者乍一看,定会以为是树上的桂花化了形。玥娑笑道:“你不来找我玩,我只好来找你了。” 安祁旭无奈道:“你从凡间回来了?”玥娑一脸委屈,说道:“别提了,再也不去凡间了,有人骂我是粗鄙之人。” 神侍想提灯想要到两人身边,却被玥娑接过,然后又很自然地递给安祁旭,安祁旭接过,问道:“怎么回事?” 玥娑拉着他回道:“我今日去凡间,看上一个玉碗,结果不知道从哪来几个下人,硬要跟我抢,他们人多势众,我就只带了晴黛一人。” 到了亭子处坐下,安祁旭道:“所以她就这样说你?”玥娑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也不是,好像是他家小姐吧,见我先来就没有要,那个玉碗上面刻着“琥珀光”三字,我就问掌柜的为什么刻这三个字,谁知那几个下人听见了,就笑我是乡粗鄙之人。” 安祁旭一听,一声叹息,问道:“你当真不知?” “不知啊。”玥娑恍然抬头看他,问道:“祁旭你知道吗?”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诗在凡间,人人皆知。”安祁旭低声笑道:“只是这琥珀光却不是形容玉碗,做这的人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 玥娑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刚想顺着他的话骂几句那几个凡人,谁知安祁旭却说:“但你也该多看些书。” 玥娑伸了伸舌头,说道:“我也想啊,可我看不进去,从前父神、母后他们都说那些书读不读都不要紧。” 安祁旭心里一沉,又想到羽冰落的一些事,心中一下明白:应该不止有先尊神的原因,恐怕她才是最不想玥娑知书识礼的那个人。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闷气,替玥娑生气,跟替她生气,玥娑不懂诗书,不精六艺,对于她,当真是绝了后顾之忧。 安祁旭突然拂袖站起,看向远方:她难道不懂,收为己用的道理? 玥娑见他突然站起来。忙问道:“怎么了?”安祁旭这才想起来旁边是有人的,压下心中想法,回头看玥娑:“你该看些书,去寻四书五经看看。” 他忽而拉住了玥娑,说道:“你不要听你姐姐的话,她是太……疼你,才不肯让你读书的,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会学好的。” 玥娑受到了激励,立马笑着点点头,“那玥儿一定要向祁旭学习,以后跟祁旭一块帮助姐姐。”安祁旭看了看远处站着的晴黛、芙烟,才咳两声松开拉着玥娑的手,说道:“她们来找你回去休息了。” 玥娑这才回头,“那我走了。”安祁旭笑了一声,道:“我送你吧,而且我也要找你姐姐说些公事。” “那正巧,听说姐姐刚起身,走吧。”晴黛笑着来接安祁旭手里的灯,眼中戒备与算计消失不见。 安祁旭刚才的一肚子闷气,这时已消失殆尽,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见羽冰落。却一直在听玥娑絮絮叨叨地说:“姐姐是真的疼我,我说不想做什么,她是绝不会逼迫我的。” 无论心里怎么想,安祁旭却只笑着“嗯嗯”,不知不觉就到了青华门。玥娑想要带着安祁旭一块进去,被灵人拦住,“除尊神、幻尊外,都要像尊神通报。” 安祁旭道:“臣求见尊神,请大人通传。” 看着玥娑进去,安祁旭就在原地等着,直到前去通报的灵人回来,道:“请神君前去中书房。” …… 中书房内,羽冰落本正拿着一张信纸看,外面灵人来报,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快请。” 安祁旭自走进屋那一刻,就乱了心神,因为此时的羽冰落,也一直在看着他,笑意不同于以往的疏离。令人一看,便是有满腔怒气也该消失殆尽。安祁旭却直接在行礼之后道:“尊神可听过南汉中宗的故事?” 羽冰落点头,道:“自然听……”她回想以前看史书上的关于南汉中宗的事迹,瞬间明白,接下来的声音也带了三分冷意:“神君是什么意思?灵人把门关上。” 安祁旭却什么也不顾了,直接道:“为君臣子,当直谏于君。尊神如此颖达,南汉中宗自然比不得您,南汉中宗杀大臣灭兄弟,以致后代纷纷效仿,南汉更是四世而灭。” 羽冰落勃然脸色一变,冷声道:“神君这是看书看糊涂了?凡间多子,方有此祸,自首尊起,尊神一脉大都唯一,怎会有兄弟相残之事。” “是,臣糊涂。”安祁旭此时像是什么都不怕了,直接道:“兄弟之间血脉相连,南汉中宗愚钝多疑,才会认为兄弟之间只有争夺,可若兄长贤明,为弟者也自然感恩戴德,待兄长也只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点着的蜡烛突然爆了一下,生出的火花耀眼,屋内也生出一股蜡烛气味,极似战火。 羽冰落道:“始皇帝之两子扶苏、胡亥,扶苏如何仁义,最后不还是被胡亥与赵高等人害死,可见神君之言,并不可使人信服,不如先做准备,以绝后患。” 安祁旭摇头,掷地有声,“始皇暴戾,又极其宠爱胡亥,而胡亥又由奸臣赵高教导,故而生出野心。若说胡亥骄纵,自然无错,受父熏陶,经奸臣教导,欲当皇帝实属他之正常之举。” “而有些人,虽被娇惯,却和胡亥不同,更是谨悌兄长之人,若加以教导,无异于兄长的左膀右臂。” “况始皇宠溺胡亥,后人谈及二世之过时难免涉及始皇,且大都都是说始皇过于溺爱二世,以致于二世如此不堪。” 羽冰落突然见不再怒目圆睁了,似乎在沉思什么,安祁旭跪着,也不再说话。 一阵沉默。 暴风雨总算是来临,羽冰落道:“下去。” 安祁旭俯身说是,随后站起,后退几步,又突然跪下:“望尊神记住一句话:日下无新事,但凡发生过,绝无永沉于土之理。” 羽冰落指着他,厉声道:“下去!” 安祁旭恍然走出,心里不知是解脱还是更加沉重了,他转头看向中书房,门紧闭,他望不见。身边灵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又响起:“神君莫看了,走吧。” 他叹了口气,直面灵人,道:“灵人事事听从尊神,倒也是幸,更算是悲。可扶持贤君,亦可助桀为暴。” 从中书房走到青华门的路可真远,安祁旭这样想,出青华门那一刻,他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羽冰落本来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不要外泄,谁知送安祁旭的灵人回来,道:“青龙神君说了一句话,尊神可要听?” 羽冰落道:“你说。”还有那句话能比刚才那些更能让她生气。 灵人将刚才安祁旭的话直接复述一遍,一个字都未少。 羽冰落的怒气一下冲到头顶,拿起手边的玉镇纸就往地上摔,若沁跪在地上道:“若神君说话有误,尊神直接处罚就是。” 羽冰落冷笑两声,看着对尊神唯命是从的灵人,道:“他没有错,他一句都没说错,理应如此,本尊理应如此对待幻尊。” 她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一些,眉头皱着,“可作为我,不想让玥娑,成为受人称赞的贤明之人。” …… 寅时前,安祁旭与岫骥、崇泽站在神宫议事殿前,看着羽冰落依旧意气风发站在他们面前,说着让他们好好任职的事,她从左至右一一笑过。明明只有三人,可正好到面向他的时候,一丝笑意都无,安祁旭却面色如常,恭敬着,含带着无可挑剔的淡笑,谢过她。 出宫时,岫骥站在安祁旭身边问道:“你去找尊神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动大怒。”昨日夜里,他被骂出青华宫,羽冰落生气砸了一个白玉镇纸,这些事没有一个神宫中人不知道的,可其中是何原因,却不可能被他们知道。 安祁旭摇摇头,淡笑道:“没什么,不过一些小事。” 岫骥显然不相信,但也明白是因为自己不能知道这件事安祁旭才不告诉他的,便也不追问下去了。 安祁旭管的是神城处的报名点,只看着,除了有问题的提出来之外,绝不说话,直到云林之城城主亲自来送一城报名册,才肯说话。 神城的名单统计完时,远远地看见瑶江旁的码头一阵扰攘,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陪他来统计名单的皆是灵人,自然不可能被这给吸引过去。 “禀告神君,名单已统计好,请神君会神宫。” 安祁旭嗯了一声,坐上马车。www.gebiqu.com ------------ 第六十六章 柳絮现世 刚回神宫,看到前面崇泽急匆匆地往议事殿走,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女子,手中拿着一把剑。 哪怕远看,安祁旭也能感觉到那剑绝非俗物,尤其剑鞘上面似乎有一物吐出一缕灵气,向上绕到那女子手腕。 安祁旭站在议事殿的台阶下,与灵人说道:“请大人去交名单,本君就在此处等着得令监看初试就好。”灵人垂首说道:“议事殿里的事,神君还是去看看为好。” 一句话说的过于死板和绝对,可偏偏是灵人惯有的语气,安祁旭一时无法断定,这就话究竟是否有猫腻,只好点点头,道:“请大人带路。” 崇泽是在圣灵岛时就提前给羽冰落传信,当时羽冰落坐在湖边,手持钓鱼竿,灵人来报这件事,她却没有一丝震惊。 她看着平静的湖面,抬眼笑道:“鱼饵都有了,大鱼还会远吗?”她伸手吧鱼竿放到架子上,施施然站起,理理衣襟,对着若沁笑道:“走吧,去重操旧业了。” 议事殿内,羽冰落站在高台上,面对着众人,直到见到那女子手上拿的佩剑时,不可思议的瞪眼,右手施法。 女子手上的剑得了召唤,立马从女子手上脱出,到了羽冰落手里,“尊神!”崇泽喊道。 羽冰落恍若未闻,拿着剑往下走,一边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是东曦,是外祖的佩剑。”她指向那女子,声音颤抖,道:“你走近些。” 那女子也不害怕。径直走过去,与羽冰落直视一眼,然后跪下道:“小民柳巽,拜见尊神。” “柳巽……”羽冰落神色戒备,问道:“可知柳氏?” “这是自然,柳氏谋反,全族被诛,哪怕随便拉一个神民都能说出,小民身为柳氏人,更要清楚。”她说话掷地有声,仿佛她不是柳氏全族中的一份子似的,可她偏偏又说自己是柳氏人。 盛怒之前,必有威语,羽冰落道:“好一个身为柳氏人,你既知柳氏,不东躲西藏,以免被人发现,反而拿着柳氏族长的佩剑问世。你就不怕,本尊将你斩杀?”昔日柳氏,就是行斩首之刑。 柳巽低头,全然不怕,道:“小民不掩身世,是因当日谋反之时小民无法参与,相信尊神圣明,必有贤良定夺。” 羽冰落怒气已现,冷声道:“那按照你的话说,本尊若不饶过你,就非贤君。”她厉声道:“来人,将她押下去,按当初定柳氏之罪处罚。”说完这些,她心中三下还未数完,就听到有人跪下,道:“尊神不可。” 她望去,竟是安祁旭,她本以为,经昨天一事,他会躲避自己几日的,他却俯身道:“尊神无论如何决断皆为贤明之举,当初柳氏谋反是真,柳巽未参也是真,尊神若杀之,固然是于法合极,但于礼难容。” 他还想说话,羽冰落已经打断了他,道:“不必说了。”她看向安祁旭的目光带有嫌弃,安祁旭却长跪不起,毅然道:“尊神要执意杀之,臣请求致仕。” 羽冰落颜色大变,呵斥道:“神君这是在逼迫本尊?”安祁旭身子依旧跪得笔直,道:“臣不敢。”羽冰落摆摆手,道:“若沁,带他们下去。” 在旁边一直想替安祁旭求情的崇泽被灵人半请半推的带出去,而柳巽也被拉出去。殿门关上,只剩下羽冰落、安祁旭与几个灵人。羽冰落手上还拿着东曦剑,看着他,眼神带了一丝不知名的意味,“神君这是何意?” 安祁旭却突然笑道:“怕掌座说慢了一步,接不上尊神的戏。”羽冰落一惊,直直看向他,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对视良久,羽冰落败下阵来,道:“你如何得知?” 安祁旭道:“先有灵人之语令臣疑惑,后又看到尊神,这疑惑才证实。”羽冰落一愣,连忙问道:“怎么看出?” 安祁旭笑着,眼角处似有有一朵粉桃,低头说道:“尊神在开心时,都会摸摸腰间玉佩或香囊的的打结处。” 梅上冰露赫然融化,顺着他手滴下…… 羽冰落心中猛地一跳,愣了半响,道:“那我要做什么,你也猜到了?”安祁旭抬头,淡笑着,说道:“十之七八,我会帮您。” …… 灵人打开殿门,羽冰落走出,安祁旭跟在其后,头紧紧低下,看不出情绪,但众人皆以为:被叱骂了。羽冰落一脸不快,将手中的东曦剑扔到柳巽身上,道:“初试对决名单可做好了?” 灵人说是,她看向崇泽。道:“掌座,看好她。”然后就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去。 崇泽和刚回的岫骥走在安祁旭两侧,崇泽看看身后被灵人看着还镇定自若走着的柳巽,对安祁旭低声道:“你与尊神说了什么?她脸都气红了。” 安祁旭不明,问道:“尊神何时脸红了?”崇泽环顾四周,才又道:“就刚出来那会。” 自不可能是气红的,便只有一种可能……安祁旭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想下去,却突然被灵人的说话声打断,“青龙神君,请前往神城外玄玺草场监看初试。” 安祁旭也不用担心胡诌出的理由会使两人不相信,毕竟初试为重,岫骥、崇泽两人也就让他走了,安祁旭坐在马车上,手也不自觉地放在腰带上玉佩打的结上面,心中一直在想:到底是她知道了,还是她也…… “神君,到了。”外面灵人的声音响起,安祁旭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想了一路,咳了两声,道:“是。” 他走出马车,才发现马车是直接进了玄玺草场,这个尊家草场,在以前更应该叫柳氏草场。草场内搭了十个比武台,尚有剩余空地。玄玺草场建于青华宫旁,万顷之地,建四十宫,仲华、青华两宫中式、微两湖皆于此场中六支湖汇聚流成。 灵植、灵兽数万,只是此时灵兽都被逐到远地,安祁旭难以领略“麒犀翼鳞,绕梁飞天朝朝”之感。 草场内人潮涌动,四千余人一人不少,皆聚于草场。安祁旭只是来监看,其实什么都不用管。 灵人将他引到承朗阁一场中最高阁上,道:“神君之职,就是再此观赛。”安祁旭从栏杆处往比武台那一望,果然十个比武台都纳入眼底。 四千零二十人,两人一场,又有十台,安祁旭一算,竟要打上两百零一场。 因是初试,各人水平参差不齐,看了三十场,才不过凡时近一日,直到一人走到台前,全场的目光才都投向他。 “江奕对何九。”江奕拿着昔予剑直接飞向台上,剑为无奇剑,人为绝代人。何九上来听得一声“比赛开始”,一声锣响,两人相互抱拳,“请赐教” 何九拔剑直接向江奕刺去,江奕侧身躲过,伸出右腿一个侧踢打到何九背上,法力只动用些许,而何九已经被打到台下。 锣响开场之声还存在众人脑海之中,结束的锣声已经敲响,江奕只用一招甚至未动用法器,结局就已经定下来。 这是唯一一场比赛有人鼓掌,直到江奕下场,议论之声还没停歇。 “我就说这江奕是神育堂教出来的弟子,岂是何九那等不知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小人物可比。”还未比赛的人此时热衷于谈论旁。 “你说,这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的儿子怎么不参加,这次神育堂里未参加的竟有五人。圣灵岛岛主、黎氏一个,两神君之子,还有……”他指了指站在高阁上的安祁旭,低声道:“不就是咱这青龙神君,你说这也神,本该一起参加举贤试的,结果人家立了功,直接升神领了。” “人少还不好?”另一人笑道:“你不少了许多对手?” 那人摆摆手笑道:“能过了初试,拿块银令牌好找差事就行了,只求神首佑我,别碰到江奕和玄武神君之女。” 赢的人继续等下去,输的人无论是否不甘,都按照规矩离开了草场。 江奕尽量站在人少的地方,不去理或炽热或嫉妒的眼光。直到灵人再喊到他的名字,他才往人群集聚的地方走去。 灵人安排两人对战也不是随手抽签,他们能记住所有人,法力之深浅也能看个大概。故而像玄武神君之女、亦是神育堂弟子的顾嘉卿与江奕是绝不会碰在一起对决的。 初试举行了近十日就结束,留下两千零十人。安祁旭捏捏眼角,下楼时听灵人说接下来的复试:“刚得消息,无往城留一千四百人,圣灵岛留一千人,共有四千五百人留下,已经定下半刻后全部聚于玄玺草场。” “第三场会多一人,尊神可有安排?”安祁旭精于心算,听灵人说出几个数字,直接就发现了里面的问题,灵人回道:“正准备报与尊神。” “可安排江奕与柳巽战一场,到时两人一同晋升就可。江奕的实力,还是数一数二的。”安祁旭也不在意灵人是否回复,反正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灵人记下。而按照羽冰落的脾性,也绝对会问他说了什么。 她可能还是带有一些气,他还是不要去这么多次为好。www.gebiqu.com ------------ 第六十七章 柳氏 羽冰落站在微湖的湖心亭里,手中拿着鱼食往湖内投,“晴黛那边安排好了?”灵人点头回道:“已经告诉她,让她适当劝幻尊读书。” 又一灵人前来复命,说出三场比赛会剩一人的事情,然后又说道:“青龙神君只说了一句话。”羽冰落放下手中鱼食,哼了一声,她气还没消呢,他不要以为陪自己演了唱戏,昨日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说吧。” 灵人又一字不差地说出安祁旭的话,羽冰落听之一挑眉,道:“就这样办吧。”天地朦胧,她抿嘴轻笑,心中想起安祁旭与他说的话,一时却觉得有些燥热拿起桌上团扇,狠狠扇了两下。“什么时辰了?怎么有些热。” 若沁道:“卯时还没过,尊神若是觉得热,不如让水神降雨?”羽冰落摇摇头,笑道:“还没娇气到这种地步,可能是最近火气太旺了。再说过会就是复试了,下雨到底不好。” 灵人也拿起扇子替她扇,若沁则在一旁说道:“火气大吃茯苓最好。”羽冰落听了点点头,道:“去传早膳吧。”她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整盒鱼食,整盒倒入湖里。 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冒出一百多条各色锦鲤,争着强鱼食,宛如朦胧天边的一片朝霞。她突然一回首,拿过若沁手上的琉璃灯,快步往岸上走。 路过一处,她突然顿在那里,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片迎春花长出,拦住了她的去路,鲜嫩绿枝,上映冲寒嫩黄,灵人一见,上前去想按以前习惯将那几枝扯掉,被羽冰落拦住,“不到园林,怎知春色。” 嫩黄的迎春在朦胧天地间凸出的盎然生气,她似乎从未见过,问道:“这花是刚栽的?” 若沁摇头,道:“一直都有。”羽冰落也不说话,怔怔道:“是吗?” …… 神宫内,安祁旭同崇泽、岫骥站在一起,岫骥拉着崇泽问道:“你那边如何?” 崇泽摇头,神色严肃,道:“别提了,那个柳巽绝不是善茬。”他看看安祁旭。又道:“她当初本是在圣灵岛尚学进学,原本是叫杨蕊,就是当时报名时突然跳出来,拿着东曦剑说自己是柳氏人。” 安祁旭点头,道:“能控制东曦,她的法力应当不错。”崇泽看着这个替柳巽说话的人,无奈道:“这是自然,虽不及你,但这次的魁首是可以挣一挣的。” “她不会是。”安祁旭斩钉截铁说道,看着崇泽笑道:“掌座忘了江奕江师兄吗?论文论武,她都不可能是江师兄的对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崇泽也赞同地点点头。 岫骥一脸愣了一下,低头在想江奕是哪个,突然想起来,笑道:“就是潭辕的小舅子。”安祁旭一皱眉,想纠正他这个说法,可再想想又没有什么不对,也不再说话了。 崇泽笑道:“他不爱说话,也不喜出门,故而你没见过,等复试你见了就知道了。” 安祁旭只依旧站着,望向议事殿的方向,直到她走出来,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他,可他无法分清,到底是因为神宫中的传闻让她不能看向自己,还是她还没有消气,真的不想看一眼自己。 他不免在心底嘲笑自己,她与他本就是君臣关系,她为何要看自己,她有什么理由要看自己。 他看见她立于大殿之前,大殿折出金光,背后明明有许多灵人站立听她吩咐,可为什么她只看到她,光明磊落,站立于大殿前,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是否是一片黑暗? 心中的失落无论如何深重,他的面上永远都带着一抹微笑,永远是那个无可挑剔的青龙神君,那个让人“一看之喜叹,二看之欲近”的安祁旭。 三人站在台阶下,看着灵人走下来传达尊神的话:“尊神传令,命三位神领前去玄玺草场。” 安祁旭称是,抬头再看一眼羽冰落,转身与崇泽、岫骥结伴往神宫外走。 复试尚未开始,来参赛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往这边赶了,安祁旭不过撩开帘子一看,就看见了他“帮忙说话”的柳巽,他本想立马放下帘子,谁知道她正好也看向路上的唯一一辆马车,正好看见他,还冲自己笑,她也无法,只好微笑点头。 马车走得远比步行快,他也只多看了一眼柳巽手中东曦,果然依旧吐出一缕灵丝,向上环绕到她手腕,等过了她,他才笑着放下帘子,轻笑出声,岫骥问道:“笑什么?” 他挑起眉毛,一脸微妙,道:“你们说,太过招摇,是愚蠢至极,还是过于聪慧?” 崇泽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沉思后道:“论情况而定。”看着安祁旭的神情,突然想到一人,笑道:“她无论只是想在神界正大光明立足,顺便恶心一下尊神也好,还是……当真想复仇也罢” 岫骥也想起来是谁了,双手一合,道:“柳氏早已被灭掉,连带着林氏一块消失地无影无踪,她还能找谁,叶氏旁支。我听说叶氏族长把那两支的私家兵都夺了过去,也不成什么气候。” 安祁旭看着认真说话的岫骥,头次漏出一丝倨傲之气,让他一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生几万年,生在那虽然动荡不安,但人才辈出的年代,看着只有经历过那些事才会有这股意气的岫骥和崇泽,两人对视笑着,他却只能旁观。 无论说书人多有声有色,都没有经历一场来得真实。 柳巽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笑意已经僵硬,眼中一片阴霾,余光扫向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人们,不屑地笑了。 青龙神君?看来传闻并不可全信,看他今日得罪那女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传闻中说话做事处处周到,也不知道那群人怎么这么敬他,只是因为他是缙绤之子? 她忽然握紧了手中的东曦,若没有那女人,她也可以像他一样,受万人瞩目长大。可她却隐姓埋名活了四万多年,东曦也锁在盒中四万余年。 黑暗伴随了她与这个姓氏这些年,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要让柳氏,重回到万千光明中。www.gebiqu.com ------------ 第六十八章 比试(一) 安祁旭又登上高阁,就听到岫骥一声感叹:“好久没来了,尊神也真是的,来这里逛逛有什么不好。”他听了笑道:“师兄以前经常来这?” 岫骥眼中笑意不改,倨傲之气更盛,崇泽指着他对安祁旭笑道:“这人和大祭司可是缙绤先神、先大祭司的爱徒,柳氏族长都不敢惹的人。” 这安祁旭就有所了解了,六界皆传,他的父亲缙绤先神,当初在神界中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办成一件事,且刚正不阿,拒绝柳氏拉拢,故而哪怕逝世后也被称为先神。 灵人在一旁适时的提醒道:“比试即将开始。”三人这才停止说笑,站在栏杆边,看着下面比试台上的一举一动。 锣响此伏彼起,安祁旭第一次觉得看人打斗如此无聊,越看下去,他越想看最后的那一场,是否会使天地失色。 直到看到一抹倩影,握着绝世好剑,直接飞到台上,一阵灵光飘动,引出一阵惊讶,看着这,安祁旭看着场面,也不误分神看她,低声笑道:“倒是不俗。” 柳巽飞至台上,对着对手抱拳道:“请赐教。”然后上前一步,意味比试开始,对方也祭出法器赤灵九节软鞭,为官办兵器司所出,分青黄赤白黑五色灵,赤灵为中等。 他迎上前去,紧接着就是一道红色光束扫向柳巽,柳巽毫不躲闪,以剑柄作挡,谁知对方手轻微一抖,软鞭立马缠上东曦剑柄,他用力一扯,东曦却丝毫未动。柳巽轻念法咒,两指点向鞭头,赫然一声响动,鞭子仿佛炸开,迅速抽回。 柳巽的一点,从鞭头直接传到那人手上,那人只觉得一整只胳膊都酸麻无比,还未回神再发一招时,柳巽已将东曦扔向半空,双手汇起法力,一声短喝:“收!”她左手吸过那人的鞭身,往后一抽,九节似乎只有三节,右手捻出雷电之诀,攻向那人。 便是一道蓝色电光之影飞快闪过,直攻向那人丹田之处,那人不妨,被直击倒地,只听“咚”的一声,众人眼还没从他那移过来,柳巽已接住了东曦,松开左手,赤灵九节鞭伴随着主人,一齐落地。 听着一阵叫好之声,看着两个灵人上来将对手扶下去,柳巽的自豪得到无限地扩大。她在尚学时顶着一个假名字,哪怕受着称赞,也绝不真实,现在的称赞,才是最真实的感觉。 瞥向左边,看见旁边的比试台下站着一个男子,着一身朴素青衣,被众人围拥下的他,却不染丝毫浊气,白玉琢成的白荷立在那里,身旁的所有都成了形态各异的淤泥。 她一时愣在那里,听到灵人道:“江奕对黎修”,他依言上去,手上佩剑平平无奇,可有人已经往那边挤去了。 “快快,江奕要与人对战了。” 这就是神育堂的江奕?柳巽被人推得也往那边走了过去,就见江奕一招“移形换影”之术,未看清身形,他已转到黎修身边,昔予剑的剑鞘一出,若光似水,直击对手身上,黎修后退几步,两人就此调换位置。 黎修咽下将要吐出的一口腥甜,拿着手中佩剑破空而击,只听“铮”的一声,昔予剑柄挡住了他的一击,甚至将他又逼后退了几步,江奕右手握剑,背于身后。 站在高阁上的安祁旭低声笑道:“他是看在他姓黎,才这样放水吧。” 台下人看不出其中关键,只是摇头道:“初试时江奕还是一招取胜呢,这会怎么还没分出胜负?”身旁人狠狠拍他,“别说话,打扰我看比试。” 不染一物、不沾一尘,黎修甚至连近江奕身的机会都没有,江奕左手控制剑鞘与黎修周旋。最终,只见剑鞘化为一道虚无之烟,如一条毒蛇缠住了黎修,将他逼到台下。 …… 第二场比赛,本该遇到的对手会比黎修强一些,可江奕开打后直接施出一招“纱拢雾月”筑起风墙,四面八方地向对手隆去。场上全部的风都受他控制,台下观者衣、发皆乱,对手以法器抵抗,结果整个法器都被吸入。 法器被吸,对手突然眼中不甘之情乍现,破臂逼血,想要以“血灵破万物”之法破开风墙,江奕早有察觉,右手结印,手上渐隆起一条水龙之像,旁观者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只有聚灵之术习得九成,才能化出龙凤之大像,这江奕,如此了得!”结果已然明显,与上一场相比,这次江奕的对手受伤十分严重,直接瘫倒在地,由灵人架下去。 站在上面一直观看的安祁旭首次下楼,并不是因为江奕,而是另一个人——柳巽。 柳巽扶着受伤的肩膀站在原地,看着被灵人簇拥而来的安祁旭,丝毫不畏惧,而她旁边,被灵人按住的跪着一个人,神色狠毒。 安祁旭走到柳巽身边后,又听到灵人重复一边刚才的说辞:“白垨于比试中使用暗器,请神君裁决。” 地上跪着的白垨见他来依旧不知收敛,吵嚷着:“我可是白氏嫡亲子嗣,岛主是我嫡亲舅舅,这不过是未杀完的柳氏孽障,有什么好护的。”他跪着往前走两步,对着安祁旭讨好笑道:“神君,你与我舅舅最为亲密,你饶了我吧。” 他声音不小,已有几个人听到,安祁旭有些嫌弃灵人做事太过死板,竟不知把这人带到无人之地。又恨极白垨这人,白氏果然恨不得孟尧渊替他们裆下一切罪行。 可身边还有柳巽看着,他还不能露出破绽,道:“使用暗器,革去其参试资格,押送至伏狱司,按神律处罚。”灵人依言拉着白垨出去,谁知白垨突然大骂出口:“你们敢,我舅舅是孟岛主,我……” 还没说完,他的嘴已经张不开了,安祁旭放下施法的手,不去看他,而是一脸温和地看向柳巽,问道:“伤到哪了?” 柳巽被他看得心中突然一惊,忙低头道:“左肩。” 安祁旭伸出右手,对着她左肩施法,不过片刻,柳巽就觉得自己左肩一丝痛觉都不见,她再抬头时,安祁旭手上又多了一瓶药,道:“这是内服药,吃了就不会耽误待会的比试。” 她连忙道谢,安祁旭只笑着说句“不必”就离去了,她再抬头时,安祁旭已在灵人簇拥之下离去,带着漫天晨光,仿佛从未来过。 她愣愣神,只在疑惑:他,为什么能这么温柔。www.gebiqu.com ------------ 第六十九章 比试(二) “刚才用暗器的是白氏子弟啊,那不该啊,圣灵岛不都是孟岛主昏庸,白氏不是一直素有美名吗?” “再好的菜地也会出几颗坏笋嘛,不过也有可能是那个孟岛主带坏的,上次的投身契不就是这样。” 两三个人围在一起,或扶着受伤的右肩,或瘸着一条腿,却说笑着一个一个神领的对错是非,可见失败的人总能找到众多让他们忘记失败伤痛之道,当着可笑可悲。 比试说慢也慢,说快也极快,安祁旭上去按着灵人的话,亲笔写了一张投报交给灵人,“这是递给尊神吗?”灵人摇头,道:“尊神那里会又灵人亲自去汇报,这是递与伏狱司。” 灵人的话不由得让安祁旭一阵失望,但突然又有些理解,就算这张投报是递给她的又如何,她会看吗?还未想多少,后面的岫骥已经喊他就看比试了。“祁旭快来,第三场开始了。” 安祁旭行走到他身边,望着底下的比试台,抿嘴轻笑,他还是比较想看最后一场。 …… 江奕打完最后一场,依旧未带倦意,刚下比试台,一群不识之人挤到他身边,一脸笑容,道:“恭喜江公子,三试下来仅用二十招,这过了复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另一个人想拉住他的胳膊,被他不留痕迹地抽走,那人也不闹,笑道:“我看您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心仪姑娘,小弟是黎氏旁支子,家中有一妹妹。”江奕本听他说前面半句就想立马离开,可又一听他是黎氏子弟,不免声音软下一些。 道:“闻君所言,甚感羞愧,只是小弟尚有事,先行告退。”那黎氏子还想说话,就见灵人过来大声道:“三试结束,多一人,柳巽何在?” 柳巽从人群中走出,引过了众人放在江奕身上的一半目光,只听灵人道:“柳巽多出,灵人会抽出一人,进行比试,酌情予过。” 柳巽面色不改,看着灵人手伸入青铜缸中,立即拿出一个青色纸条,一展开,道:“江奕。”人群中一阵哗然,江奕对柳巽,这样的高手对决,他们还能有幸一观。 安祁旭站在高阁上,对身旁两人笑道:“接下来会撤九个比试台,咱们去下面看吧。”及至楼下,灵人跟随,安祁旭见江奕和柳巽已经站在了比试台上。安祁旭登上灵人移过来的高台。 岫骥站在安祁旭身后,将安祁旭引到最中间的位置,笑道:“神君请坐。”安祁旭挑了挑眉,依言点头笑道:“将军有礼。”然后斯文儒雅地跽坐于席上。 如此上敬下恭的一幅场面,会让人短暂地忘记两人是师兄弟,连崇泽都不禁偷笑,怀疑刚才说笑胡闹的是不是他俩。 “江奕对柳巽。”一声锣响。台上柳巽朝江奕抱拳,声音尖细,“圣灵岛尚学柳巽,请赐教。” 她手上的东曦剑闪出的的强烈灵气,与江奕拿着的昔予形成云泥之别,观者不由有些怀疑,到底谁会获胜。江奕亦回,神色稍冷,“神育堂江奕,请赐教。” 紧接着,客套的前语被抛了个干净,柳巽欲先发制人,东曦首次出鞘。 东曦一出,蔽日灼月。天地间忽然从东边吹过一阵风,灵人手边的金锣都被吹动。一股冰寒之意顿时从地下漫起,台下之人一阵抖动,咋舌以观。 这就是以圣灵石碎片为引,极品含虚玉作鞘,炼制的东曦神剑。 岫骥在一旁不屑啐道:“虚张声势。”安祁旭抿了一口茶,茶杯遮住了他微动的嘴,“倒也不至于虚张声势,但也要看看她能不能控制住东曦。” 台上江奕眼神未变,手上昔予已经脱手而出,停在半空,却未出鞘,平平无奇,毫无光彩。 自举贤试开始一来,最受瞩目的便是江奕与柳巽,前者以仅仅二十招打败四个对手,而柳巽则是因为一个姓氏,加上一把东曦剑。 柳巽见江奕这般,也操控东曦剑于昔予对峙,东曦虽为男子佩剑,却异常轻巧,更似女子所持,正符合“柳氏十门里,九为雅儒生”,柳巽、江奕两人皆为捏决,佩剑随己心意。 相比于灵力强大的东曦剑,江奕的佩剑仿若一块废铁悬在半空,完全没有可比之处,可他与昔予也在冥冥之中互相牵引,如他臂膀一般,完完全全受他控制。电石火光之间,昔予也毫不逊色,两剑以打到远处山水之间,江奕与柳巽却依旧站在台上纹丝不动。 台下围观的人早远离他俩,还评价道:“江奕就是厉害,我看啊,那三百吊,趁早拿给我吧。” “那可不一定,柳巽和江奕差距也不会多大,柳巽还有东曦剑,你可不要过于自信。” 突然一阵狂风吹起,众人纷纷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台上两人却不见踪影,只余下一团烟雾,顺势南望,两人早已飞到半空中,昔予划过旁边瀑布,带出水珠立刻变成冰凌,直刺向柳巽,东曦察觉有异,前去护主,只动作略显迟钝。 柳巽面前多出一面碧蓝色光面屏障,挡住数根冰凌,所有人都只注意比赛的一举一动,没有人看到崇泽戳了戳安祁旭,他低声笑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我以前看着她曾祖父使东曦剑,那屏障是藏蓝色的。” 安祁旭点点头,道:“的确,不近如此,东曦飞去搭救时也慢了一瞬,远不如江奕与昔予心意相通。” 江奕看着坚固屏障,却生一股厌气,他本没想到这件事能扯上他,而柳巽也的确是法力深厚,打了这半日。厌烦之中,他双手结印,催动法诀,一把昔予立刻变成数十道光剑,齐齐攻向柳巽面前的一道屏障。 剑数之多,戾气之盛,光亮亦可与东曦相比,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柳巽看不清眼前局势,只知有剑相击,正双手结印以助。 接过听到远方一阵惊呼,她不想分心,结果身后突然一阵凉气自背而来,察觉不对,她仓皇回头,见江奕手持昔予,身后是烈日骄阳,踏风而立,手上昔予脱手而出,她再难抵挡。 昔予划过她衣领,在脖颈上留下一道划痕,渗出血丝,她也随之坠落。 接住她的却不是立在半空的东曦,而是江奕手中的昔予破风搭救,乘着她安全落地。 他淡然朝她一拱手,道:“承让。”然后依旧不在意远处响彻云霄的叫好声,沉声唤了一声“昔予”,昔予立马飞到他手上,跟着他远去。www.gebiqu.com ------------ 第七十章 文试 虽说柳巽输了此战,但只差了一招,且江奕之力有目共睹,故而柳巽也一同通过复试,参加文武两试。 两试定于凡时半日后,江奕快步走回梧桐街花连巷的江家,大门紧闭,他却闻到里面的烟火气,听着细微的炒菜动静,唇角勾起,轻轻推开门,又立马合上,断了外面一街投来的炽热目光。 屋内一阵饭香扑鼻,他并未进屋,反而转进厨房,黎忆云早有察觉,在他进来时就开口笑道:“回来了,可以吃饭啦。”她刚想端起锅旁的两盘菜,被江奕拦住。 他端起菜,淡笑道:“我来吧。”黎忆云也不推辞,又去拿碗筷跟着他走回主屋。 进屋放下菜碗,江奕就召出昔予,放到剑架上,见桌上竟摆了六个菜,又加了一个红枣燕窝羮。黎忆云笑道:“你看看,我一个黎氏执事洗手做羹汤,要是被我黎氏里的人看到了,就要笑话死我了。” 江奕似有愧疚,黎忆云上前拉住他的手,一脸笑意,问道:“两试你是选文还是选武?”江奕嘴角噙笑,回握黎忆云的手,说道:“文试。” 黎忆云点点头,并未太惊讶,又露出一脸狡黠,“可他们从玄玺草场出来的都在谈论你的绝世风姿呢,说你竟用几招就打败对手。”她左手托腮,眼睛紧紧看着江奕,带有“危机感”,“这下有更多女子要恋上你了。” “没有。”江奕不知在回答哪句话,然后又道:“与黎修比试时,用了十三招。” 黎忆云低头回忆,嘟囔道:“不对呀,那小子法力也不高啊?”忽然抬头看到江奕微妙的笑眼,顿时明了,脸一下就红透了,抽出被他握住的手,那碗盛汤,道:“你最嗜甜,这汤我放了许多糖,快尝尝。” …… 神宫内,安祁旭看着浇满了桂花蜜的山药糖糕、撒了后面厚重糖粉的荷花酥,恐避之不及,而腹中却早已空荡,看到岫骥桌上的新鲜莲子,净白如白玉珠,不禁想念起了家中文兰的精心安排下,他从未吃过这种甜腻的点心。 幸好不过片刻,神侍上前把点心撤下,然后就有鱼贯而入的神侍端了菜来。 殿中坐着十二人,哪怕岫骥不想遵守“食不言”的君子之礼,也被面前一个个学者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故而殿内加上神侍的众多人,除了碗筷落下的声音也难闻其他。 饭毕,岫骥拉着安祁旭就往外走,屋外骄阳正盛,炎热十分,可岫骥却长吸一口气,感觉分外轻松,“可算吃完了,可憋死我了。” 安祁旭笑而不语,扯着他往外走,岫骥随手揪起一片叶子,道:“待会你只看文试,不管武试了?” 安祁旭点头,岫骥立马笑道:“那这种精彩的比试你就看不到了。”然后就是安祁旭投来的一眼微妙神情,他悠哉道:“刚才那一场,难道不该是最精彩的吗?” 岫骥一愣,看着阳光下的自己师弟,睫毛处刷下一片阴影,“哈哈哈……”他指着安祁旭道:“你可真是……”还没说完,就听后面突然来了灵人,无情之声响起:“请两位神领前往议事殿面见尊神,随后前往两试之地。” 岫骥以胳膊肘戳了安祁旭一下,才对灵人回道:“是。” www.gebiqu.com ------------ 第七十一章 渣滓 圣灵岛风采依旧,却又多了一层分崩离析之前兆,梁氏因孟尧渊背后扶持重新粉墨登场,白氏有所察觉,施以举措,岛中局势更加严峻。而无论高台之人如何争斗,街市上的平民也只会为斗米市价之涨跌而忧心,高位之人的忧愁喜悦,只能充当他们茶余饭后的痛快谈资。 从不担心高台上的人姓孟姓白,对他们来说,能让他们占到便宜的统治者则为他们最会推崇跪拜的对象,古往今来,所谓的“以民为本”未尝不是因为如此。 穿过繁华街巷,柳巽的神色与街上行人的笑意不符,甚至带有几分对这的嫌弃,几个孩童在她面前玩耍,一见她就吓得跑走,她步履愈发加快,转眼间转入一个空荡巷子。 稍微熟悉她的自然知道,那巷子是养她的一户人家住着,十日前逝世,他们便再厌恶柳氏也没处骂了,加上打不过柳巽,整条巷子倒也安静,与以往无异。 却又透露一丝诡秘,柳巽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家门上锁,她掏出钥匙打开,转眼间又再次阖上。 她长呼一口气,推开破旧的木门。 屋内除了窗户处有光亮渗入之外,皆为昏暗,可柳巽面前可清晰地看见一人,披着宽大斗篷,背对柳巽,看不出身形,可柳巽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者。 她兀自坐下,拎起茶壶,才发现倒出来的茶竟是热腾腾的,轻声笑道:“今日怎是六公子亲临,当真稀罕。” 那人却不坐下,直道:“最近族事污糟,姑娘应当有些耳闻才是。”看着柳巽喝下茶,他笑了,道:“鄙人虽碌碌无能,煮茶之道却还能见人的。” 柳巽拿着茶盏站起,直视他,声音减弱,语气却更加强硬:“你族长说了,先取圣灵岛大权,再助我夺神界大势,我既答应,就绝不会反悔,不必你们一次次前来提醒。” 那人突然将手伸出斗篷,似笑非笑地指向外面,眼中既有薄怒,又带有浓重的不屑,“柳姑娘当初说的是召集旧部,可您也能看到梁氏已然归顺玄宫,为孟尧渊的走狗,与我族作对,您还有什么胜算可以恢复柳氏荣光?” “砰”的一声,柳巽重重地将茶盏摔到桌子上,带着盛怒,分外鄙视:“令族果然是无名之族。”转过桌子,她站到那人面前,斜眼望去,一份自傲完全从脸上眼中迸发。 “谁告诉你们,我们柳氏只有梁、叶两氏的旧部。”她晃了晃脑袋,落在那人眼中甚是轻浮,接下来的话也令他气愤,“也难怪,当初令族只不过是靠江行商,后来找了个好女婿才有如今泼天大势,我们柳氏如何,当时神界局势如何,你们从哪得知呢。” 凡提及柳氏,柳氏绝对是带着骄傲与自信的目光熠熠,她从未沐浴过曾经的荣光,却心之向往。 她也不会明白,身为六大族之一的柳氏,也只不过是占了生了个绝色姝容的好女子,攀附了站在顶层的那人罢了,与白氏又有何异? 不过改朝换代,余留一二渣滓。www.gebiqu.com ------------ 第七十二章 原来是他 “回来了。”那个被柳巽称为六公子的男子,带着微怒走进其中一处住所,院内也简朴雅致,直到他推开门进去,照例被一座水晶打造的两个花瓶刺了眼,几截碧玉做成的荷梗,上面撑着或是同样碧玉做成的荷叶,又或是白玉做成的含苞白莲。 上座坐着的中年男子捏着眉头,看到门开门合,方抬头问道:“她走了?” 六公子点头,道:“她去参加武试了。”他向前走两步,行至族长身旁跪下,略带不忿地将刚才柳巽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越说越气,最后直接说道:“父亲,那种难堪大任的女子,当真能抢得过尊神?” 面前的人笑了笑,对着他道:“记得从前柳氏还在的时候,为父带你去神城的那一次吗?”六公子点头,低声道:“记得,其中一个孩子,骑着前尊神的马,由灵人牵着。” “柳巽原本也可以有如此荣耀可享的,可却因尊神的出现而失去一切,你说柳巽能不恨她?”他的贪婪显露,扶案站起,道:“当初尊神式微,现如今柳巽式微,何尝相似。当初助尊神的人如今封官做领,今后咱们也未尝不可,咱们虽不是六大氏族之一,可又比他们差到那里去,凭什么他们可做两城一岛之主,咱们最多被称为一声他族姻亲。” 他拍着六公子的肩膀,郑重言道:“你祖父将与柳巽联系的重任交于我们,咱们切不可让他失望。柳巽为柳氏后,她越是不平,那把刀刃就越锋利。” “她与尊神是一样的人,尊神绝对改不掉眼里绝不容沙的性子,幻尊也一直那般不可托付。柳巽登位便如当初尊神夺权一般,一定成功。”六公子看着自己父亲信誓旦旦的样子,便把心头的一丝丝疑虑打消:既然父亲说尊神改不掉,那就是对的。 而他的父亲同时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那句话,是在羽冰落即位时说出:改朝换代,往往只需要一人。 短暂的沉默后,他似是想起来一件事,拉着六公子嘱咐道:“垨儿那边你带着补药去看看,就说日后论功,他定是大功。” 一提这事,六公子立马笑了起来,道:“大哥当真聪明,这样一来,以免以后行事时畏手畏脚了,垨弟弟是嫡系子弟,外人说不定会以为我们会与柳絮结仇呢。” 刚说完,却被其父一瞪,道:“白氏是何等明事理之人,一定会处置自家不肖子弟。”他看这儿自家儿子有些不解,耐心说道:“是为了防那些聪明人。” …… 文试设于瑶江,此时神界四个码头关了三个,江面上也设了结节,来往船只只允许在结节外行动,凡参见文试者,封法力、搜全身,一人一艘小船,停于江上,船上有笔墨纸砚,以及考题,考生在船内作答。 文试时间为凡时一整日,主考官十人,以武神领青龙神君安祁旭、文神官神育堂先生皋离为首,立于云端,查看江面考生状况。 挺拔站立的安祁旭,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江奕,只微微一笑,倒是不远处的顾嘉卿让他吃惊了不少,顾家中,她父为玄武神君,两个兄长也在玄武军中,而她却过来文试。 他正思索间,灵人一走到他面前,道:“文试将开始,请十位主考官前往云端。” 安祁旭飞上去时,文试考生已经陆陆续续地往江上船只飞去,再过凡时半刻,就见灵人敲响金锣,文试正式开始。 巡视文试比巡视武试更为无趣,安祁旭不仅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船只,还看不见任何船内字眼,倒不如武试可以看见打斗。 浩荡白日,江花胜火,安祁旭一边看着江面上的动静,断断续续地吟完第一次看的时候才七十岁的整本《诗经》。看了看下面,脚下的云端是浅金色,江面亦如洒金之镜,江面无际,就只盯着几艘小船的动静他仿佛就能打发走时间了。 …… “锵……锵……锵……”安祁旭一听就来了精神,看着下面船中的人同来事一般陆陆续续地往岸上飞,安祁旭飞下去融到人群内,又突出于人群内,他受着众人的长揖,同身旁的皋离轻声说笑着,前往灵人设案处,看着十几个灵人前去收考生的答卷。 他们是不便看的,答卷收上来后会由灵人统一誊写,以免主考官评判时会有误差。安祁旭等人就被两个灵人领着回了神宫的议事殿。 “尊神随后就到,请诸位等待一会。”灵人说完这些就退下了,留下神侍端茶倒水。 老学究的场合中,往往是枯燥且迂腐的,便是连安祁旭都不禁觉得有些烦闷,又少了刚才的岫骥在一旁挤眉弄眼让他轻笑一两声,他只能抱着企盼和一丝无措等着接下来要进来的人。 这厢,他在等的羽冰落刚从里屋走出,仅穿着新换的中衣,头发还是湿透的,结果若沁递上的补气灵丹,和水服下。“恭喜尊神帝灵术炼到第三层。” 羽冰落甩甩手,十分无所谓地轻笑:“不过是可控的灵气更大了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转头瞄见桌上的茯苓糕、觉得已然不必要再吃下去了,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为她擦头发的灵人道:“把那盘茯苓糕撤掉,我好了。”灵人应下她又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灵人纤细手指略过头发直至头皮的感觉十分舒服,羽冰落靠在椅背上几欲睡着,直到外面传来灵人的声音:“禀告尊神,文试已结束,各考生答卷也送到圣灵云宫由灵人誊写,主考官先下在议事殿等候。” 羽冰落睁开有些惺忪的双目,随手一挥发丝尽数干透,她站起,走到衣架旁伸开双臂,由灵人为她穿衣。“快一些。” 灵人三两下就为她挽起发髻、珠钗点缀,画眉点唇、束绦佩玉。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羽冰落出了归羽阁,在十数个灵人的簇拥下,走过两座石桥,路过各色各品鲜花,才出了青灵宫。 她向着属于她的光芒地——议事殿走去没有丝毫停顿,更不存在片刻迟疑。www.gebiqu.com ------------ 第七十三章 暂告段落 羽冰落进入议事殿之后,安祁旭反而定心不再望她,垂眸盯着桌上的上好的乌金砚台,等着灵人将誊抄好的答卷抬进来。 十位主考官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灵人将答卷放上去,十人按位置传看,再评为一二三四等,前两等递与尊神。 结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灵人递上来的第一份答卷,就得了坐在第一位的皋离的大加赞赏,当即评为一等,安祁旭一接,果真可引人拍案叫绝,一一传下去评判,结果都在上面画个“一”字。 已见巫山,再难如云。接下来的近两百份答卷中,安祁旭再难翻到比第一份更好的文章,拿着答卷,他甚至想笑出来,偏有些许地方也不乏道理深刻,提起笔勉强地在上面打上三等之名。 他垂眸拿笔时的歪头思考模样,落在坐在上首的羽冰落眼中,甚至没看见灵人递上来的答卷,若沁低声提醒她:“尊神?”一连喊了两声,她才回过神,若沁直愣愣地问道:“尊神是觉得什么不妥吗?” 羽冰落结果答卷,含糊道:“没什么。”却又觉得有一丝烦闷,自腹内传上,端过茶盏,杯内茶汤温热,明明是她最爱的灵山雪萃,她却喝得分外陌生,直接对若沁道:“把插换成刚才喝的茯苓茶。” 安祁旭看着旁边的皋离空下的手突然握紧,直接拿过笔在卷上画一个“四”,安祁旭接过一看,差一点没有忍住笑容,原来是这人把庄子的“天下”归功于孔圣人了。不像皋离那般盛怒,他反而认真地读下去,才发现除了这个错误,这人在治界方面还是很有道理的。 大大方方在上面打了二等,再传与下一人,也不在意下一人探究疑惑的目光,再接皋离递的答卷。 …… 安祁旭出议事殿时,已经将近辰时了,议事殿外还站着岫骥、崇泽二人,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听到岫骥说了一声“在宫外等我”,笑着点点头,然后跟皋离并行而行,由灵人送出。 他的马停在神宫外的官厩中,神宫外都未事先就有消息,故神宫外并没有接他的亲兵,反而是昭元军给他牵马出来,见他并没有走,问道:“神君是在等人?” 安祁旭笑着看着大开的神华门内,道:“等你们将军啊。” 等岫骥途中,他倒见识了另一件事情:神侍沐休返家。 神宫共有两千三百神侍,两百灵人,按一百神侍数目轮凡时一日沐休,此时沐休神侍皆换青灰色飞鸟纹绣衣,女者头簪木兰花状银簪,士者束青灰发带,此为神侍出宫之标志。 神侍归家,本是寻常小事,可安祁旭站在神华门旁,出来的第一个神侍见到他,连忙行礼,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神华大街上的人都纷纷往这边瞧这分外壮观的场面。 神律有言:神侍,最卑神官也。 故而神侍只能按照神律向安祁旭行礼,安祁旭不好拒绝,只能一一受下,点了几十遍头才罢。当然,有些神侍眼中的官司也落在他眼里,同时他也立马明白:因举贤试的缘故,这是自他进神宫后第一拨归家的神侍,那么意味着有些事情瞒不住了。 不自觉地心底一沉,可后面的呼唤又不允许他多想,转过头去,岫骥拉着崇泽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笑道:“没等烦吧!” 安祁旭摇摇头,后面昭元军侍卫长十分有眼色地指派下属去牵马,转头行礼笑道:“拜见将军,拜见掌座……神君等倒是没等烦,恐怕点头要点得烦死了。” 神华门的侍卫长可算是军中高官,与岫骥走得也最近,更是跟他一起住在昭元街的东贤巷中,安祁旭也看惯了这两人说笑的样子,低声笑起来,对这疑惑的两人解释道:“刚才有神侍沐休。” 剩下的什么都不用说,两人就都明白了,同时笑了起来,笑罢,三人上马,岫骥道:“走,去我家,咱们再喝一壶。” 崇泽直摇头,道:“算了,出来这些日,我要回家。”岫骥“切”了一声,道:“你要是实在想念欢颜妹子,大可将他也叫过来,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被当众拆穿,崇泽余光看到安祁旭忍俊不禁的模样,崇泽也不恼,笑着看岫骥,道:“既然如此,干脆你去我家吧,我娘还说许久没见你了,想见见你呢。” 岫骥又何尝不想念黎箐、乔宥,只好妥协,道:“改日我带着夫人、宥儿去看望伯母,你也回去吧。”崇泽若释重负,但也记住了他的话,笑道:“母亲总说想念你和宥儿小侄,你可别忘了。” 岫骥点头,然后看着崇泽快马而走,不一会人影就变得微小了,无奈地对安祁旭道:“你呢?” 马即将走到昭元街的路口,安祁旭点头笑道:“师弟孤家寡人一个,师兄相邀,难能推辞。”又看到右方的祭司街,突然想到兰溪还在祭司街,再来接一趟也是麻烦,倒不如一块带上,再说…… 他轻笑,道:“喝酒哪能不带师姐,你先回去吧,我去寻师姐一起。” 岫骥点头,看着他驰马转入右边的祭司街。 安祁旭到达祭司府,照样没人拉他,反而是清棠从内要出来,一脸焦急,见到他连忙道:“大祭司病了。” 安祁旭一顿,问道:“怎么病了?”清棠引他往内院走去,一边道:“约莫有凡时一两日了,祭司刚从反间回来时就有些头晕,一开始只因为不打紧,结果突然发热,应该是发烧了,属下正准备去请大夫呢。” “你去找大夫吧,我去看看她。”清棠听罢停下,行了一个礼又往外面走,紧接着来了一个侍女,继续领着他走。 其实安祁旭不需要侍女带领,他在祭司府住的时间比在自己府长多了,恐怕他闭着眼也都能知道哪一处种的是牡丹,哪一处种的是芍药。 百萧的卧房传出几声咳嗽,紧接着就是兰溪的声音:“师伯,你就躺着吧,清棠姐姐都走了。” 百萧虚弱的声音传到安祁旭耳中,“都说了没有事,喝两口百花灵露肯定会好的,这样一去,别人指不定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呢。” 安祁旭推门而入,引进一方清辉,他神色温润如玉,轻声道:“清棠也是心系师姐,倒是师姐,讳疾忌医可不好。”www.gebiqu.com ------------ 第七十四章 邪祟作怪 百萧一下坐直,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髻,面色苍白,低声道:“都结束了?”兰溪显然十分开心,小跑到到他面前,道:“拜见师父。” 安祁旭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走到百萧床前,看她往里挪了挪,是给他空出的位置,他却不坐下,只满眼看着百萧。 他看着百萧脸色虽苍白,但却不像是发热之症,心中疑惑更甚,心中想着,手已经伸到她额头上试温,的确是滚烫无比,“溪儿,你探探你师伯的脖子。” 自安祁旭进来,百萧就十分听话,兰溪手一开始放到她左脖颈上,什么事都没有,安祁旭又让她换个方向,她又把手放到右边,立马一声惊呼地收回,“好烫。” 百萧自己将手放上去,却丝毫感觉都没有,道:“没有啊。”她顿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抬头对上安祁旭的眼睛,“不是发烧?” 安祁旭点头,“自然不是,转过身去。”百萧依言转过去,背对着安祁旭,安祁旭手放到兰溪觉得烫的那一块肩膀,拇指突然按到一处,隐约有一物,却不是百萧的骨头。 安祁旭左手扶住百萧,右手拢起灵力,一掌拍到那处,百萧银牙一咬,从她肩膀处飞出一物,转眼就割破百萧的床帐,嵌入墙壁。 安祁旭右手一吸,那物又飞回落在他手上,兰溪看着他手上的一块沾血黑物,还冒着紫黑色烟气,问道:“这是何物?” 安祁旭看着手中的邪物,沉声答道:“邪鬼的指甲,而且沾了魔灵,施有吸灵法。”一听是鬼的指甲,兰溪立马退的远远地,百萧扭回头看他,问道:“那我身上不会是有了魔灵吧?”见安祁旭点头,她又道:“难不成要去请尊神施帝灵术将魔灵控制出来?” 安祁旭笑了,道:“这倒不用。”他低声不知念了什么法咒,百萧从刚才的伤口处飘出许多黑气,应当就是魔灵。 并没用多长时间,百萧伤口也不出魔灵了,安祁旭道:“点支蜡烛。”兰溪赶快跑过去拿起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安祁旭低声让百萧坐好,扶着她的手松开,两指伸向火苗中,扯出一面如云若纱的烟雾,然后在另只手的指甲上缠绕起来,指甲立马多了一层火红的薄膜。 安祁旭手再放到百萧伤口处,施法为她疗伤,然后温声问她:“好了没?”百萧点点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安祁旭左右环望,才想起早在他施法时侍女就都退下了,他只好握紧手中指甲,走出门。 屋外除了侍女还站着清棠和一个大夫,见他出来,清棠连忙走上前,问道:“如何了?” 安祁旭握着指甲的手背在身后,不见疲态,对着点点头,然后走到大夫面前,笑道:“耽误您的时间了,请去喝杯茶吧。”他给侍女使了个眼神,对方立马理会,然后将大夫请了出去。 “去找百花灵露,和水给你家大祭司补补灵气。”说罢,他又转回屋内,看着百萧,笑道:“这交代师姐你是必须要交代的,不过有两个选择。” 百萧拢拢衣服,问道:“什么?” 看着一脸疑惑的百萧,等着她把兑了百花灵露的温水喝下安祁旭才开口:“一就是,你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再交代这事。” 百萧本想立马选这个,思及受伤这事,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她堂堂神界最高神领,法力高强,结果被一个鬼给暗算了。 可没等她开口,安祁旭已说出第二个选择:“第二个,师兄说要我们去他那吃饭,你可以在马车上交代。”他特地把“吃饭”两字的音量提高,显得格外突兀又重要。 这选择等同未设,百萧当机立断地跳下床,拉着安祁旭道:“第二个。” 一直站在旁边的清棠皱起眉,道:“大祭司毕竟受了伤,不需要修养一阵吗?” 安祁旭左手拉着兰溪,右手竟还握着那个指甲,十分无奈,道:“失了些灵气而已,出去散散心也比闷在屋里好。”百萧也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清棠又要拿披风给百萧。 百萧连连拒绝,指着屋外艳阳高照的晴日,清棠才应了声是,不再说话。 …… 祭司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百萧拉着兰溪先上去,安祁旭随后,还不忘吩咐百萧的下人,“劳烦你把本君的马牵回府了。”然后就进了马车。 安祁旭在马车内还没坐住,百萧就开始一言一语地交代了:“刚才去凡间扬州视察,听护界军说那出了个邪鬼,有些年头了,我就去了嘛。” 安祁旭听着点点头,道:“的确,恐怕比我年岁还要大。”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溪儿也去了?” 百萧点点头,道:“不过你放心,再怎么我也不会让她受伤呀!”安祁旭似乎不相信她一样,转头对兰溪道:“让为师探探。” 兰溪点头,谁知安祁旭一伸手,兰溪却晕倒在他身上。 百萧震惊地看着他,却对上一对幽深的眼眸,顿时警觉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安祁旭道:“师姐觉得,那邪鬼的法力比之你如何?” 百萧毅然道:“一个食死魔灵气的邪鬼,与我有什么可比的。”她说着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低声琢磨着:“这不对呀,他为邪鬼,探看对方灵气最负盛名,我去扬州时他却没有逃走,硬是等着我去找他。” 安祁旭右手摊开,手中黑甲显出,百萧指着它问:“问题出在这?” 安祁旭点头,道:“这甲嵌入你身,似乎还带有他的神识,假以时日,魔灵分布你全身,你的神灵与其相冲,最轻也是法力减半。” 百萧本想道一句心思歹毒,心中更是将那早已被她打的魂飞魄散的邪鬼骂了一遍,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可你不是发现了吗?” 看着自家师姐如此上道,安祁旭才明白先父真的并不是只有教徒弟法术和宠徒弟两件事。“那是因为师姐你法力强大,立马感知到魔灵,故而有魔灵传播之处便生滚热之症,要是像溪儿这样法力薄弱的孩子,就绝不会立马显现出来,只怕显现之时,就是被控之时。”www.gebiqu.com ------------ 第七十五章 (这几章都是平淡中的高能) 鬼者,凡人死后魂魄也。分五种:一为平鬼,可立马入轮回之鬼;二为怨鬼,冤死者、被他人所害者为怨鬼,此一鬼,按生前所受冤屈大小,给其一愿,后使其入轮回;三为恶鬼,食生人之鬼,六界合该戮之;四为邪鬼,食灵之鬼,食神、魔之灵,植兽之灵,有违天道;五为魅,食魂魄之鬼,人、妖、魔皆食,六界合该戮之。 安祁旭想到《六界通史》中《物经》所记载的这些,低声道:“但因邪鬼虽有违天道,但不伤人性命,故而对那些食已死魔之灵,咱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只邪鬼,却对你下手,实在令人吃惊。” 马车走得极慢,是安祁旭特地安排的,百萧听着外面吵闹的叫卖声,心反而沉静下来,想到安祁旭刚才说的话,突然看向兰溪,道:“除非,他是冲着溪儿去的。” “当然,这只是推断罢了,但是……”他声音压得更低,道:“但如果他是冲这个去的,又成功了,会怎么样?” 百萧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突然一惊:“他如果不知道溪儿身份,那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占了她的身子,可若是他知道,那……” “溪儿是尊神的灵植,又极受她喜欢,尊神修炼的帝灵术,一眼就可看出兰溪体内有异,到时你我……”百萧说着停下,似是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安祁旭则坚决地道:“你我绝不会受罚,可在尊神心里,已经受创。” 君臣之间,最悲莫过于臣下不敬、君上不信。 安祁旭道:“失去尊神信任的神领,等同于面前的一个草根,唾手可得。”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已经停下了,外面马夫道:“大祭司、神君,到了。” 安祁旭只好停下,施法将兰溪唤醒,兰溪睁开眼睛,问道:“好了?” 安祁旭点点她鼻头,右手掌上的指甲早被他收进寒亦箫中,笑道:“都到你二师伯家了,小懒虫。” 百萧惊讶于安祁旭的颠倒灰白,且一脸洒脱,毫无因撒谎而躲避之感,又看兰溪摸了摸脑袋,低头说道:“徒儿才不是小懒虫,要是……也是小懒玉兰。” 安祁旭左手抱着她,一边下马车一边笑,道:“好好好,小懒玉兰。”下了马车,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要下马车的百萧,百萧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搭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对,可落在有心人之间却哪里都不对。安祁旭也不是看不到周围一些人过于炽热探究的眼神,只是依旧未在意,低头理理兰溪的发髻,笑道:“乱了。” 刚踏入院子,就见一身蓝衣的乔宥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姑姑叔叔”,跑到二人跟前站立,笑道:“拜见姑姑,拜见叔叔。” 岫骥牵着黎箐走过来,岫骥笑骂道:“等你们半晌了。”安祁旭扯扯百萧的袖子,百萧会意,立马拿出以往撒娇的语气:“师兄,咱们吃饭吧,我想你这里的清絮白玉羹了。” 很显然,面前的两人都很吃这一套,连忙吩咐侍女去厨房,然后请着百萧走了,百萧还顺带拉走了正甜甜地叫兰溪师姐的乔宥,安祁旭无奈笑笑,看着笑得同样开心的兰溪,“走吧,尝尝你二师伯家的好菜。” 清絮白玉羹,最重要的在于清絮与汤,汤取十几种牲畜并党参、麦冬等味甘之药材,熬制后弃物留汤。 兰溪看着传说中的清絮白玉羹端上来,小声问安祁旭,“师父,清絮和白玉又是什么呀?” 安祁旭笑而不语,道:“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羹是用小巧的青玉荷叶盅装着,递到兰溪面前,兰溪拿起勺子舀一勺出来,见纤细如发的白丝和如白玉珠的莲子,莲子的一处圆口,更像白玉手串线断的样子。 她尝了一口,一脸惊讶地道:“这是豆腐丝,莲子里还有肉!” 安祁旭点头笑道:“你二师伯家有一个特厉害的厨子,可把豆腐切得如发丝般细,你再尝尝下一口莲子。” 微黄的汤配上白发般的豆腐与洁白如玉的莲子,再加上碧绿的盅壁,看得人眼前一亮。高汤仅有的一份油腻配上莲子再食也被冲淡了。 兰溪又咬了一口莲子,惊奇地发现第二个不同,“莲子里面的肉不是一样的。” “是呢。”安祁旭摸摸她的头,道:“吃吧。” …… 饭毕,安祁旭朝黎箐拱手,道:“还请嫂嫂带着溪儿,师弟我与师兄师姐有事商议。”黎箐听了这话,也不过问,只笑着点头,拉着兰溪道:“伯母带溪儿泛舟好不好?” 兰溪一听是泛舟这种趣事,正要笑着答应,结果安祁旭在一旁道:“不知嫂嫂可会六艺?” 黎箐大抵猜到他要做什么,如实答道:“除了射、御二艺,剩下的还能入目。”安祁旭笑着看着垂首的兰溪,道:“玩了这些日子,马步也一定没有扎吧。” 兰溪将头低得更狠了,百萧也躲在岫骥后面不敢说话,安祁旭摸着兰溪的头对黎箐道:“还请嫂嫂教她六乐之艺。” 黎箐点头,他蹲下,直视兰溪,温声道:“溪儿好好学,以后为师教你五射。”岫骥还在一旁渲染气氛:“你师父的“通五经贯六艺”学的最好,百步之外,井仪之术,可射到四个莲蓬,皆射到最中间的莲子处。” 安祁旭一脸诧异地看向他,心想这都多久的事了,他还拿出来说。却见兰溪一脸崇拜地看向自己,硬着头皮点头,然后兰溪就一脸坚决地说一定要学得跟自己一样。 安祁旭笑着站起来时,依稀听到百萧小声地嘀咕:“这哪是射术好,明明是眼睛好。” 三人一块走出,百萧便直接拉着他道:“溪儿才多大,你就让她学这么多。”安祁旭摇头,道:“她长得极快,如今看着已有十一二岁了,修习自然跟别人不一样,更何况……”他似乎叹了一口气,百萧、岫骥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淡然轻笑,嘴角却带了一片冰雪,嘴角勾起的那一瞬,赫然破碎,留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莫名情感,“能当她多久的师父,还不是定数。” 掩盖情绪的最高境界,便是连自己都骗到了,安祁旭的语气随和,像极了反间听天由命的凡人念经时的语气。 百萧、岫骥两人自然察觉不到,岫骥只问他:“你说有事商议,什么事?”www.gebiqu.com ------------ 第七十六章 懂与不懂 岫骥书房内,岫骥听着百萧将在凡间与邪鬼如何,又与安祁旭之间的猜测,拿着茶杯的手越捏越紧,直到百萧说完,再看他时,才发现他手上茶汤早已泼出,他却不觉。 百萧同他一样生气,若祁旭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了。 安祁旭看着两人,叹气道:“先不说此事到底如何,可的确是有人,是冲着我来的。” 百萧警觉,立马想到,“上次乐韵镇的事?”安祁旭点头,将那日的事以及定淞的事都说出来,后道:“不过那个人也算替我排除了一个小族,兰氏自然不可能是害我的喽。” 他寥寥数语说得稀松平常,也没说怎么处置定淞的事,岫骥一拍桌子,桌子上堆的书都掉落一本,“那小人你还留着干嘛,还不寻了个由头打发走。” 安祁旭心中庆幸,自己刚才很有先见的布下结节,而岫骥也被百萧狠捶了一下,她眉梢吊起,声音也不小:“现在打发岂不是打草惊蛇,祁旭也定有自己的打算。” 看着面前茶杯中平静的茶面,他轻轻推一下就立马生出波浪,甚至有几滴茶汤泼出来,安祁旭微笑,温柔谦逊,说出的话却能变成毒蛇缠住敌人脖颈:“他既然都肯弃兵保帅了,师弟能不让他留下嘛。再说了……”他突然握住了手前茶杯,仔细摩挲,像是对待猎物的虚假仁慈。 “想要钓到深不见底的深处中的大鱼,怎么能把鱼饵扔掉呢?”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残忍百萧、岫骥看不见,他们只能看到他低头在思索,然后又抬头,以看待亲人的柔和眼光看他们,道:“师兄师姐与我亲近,免不了受到波及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府中的人也要调查一番,莫要让贼人安插了眼线在府中才是。” 安祁旭对外无论如何,对岫骥、百萧却一定是关怀备至的,百萧让他不必担心,突然问道:“那你刚才用了什么法术把我体内魔灵吸出的,吸灵术只能吸到自己身上啊?” 安祁旭眼中略过一丝闪躲,却没人发现,道:“不过以前记吸灵法咒语的时候记错了一句话,把“彼入我领”记成了“我领入此”。” 百萧吃惊地看了一眼他,道:“你这样的好记性,都会记错?”对于安祁旭还会“吸灵术”这种被人唾弃的法术,她却没有什么表示。 安祁旭耸耸肩,摊手无奈道:“事实如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是当初在反间的碧水隐君蔺意给的《固本培元册》的其中一页上有这四个字的印子,他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吸灵法中有一句跟这很像,拿来一试,果然如此。 他本还在疑惑,碧水隐君为何改法,可一看他的《固本培元册》中也有许多就是根据其他法术改良,也就渐渐有了答案:或许碧水隐君就是喜欢改法? 他想了想们,还是觉得先跟百萧说了为好,“师弟惹了尊神不快,如果师姐听到什么传闻不要觉得奇怪。” 百萧又是一惊,“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说话惹过谁不高兴,怎么回事?”安祁旭还没回答,岫骥就把他两次惹羽冰落不高兴的事说出来了,后一件事是因为柳巽他是知道的,可前面的他就只能摇头说不清楚了。 百萧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安祁旭,骂道:“你替那柳……柳什么……柳絮,什么破名字。”安祁旭低着头,忍笑提醒她:“是柳巽。” “我管她柳什么,你替她求什么情,尊神到底是要杀了她还是刮了她与你何干,难不成还有人骂你残忍不成?”百萧说罢,安祁旭却奇迹地回嘴,道:“世人会评判尊神。” 不知为何,提及柳氏,人们无论脾气是好是坏,都是带着谩骂。百萧、岫骥两个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更是如此,百萧平时甚至不屑于谩骂,如果有人提及柳氏,她是直接一个白眼,冷笑两声。此时却为了安祁旭,又重提这个从大起再到大落的氏族: “尊神恐怕巴不得没人拦她,当初那柳氏和林氏,不都杀尽了,哦,林氏还留个朱雀神君林柯。当初大牢里人堆得满满当当的,连地牢都动用了,光行刑就用了整整凡时两月,整个神城血气弥漫,下了十几场雨才消退。” 这话本该令人觉得可怜,可百萧却说得十分痛快,连眼中也带了几分快意。 同时安祁旭也明白,百萧、岫骥不完全是羽冰落当初的党羽,亦或是说,他的父亲——缙绤先神,故意不让他俩过多牵扯进来。 他不由得一阵感叹:父亲待师兄师姐之心,当真让他羡慕。 见他不说话,百萧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想那柳巽也挺无辜,可尊神有多恨柳氏,你不会知道的。” 安祁旭有一种在别人眼里就他不懂羽冰落的感觉,可明明他是懂的,就因为他晚生几万年,他没有陪她经历过那些动乱,他就是那个不懂她的人了,他心中一阵空落落的,仿佛心中的某一块被挖去了一般,怅然问道:“尊神,到底为何如此恨柳氏?” 百萧看他一副失落模样,还以为他是因为这引尊神不快的事后悔,只好安慰他:“你本没经历过,尊神比你大些,想必不会跟你置气太久的,对于公事,她是不会公报私仇的。” 她不知道她的一句话等同于触龙逆鳞,安祁旭心中一痛,偏生又要用微笑掩盖下去,连眼神中都不能带有悲伤。 百萧看他心情好多了,却依旧问:“尊神,为何如此恨柳氏?” 百萧一愣,片刻之后才叹口气道:“你可知道尊神祖父也有一个妹妹?”安祁旭记性极好,略一思索就回到:“知道,天生一头银灰色头发,相传当初神界都属意她当尊神,可她不愿,还是由其兄珈尊当的。后来因刺杀珈尊,封印于无灵岛。” 说完他似是冷笑一声,到底事实是否如此,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百萧道:“她因生了一头与神首相近的头发,所以得人推举,还取名为琅璇,两玉之名,如何尊贵。如今尊神更是银白头发,与神首一模一样,当初拟名时,取得是珞瑶两字,亦是两玉之名,且后一个字还是瑶江之瑶。” 珞瑶……珞瑶,百萧这些话,都是安祁旭不知道的,书上不记,人亦不敢传出,他继续低头听百萧说,“可早议上,却又大半神领反对。” 安祁旭一惊,道:“怎么会?”百萧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当时莫说神领,就是全部的神官,有大半都是柳氏子弟担任。” 难怪……安祁旭心中怒火大盛,百萧仍在说:“据师傅说,当时柳氏族长在殿上说尊神出生那夜六界大雪不断,滴水成冰,还导致圣灵石破碎,因取“冰落”二字,一来应了所生之时天象,二来不取玉名也是对圣灵石伏低。” “先尊神这也愿意。”安祁旭声音第一次调高,百萧道:“本是犹豫的,可……当时大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尊神,自己同意了,还劝先尊神呢。” 时间似乎一瞬间静止了,百萧并上身旁的岫骥一动不动,看着安祁旭突然站起来,背对着两人。 安祁旭满目皆为悲切,宽大的袖子遮住他紧握的拳头,片刻后,他才艰难地扯动嘴唇,“不答应,又能怎么办呢?” 其实还有一个跟会让他悲伤的事情:羽冰落一万岁时,打了第一场仗后,才有人敢提出来,她还没有名字这件事。www.gebiqu.com ------------ 第七十七章 君子 顺着断断续续的琴音过去,安祁旭就看到黎箐和兰溪面前各有一把七弦琴,远远看见他,兰溪立马跑过去,笑道:“师父,咱们回家吗?”安祁旭拉着她,看着黎箐走来,互相见了礼,道:“多谢嫂嫂代师弟教导。” 黎箐微笑,道:“这就走了?”安祁旭点头,道:“师姐已经在门口了。”黎箐故送他到府门,百萧、岫骥都站在门口等着。 看着面前唯一的马车,还是百萧府中的,岫骥道:“我派人送你师徒二人回去吧?”百萧直说不用这么麻烦,道:“我将他俩送回去我再回府也是一样的。” 见安祁旭也同意,岫骥只好作罢,拉着安祁旭低声道:“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安祁旭笑着点头,只是有些勉强,别人看不出罢了。 他现在脑中都是百萧的那一番话,他知道还有更多、更过分的,是他这个晚来的人无法触碰的。 兰溪觉得马车的气氛很微妙,甚至带了一丝压抑,师父不说话,只从帘子缝里看马车外的街市,师伯似乎很累,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她虽小,但也十分有眼色,觉得此时她还是装睡最好。这样想着,她已经懒懒地倒在安祁旭身上,开始闭目。 察觉到身上多了一人,安祁旭突然回神,看着兰溪闭着眼,翘起的睫毛还在抖动,突然低声笑起来,兰溪一愣,抬头看他,才发现安祁旭眼中笑意遮住了另一种情绪,低声说着“果然是小懒玉兰”。 她却似乎没听到,只怔怔道:“师父真好看。”安祁旭伸手要弹她额头,却被她一把握住,将自己胖胖的的小手放上去,安祁旭的手又细又长,且因法器是把箫,上面一点茧子都没有,又因为安祁旭一直学习六艺,右手除了小指都留了几厘指甲。 她又痴痴笑道:“师父手也好看。” 本正是“师慈子敬”的一副画面,马车却突然停下了,外面跟随的侍卫道:“大祭司,前面是幻尊的车驾,幻尊派神侍来请您去她车上。” 闭目养神的百萧睁开眼,立马要下去,对安祁旭道:“等我一下。”安祁旭点头,看着她下去,兰溪又不知被什么吸引过去,掀起帘子去看,安祁旭诧异:她总不会是因为许久没见玥娑太想她吧? 谁知兰溪回头,扭捏道:“师父,我想吃冰凉糕。”安祁旭一愣,顺着兰溪掀开帘子的空隙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卖冰凉糕的铺子。 他笑道:“师父带你下去买?”兰溪本是一喜,然后又问道:“师父可以下去?这可是街市。” 安祁旭已经拉住她的手,笑道:“你师父又不是凡间未出阁的大家小姐,有什么出不得的。”这样说着,他已经开始理理被兰溪靠乱的衣服,又是一番庆幸:幸亏他从百萧府中出来前换了一身常服,不至于一下就被认出。 兰溪没想到他会用这个比喻,先是一愣,然后又是傻笑,笑完了又问道:“师父师父,凡间真的像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小姐们都不能出门吗?她们真的会扮男装逃出去玩吗?” 安祁旭一笑,反而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能出去,只是不能像神界这般自由,可以随便出去。她们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出去,或是前后围拥着许多家丁奴仆才可以出去。至于扮男装吗?” 他低头一笑,然后道:“我有一次碰到一个,结果那女子还没出家门几步,就被抓回来了。”兰溪听得津津有味,问道:“为什么?” 安祁旭道:“女子本就面目柔和,不同于男子,她傅粉画眉不说,还不知从哪弄了个山羊胡须粘在嘴角,怎能认不出?”兰溪顺着他的话在脑海中描绘,“噗嗤”一声笑起来。 结果两人还没出马车,百萧已经回来了,一副无奈样子,道:“你们回去吧,我要陪玥娑去圣灵岛。” 看她眼中带有一些不快,顿时明白玥娑去圣灵岛貌似只有一个可能:见她母族剩下的唯一血脉——柳巽,让一个不喜的人去见,实在可称得上是可悲。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百萧讨厌柳氏,不想去见柳巽,那按照羽冰落恨柳氏的程度,究竟是多大的一个局,会让她放柳巽一马。 他道:“师姐去吧,我也不坐马车了,带溪儿在街上转转。”兰溪眼睛放光,看着他道:“真的?” 安祁旭笑着刮她鼻头,点点头。百萧已经转出去跟马夫和随行的人说了,安祁旭拉着兰溪下去看着百萧快步走到玥娑所坐的车舆,龙凤纹路、高大华丽车顶一个玉制凤凰,比百萧马车上的“祭”字领牌还彰显身份。 玥娑、百萧的马车都走远,安祁旭拉着兰溪,笑道:“今日带你逛逛最繁华的神华大街。” 兰溪笑着就跑到后面卖冰凉糕的铺子,安祁旭跟上,众人都在议论幻尊出行,倒没有注意到他。 铺子的店家看着两人走过来,笑着道:“客官,来两块?” 盛日之下,冰凉糕以及下面冰块冒出的凉气将神界的酷热都压下去几分,兰溪抬头问安祁旭:“师父要不要吃?” 安祁旭摇摇头,道:“太甜了。”兰溪道:“好吧。店家给我拿两块绿豆的、一块玫瑰的,还要一壶杨梅渴水。” 店家一声“好嘞”,兰溪就拉着安祁旭往里走,店家也将装在盘子里的冰凉糕递过去。 走进铺子,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兰溪,问道:“还想逛什么?”兰溪坐在桌旁,一手拿着冰凉糕,边吃边道:“师父,徒儿能换到晚上出来逛街市吗,夜市才好玩呢。” 安祁旭失笑,点点她的头,刚要同意,却被兰溪阻止“师父别说话。”安祁旭停下来,才发现是有个没认出他的人正传他的笑话呢: “哎,你们可知道一件大事,青龙神君惹怒了尊神,两次!”不知是哪个人消息如此灵通,一字不差,连次数都没听错,安祁旭笑道:“这有什么好听的。” “这是真的?”兰溪似是不信,但见到安祁旭点点头,顿时泄了气:“师父你怎么能把落姐姐惹生气呢,您喜欢……”还没说完,就被安祁旭眼神制止了,安祁旭低声道:“这是在外面。” 兰溪将冰凉糕一个咬一大口,又喝了一大口杨梅渴水,快得安祁旭都没机会让她“慢食”,她拉着安祁旭就往外跑,安祁旭走到店家跟前,递上一个碎银子,并道:“不用找了。” 走进来吃冰凉糕的人粗略地望了他一眼,向店家问道:“这人好生眼熟,店家你不认识吗?” 店家憨憨地笑道:“俺记性不好,还真不认识。”那人也是一笑,打趣道:“那你可认识我是谁?” 店家忙把他请到位置上坐下,笑道:“您天天照顾俺生意,俺怎么会不识,今个吃些什么?”www.gebiqu.com ------------ 第七十八章 兰溪一路拉着安祁旭往青龙街的方向跑,路上行人甚多,除了有一两个闲人看过去外,其他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进入青龙街,巡逻的士兵一眼认出来他,上前行礼,道:“神君回来了。” 安祁旭拿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微笑着点头,道:“你们继续巡逻吧。”然后低头对兰溪说:“累了吧,都到家门口了,别跑了。”看着兰溪跑的也是满头汗,拿着帕子用干净的那一面,细心给她擦掉。 府门口看门的守卫看到他回来,连忙上前,一边引他们进去,一边笑道:“神君和兰溪姑娘都回来了。” 安祁旭刚踏入门槛,就看到了两人,前者一出,让他欣喜万分,可他后面站着的那个人,又令他厌恶。槠柏与定淞一同回来了。 他倒也拿出全部的关怀看向两人,他拉着槠柏,道:“都好了?让你受苦了。”说罢又看向定淞,眼中全部都是对待忠诚部下的赞赏:“多亏你去照顾。” 兰溪看着他说着她不太懂的话,却也明白他这是有些事要处理,便道:“师父,你忙完了去碧湘苑找我。”然后就拉着一个侍女,往内院走去。 安祁旭拉着槠柏,又笑着对定淞道:“咱们去书房里说。” 书房中,槠柏说着自己在圣灵岛受伤的经过,“我从西极回来时,在圣灵岛来了两人,那两人是咱们府亲兵的服饰,说是您让我回西极,我心中怀疑,想着您怎么会让我这时候回西极。” “我本就是偷偷与袁军长、袁谋师会面的,昭元军现在已经去抓他二人,我此时一去不就有串供的嫌疑,我就说要先回来跟你汇报情况,结果他们二人就开始对我施招,恐怕是想扔到昭元军面前。” 定淞看着这个一脸憨厚汇报情况,说出的话却句句戳在他心上:他从前传信时说了安祁旭最亲近的亲兵是槠柏,十分老实,大概是个好骗的人,谁知道…… 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想他安祁旭是怎样聪明的人,若槠柏当真是不堪重用的蠢货,他会让他去西极? 他后悔这么晚领悟,更后悔将亲兵的服饰偷偷传给那些人,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他的弟弟也因为他的愚蠢,失去了一条腿。 槠柏过后又道:“兰氏一定是时刻注意您的行踪的,还从那小人那里得了两件亲兵服饰,好在现在已经抓住小人了。”他拍拍自己,敦厚老实,落在定淞眼中却分外可气,他道:“神君放心,以后但凡府内招人,卑职一定核查到底。” 安祁旭一脸安心状,左手拍拍他,右手搭在定淞肩上,宽慰地笑了:“有你二人和文兰在,我自然是安心的。”说完这话,他又故作在定淞面前毫无防备的样子,“不过亲兵服饰倒是个麻烦……” 他思索了一会,然后笑道:“给每个亲兵发一个哨子,我再施法,让哨子吹出来是箫的声音,我会在上面刻“安”字让所有亲兵务必保管好如有丢失,立刻上报。” 他刚说完,定淞立马叫好,道:“且不说这变哨为箫的法术是神君自创的,就是神君刻的“安”字,也没有人可以模仿出来呀。” 安祁旭拍拍他的肩,却是笑着点点头,看在定淞眼中一片真情,连槠柏也为自家神君找了个好帮手而高兴。 可只有安祁旭知道,他已经很习惯了将狠毒转换为全然顺心的笑容,也只有他知道,这笑容,已经全部没有真情,皆为假意。 走出外书房,他对二人道:“反正现在无事,你们且去吧,我去看看袁军长和谋师。”二人称是,一同退下。 安祁旭对着跟随他的侍女问道:“你可知文兰在哪?”侍女回道:“文兰姑娘刚才来了一趟,说她在内书房候着。” …… 安祁旭站在内书房外,身旁只站着文兰一人,低声吩咐:“将定淞的事说与槠柏,让他事事当心。”文兰点头,看他转身往自己卧房走,问道:“神君不去看外院厢房的两位神官吗?” 她虽问着,但也紧紧跟着安祁旭,听他差遣。 赫赫日光下,青石铺就的小路隐在阳光下,路旁鲜花争相盛开,安祁旭行踪掩在其中,不知来路,不知归处。落花到达不了他身上,将在风中归去,他却是带着坚决,接住了它,在心中默念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安祁旭对待文兰和槠柏一直是极好,文兰、槠柏习法所用法器是他精心准备的,灵丹灵露也从不吝啬,更不用提吃穿用度,若文兰走在街上,不识者也定会以为是哪门贵族小姐。 自梦兰走后,安祁旭再一次对一个手下真心,就是定淞,他本以为,定淞会是下一个槠柏的。 到现在看看,那人的一笔好字与定淞的聪明伶俐,或许都是那群恨他的那群人计划好的。 回屋换了身衣裳,他才彻底将微微失落褪下,转身出了门,不同于刚才接花的温柔,近乎是决绝的,不带有一丝仁慈的,若说一开始只是将对手扔来的眼睛用淤泥盖住,那么现在就是他开始织网了。 袁良与袁谋师已经痊愈,只是伏狱司尚未定下他们何时能回西极任职,安祁旭又一直没回来,没有人为他们去请示。 安祁旭到厢房时,叔侄俩正坐在亭子里对弈,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显然丝毫不急。安祁旭走到离他们还算远的地方,就有侍女行礼,他们才起来行礼,安祁旭快步走到二人身边,将两人扶起来,关切十分:“看见两位都痊愈了,本君也安心了。” 袁谋师仍旧一副古板样子,但安祁旭却看得顺眼,这样一个有义之人,他也算彻底甩掉了从前的偏见,像个小辈一样将他扶着坐回去,道:“袁氏之乱本与谋师无关,谋师本可平安无事,可谋师却愿因族受罚,实在可令万人赞颂。” 袁谋师似是不在乎,嘴里只吐出“君子”“长之过”等字眼,安祁旭站在袁良这边的桌子上,看着桌上的棋局,笑道:“可能要打搅谋师与军长对弈了,本君找军长有些事。” 袁谋师扶案就要站起来,却被安祁旭按住,安祁旭笑道:“谋师这样,本君只当你是同意了。”袁谋师低头说是,安祁旭与袁良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梧桐树下,安祁旭身边袁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文兰姑娘递过来的纸条属下已经看了。” 安祁旭面向他,微微垂眸直视他,丝毫不露探求之意,连疑惑都是细微的:“哦?那军长可愿入本君麾下,以后加官进封,岂不是光宗耀祖之事?” “袁氏虽然现在元气大伤,但据本君所知,军长是庶旁支的庶子,闹事的却是几个嫡支,你平白为他们挨了罚,难道不愤?” 袁良被戳穿心思,却仍是倔强回道:“神君年少得志,不知可知有些人向来是逆来顺受的呢?” 他话刚说完,安祁旭就开始笑起来,头顶梧桐树含苞梧桐花的嫩黄暖色也不如如今站在日光下的他。他目光灼灼,快把袁良吸进去,声音也好似施了法术一般,“军长难道听说过逆来顺受的鹤?” “你只要信本君,为本君所用,你想要的本君都会给。” 他反剪双手,腰背挺直,生于幽谷的芝兰带有生在高门的底气:“你要知道,本君给得起。”www.gebiqu.com ------------ 第七十九章 安祁旭看着袁良恍然点头,心满意得地笑笑,“走吧,谋师还在等着。”从梧桐树的遮挡下出来,袁谋师仍是目不斜视地看向桌上棋盘,他本欲走过去,却见槠柏急急忙忙地走过来,道:“神君,举贤试的结果下来了。” 此话一出,院内的三人都齐齐望他,安祁旭眼神虽淡淡的,却也带了一丝好奇,问道:“青龙君的右参是哪位?” 槠柏脸上泛起难色,直愣愣地回道:“是……”不知道如何称呼那位,若论家族,她也没有了,“是柳氏的柳巽。” 袁谋师手中的棋子从手中滑落,急忙看向安祁旭,却发现他一点都不吃惊,笑着问道:“我未曾有幸见识武试,那柳姑娘是武试第几呢?” 看着自己主子没有一丝惊讶,其他三人就知道他是已经知道所有了,槠柏回道:“武试第一。”安祁旭拍手笑道:“那是大好,当真要感谢尊神恩惠了。” 槠柏脸拉得更狠了。仿佛他安祁旭被撤职了一样,安祁旭挑眉,问道:“是不是外界传了什么闲话?”末了又加一句“有什么就直说。” 槠柏称是,慢吞吞的措辞:“外面传言说,是因为神君您为柳巽……”被安祁旭淡淡地看一眼,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为右参将军求情,尊神动怒,才将右参将军派到您领地的。” 袁良用余光瞄向安祁旭,谁知他就像全身都是眼睛一般立马看过来,表情就像是听了有趣的事,下一秒就低声笑起来。 安祁旭声音沾了笑声的轻快,“这可是胡说,尊神贤仁于民,自是圣明,所作所为皆系为民着想、为界着想,怎会为一己私欲定夺如此大事。” 袁谋师和袁良皆是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年少的青龙神君眼神愉悦与对尊神的敬畏之情,毫无怨怼、委屈和后悔,他做的就是一件尊君爱民的好事,尊神如此决定也是爱民系臣的圣明之举。 看着他悠然站起,不扶一物,满是少年朝气。偏他眼底不着少年意气,满是老成。朝两袁轻作一揖,道:“本君将去神宫观尊神赐职,先行告退。二位想必也想问回西极之事,请放心,本君会向伏狱司请示。” 两个袁姓神官终于听到切切实实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忙谢恩不提,等到安祁旭走远,两人中也没有一人提出刚才槠柏说的事。 安祁旭看槠柏是独自来的,离开时便问道:“文兰跟你说了?”槠柏带有愤恨的点头,却不说话,生怕说错什么。 安祁旭步履不急不缓,踏过大门,又到了内院,此时却是往碧湘苑方向去的。路上侍女行礼不断,然后又继续坐着自己的活,安祁旭道:“文兰做事,我是十分放心的。但我只强调一点,与他相处还像从前那样,切莫让他起疑心。” 槠柏点头,转眼已到了碧湘苑门口,看着兰溪已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院内等他,见到他就往他这扑,安祁旭抱住她,为难道:“师父要去神宫看你落姐姐赐职,你在这等我回来吧。” 兰溪把身子一扭,显然是不高兴了,安祁旭正要哄,兰溪突然又一脸狡黠地看着他,笑道:“我也许久没见落姐姐了,师父带我一块去吧。” 看着安祁旭轻皱眉头,忙抓着他的手道:“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去,神宫的守卫又不敢拦我。”她抖抖随身佩戴的玉佩,笑道:“尊神亲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祁旭带她去会惹非议,让她自己去更会惹起轩然大波,说不定会有人传弃师之言。 安祁旭无奈,手摸上兰溪身上的那块玉佩,眼神不明,道:“跟师父一块吧,师父先去换官服。”兰溪拉着他,开心地小跳起来,“那我陪师父。” …… 看着停在门口的马车,又看见安祁旭的马被亲兵拉着,兰溪嘟着嘴道:“师父,你陪我坐马车吧。”身穿玄青色青龙金绣官服的安祁旭可谓对自家徒儿百依百顺,扬扬手让亲兵把他的马牵回去,陪着兰溪登上马车。 马车悠悠前行,兰溪怕弄皱安祁旭衣服也不敢太靠近他,只用如同蚊鸣的声音道:“落姐姐那里,包在徒儿身上。”她声音虽小,但安祁旭却听得一清二楚,再看她一脸郑重又十分自信,忍俊不禁,道:“你有什么办法?” 兰溪眨眨眼,就是不告诉他,安祁旭伸手一点,兰溪却伸手挡过,笑道:“师父别想在我脸上画个大花猫逼我就范。”安祁旭诧异,继而低声笑道:“谁这样对过你?”他继续伸手,其实是把兰溪的发簪扶正。 本以为她会说百萧,谁知道她却道:“是玥娑姐姐,她上次问我借我的那两本话本子去哪了,我哪敢说是在落姐姐那,就被她花了一个大花猫。”她猛地捂住嘴,瞪大眼看向安祁旭,弱弱道:“完了,还是被人知道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安祁旭咳了一声,然后低声保证:“为师不会说出去的。”被惊到极致,他反而淡定了许多,像当初知道兰溪看话本时安慰自己:神时漫长、神时漫长…… 马车乍然停下,安祁旭拉开帘子一看,果然是已经到了神华门。携兰溪下车,也决不能避免众人观看,好在并没有看多久,又有他们更加在意的人到来。 玥娑的车驾在安祁旭下车站定,还未跟兰溪嘱咐几句让她先进神宫时就到了,众人纷纷行礼,却看从车上下来两人:玥娑以及——柳巽。 玥娑拉着柳巽,身后跟着神侍,眼尖之人还能看见玥娑眼圈红红的,恐怕心中都在想这柳巽到底说了多少煽情的话。安祁旭行完礼起身之际,正好看见柳巽看向自己,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对未来的下属的回礼了。 柳巽与玥娑低声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将要封官的队伍,队伍之首,赫然是江奕。 来时在马车上已经听街上人议论,江奕以文试第一的名次夺得百官之首:监察司宰座,尊神还亲自嘉奖,命六界司之神界司将其文章抄录造册。 而且复试中与武试第一的柳巽比试亦赢,实在是文武双全的大才,样貌比之神城第一公子安祁旭更俊,风光无两。 安祁旭不禁再次感叹:神界之中,消息往往比风传得还快。 玥娑又把目光转向神领的队伍中,一眼就看到站在安祁旭身后的兰溪,从不顾规矩的她直接就喊道:“兰溪。” 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安祁旭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这边,心中郁郁,却不能直视玥娑,示意她别再过来了。 可其实哪怕他给玥娑使眼神,玥娑也不会明白。玥娑直接跑到他面前,安祁旭连忙后退一步,道:“拜见幻尊。” www.gebiqu.com ------------ 第八十章 场上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连百萧骑马赶来都没一个人给她行礼,等她下马,看见玥娑正站在安祁旭面前,把兰溪拉出来要说话。心道不好,故意踢了马腿一下,马立马叫唤一声,众人也都看过去。 安祁旭心中大呼一声“及时雨”,江奕暂时还不算是神领,百萧官职最高,所有人都向她行礼,安祁旭赶紧扯扯兰溪。兰溪会意,抓着玥娑的衣袖笑道:“玥娑姐姐,我们先进宫吧,溪儿都想落姐姐了。” 玥娑与百萧对视一眼,然后牵着兰溪进宫。 士兵将百萧的马牵走,百萧走到安祁旭身边站定,两人自觉地保持一些距离,依然挡不住灼热目光。听着马蹄声声,岫骥与崇泽也骑马过来了。 神领本就不多,此时一看,缙绤先神的两个徒儿一个儿子一人占了一个,皆是管理军队的武官。 安祁旭管理西极一带、百万之军,与妖界接壤,神妖两界来往皆入他目;百萧身为执剑大祭司,本就可以触碰寻常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举世剑,又统领一百五十万护界军,镇守凡间及神庙;岫骥统领昭元军,大到神宫内卫,小到巡逻小卫,以及如今已赋闲在家的打仗战士,等同掌握神城、神宫命脉。 三人往这一站,就能受到许多各异目光。安祁旭看着对面将要领职的人,心里倒有些好奇: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等待之中,他看到了许多的熟悉面孔,神育堂中除了未参加的全都在里面了,也不算打了神育堂的招牌。 等了一会,灵人走到神华门口,道:“神领于左,未封之臣于右,垂眸肃心、正身慢步,进宫——”众人皆理衣襟,双手托起,眼睛统一看向地面,跟着前面的人往宫内走。 赐职却不是在议事殿进行,羽冰落站在一百零六阶台阶上,俯瞰着底下的群臣,她生来就合该是王,同神首一样屹立在昆仑之巅,俯瞰众生,不畏寒风,自成骄阳,撑起这片天地。 每当看到这样的她,安祁旭心里全无爱恋私欲,万分虔诚地俯在她眼下,这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同他的明净爱意一样高尚,绝不夹杂任何污渍。 “请神领站于尊神两侧,观赐职。”灵人此言一出,站立的神领开始踏上台阶,分别站在羽冰落两侧的围栏处。 一声琴声开场,奏乐开始,所奏五六两乐,分别名曰“月桑”、“日韶”。 一乐“归曲”民小宴、二乐“章成”民大宴,为平民无官职之家所用;三乐“连瑟”官小宴、四乐“象星”官大宴,为有官职之家所用。 五乐“月桑”、六乐“日韶”、七乐“神华”、八乐“圣灵”皆为宫中独用曲目。其中五六无定规,七乐为尊神成婚、别界来君等重大场面时用,八乐为尊神即位、诞子及祭剑大会可用。 首先封的就是将来的百官之首:“江奕上前。”江奕从人群的最前方走出,跪在阶下,听着灵人读旨:“神城江奕,及第魁首,才行兼备,为界砥柱。今封为监察司宰座,掌神界监察,位列百官之首,享俸禄一千两。上谏尊神,下举群臣。赐官府一所、侍者百余、金银玉珍十箱,即封即任。” 江奕行跪拜之礼,毫无怯意。支起身子接过灵人递来的官印等物时,未有颤抖,窄背也是一丝不苟地挺着,声音镇定,“臣定谨记尊神圣言,耿耿不二,恪尽职守。” 接过官印,此时就该称他一声“江宰座”了,场上除了羽冰落,其余人都向他作长揖,以示敬意,声音交融到一起,响彻云霄:“拜见江宰座。” 一道道赐职的旨读下来,实在废了不少功夫。安祁旭穿着繁杂的官服,与身旁众官都一样,不露一丝疲色,额上细汗更不能擦,他垂眸时又偷偷看了一眼穿得最为厚重繁琐的羽冰落,看她依旧如刚来那样,眼神不变,甚至发丝都未动一分。 她在此时掩盖住全部的心思与性格,转身变成无物无我之境。又是一道旨读完,底下神官接旨谢恩,她露出欣慰的笑容,嘴角扯动的大小都与上一个一模一样,点头的幅度更是。 安祁旭看过她许多的另一面,也大概知道了她的脾性,故而生出一个疑问:这种神态做法,她究竟学了多久? 待一切都结束了之后,便是宴席了,灵人在上道:“请神领及新晋四极之两参、监察司三城一岛之监司、四极之谋师进主殿,其余神官,可自行选坐两偏殿。” 安祁旭所坐之位,左边是白虎神君潭辕,右边是百萧。这时文武两官是对坐的,他坐在武官第二的位置,向前就可望见江奕还穿着常服坐在首位。 宴席相对来说人就松散许多了,羽冰落举起碧玉酒樽,笑道:“如今神位皆满,实乃喜事,诸位不必拘束,尽情便可。”众神领也都举起酒樽,与尊神共饮一杯后,便开始跟身边的人互敬了。 百萧举起酒转身敬向安祁旭,伺候安祁旭的神侍就要上前给他斟酒,被他拦住,安祁旭无奈地看向百萧,道:“这酒是果酒,太甜了。” 百萧“哎”一声,拿起自己的酒壶递给他,道:“我这是萱露,咱俩换换。”安祁旭遂将自己桌上的酒壶跟她换。 神侍见二人互饮一杯,视旁人若无物,百萧身子微微向安祁旭这边移,面向他,说说笑笑,“你上次拿过来的徽州产的茶我喝完了。”这话十分无赖。若论方便,百萧才是经常下凡的神,却跟安祁旭这样说话,心思一眼看出。 安祁旭依旧坐得笔直,笑意更深,道:“等我下次去凡间,给你带些,那家茶舍世代制茶,我觉得还不错。”百萧频频点头,因是在外面,她笑得还算温婉。 两个神侍跪坐在两人身后,发现自己十分多余,对视一眼,心里也不由得想起外面传出的不像话的传闻。www.gebiqu.com ------------ 第八十一章 父与子 安祁旭正和百萧喝着酒,就听见左侧的一声“青龙神君”,他转过头去正见潭辕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他收回欢快情绪,一脸严肃地回道:“不知白虎神君有何事?”他虽是一副不解模样但心里也有了底。 潭辕俨然一副长辈严肃模样问道:“你可有泀儿的消息?”安祁旭自然说没有,倒也不算是全部说谎,他自杭州回来,的确就再没有潭泀与林逸的消息了。 席上觥筹交错,歌姬舞姬轮番上场,两人之间却莫名添了一份肃穆、压抑之气。 潭辕心中本还有一丝希望,却在看到安祁旭一双淡定的幽深眸子中顿时泄了气,接下来的一句话也颇具战场上欲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然:“既连你都没有消息都话,我只好斗胆请尊神动用帝灵术替我找寻了。” 他本不必与安祁旭说这些,安祁旭也知道他说这些捎带的一丝小小目的不过是再想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吧。 可帝灵术如果一出,任潭泀再怎么掩住气息也不顶用了。 帝灵术可无需任何媒介控制灵力、探寻灵气,共有十层境界,愈高威力愈大。锁灵、使灵、化灵、知灵此帝灵四术亦是境界越高,威力越大。 而潭泀的法力,就是他只用了自创的“寻主”之法都可找寻,更不用提帝灵术。更何况灵气不与气息一样,不可掩盖,与血等同,存于体内,任你法力如何强盛,都不可掩盖。 安祁旭知道潭辕绝不会是随口说说,说不定待会宴席结束就会去找羽冰落了,他摇摇头,一副指点迷津的智者做派,道:“我劝神君,不要这样做。” 潭辕问道:“为何?”安祁旭看他,道:“我虽不知神君与潭泀之间是闹出了什么龃龉,但还是潭泀毕竟不是孩子,也不会像小时候一般在外出事,您又何必一定要寻到他呢?” “人长大了,自然要离开父母,独自闯荡一番的。”他幽幽来了这句话,让潭泀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心中无端地闯出一阵慌乱,可一看安祁旭,脸色无恙。 潭辕却总觉得他知道了什么,但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祁旭又是一个连根针都穿不进的缜密性子,他这种粗人,自是吃亏,只好道:“泀儿不像你,他是不好独自闯荡的一个人,早日找到,于谁都有好处。” 安祁旭笑着喝下一杯酒,两人本就是以神识说话,旁人无法听到,神侍也只能看到两人的眼神的你来我往,却听不见安祁旭含笑说下的微冷言语:“不见得吧,我只是奉劝神君,若到时找到潭泀,强逼他回来,父子之间的隔阂,恐怕就更深了。” 潭泀一听,心中有气,眼也瞪得如铜铃一般,幸得无人主意,安祁旭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笑着去敬潭泀,依旧用神识说话:“神君何必动怒呢,若是我说的有不对之处,你直接指出来就是了。” 他笑容大方,却未有认错之意,甚至连晚辈对长辈都谦逊之意都没有,显然是以同是神君的平级身份说话。 潭泀一个武将,且是凭借赫赫军功登上的神君之位,自羽冰落当上尊神后,因无左右两参,不曾体会过官场争斗。心中或许认为安祁旭是对他和潭泀好,脾气却不允许他放下。 安祁旭此时对他敬酒,他也只忍住了怒气,回敬他一杯。 安祁旭倒不在意他是喜还是怒,转头又与百萧说起话来,潭辕仔细一听,却是谈着弹琴的乐师有一个音弹错了,倒真像是一个来参加宴席的大公子。潭辕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与身旁的玄武神君顾佚说着新进的左右两参的事。 安祁旭与百萧正说着话,察觉到有人一直看着他,也不抬头,继续笑着跟百萧说话。www.gebiqu.com ------------ 第八十二章 父与子(二) 安祁旭自从神宫出来,就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抬头看到高照之日,心觉不瑞,但又有事要做,只好再转去伏狱司,亲自问袁良和袁谋师何时上任之事。 马车到伏狱司,安祁旭刚下车,就看到处座颜渤庸也是急匆匆地从殿内出来,一见到安祁旭立马喜色而出,跑到他身边。 安祁旭扶住行礼的他,笑问道:“处座这是有事?”颜渤庸道:“下官正要去寻神君呢,听闻西极的袁军长和袁谋师都在府上?” 安祁旭点头称是,心中也知道他接下来即将说什么,只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颜渤庸道:“尊神刚才命灵人来传令,让您领新右参去西极时,可把您府上的两位捎上。” 安祁旭必要的时候装了一下,欣喜非常,向颜渤庸作揖笑道:“多谢处座。”颜渤庸连连辞过,又客套一番,颜渤庸亲自送安祁旭上了马车,才退回伏狱司。 坐在马车上,安祁旭的心中凉意仍未退却,却好歹高兴了些,行到一半,又被人拦住,他掀起帘子一看。 马车旁站着一个俏丽婉约的女子,一对柳叶眉,左眉梢长着一个朱砂痣,倒让安祁旭想起“月上柳梢头”一句,且细看之下,竟与玥娑有一两分相像,又多了一份英气决然之气。 她双眉蹙起,想给人一种弱弱文文之气,可偏偏安祁旭眼神极好,硬是从里面看出算计的意味出来。 正是柳巽。 她如今已是接过旨的正经神官了,向安祁旭行礼后,仍是垂眸,语气谦卑,问道:“下官想问神君,何时赶往西极?”她似是叹了一口气,又道:“下官家住圣灵岛,搬入神宫所分住处尚需时间,但如若神君要早些前去西极,下官也是一定会准时到的。” 这话说的,安祁旭心中发笑,面上却是温柔十分,让人一看就想亲近,道:“这有什么急得,你且收拾,待一切打理好后再来我府寻我便是。” 柳巽满脸感激,竟给人一番少女之态,可是真是假,安祁旭又怎会看不出来,她鞠了一躬,目送安祁旭的马车离去,脸上的纯净伪装顿时卸下。 安祁旭坐在马车内,眼中笑意更甚,无声地说了句“蠢货”,不就是想让众人看看,他就是救下了她,甚至还挺亲近的吗。他倒也想站在近处看看,到底会是一个多大的局。 …… 安祁旭终于明白,心头一丝凉意从何而来了。 江奕站在青龙府的牌匾之下,一身常服,看守之人既不敢赶他,亦不敢请他进门,直到安祁旭回来才松口气,紧忙跑过去道:“神君您可算回来了。”安祁旭点点头,一下马车就向江奕行礼。 再见江奕,安祁旭便觉得心中凉意有了来头,江奕眼神实在过于冰冷,不似平常冷淡,充满着探究与敌意。 秉承着“来者不拒”的想法,安祁旭仍是笑着将他请进府,顺便还对侍女吩咐道:“告诉厨房,江宰座爱吃甜食,让他们上些极甜的吃食。”又拉过一个侍卫,道:“去告诉袁军长和谋师,让他们收拾收拾,待会与我一同去西极。” 厅内两人之间相顾无言,江奕眼神依旧犀利,可安祁旭倒像是眼睛看不见一般,以一种温和又极为尊敬的目光对待。 “江宰座请喝茶。”安祁旭极具主人家和身为臣下的本分,笑道:“不知宰座来舍下有何贵干?” 江奕自然不信他会真的察觉不出自己来的目的,茶也没喝,直接道:“神君可知潭泀在何处?” 他如此开门见山,安祁旭心知定是潭辕与他说了什么,也不与他废话了,道:“如果是白虎神君与宰座说了什么,那下官也没有什么可以否认,下官只有一句话,不寻潭泀,方为上册。” 虽说如今江奕官职比他大,但他并不担心他会公报私仇,江奕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故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说便罢。 江奕心道果然,安祁旭绝对知道潭泀的下落,道:“想必神君知道潭泀是与白虎神君置气才离家而去的,我身为潭泀亲舅,自然会在中间调和,况这本是家事,您在中间插手,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呢?” 好一个越俎代庖,安祁旭却不吃这一套,道:“下官为潭泀之友,朋友有求,下官窃以为不可辞,至于宰座所诉代庖之名,下官实在担不起。” “你到底说不说潭泀在哪?”江奕已有微怒,手轻拍在桌子上,安祁旭也十分硬气,直说道:“下官实在不知潭泀如今身在何处。” 江奕突然站起,拂袖就要离去,安祁旭却道:“吃些点心再走吧,祁旭一直记得,你是一直爱吃甜食的。”他此时没有了官场上的客套话,两人也没有太多交集,江奕很容易就想到了从前在神育堂时,桌上的蜜枣糕只有自己选了。 他转身看向安祁旭,见他眼神带上莫名情绪,不自觉地又坐了回去,恰逢侍女来上糕点,在他桌上派了一道玉露糕、一道荷花酥。 江奕坐回去,却不吃糕点,见安祁旭让侍女都退下,就等着他说话。 安祁旭看着他,叹口气道:“祁旭一直记着江师兄喜吃甜食,可江师兄应该不曾记得师弟说过的话了吧!” 江奕一愣,安祁旭却继续说下去了:“师弟曾说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潭泀为父舅溺爱,绝非好事。”安祁旭看着江奕脸色已然沉下,可他却不能让潭泀再被毁下去了:“从前祁旭想着,潭神君与你疼爱潭泀,是的确入旁人一样疼爱晚辈,可如今我突然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 安祁旭脸上突生悲意,直视江奕,道:“是因为潭神君夫人,你的姐姐,是不是?” 仿佛是阴谋被拆穿一般,江奕一拍桌子,指着他,道:“你……”又后知后觉,压低声音道:“谁跟你这样说的!” 安祁旭突然提高声音,道:“江师兄放心,门上有法宝设上结界,外面听不到。”他回答江奕:“潭夫人当初为保腹中子,身陨于榻,世人谁不赞赏崇敬。可她若有魂有魄,可见现世,看见她当初拼死保下的孩子如今是这样,又会怎么想?”www.gebiqu.com ------------ 第八十三章 落花情 桌上的玉露糕尚透露热气,带有浓重甜腻的味道,江奕的思绪莫名被带入曾经的许多事中:姊姊锁上已空下的小院,牵着他往外走,走到一处高门大屋,他只认识门上的匾额“白虎府”,姊姊拿着姑妈给的一封信来找一位姓徐女子。 他那时不过四十岁,矮小身材,仰头可看见姊姊下的绝世容颜,是足以让那徐姓女子愣着看半日,同意姊姊带着他一起在白虎府住下的绝妙姝色。 姊姊常拉着他的手,拿出几本小书,皱着眉想着在书房外候着时,潭辕是如何读这些字的,姊姊眼睛总是带着滟滟亮光,仿佛乘着西极山顶上化的水,用来浇灌种着灵山雪萃的茶地。 “等奕儿学了好多东西时,就带姐姐回家。”每当他说这些时,姊姊总会摸摸他的头,像是欣慰,又像是抓住了希望。 再后来,他总是会在晒书时被拦下,几个阿婆拉着他到檐下给他擦汗,还递上几颗甜滋滋的糖果,“先下热,你个孩子,仔细中暑,这些活等会有别人做。” 他懵懂地以为是有别的活要干,将糖果藏在怀里,想着带给姊姊吃。 再后来,他再也没干过下人的活,姊姊也被接到比乌鸦羽毛还黑的大房子里,他被送到一个院子,一个阿婆抱着他,替他剔除指甲缝里的泥巴,说姊姊要和他从未见过的神君成亲了。 快乐的时间过得真快啊,快到姊姊抱着他,喂他吃刚出炉的桂花糕,潭辕也摸着他的头,在姊姊耳边说着什么“咱们”“孩子”的话,姊姊脸上出现了一片红云。 快到,他身上还有一身甜腻糕点气息,拼命地拍着面前那扇禁闭着的门,可无论怎么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姊姊的叫声,再然后,一道光在他眼前闪了一下。 “糕点凉了。”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奕身形颤抖了一下,道: “你这是何意?” 安祁旭道:“潭泀不是金丝雀,不会愿意带在笼子里,更不会叫唤两声逗人一乐,潭神君痴情,多年来多少人为他说亲他皆不愿,神界上下谁不称叹,江宰座孝心,也大可作两首辞赋缅怀令姐。” “可潭泀何辜,凭何成为两位缅怀亲人的工具?” 江奕一惊,似乎有被揭穿的尴尬,更多的是恼怒,“泀儿过得难道又差到那里?” 安祁旭情绪也颇为激动,两人一个寒若冬日冰霜,一个温若春日芝兰,此刻却如同在战场上一般,“少时潭泀不懂事,好逸恶劳,成日荒于修习,您顺他,那如今他想建功立业,自立门户,你又为何要逆他?” “谁家孩子不需要自己闯荡一番,您和潭神君在怕什么,怕他受伤?怕他疏远您二位?还是怕他知道什么?” 江奕冷笑道:“果然世人都说安神君“玲珑宝心有十窍,豁达胸襟怀苍天”,所思之深,所管之多,江某佩服。” “你不必激我。”安祁旭只定住看他,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潭泀也知道了,再如此以暴制暴下去,究竟是诚服还是俱焚,谁都无法预料。” 江奕起身就要离开,安祁旭也站起来,上前几步拉住他,道:“我知道江师兄最为聪慧,所以这些话我没说与潭神君,师兄气归气,好歹想想师弟的话。”江奕脸色稍霁,却难看出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开门间做出的伪装。 安祁旭将江奕送走,定淞已站到他的身后,恭敬又疑惑,问道:“神君与江宰座说了什么,卑职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手轻轻搭在柱子上,安祁旭故作不屑,冷笑道:“有什么,不过一介文官,还呢夺了我的兵权不成。”此话只有定淞一人听到,其中的虚假桀骜也只有他能听出。 他一脸顾虑,十分为自家的神君着想,道:“神君若不喜江宰座为人,以后与他少些来往就是,可千万不能得罪他呀!” 安祁旭请哼一声,道:“得罪他,枉我还记得他嗜好,竟这般看我。”安祁旭拂袖而去,定淞跟上,听他问道:“袁军长和谋师那里你去说了?” 定淞点头,道:“想是已经收拾好了,神君要去瞧瞧吗?”安祁旭摇头,想是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吩咐他:“你去收集一份所有兰氏中当神官的名单,尤其是有在西极的。” 定淞惊讶地抬头看他,立马对上安祁旭信任的眼光,一时五味杂陈,应下后离去,想着赶出去的弟弟,与那边给予的事成好处,终是咬咬牙,忠心地去收集兰氏名录。 而槠柏这里也收到了安祁旭吩咐的与定淞只差一字,却又天差地别的指令,拿与文兰看,文兰直道:“交给我,我怕你出去会被盯着。” 槠柏道:“你就不怕他们盯着你?” 假山后面无人,两人倒也心安地握住对方的手,文兰已有笑意,低声道:“厨房的梁阿婆,老家在圣灵岛,又是爱絮叨的性子,我悄悄打探一下,不就都出来了。” 槠柏只差搂着心尖上的人夸赞,摸摸头,道:“还是阿文聪明。” …… 柳巽穿着神宫发下来的官服,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文弱气质,站在安祁旭身后一侧,竟有些许般配。安祁旭却只着官服,连亲兵都不愿带,身为刚来的新部下,柳巽忍不住问道:“神君不换官服吗?” 外界一些鄙夷愤恨的眼神仿佛不是对着身边人的,安祁旭笑得温和细心提醒道:“尊神命本君安于神城十日,所以本君将你三人送到西极之后还要回来。” 安祁旭干脆利落地上马,也不忘提醒柳巽:“厚实衣服都备好了?” 柳巽上马的腿一顿,愣愣地看向他,直到阳光刺到眼立马反应过来,道:“多谢神君关心,都备下了。” 穿上官服的安祁旭褪去了七八分少年稚气,却同初生朝阳一般朝气蓬勃,老成的神情仍遮不住只有年少之人身上才有的朝气,在暗藏波澜的神界,多难得。 可这,到底是柳巽所看到的表象啊,安祁旭对她,所乘残忍,不亚于羽冰落。 …… 归羽阁中,羽冰落卧在软榻上小憩,身旁跪坐着一个小人儿,鹅黄薄衫,手上拿着一本书,沉迷其中,突然又吐露出几句诗出来:“花前弦转芳心动,月下影移逸才来。” 软榻上的人眉毛皱起,长长睫毛轻颤,随即便可看见一双蒙了雾面的皎皎明月目,羽冰落盯着身旁的小人儿,见她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醒,仍然举着书看得痴迷,看其书封,竟是一个女子手上折了枝桃花递给面前男子。 画师画技甚好,将女子一张含羞带臊的面容画的传神,羽冰落却看得失了神,她好像记得,也送过一人桃花? 她并没有想太久,突然轻笑着挥挥手,面前小人儿手上的书已换成孔圣人的著作,她当初看得直接睡过去,从小荷初露到枫叶净染。 兰溪眼前的佳人才子突然换成了治世之理,吓得差点蹦起来,抬头看时,羽冰落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她原本的手,笑道:“这次又是编排的哪家的小姐?” 蒙上的雾面尽数散去,清晖华彩,皆在其双目之中,细长的手指落在眼角,如一柄长枪捅破夜寂,活脱一副夏夜蝉鸣。 偏她还不自知,坐起来,伸手将一缕从领口跑进衣内的银发拨出,让它安分地搭在身后,又点点兰溪的头,笑道:“我又不收你的,怎的吓傻了?” 兰溪这才回过神,笑道:“这次可不是小姐了,是大国的公主呢!” 羽冰落故作了悟的表情,道:“与侍卫?”兰溪连忙摇头,道:“是别国来做客的王子。” 羽冰落翻开一页,正是到两人成亲的地方停下,“倒也般配。” 兰溪看着翻动书页羽冰落,觉得正是大好时机,连忙往前挪一些,问道:“说起做客,落姐姐前几日不是说等举贤试过后会到昆仑主峰一趟,顺便去蛇界做客吗?” 羽冰落两眼都在书上,听到她的话也只低声说了声“对”,兰溪又问:“姐姐要带神领一块吧,想好选谁了吗?” “执剑大祭司。”羽冰落抬起头,看着她笑道:“溪儿也想去?” 兰溪连连摆手,看羽冰落又低下头看书,道:“只是落姐姐能不能把执剑大祭司换成青龙神君啊?” 羽冰落翻书页的手一顿,随即放下,看向兰溪,问道:“为何?” 兰溪见羽冰落并没有直接拒绝,便觉得有戏,故作扭捏道:“听说蛇界有个超级厉害的琢玉师,师父曾答应送我一支最好看的玉簪,所以……” 她目光炯炯,十分切盼,可说的话却实在不能让人信服,羽冰落大抵也能猜到应当是外界传出她因安祁旭而动怒的消息。 她并不揭穿兰溪,反而做出一副托腮思考的样子,道:“那,我考虑考虑?” 其实她说出这句话时,兰溪就觉得离目标八九不离十了,但还是十分乖巧且急切的样子,道:“那落姐姐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羽冰落刚想点头,外面有个灵人就过来传报了,“禀尊神,幻尊在阁外,说是想带兰溪姑娘出去玩。” 羽冰落转头问兰溪,“你随不随玥儿出去,正好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兰溪虽小,却也明白羽冰落其实是想再睡一会,压住笑意,道:“那溪儿走了。”还十分大方地表示把书暂借给她看,然后由灵人领着出去了。 她一出去,屋内顿时什么声音都消失了,羽冰落困意上来,将书放在一旁,再度躺下,若沁突然道:“尊神若觉得为难,也可以让执剑大祭司与青龙神君一同跟随您。” 羽冰落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却似乎清楚地看见一个男子身影,昏昏沉沉之间,道:“不必,就让安祁旭陪我便好。”www.gebiqu.com ------------ 第八十四章 大禹治水可三过家门而不入,可安祁旭却一定不能一过军队而不入,且加上那次乐韵乱事以及进来外界传出的被尊神厌恶,他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少人在旁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西极也早得了新右参将至的事情,但更为注意地莫过于新右参的姓氏——柳。 自羽冰落即位后出现的第一个姓柳的人,多少人等着看新一场的腥风血雨,或许那坐在最高位,行事狠厉的人会再来一次大搜查,将放出柳巽的、收养柳巽的都杀干净。 不少人很有先见的笃定了这件事一定会发生,甚至还长吁短叹,既吁柳氏可恶,又叹尊神狠厉。 当初柳巽在圣灵岛报名处突然站出之时,着实闹出了不小的波动,连身在岛主府议事的孟尧渊等人都匆匆赶到了,不敢乱做决定,故有了崇泽带柳巽去神宫请示这事。 当时知情者几乎翘首以盼,等着看羽冰落的盛怒,结果盛怒没见到,柳巽反而安然无恙地站在众人面前,连一根头发都没掉。 众人本以为尊神即位这些年,变得慈悲宽容了,结果一打听,原来是有人求情。 西极此处神界商队前往妖界行商的几乎没有不向青龙军说这个事的,还附带几句风言风语: 喝下几口热茶,笑得满脸褶子的商人等着左参黎骜按章过界时,凑过去继续跟一个小兵交谈:“要我说,表弟你在西极,当真不知道你们青龙神君和执剑大祭司的事?” 那小兵似乎是被他问得烦了,握着长枪的手又紧了紧,道:“都说了外界传得不可尽信,你是见过神君和大祭司亲热了,还是他俩跟你说的,那我还说,青龙神君还能当尊神的夫婿呢,他那般人品,配谁配不得,你怎么不信我的?” 那人打包票似的拍拍脯子,道:“我虽没见到,可我兄弟是亲眼看到的,安神君亲自扶着大祭司下马车,如何不亲近,况他们都说,神君天天往大祭司府里跑。”他说完,还颇有深意看向小兵,笑道:“要我说,这事也八九不离十,你看大祭司也十万余岁了,尚未定亲,安神君自小在她府里长大。又不是血亲,不是正般配。” 那小兵不屑于听他这些“般配”“早生情愫”的话语,只觉可笑,但又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没有嘲笑,只当自己双耳皆聋。 少时,来一人,手上拿着通关文牒过来,道:“主家,都查好了,这是按好印的文碟。” 那一直絮絮不止的人一顿,向小兵道:“既如此,我先走了。”那小兵巴不得他立刻消失,耳根子也好清净些,点点头,待他走后还长出一口气。 从远方跑过来一个士兵,直接往黎骜先下所在的石楼中跑去,然后黎骜便急匆匆地跟着那士兵往石楼聚集之处走去。可递通关文牒的商人还在进进出出,想是黎骜安排的先下值班的军长代为按章。 身旁的人愣愣问道:“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道:“应当不是,我刚才好像看到黎左参笑了一下。”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也笑了起来,身旁的人戳戳他,问他傻笑什么。 他缓了缓神,眼睛突然神采飞扬起来,道:“你傻啊,肯定是咱们神君回来了。” …… 他所言不错,当黎骜怀着赤赤期盼到军中时,便看见安祁旭屹立在操练场,许久未见,黎骜甫一见到,便牵动万千思念,再看一眼时,正好对上安祁旭往这望的朝阳般双眸。 在这西极中,最温暖的所在。 安祁旭身后的柳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大半士兵眼中或多或少的心安和敬慕,也难怪能将孟尧渊那个家伙扶正。 可这样一个如此光明磊落,暖如春泉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像是会出诡计的人。 她一边思索,一边听着安祁旭在操练场说着近日之事。 安祁旭站在众人之首,左右两参皆齐,语气并不狠厉,却足以让不自觉俯身,中气十足:“那日乐韵之乱,后事想必也有左参同各位解释,袁军长甚冤,却也有不察之罪,已有处罚,今后职责照旧。” 他目光扫下去,并没有任何人不妥,“袁谋师存义且仁,为人之楷模,吾等应习之。”他当众说出袁谋师好话,毫不吝啬。 他道:“能者皆为我喜,本君定会重用。本君当感谢尊神怜爱,百万青龙军师之众,皆为能者,也望各位记住这次教训。袁军长。”他喊了跪在下面的袁良,见他应下,才笑道:“归军。” 袁良俯身又叩一头,声音坚定,道:“是。”这声“是”,既是对归军指令的顺从,更是对上一句教训的答应,他依旧站在所有军长的最前面,风姿样貌也依旧是从前的“马上鹤子”之像。 接下来安祁旭说的话则更吸引人了,“今日举贤试毕,军中空缺皆填,右参之位自尊神即位以来便一直空下,今日也齐。”他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柳巽,探究也有、吃惊也有。 柳巽拱手,朝众人微鞠一躬,以示相见。随即背脊挺直,直视众人,她在证明,她柳氏,如今又堂堂正正地站在众人面前。 不论心中如何思量,场上除了安祁旭没有表示之外,剩余人都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还礼。 既已见过,安祁旭也表示自己要回神城,众人的眼神又立马变成与至亲别离的悲痛,但无法,只能一一散去。 安排了一女兵带柳巽去她的住处,黎骜站在他身旁,神情尤为不舍。 安祁旭作揖,道:“左参近日辛苦,如今右参至,还需左参提点一二,待本君可归之时,定给您多数沐休。” 黎骜倒不在意沐休之事,他本孑然一身,不过还剩一个“黎”姓傍身罢了,还不如在西极与友人作伴。 手中突然被塞了几张纸,他低头一看,竟是几张千两之数的银票,忙问:“这是?”安祁旭道:“军中有军长士兵还家,想来过会举贤试出的新军长就该派过来,这些银子劳烦你拿到食府,给大家添些吃食。” 黎骜不拒绝,低头应了。摩挲着手上银票,只觉不少,可安祁旭任青龙神君不过数日,哪怕东西两极俸禄多些,也达不到这个数目,想必又是他的私银了。 直到安祁旭远去,黎骜仍望着他的残影出神,直到一阵冷风吹灌,他才缓过神,转身却看见一个初见未来得及说话的人。 柳巽眼神望的方向同他一样,情绪不明,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立马回神,两人都作揖,却因离得太远,未说上话。 …… ——祁旭吾友 大榕村,昔日所待之榕树处,吾静待之。 青灵鸟上的字渐渐消失,安祁旭手一握,点点灵气星光般散去,他夹紧马腹,速速向圣灵岛方向去。 甚至路过春临镇之时,他都未曾去驿站将厚重衣袍换成薄衫,嫩黄草芽轻轻欲拦马蹄,反而被带乱羸弱身姿。 身上在寒地里染的冰霜在初春暖风中化解,湿漉漉染深黑袍。 甚至过江时,他没有坐船,而是直接御风飞至信上所记地点,却因速度太快,等到他到了大榕村时,身上仍旧未干。 他快步转过几颗榕树,不在意周遭投来炯炯目光,直到行到一处最高大的榕树面前,不由一愣。 孟尧渊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束腰竹绣长袍,玉冠束发,仿若还是站在神宫中谈论“英雄不论出处,报国不论尊卑”的豪迈男子。 可他转身一瞬,眼下淡淡乌青,将刚才的一面幻觉狠狠打破。 刚一见到安祁旭,孟尧渊立马喜色显出,却在看到他身上官服时,眉头又皱起来,两人都朝着对方走过去,安祁旭却觉得似乎现在身在议事殿,两人一句话都说不上。 眼见孟尧渊神色愈发担忧,他连忙道:“我是御风过来的,见过我穿官服的只有这村的人。”他是知道的,这村子是孟尧渊田产,这里村民也都是为他做工之人,故而孟尧渊才会将他约到这。 孟尧渊眉头虽然不皱了,但仍道:“却还是不妥,去我院里把衣服换掉。”他说着手也搭在了安祁旭手臂上,湿润之感在手心徘徊,他心中有数,只觉鼻头一酸,忙推着安祁旭往他的别院里走。 待安祁旭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时,看到孟尧渊仍是正经模样,心头一阵酸楚,却俯身作揖,笑道:“吾乃神育堂弟子安祁旭,见过师兄。” 孟尧渊见他这般做法,不由笑了,旧事立马涌上心头,可他却也做不出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能同安祁旭一样,作揖笑道:“见过安师弟。” 两人相视一笑,咽下万般苦楚,忽略眼底一小片绯红,孟尧渊拉着他,飞身到了榕树之顶。 孟尧渊只站在树梢嫩枝上,安祁旭甚至只站在一片树叶上,看着孟尧渊指向城中,听他笑道:“祁旭你看,如今的圣灵岛多好,白氏再也不能一家独大了,我安排上了梁氏、金氏、冯氏同白氏反抗,如今又夺了一队巡城军的权力,白氏现在焦头烂额。”他末梢的话带着痛快之意,似乎大仇得报。 “冯氏?”安祁旭对这个姓氏到算是很熟悉了,孟尧渊看着他点点头,笑道:“就是梦兰的一族,她前些日子来找我,说要结盟。冯氏虽卑,大多为做工者,但胜在消息灵通,梦兰更是聪慧过人。”他看向安祁旭,叹道: “不愧是从你那走出来的人。” 风一时不再吹动了,安祁旭愣了一会,才道:“我从未教过她什么,都是她自己。” 看着孟尧渊指向城中某一处,道:“我那表舅自从瘫在床上不能动后,妻与其离,他便将梦兰扶正,遣散其他几个美妾,竟成了岛内一桩美谈。”他冷笑一声,嘲讽之态尽出:“床榻亲近之妻,托付中馈之人,联合外人欲灭他族,多嘲讽。” “我父我母,亦是如此!”孟尧渊抬起的胳膊狠狠落下,引起一阵风声,更引安祁旭咋舌,“我从前只以为她只是知道白氏的举动,但因是白氏子女不好帮衬。可原来她才是一次次将我的举动报与白氏的罪魁祸首,那从前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难道都是虚情假意,都是有预谋的吗?”不知说到何处,他眼角已垂下泪珠几滴,悲切闭眼。 安祁旭抚他背脊,以表安慰,悄然拉着他飞至地面,却不说宽慰之话,道:“既如此,你行事就要处处小心了,更不可怨怼你母亲,以落他人口舌,得个不孝之名。” 孟尧渊也不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都觉得恶心,心中既主意已定,又何必让安祁旭也忧心呢,“你也不必担心,府中有巧青安排,我也有主意。” 肩上突然站了一只青灵鸟,安祁旭伸手接过,灵鸟立马变成信纸,寥寥几字,却得安祁旭皱眉不已。 “怎么了?”看神情,想必是很大的事情,孟尧渊如今最怕看到这个神情,却最常见到这个神情。 安祁旭收拢青灵鸟,道:“林逸和潭泀出事了。”孟尧渊先是愣神,随后就道:“潭泀离家出走,潭伯父天天找寻,原来他和林逸在一处。” 他看向安祁旭,道:“你也知道,却不与潭伯父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他如此警觉,潭泀又与他也相交甚笃,安祁旭也不想瞒他,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罢了:“的确有些私隐,等我从凡间回来,给你传信讲明。” 孟尧渊拉着他,道:“不如让我一块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安祁旭摇头,“你岛中事多,你若去凡间,指不定会出多少事。再说了……”他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双手搭在孟尧渊肩上,声音似铁,淳淳叮嘱,“你现在,不能得罪白氏以外的任何人。” 而他是无所谓的,且不说官位相同,就是比起说嘴,又有几人能说的过他。www.gebiqu.com ------------ 第八十五章 凡间夜色中,本来悄无人息的深林里却时不时射出数道光影,往光源处寻,便能听见不小动静,为这漫长黑夜增添一丝肃杀之气。 “我本不欲与尔等纠缠,也奉劝各位回去,向你们大人复命,便说是我林逸带走了潭公子,也算有个交代。”树下并站两人,正是已在凡间待了许多时日的林逸、潭泀。周遭尽围着持着剑刃之人,抬头树上亦是,几十道剑影闪烁,直刺人眼。 林逸鲜有怒色,处变不惊,此时眼神也仅仅带有些许冷色,倒是潭泀勃然大怒,就要发作,手上却多了一层“禁锢”。林逸握住他手,轻微摇头。潭泀无法,只好冷笑道:“还不快滚,当真以为怕你们是不是,莫说四十个,就是八十、一百,也不过是随便动动手的事。” 追了两人一路,这些人自然知道他俩的厉害,为首之人一个眼神示意,就紧紧将他二人围住,为首之人道:“潭公子又何必为难我等,我等受大人之命请您回去。您离家出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又捎带上林公子,到底影响不好。”话末,他眼神瞟向两人紧握的手,笑容意有所指。 被他看着,两人的手仍未松开,但潭泀已被激怒,大喝道:“你找死!”林逸不再拦他,只见潭泀另一只手聚起灵气,赫然向那人打去,可来人早有防备,竟召出一法宝,金光四射的一面镜子,不过巴掌大小,雕花镂空倒也精致,背身一块金质蟾蜍,口中衔着一颗黄玉珠。 镜面生生将潭泀一掌吸入,随手一扬,镜中又将吸入之掌吐出,攻向远处。只听“轰隆”一声,倒下一片入云高树。 潭泀双手一紧,怒道:“他竟将逆坤镜都给了你,好啊,有本事你今日就杀了我,带着我的尸首回神界,好让他将我的眼珠子挖走,以表哀悼。”他如此说,这逆坤镜的主人已不必再提。而挖眼一词,更是道尽心酸。 来人垂首,故作恭敬模样,一只手却背在身后,看不清动作。“潭公子这是何必呢,这一掌下来,小人可要躺上几个月了。”潭泀不理他,趁这个档口,拉着林逸就要突出重围,却被一道白光刺了眼,那光只一瞬就到了面前,他仍旧看不清是何东西。 林逸下意识地要替他挡过去,却一齐被一片巨大树叶裹住,带向不远处,越过层层持刀暗影,白光紧追过去,又被一道水蓝光束击退,如死蛇般瘫在地上。 握着逆坤镜的人惊于这人法力之深,连忙向那看去,大声道:“什么人?”远处光芒散去,林逸、潭泀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再前面一人,左手捏着刚才裹着二人的化回原样的青绿树叶,右手这持着一箫,淡蓝色泽,中间仿若净水流动,轻晃出彩。 安祁旭…… 他望着躺在地下的锁灵链,轻笑道:“锁灵链,本君当是抓什么怪物呢,连锁人法力灵气的宝物都用上了。” 来人接任务时曾得明示:若有安祁旭在场,不必客套恭敬,直接让他不要管这闲事,如若不行,直接硬抢。然后就塞了七八样绝佳法宝给他。 本来没碰上安祁旭,他们还在暗喜,谁知这突然就来了,而且法力竟可以轻易将锁灵链控住,他们心中不免发慌,为首之人不去直视他,道:“小人小人受江宰座之命,带潭公子回去,还请安神君不要管这事。”末了还加一句:“江大人虽是新官上任,但到底位在您上,他的面子,您说要不要给呢?” 潭泀欲骂,却被安祁旭一声怒吼惊住,“一派胡言!”他一甩左手,树叶落地,地面竟裂开一道缝,“江宰座身为文官,不设亲兵,更不统领军队,尔等脚下踏着的可是官制铜云面兵靴,便不可能是寻常家丁。江大人虽是新官上任,但早有美名,怎会以身犯法。” 他眼神冷冽非常,有道:“污蔑陷害神领,私下动用锁灵链捉无罪之人,两罪并罚,不知尔等四十人并上你家大人当不当的起。” 其实幕后之人众人早已心照不宣,那为首之人似乎万分敬他顺他,此时已是怒发冲冠,顾不上官位尊卑,“你这是何意,你为神领,我家大人亦是,且他较于你更有资历,你岂可不敬他。”他斜视四周,冷笑道:“想来我家大人自然比不上您,您身为缙绤先神独子,执剑大祭司、昭元将军师弟,自然是万分尊贵,莫说神君,恐怕尊神尊称您一句您都当得起。” 这句话无疑是于虎首上强揪毫毛,安祁旭双手握紧,道:“公道自有法定,你家大人命尔等私用锁灵链,是为主犯,若是个有脑子的,不妨掂量掂量,是赶快去报信,还是本君带你们走。” “不识好歹。”为首之人铁了心的要为自己的主家尽忠,掏出那人给他法宝往同伙扔去,自己则留了一把“万间枪”,红缨银枪,为二十万年前天山所出,琮尊曾赐予柳氏,几番辗转,归于白虎神君潭辕。此枪曾于战场上,自破敌军,杀敌万数,自此成名,矛头被滴有琮尊两滴神血,沾尊血,同举世剑。 眼见枪头就要刺到安祁旭,安祁旭仍旧没有动作,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箭却已在弦上如何再有思虑余地。枪尖破风而行,转眼刺入安祁旭胸膛,可闻见一丝血腥味,可就在下一瞬,就发现已是身处他地,那还能寻安祁旭踪迹。 他气急,突然发觉手上宝枪如同死物一般,再无灵气,枪尖血迹向上蔓延,转眼时间已到了他手掌处,他吓得就要丢掉,才发现手却像是同枪合为一体,挣脱不开。 此时无法,他咬牙同同伴说道:“走,回去同神君禀明。” 另一边,安祁旭拎着已经气绝的一只白猫,低声捏了咒,白猫不见。潭泀上去拍拍他肩,道了声谢,又冷笑道:“他倒也大手笔,法宝多不说,还派了十多个军长来捉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没有江大人的参与。” 安祁旭这厢收了寒亦,听这话后立马皱眉,刚说了句江奕不是这样的人,就被他丝毫不在意的拉着拍着,道:“走,请你喝酒,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听他这话,大有从此都要躲藏下去,连寻常友人都不愿再见的架势。 安祁旭摇头欲说什么,但见林逸、潭泀两手相握,难免尴尬,不着痕迹地移开放在他肩上的潭泀的手,正色道:“一直躲下去,怎是个办法?你父亲已动了请尊神寻灵的念头,你若是信我,信你舅舅,便与我回神界,我们自会护你。” 潭泀一听此言,怒瞪美目,神色大变,怒中却还带着星点难堪与恐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后倾,林逸环抱住他,不作安慰,只想等着他做出抉择,然后,生死相随。 安祁旭再进一步,道:“你有什么好躲的,你既没作奸犯科,又无贪赃枉法,这是的确是你父亲做错了,怎能你东躲西藏,平白被外人笑做谈资。”他目光炯炯,胜过此时天间万千星光,信誓旦旦,道:“若你父亲当真不讲道理是非,我与你舅舅定会保你平安离开。” 夜风清寒,潭泀还未来得及打个寒颤,便觉得身上一暖,才发觉,早在自己失神时,林逸不再抱住自己,拿出披风为自己披上。他突然扭头看向他眼底,多年朝夕相处,潭泀看得出他眼中的支持意味,而他,也不由自主想到一点: 林逸的父亲,是不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有着他父亲所没有的真正的慈爱与尊重,林逸也是十分敬重爱护他其父,却为了他,远离疼爱自己的双亲。可他依旧软弱,不敢面对残忍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星辰逐渐黯淡,天际放亮,潭泀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回去吧,是该有个了结了。” …… 神凡交界,昆仑东极接壤,白虎军连番查看驻守巡逻,安祁旭领着两人刚至此处,便见天道处立着不少白虎军,一见三人,先是一惊,随后便是齐齐跑过来将其围住,潭泀察觉握着他的手突然一惊,连忙回握轻摇一下让他安心,上前一步拦住正要说话的安祁旭,向士兵大声道:“你们再不必抓我绑我,我既来此,就是去见他的。” “他”是谁,所有人心照不宣,白虎军还执着于传闻中的“真相”,含带鄙夷地将他们带走。 安祁旭冷眼旁观,受着士兵略带敬畏的礼遇,又见潭泀眼中决绝凛然,不由一惊,这是潭泀从前脸上从不会有的。虽不知其意欲何为,但也相信此事一了,往后定是风清月明。潭辕楼内一片肃然,士兵也只将三人送到门口,然后离去。潭泀率先一步推开门,心里虽早有准备,仍是惊了一惊。 潭辕与江奕脸上皆有怒意,各站于一方柱子旁边,这是不曾见过的,在安祁旭印象中,以这两人见面时的疏离,说话是绝不会超过十句,最多交际便是潭泀之母江妤与潭泀,今日却像是撕破脸大闹了一场。 潭泀不想望向任何一人,看向一片虚空,道:“如你所愿,我来了,今日便做个了断。” 潭辕派了多少人去寻潭泀,连时刻关心这些的安祁旭都算不清楚了。可如今见到,却没有一丝父子浓情存在,父怒子悲。 潭辕大怒道:“了断?我是你父亲,你要如何了断!”他两三步走上前,竟欲伸手打潭泀一巴掌,潭泀双目瞪之,却不作抵抗,反而拦住安祁旭与林逸,静待一掌落下。 预料中的一掌未落。若潭泀闭着眼,或许会在心中自我安慰:父亲是有一些疼爱他的……可他始终睁着眼,清楚地看见潭辕痴痴望着他的一双动人眼眸,痛苦挣扎。 最悲莫过如此,潭泀只觉得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面庞了,此时竟连一丝苦笑都扯不出,轻轻绕过潭辕走到一处离所有人都远的地方,淡然笑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儿子了,你和他每每通过我的眼睛去看母亲时,我就感觉我其实不是一个人,是乘着母亲眼睛的器具。” 江奕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颓然低头,潭辕亦是一脸惊慌。他兀自怀念:“我想着母亲定是个极美丽最温柔的人,她怀我时就为我做了从襁褓中穿的肚兜到我如今该穿的长袍,她应该是极爱我的。” 泪不自主地涌上眼眶,他也顾不得擦,道:“我多希望她能活下来,这样她就会知道,她用心疼爱用命换来的孩子过得很苦,她的丈夫和弟弟都不爱他的孩子。” 他突然声音变大,语气急促,眼中闪着夺目华光,仿若其中有一只雀儿破笼而出,飞向高远山川:“现在她的儿子要做一件大事,我相信她她会骄傲的。”他看向潭辕,一改苦恨悲痛,全然新生: “您与母亲养我一场,我小时候也曾骑在您肩头上摸假山上的的细流,看神华灯会。虽说您并不爱我,却将我养大,我本该孝敬您于身畔,可我如今恶名在外,责任难名。权当我不孝,将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请容许我最后唤您一声父亲,再将您最珍视的东西赠与您。” 他急厉出声,悲烈犹如金玉两断之声:“父亲,娘送我的眼睛,我给了你!”说罢,右手极快向自己眼睛打去。 潭辕只听得愣了,再无行动,林逸当即就要向潭泀扑去,却被安祁旭拦住,吃惊一望,却发现他正看向江奕所在的位置。 潭泀的手还未至眼前,突然就被一方丝帕缠住,不废吹灰之力便化解了他聚起的法力,下一瞬,被人紧紧握住。 江奕面上还带着未褪的心惊,一脸悔意是从前从未见过的,另有泪垂两眸,灿星明月不可比拟、江波水痕无其动人,却是比潭泀之眸更多两分隐忍韧性,声音微颤,可见心惊:“不许做傻事!” 这样严词,又平白无力起来,既如苦口婆心,又作严厉催辞,直喊得潭泀身子一软。江奕按住其肩膀,绝不是林逸之轻慢温柔,更不如说是严厉父亲面对犯错儿子的教化。 他莫不是是在怪我忤逆他与潭辕?潭辕如是想。故用着一双愤恨眼眸盯向他,幸得江奕惯不受其影响,忧然道:“舅舅知道,你长大了,明白跟着我们会害了你,这是好事……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决断,这是……好事。” 他扭头看了林逸一眼,似乎做了重大抉择,淡淡哽咽,道:“你找到下半生可执手之人,舅舅和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这怎么行!江奕你什么意思?”潭辕悟出话中含意,暴跳如雷,上前就要拉潭泀,江奕反身一拦,道:“当初姐姐命在旦夕时,姐夫未在其身旁,甚至连姐姐最后一面都不曾见,泀儿是听以死保住的,从前是我想左了,我应该是让他安乐一世才对。” 潭辕指着江奕,后者亦是凛然直视,两人仿若对战,不肯退让,丝毫没有互敬之心,更罔提相喜。潭辕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忘了这些年是谁养着你了?不要以为你当了宰座,看似百官之首。神界自古是以功论尊卑,你一个刚上任的官员,算什么东西。” 江奕也不怒,道:“江某自然明白,姐夫教养之恩也不敢忘,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称你一句“姐夫”了。”他转头对潭泀道:“你和林逸走吧。” 潭泀如今也变得痴傻了,只看向他那一贯冷漠的舅舅,竟也松动了心,原先他只打定了主意永不见他两人的,如今倒陷入了两难,便又听到潭辕怒道:“我看谁敢!” 此地是东极,百万士兵皆听他差遣,他这一吼,安祁旭眼前似乎就浮现了千百士兵围着他们的场面。深知不可硬取,心生一计,朝江奕使了个眼色。 江奕会意,当即对潭辕一攻,力道用至五成,掌风带起屋内人人衣袂,连连作响。 可潭辕是谁,是当初随军作战,一战成名,靠着赫赫战功垒起来的神君,实战经验丰富,极为灵敏,江奕刚一出手,他立马察觉,一掌接过,毫不费力。 谁知下一瞬,门却已是大开,安祁旭、林逸并上江奕身后的潭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声怒吼,甩袖于江奕一身,后者竟也不躲,生生被弄乱淡色衣衫。 潭辕紧追前方三点光束,在日光下尤为耀眼。 不过多久,江奕追上,前方也隐约多了两人,已然停下,潭辕一喜,连忙上前,之后便更加头痛了。 来者是林柯以及其妻嫘婷。嫘婷武将,其封号为三胜常建大将军,位同昭元将军,为散将。 散将,手不握兵,唯有战时得尊神选调,方可持符召四君一祭司一将军的军队。 腕上蓝绸名为靛章绢,为上古神器,可化大小之形,甚可遮天蔽日,曾随嫘婷共赴战场数次。 章氏一族,虽为小族,却也素以清流著称,族中净为儒雅之士,但生得嫘婷一身热血,偏生得学极其名别音“雷霆”,虽容貌昳丽吗,但仍少被过问亲事。其到底顺心顺意。再于战场上与当时仅为军长的林柯一见钟情。 林柯那时困于生在林族,父母早逝,无依无靠,且林族投靠柳氏,林柯虽不喜,却偏生得一副随波逐流的性子,遂仍系在林氏一船,与其沉浮。 嫘婷一见,果真大发雷霆,骂了林柯半日不止,后一手拉扯,将其拉出林氏。却因战场失利,嫘婷负伤,未得救治,落得病根,欲离林逸,后终不许,喜得成姻。 如今夫妻二人形影相随,多住北极,名为任职,实为修养。 潭辕一见二人竟至,便知硬夺之事绝不可再施,立于云上。 林逸与父母相见,自是喜不自胜,与父相视一眼,甚是浓情,还欲说些什么,便觉得肩上一痛,才知常年卧病于北极山水间的母亲,一手搂着潭泀,一手委实不客气地捶他。 母亲搂着潭泀时的神情同从前无异,他还以为是父母并不知晓他与潭泀之间的事,一时心中踌躇,生怕二人心中厌恶,同潭辕一般欲拆散他俩。 林逸见唯一子嗣如此,心中自是了然,上前揽住他,请拍两下,让其放心,便将眼睛仍旧移向面色苍白的爱妻。 嫘婷虽脸色苍白,其余却与旁人无异,说话跳脱,更不似为妻为母的大夫人,“逸儿当真与我俩疏远了,如今连有伴侣的大事也瞒下。” 一语石破天惊,林逸、潭泀二人大吃一惊,目视嫘婷,双脸四耳迅速染上绯红,不知怎样接话。 潭辕脸色阴沉,林柯看见,便道:“潭兄何怒?你我相熟已久,如今可成姻亲,到底美事一桩。” 一旁未插话的安祁旭看向潭辕,完好捕捉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恶心。 紧接着又是潭泀一句“你将我双眸取走,还我自由。”嫘婷之怒,林柯之帮衬,安祁旭到底放下心,传音与林逸,便飘飘飞离这是非之地。 归程远没有来时心情沉重,安祁旭编出青灵鸟,将所生之事告知孟尧渊,免其担心忧虑。青灵鸟远飞划出云影,前路晨光尤甚,却有层层白云缭绕。 是为坏天气。 前路极明,却不朗。安祁旭却只能在这诡异晴日里,继续走下去。www.gebiqu.com ------------ 第八十六章 下界是一片晴朗,虽云遮曜日,也始终炎热滚滚,,地面之人自然觉不出一丝异样,反而结伴出游,以挣神桑曦光。 假山围拥一小池,单种菱角,此时菱香四漫,一稚童颈系白玉平安锁,粉面玉容,惹人怜爱,站于池旁,拉着一夫人,甜而笑道:“娘亲,爹爹他们在屋内做什么?为何要关着门,还不让我们进去。” 一手执着轻罗纨扇为其纳凉的黎箐,转头看向笑声漫漫的清菱阁中,门窗紧闭,她无奈笑道:“爹爹和姑姑他们谈事情,宥儿乖,咱们挖菱角吃好不好?” 两人执着一个长钩钩向池中,一时入神,全然没察觉身后已从山石遮蔽处转出的安祁旭。 安祁旭归程之时,心绪已结。回城听闻百萧几人都在岫骥府中,便转道去了。此时只见黎箐、乔宥二人站在外面,心中纳闷,对二人背影笑道:“师嫂好心致。” 黎箐一惊,转身才发现安祁旭正站在自己不远处,风尘仆仆之态,本想开口提醒那阁中几人,正巧乔宥已丢下钩子,大喊着“叔叔”奔向安祁旭。 她松口气,笑道:“闲来无事,这倒也有趣。” …… 此前,阁内偶有笑声,抑或沉吟两声。 四人围坐一桌,除玥娑外,皆神色沉重,左顾右盼,双手紧紧抓住面前骨牌,生怕看错什么。 玥娑满面春色,眉眼上挑,娇笑道:“这局总得下个大注才是。”紧接着搬出一大盒嫣红鲛珠,且各各皆有杯口大小,色泽鲜亮,显然为刚出之物。 兰溪看着手里的一把烂牌,思索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宝物,再看百萧岫骥虽目光凄凄,却也还是掏出上好珍品,等着落入玥娑囊中。 她只得无奈掏出一碗大夜明珠,心痛再三,还是放上桌子。 玥娑再摸一牌,已然喜不自胜,双手已码在牌前,口中“胡”字已脱口一半,硬生生地被外面一声“叔叔”打断。 “叔叔”是谁,自不必言明,众人一惊,却也没有动作,玥娑还欲甩牌赢物,兰溪双目一转,将桌上牌一下推散,故作惊慌道:“完了,要是让师父见我在此玩骨牌,定要罚我抄冗长诗文百遍了。” 玥娑一声惊呼,手上的牌散了大半,却见兰溪抱着夜明珠跑走。 突然一道日光散入,背对的门窗的兰溪一扭头,就看见安祁旭正抱着乔宥立在门口,轻笑怪嗔道:“溪儿既如此想要受罚,那便抄《离骚》百遍吧。” 兰溪抱着夜明珠的手一顿,眼珠子直溜溜地转,后又凑到他身旁,委屈道:“师父。”她双手双手捧着夜明珠,以头戳戳他,低声道:“徒儿的宝贝都输得差不多了。” 安祁旭道:“罚是一定要罚的。输了多少?”他放下乔宥,兰溪只心心念念自己的宝贝,听安祁旭这样说,心中大喜,又作委屈模样,道:“四十余件。” 看向桌旁,安祁旭发觉对面三人皆垂眸闭口,着实像极了学堂里受老夫子训斥的弟子。 他拿起兰溪手中夜明珠往桌上一放,道:“既已成定局,愿赌服输。” 兰溪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却见安祁旭坦然坐在他的位子,手指搭在骨牌上,敲得骨牌轻轻作响,道:“我与师兄师姐还有玥娑姐姐摸几场。” 先是岫骥吃惊瞪眼,道:“你会玩这个?”他向来以为像他师弟这样的人是万万不会沾染这些的。 安祁旭闻言低眉憨笑,分外谦逊性状,道:“不过略知一二,从前在凡间也玩过两局。”玥娑正处于“大杀四方”之时,乍然停下难免不快,如今一听安祁旭要替了兰溪,立马欢喜着摸开骨牌。 骨牌触手生凉,于炎热季节中最是宜人,安祁旭纤长如同玉竹的五指捏着骨牌,竟也生出几分日暖之下,美玉生烟之美。 “为师赢一局,你便要回答为师一个问题。”安祁旭传密音与兰溪,在她吃惊的眼神中,抛下第一张牌。 …… “如何封人法力。” 兰溪抱着三件回到自己手上的宝贝,道:“一、可用锁灵链,此法不拘法力高低,只要拥有锁灵链者即可使用;二、若对手法力低于自己,可直接使封元术,控其真元,封其灵气,对手法力便可封于真元处;至于第三个嘛,只要有这个本事,将锁灵丹喂给对方,亦可起封法之功。” …… “锁灵链共有几条,如何保管?” “六界初生至此,仅有三百九十八条锁灵链。神界两百条,魔界一百条,妖界一百条,蛇界得神界赠得九十六条。因锁灵链威力巨大,神界则由神宫保管分发,尊神直接保管五十条,伏狱司五十条,四极各二十条,昭元军二十条,其余部署如若需要使用,则上表于伏狱司相借。锁灵链威力极大,《神律》言明,神领不可私下滥用。” …… 屋内从一开始的熏香逐渐转换成了煮熟的菱角香,黎箐和乔宥早已坐在桌边。兰溪接过黎箐递来剥好的菱角谢过,塞到嘴里,然后双手接过玥娑递过来的最后一样宝贝:一把小团扇,扇面为朱日翠峰浓云,极为精巧。此为前几年岷山产出两法宝,轻摇可使云涌雨停,献与羽冰落后,得名“云销扇”“雨霁扇”,一赠妖界,另一则自收入库。 玥娑甩甩手,十分不舍地看着兰溪将雨霁扇收起,瞪了安祁旭一眼,“你不是说略知一二吗?你这就为输一局,分明是骗人。”兰溪笑着打哈哈,将手中菱角分给玥娑:“师父的话,玥娑姐姐是一定要信的,只是这种略知多少的话吧,玥娑姐姐可千万不要信。” 安祁旭笑而不语,忽略掉玥娑之嗔怒,岫骥、百萧清点所剩宝物之心痛,只问兰溪:“你可知这“雨霁”两字出处?” “不就是雨停的意思吗,还有什么出处?”兰溪望向安祁旭,见他并不认可,且神色昏暗不明情绪,心中一空。立马道:“徒儿不知。” 其余几人遇见师父教导徒儿,迫于“严威”亦不敢言语,只片刻过后,玥娑踌躇道:“莫不是出自凡间一序中的“云销雨霁”四字?” 从不言诗文的玥娑此时说出这话,便是错的也足以令人吃惊了。况安祁旭听后一脸温和望去,笑道:“你当真是用心了,这说的很对。” 玥娑随即一副自得行状,接过菱角伸向安祁旭嘴边,安祁旭头往后一偏,笑道:“你吃吧,这菱角不好剥。” 兰溪心中不慌,唯有惭愧之意。安祁旭从来不是学堂中老学究的古板严厉样子,总带着三月春风般温柔待她,更让她在贪玩性子中生出一股对她的敬畏之意。 突然有一手放在她头顶,她一抬头,正是笑着的安祁旭,道:“罢了,你还小,怎能学得了这么多东西。” 黎箐道:“是呢,溪儿已经很用功了,师弟你还没回来是,她还看了半本《公羊传》。” 然后黎箐收了骨牌,乔宥则窝在安祁旭怀中,数着他领口衣襟处绣着的灵鸟纹样,又看着他两只手毫不费力地剥开菱角,一半喂给乔宥,一半喂给兰溪。 神界之人,外貌与年纪不符之流不在少数,兰氏嫡支大少爷娶亲时只有两万岁,如今孩子也长成与自己样貌相近,且着实与安祁旭年龄相仿。 神界安泰已久,人心松泛,故而恋上纸醉金迷等快活事情也是常态,故而当下神界,万岁成亲者已是常事。 玥娑不禁打趣一句:“祁旭这样,倒像个慈父。”众人哄笑一堂,安祁旭不以为意,轻轻两句闲话将此事揭过,实则心中的确泛过一点涟漪。 未待多久,玥娑贴身神侍晴黛带来尊神降旨至于月瑶居的消息,故而她来请玥娑回去。安祁旭也受到青灵鸟一只,乃为文兰所传,言府中灵人带旨前来,几人便匆匆别过,离了昭元府。 …… 马车中,兰溪异常兴奋,远胜刚才宝物回归的喜悦,安祁旭问她缘故,她也不说,只呵呵傻笑,他不是那种多事的人,也就作罢。www.gebiq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