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无奈过桥 六十花甲一轮回,如果回过头去看一看,会让人心痛…… 有人说如果从纯科学道理讲,农作物接受的太阳能转化为粮食,一亩能产四万斤。也有人说深耕一尺五麦秆好打鼓,还有人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于是就出现了深耕和密种。密密麻麻的麦苗长在深翻出的贫脊的黄沙土上,又逢大旱,麦秆细得像银丝一样,根本长不出麦穗。社员千盼万盼亩产过万斤的麦子,颗粒无收。更要命的是,大河小沟都干涸得底朝天,没有水哪能莳秧,秋收也就没有了指望。 社员们哭了,布福来也哭了。 他是海潮县白龙港人,原来是互助组长,合作社号召搞人民公社大食堂,他就带了头,家里的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上交了。现在家里翻箱倒柜也就剩下十几斤元麦粯子。一家老俩口和小俩口加上两孙三孙女计九口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天越来越热,干旱越来越严重。饮水成了大问题,沟河干涸不说,连水井也干了。只有到十几里外的运河取水。 布福来家能成双成对担水的只有两只粪桶,他担着粪桶想一个人去取水,让儿子布金山在家陪怀孕月份已大的老婆郝爱梓。 “远路没轻担,金山陪你父去,两人换了挑!”他老婆沙布氏边说边拿来两只水瓢放在桶里。沙布氏其实不是她的名字,她娘家姓沙婆家姓布,因为她没有名字,所以就把两个姓氏合起来称呼她。 “娘,好的,我陪父去挑水,你陪爱梓。”金山接着他娘的话说。 宽阔的运河失去了过去白浪滔滔的壮观,也没有了从前船只穿梭的繁忙。它也断流了!河底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潭,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来河底取水。那人多得就像前年清淤运河河底一样。水潭很浅,要舀满一桶水要花很长时间,而且水都是浑浊的,有很多泥沙,要饮用还要沉淀很长时间。 他俩好不容易舀满两桶水! “找水清点的潭儿舀瓢水喝喝,省得家去再喝水。”福来对金山说。 “懂了。”金山回答。 两人正喝着水,邻居在河岸上大喊:“金山,金山,快点叫接生婆,你女娘要养伢儿了。”听了喊声,福来赶紧挑起水,和金山往回走。走到了三岔路口,福来说: “你挑水一个人先家去,我去请接生婆。” 金山挑起水径直往家赶,他不觉得累,只有一个想法尽快到家陪临产的媳妇。 福来很快请来了接生婆。她一接触产妇就看到孩子的头已露出,便高兴地说: “这伢儿是福星,顺产。” “哇哇哇……”瘦弱的仅有三斤重的男婴呱呱坠地。接生婆说福星,何福之有?母亲没有奶水,家里米都没有,只能喝点粯子汤,而且就这么点粯子,也喝不了多长时间,能养活吗?福来发愁了! 他送走了接生婆,把他老婆和金山找到餐桌前坐下。金山的五个孩子围了上来要吃饭,都说肚子饿得疼。他们三个大人看了五个孩子饥饿的样子,既心疼又没有办法。金山硬是把孩子赶走,让父亲说事儿。 福来说:“看到了吧,六个伢儿怎么养得活。你细儿子刚出生,没有奶水没有米,不要几天就会饿死。不是我心狠,不要让伢儿受害,让他过桥吧!” “父啊,不要!他是我儿子!”金山眼泪汪汪,舍不得弄死刚出生的儿子。 “儿子,不是我和你父心狠,细伢儿实在养不活,我也舍不得!”沙布氏说着眼泪哗哗流。 福来也呜呜地哭起来。 “父,娘,儿子听你们的。帮细伢儿取个名吧,好让我记得他!”金山抽泣地说。 “细伢儿不应该生啊!他一来人世声音蛮高的,就叫应声吧!”福来说。 “布应声,布应声,父对不起你啊!”金山抽泣得更厉害。 福来心一横说:“都不哭了!爱梓才养伢儿身子虚,正好把事情办了,要不她会拼命的!”他把一只粪桶里的水留了小半桶,把它拎到堂屋,又在桶的圆口上搭了一块很窄的木板,这就是“桥”吧!他让她老婆沙布氏到房间抱刚出生的男婴。 爱梓睡着了,孩子也很乖。“细孙子,让奶奶来抱抱!”沙布氏低声地说,轻轻的抱起男婴。他额上还带着未洗净的血丝,这是刚出世的痕迹,他的两只眼睛亮亮的,盯着奶奶看,沙布氏流着宽宽的两行泪把孩子交给丈夫。福来接过孩子,男婴不停地“哇哇哇”大哭,就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沙布氏不停地擦着泪。而金山不忍心看下去,便转过身,两手捂着脸,不敢发出声音,唯恐他媳妇听到而发疯,他的泪水顺着手指流到手臂,从胳膊肘上往地上滴,如果不是男婴的惨哭声,一定能听到他泪水着地的声音。 福来抱着“哇哇哇”惨哭的小孙子,扶捧着他站在粪桶圆口的窄窄的木板上,声音哽咽地说: “我家细孙子布应声走稳了,你去有吃有喝,不要和我们一起受害!” 只听扑通一声水响,男婴的哭声嘎然消失! 郝爱梓刚生完孩子,身体虽然十分羸弱,但她还在做着美梦。 “文昌菩萨,我的伢儿将来如何?”爱梓梦见高大貌美的文昌菩萨站在眼前,高兴地问。 “将来是一个大学生,为苍生办好事!”文昌菩萨说。 “你帮伢儿取个名吧!” “伢儿的名字叫应声,他祖父已经懂啦!”文昌菩萨说着就化着一道光束不见了。 爱梓正要去抱抱应声,她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恐怖声音:“已经把伢儿扔到水里了,养不活他,让他去吧!”她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坐起来找孩子,虽然是做梦,可是她的刚出生的儿子真的不见了。 不知道她哪来的力量,蹦下床,也没顾得上穿鞋子就冲出房门,进入堂屋。她看到了那只粪桶,看到了那桶口上的木板,她知道是让孩子过桥了!她顿时嚎啕大哭: “应声,布应声,不能死!这是文昌菩萨帮你取的名字!” 她两只手迅速到粪桶里捞应声,应声命真大,出水几秒钟就“哇哇哇”大哭起来。她抱着应声直发抖: “应声,娘在,不哭!” 福来也不忍心做这么残忍的事,他是确实撑不起这个家,养不活孩子,才出此下策。其实,早在去年就想了好多办法…… 郝爱梓呕吐得很厉害,郎中号了脉,说怀孕了。儿媳妇有了喜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对布福来而言,好似五雷轰顶,他面对苍天嚎叫着: “天啊!你为什的要罚我家?”接着又把儿子布金山骂了一顿: “要做的事一堆,又没得杲昃吃,你怎么兴旺得起来的,把女娘肚子弄大了,养的伢儿吃甚的?” 布福来是一家之主,他说一就是一,谁也不敢顶嘴,他儿子布金山也不例外。金山唯唯诺诺地说: “父啊,都是我不好,不曾熬得住,把女娘弄担身了,惹了祸!” 听说吃了马齿苋能堕胎,布福来发动全家人去找马齿苋。田埂上、河滩边凡是能长马齿苋的地方都找遍了,连青草都枯死了,哪里还有马齿苋的影子。 “父啊!我看见张家墙山头上挂了不少马齿苋干儿,问他家要点儿吧。”金山说。 “现在都没得吃,人家要煮粥吃,不肯送吧?” “张家是富裕中农条件好,弄集体食堂的时候,藏了不少粮,去试试吧!”沙布氏说。 布福来父子俩去张家商量,吃了闭门羹。父子俩不服气就想夜里去偷。那天,没月亮,伸手不见五指,他俩等到后半夜才动手。一个望风,一个去取马齿苋干儿。马齿苋干挂得比较高,布金山就用几块砖垫着,脚没踩稳,砖块倒下来了,发出了响声。张家老俩口悄悄地起来看个究竟,发现有人在偷马齿苋便大声喊: “有人偷杲昃啦,快出来抓瘟贼!” 四邻八舍的人都来了,“抓瘟贼”的声音震天响。他俩趁着混乱在黑暗中逃走啦!马齿苋没偷成,金山把鞋跑丢了一只。庆幸没被抓住,真被抓到公社也许被打得半死。 郝爱梓的肚子渐渐的鼓起来了,布福来心急如焚。邻近公社有个仙人,据说从他那儿能查到仙方,按照仙方的指点做法术就能小产。工钱是二斤大米或者四斤粯子。布福来一咬牙,四斤就四斤,总比伢儿生下来好。 布福来父子俩去找仙人。仙人穿上袈裟,敲起木鱼,口含咒语。念毕,他徐徐起身,让福来父子俩下跪后,他进入了拉着黑布廉子而唯有他能进去的仙境查仙方,大约半个小时,他出来后让福来父子起身,给福来递了张字条,上面写着:孕妇虔跪昼夜。这就是用四斤粯子换来的仙方。临走时,仙人吩咐说越虔诚越灵! 郝爱梓也非常相信仙方,虔诚长跪不起,她想一定要坚持住,不能让伢儿来到这个世上熬饿。她已经二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解手,膝盖疼得要命,她牙齿都把嘴唇咬出了血,仍然坚持着…… 她小便失禁了,晕倒了,可时间还没到!她婆婆沙布氏和金山赶紧把她扶起,两人一人夹她一只胳膊,就这样夹着她跪着。 “女娘啊,一定要熬住了!”金山一边说一边掉着泪,另一只手不停地掐着她的人中穴。 福来领着五个孙儿孙女一齐跪下,嘴里喃喃地说:“伢儿不能养下来,不能养下来!” 郝爱梓长跪了一天一夜,金山把她抱到床上,继续掐她的人中,用小勺给她喂水,为她膝盖擦血……金山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的女娘,你吃了苦,不能倒下来!”她无力睁开眼睛,嘴唇微微颤动: “小……产了……吗?” 金山一边掉泪一边摇着头,爱梓泪水盈眶: “天意!让伢儿来吧,一起吃苦!” 金山泣不成声地点点头。www.gebiqu.com ------------ 第三章 苦寻活路 燥热干旱仍然在继续,福来站在家门口发呆,河底龟裂,见不到水滴,见不到绿色,他实在找不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的希望。他的浮肿病已经好多天了,越来越严重,脚面上和小腿肚子上用手轻轻的一按就是一个坑,跑路的脚步非常沉重,两条腿就像灌满了铅,迈不出步,他知道是得了饿痨病。 自应声出生后,深感肩上的担子沉重不堪,他能为孩子们做的就是亏待自己。每次喝粯子汤、菜根汤、野菜汤,他都偷偷的把自己碗里的汤倒进锅里,然后用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胃的饥饿感让他顶不住,他就去嚼干草、啃树皮…… 他深知这不是养活一家老小的办法,如果自己死了,金山如何挑得起这副担子,他忧心忡忡……他想在自己死之前做两件事,为金山减负,为全家人找条活路。 他来到曾经被他偷马齿苋干儿的张家。俩口子年龄和福来差不多,但脸色比他好看多了,看上去就知道是没有熬过饿的人。 “你们夫妻俩没得伢儿生以后怎么说法子啊?”福来问。 “等过了饥荒领养个女伢儿做孙女呗。”两口子像商量好的。 “人家现在把伢儿给你们是因为没得吃,过了饥荒谁家愿意把伢儿给你?”福来说。 “我家日子也不好过,等等再说。”张老爹看出了福来的意图,拒绝地说。 福来想,不点破了他们不会松口。他跑到灶台边拎起锅盖,锅里有吃剩下的洁白的米饭。 “现在十里八乡的还有哪家有米饭吃?”福来非常眼热的说。 “也就剩这一点儿啦!”张老太说。 “里面还有不少吧?”福来指着储存粮食的缸、坛子和堂屋正中的长长的木柜说。 “都是空的!”张老爹说。 福来领着张家两口子到门外,他先指指高大陈旧的草堆,再指指脚下的土地,似乎在询问张家两口子说: “有货色吧?” “听不懂!”张老太说。 “搞集体食堂时有人向我反映,看见你家把几袋粮藏在草菑里,把洋钱装在坛子里埋在地下,我打了马虎眼。直到现在这个草菑没有动过,洋钱还在地下,不假吧?”福来把事点破了。 “其实我们早看上你的小孙女儿了,就想等过了饥荒再说。”张老爹说。 “小孙女天天没得杲昃吃,饿得个子不长高,你们也舍得?”福来说。 “选个好日子,把她接过来。”张家夫妇商量后说。 福来很高兴,小孙女有救了,不要再操心了。他和家人商量,沙布氏和金山都乐意,而爱梓舍不得把她送人。 “就在一个生产队,你想她随时可以看她。到了张家伢儿就过出日子来啦!”福来劝爱梓说。 爱梓点点头,眼泪直往下掉。唉,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小孙女吃饭有着落了,福来似乎感到肩上的担子轻了一点点。但是让他最操心的是应声,这么瘦弱的孩子,没有营养是养不活的! 他乞讨时认识了江浪县韩桥的步正光,虽然他家条件不如张家,但是俩口子养活一个孩子还是可以的。更让福来喜欢的是他们人品好,孩子到他们家不会吃苦。福来想把应声送给步正光家领养,但他知道,这件事当面和他谈是谈不拢的,只有偷偷地做才能成功! 对于没有孩子的夫妇最大愿望就是自己能生出孩子,如自已不能生养而领养,肯定不希望生父母与孩子相认,也不希望让外人知道这件事,这样孩子才能贴心!做人要有良心,福来决定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找了一块红纸,在上面写上了应声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及生辰八字;又找了一只竹篮子,在篮子底下铺了些稻草。他准备把应声放在这篮子里送给步正光,一切就绪只等机会。 福来白天仍然去讨饭,晚上回来后就开始观察儿子和儿媳的行踪。他觉得要把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抱出来,只有后半夜才能得手。有次,他赤着脚,悄悄地跑到儿子房门口,金山的呼声如雷,可爱梓一会就翻身,还在轻轻的拍着应声。儿媳睡得灵醒不太好下手!他相信只要是命运的安排,机会总会有的。 又过了几天,生产队通知各家各户把茅缸的粪便送到集体大粪池里,有人专门记担数,说是今后可折成工分钱换政府下来的返销粮。福来是做不动了,这事只有他老婆和金山夫妇去做。金山由于长期饥饿也挑不动一担粪,金山就和他老婆、母亲三人轮换一桶一桶的抬到集体去。从下午抬到披星戴月,累得骨架都快散了,又没有像样的东西吃,三个人都快撑不住了,回到家沙布氏先睡了。爱梓怕大人睡得死压伤孩子,便把应声抱到篮车里睡觉。接着他们两口子就爬到床上呼呼睡着了。 福来觉得机会来了,他在前窗看见应声确实睡在篮车里,这比孩子和父母一块睡在床上要方便多了。他又转到后窗,只听到两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屋的动静,里面传来的仍然是呼噜声。 他用切菜的薄刀,在两扇门的缝里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拨门栓,也不知拨了多长时间,拨了多少下,门终于被拨开了。 应声睡得正香,他抱起孩子放进准备好的篮子,并在应声的胸部贴身处放上写着出生年月日的红纸,径直向江浪县的韩桥走去,平日像灌了铅的两条腿如今显得轻松许多,走路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木头搭成的韩桥连接着江浪县和海潮县,桥下的江海河是两县的界河,先人用两县的第一个字为该河命名,显得大气。过去,大江东去汇入了无际的大海,也涌入了宽阔的运河,给韩桥桥下的不算宽阔的江海河引来了充沛的甘甜的长江水,养育着两岸生生不息的儿女。福来从桥上走过,俯视干涸的江海河,多么希望江海潮涌,给人们带来取之不尽的甘泉! 福来来到步正光家门口,周围安静极了,连蟋蟀声都没有。他有些害怕,步正光会不会接受应声?他心想,会的,他是个好人!他急促地敲了几下门,应声也突然“哇哇哇”哭叫起来…… “来啦来啦!”是步正光的声音。 福来一溜烟走了……www.gebiqu.com ------------ 第四章 打袋谢恩 福来如释重负的送走了应声。他走在木造的韩桥上,中间一搭桥板随着脚步的节凑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在问,好奇怪,方园几十里没有一个韩姓,为何叫韩桥呢?相传,韩信从军前由淮阴老家流浪至此,饿得眼冒金星,河边洗衣服的老媪给了他吃的,他告诉老媪他叫韩信,日后必有厚报,并用佩剑在桥桩上刻了个“韩”字。韩桥从此得名。 福来停下脚步转过身,目不转晴的凝望着应声的新家。他蓦然想起,应声过桥落水被救时爱梓对应声说的话,“这是文昌菩萨帮你取的名字”,而新家的韩桥又是如此不凡,这让他兴奋不已。他想,应声有文昌菩萨保佑,又能在不凡的韩桥成长,日后一定不凡!他放下了心,深情的轻轻的喊着: “细孙子,应声,我放心啦!我走啦……” 尽管如此,他总想把这件事做得再圆满些,在他死后,要让谁都不知道应声在哪儿,谁都不知道应声的来历,让应声在新家没有任何牵挂的好好过日子。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不早了,赶紧回家,不能让家人起疑心!这是他唯一能为应声和步正光做的。 现在他的两条腿浮肿得把裤子绷得紧紧的,沉得比灌满铅还要重。他心急火燎的要赶回家,而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向前挪着步…… 福来依稀看到了自家的麦草屋,是啊,已经走到他天天往来的土路,快到家了。可是,他实在走不动了,扑通倒在地上。他的意志告诉他,不能死在路上,必须死在床上,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家人对他的疑问。他两手揪住路边枯草,艰难的借力向前爬行…… 他两手流着鲜血,两膝淌着血水,血水已渗到裤子外边。此时乌云遮住了朝霞,从黑云缝里透出来的霞光射在他的脸上,啊!到家了!家里的人还熟睡着。他抓住门槛努力着站起来,血水顺着小腿流到脚面,他顾不得这些,两手扶着木门顺着墙壁走到床边,慢慢的爬上了床,他安祥的睡了…… 应声不见了,爱梓哭得很伤心。沙布氏从丈夫身上翻过来下床去看个究竟,孩子确实不见了,奇怪! “娘,会不会父又让应声过桥?”爱梓边哭边问。 “不可能,他浑身松劲早没有力气了,夜里一直睡在我身边。”沙布氏回答说。 虽然这样说可他们还是不放心。看了水桶和粪桶干裂没有泡过水的样子,他们这才排除了过桥的可能。难道把应声送人了?也不可能!福来没有离开过家啊。 突然沙布氏叫起来:“竹篮子没有啦!” 金山和爱梓围上来找,家里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竹篮子。当地有这样的做法,人家嫌孩子生多了,就把孩子放在篮子里,偷偷地送到没有孩子的人家门口。难道福来把应声送人了?三个人来到福来床边问个究竟! “父啊,家里的篮子你看见了吗?”金山问。 “你果曾拿?篮子没有了,说句话啊!”见福来不吭气沙布氏着急地问。 “应声没有了,是不是送人了?”爱梓哭着问。 金山见他父亲不开口,急了,就去掀福来裹盖的单被,福来一动不动! “老头子,不要吓我!”沙布氏边说边去摸他的鼻孔。“喔喔喔……”她大哭起来。 真是祸不单行,刚没了应声,现在福来又咽气了。看着福来肿得发亮还淌着血水的双腿,三人都哭了! “啪……”一声炸雷,他们三人闻声冲到外面,难道是要下雨了?这可是福来和大家盼望已久的!“嘀嗒嘀嗒”开始下雨啦!老天也在为福来哭泣!久旱的甘霖滋润着他们干瘪的躯体和憔悴的脸庞,眉宇间和腮帮子顿时舒展了开来! 远处走来一个穿簑衣的人在大喊:“布福来,布福来,有救啦,政府下拨救济粮啦!”是队长送救济粮券来的。原来政府紧急下拨了救济粮,大队连夜开会分配到各生产队,上级要求今天一定让群众吃到救济粮。 沙布氏仰天大叫:“老天爷,你不公啊,福来刚走,天就下大雨,就送来救济粮!对福来不公啊!” 队长知道福来去世后,非常难过。他不但没有扣福来的救济粮份子,另外还多给了布家二十斤救济粮和二十斤返销粮券,他说: “这是队里的机动粮券,全部给你家为福来办丧事吧!”沙布氏全家激动不已,连声感谢政府。 “给福来做口棺材吧!”沙布氏冷静下来说。 “没有木头呀!”金山为难的说。 “床、凳子,只要是木头都可以用!”沙布氏坚定的说。 “娘说得对,那怕睡地铺,站着吃饭也要为父做棺材。”爱梓恳切的说。 请来了木匠到家“抢财”。当地把人死了抢时间做棺材,叫做“抢财”。布金山在拆床,木匠看了把上好的床拆了做棺材心疼了。 张老爹和张老太带着刚领养的福来的小孙女,提着二十多斤米来吊唁。张老爹听说要把两张床都拆了做棺材急了: “床拆了人睡哪里?死的已死了,活的还要活下去!” “把我家堂屋的木柜抬过来改一改做成棺材。”张老爹毫不犹豫的说。 “这怎么行?”金山夫妇异口同声的说。 “这个法子好,老张义气!”木匠赞许的说。 “别提了,去年福来和金山到我家要马齿苋干儿让爱梓吃了打胎,我没舍得。想想真懊悔。生了应声,他操了好多心,熬了好多饿,不然他也不会死。我对不起福来!”张老爹说着就跪在福来灵前作揖忏悔。 金山和爱梓在一旁跪在地上,对张老爹表示感谢!这也是当地对前来吊唁者答谢的一种礼仪。 第三天是福来下葬的正日。道士在福来灵前摆了一张桌子,并在桌上立了牌位,点上了香。这桌子是用来摆供品的,沙布氏把亲手用泥巴给福来制作的鱼肉等供品端来供上。接着坐在福来尸体旁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与福来的恩爱和他经受的苦难。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在福来经常出入的那条窄窄的长长的土路上有很多人在走动,形成了一条长龙。看样子有百十号人,前面有二三十人手捧红袋子。原来是生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的来打袋子,为福来送葬。这种习俗叫做打袋子,就是用红纸做成纸袋,袋子里装一些纸钱,送到死者家烧给死者。大家自发的打袋子,是因为忘不了福来对他们的恩情啊! 原来的互助组有二十九户人家,后来又由初级社逐步演变为生产队。福来是互助组长也是第一任队长,在他的带领下,互耕互帮,特别是有老弱病残的农户土地收成也不错。在大办集体食堂时,合作社把向这些农户收缴粮食物资的工作交给了福来。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藏了一些粮食物资没有交公,福来隐瞒了。他觉得不管是搞集体食堂还是自炊,粮食都有吃完的时候。大家在集体食堂放开肚皮吃,很快就会断顿,青黄不接怎么办?可他并没有料到后来的灾荒竟然如此严重! 有人反映福来不仅自家藏粮藏物还包庇农户藏粮,反对人民公社化。社长火冒三丈,组织了斗争会。福来被抓去站在凳子上挨整,拳打脚踢地要他交代,被踢倒在地上嘴啃泥,他慢慢的爬起来,满脸都是血。他说: “我没有包庇哪个藏粮藏物,我家也没有藏任何杲昃。你们可以到我家搜查,如果有一粒食一个铜钱,哪怕送我到公社斗争我都服气!” 社长觉得福来说得在理,也怕再斗争下去引起人命。社长拉开嗓门: “就根据布福来说的做,马上派人去他家搜查好不好?” “好,好!”在场的人齐声说。 福来家徒四壁,真的一粒粮一个铜钱都没有搜着。社长和告状的人都闭上了嘴。www.gebiqu.com ------------ 第六章 似是而非 安葬福来后,在郝爱梓的脑海里标记着一件大事,就是找应声,婆婆和她男人都支持她。她感觉应声没有死,离奇不见的竹篮子更让她坚信应声还活着。 她在脑子中给孩子画像:耳朵大大的,耳垂稍长。浓眉大眼,双眼皮。鼻梁高挺,与面部很协调。右小腿肚子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长圆的胎记,像甩动蘸满墨汁的毛笔形成的逐次缩小的椭圆的深黑色斑块。骨节较长,将来个头不会矮。这是她寻找应声的依据。 她就不相信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找不到应声!她除了到生产队劳动,就是出去找孩子。农闲时她带着干粮出去挨家挨户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过耳的传言。 又到冬闲,她又踏上了寻找儿子的征程……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她那又薄又板结的斜襟棉衣中间的盘扣已破损,没法扣上,西北风钻进胸襟,透心的冷!她两只手臂紧抱前胸,稍稍挡住寒风。下身穿着套裤,其上端的两条布绳系在裤带上,防止套裤滑落。这种只有左右裤管而没有裤裆、裤腰的套裤,使她的腰间、屁股和裤裆只有一条薄薄的衬裤御寒。斜背的布袋不时的拍打着屁股,似乎也能挡住点刺骨的寒气。 爱梓改变了前几年挨家挨户拉网式寻找的方法,现在她逢人就诉说丢失孩子的痛苦,还大胆的到人员聚集的地方去描述应声的模样和胎记。一个大队就半天时间消息就传开了,用不了几天整个公社都传遍了。人们都同情她的遭遇,赞扬她母爱伟大寻子不懈的精神。 有人告诉她,邻近公社有人捡到一个男婴,与她描述的情况很像。她顺着指点的方向日夜兼程,一刻也不耽误,渴了就嚼点冰块,饿了就咬一口自己在家摊的烧饼。 好不容易找到了捡孩子的郝老爹,他与她同姓,本家谈事总方便些,爱梓显得有点激动,似乎看到了希望。 那年夏天,大路上人来人往,路边有一只篮子,里边装着一个“哇哇”啼哭的男婴,太阳很厉害,后来孩子哭不动了,不知道是太热还是饿了。一堆人围着孩子看,可是没有人把孩子领走。大饥荒谁家都不好过,怎么会领养孩子呢?人群里有一个老爹与郝老爹年龄相仿,在不停地掉泪,还不时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珠掩饰悲伤,不久也就在人群中消失了。已到了晌午,太阳越来越厉害,眼看男婴就要不行了。 郝老爹的老伴因患饥饿浮肿病不幸离世,失妻之痛的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又一条生命消失,就把男婴抱回家。郝老爹和儿子、儿媳带着三个孙女和路上捡来的男婴七口人相依为命,日子并不好过,但添了个男丁心里也蛮开心。 一天郝老爹家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二斤红糖和三斤油馓子,这可是重礼。说是没有生育要领养郝家捡到的男孩儿。他想把自己的孙女给他们而留下男丁,对方宁可不要也不同意。郝老爹打量对方,细皮嫩肉,穿着蛮好,一看就不像种田人。但是女的眼睛下面有颗绿豆大小的淡淡的黑痣,这是等泪痣,又称泪痣,老人说这痣不好。男人额头上有一个银元大小的紫瘢,是凶相啊!也罢,就把捡来的男婴给了他们。 “那男孩腿上有胎记吗?”爱梓问。 “有,有。”郝老爹连连回答说。 郝爱梓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应声,她越来越感到有了目标有了希望。她想,人家条件再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一定要要回应声。 “想起来了,给我送的红糖袋子上有青蒲杂货店的字,也不懂果是住在青蒲?” 她非常感激本家老爹说:“谢谢啦,以后报答!” 她来到青蒲镇,当时称公社,从街头的中板桥至巷尾的草行桥;从乾隆皇帝御题“只此一家”的三斋香茶干店到康熙年间诞生的黄酒坊,每条街道逐个店查找,都没有见到泪痣女和紫瘢男。她认识了一个拉粪工,便向他打听。他说,解放后他就在镇上到每家每户收粪便,镇上的人虽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但面孔总是有印象的,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他建议她到人员密集的人民剧场和小猪行去守候。 她晚上在剧场盯着进出的人员,白天在小猪行转悠。巧了,这两个人同时在小猪行出现了。她装着买小猪的农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盯着目标。他俩在买小猪,一个讨价还价,一个在打圆场,其实就是为了砍卖小猪人的价钱。成交后,紫瘢男提起小猪的一只后脚,小猪头向上嗷嗷大叫,泪痣女紧跟其后。绕了一圈,他把小猪放进了卖猪的竹筐。泪痣女开始叫卖起来,两人佯装讨价还价,招引来了不少买小猪的农民,不一会儿就有人把小猪买走了,这一转手就赚到了钱。 “妹子,问你件事?”爱梓说。 “甚的事?”泪痣女问。 “你在郝老爹家领养了个伢儿吧?” “没有的事,不要瞎说!”泪痣女显得有些紧张的说。 “那是我儿子,我没有瞎说,都问清楚了,把我儿子还我吧!”爱梓哀求道。 泪痣女很吃惊,便去找紫瘢男商量。一不留神两人不见了。爱梓天天在这里蹲守,估计他们一定还会来。一天果然两人都来了,又开始了贩小猪的营生。他俩在哪儿爱梓就跟到哪儿,她不会再放过这一机会。他俩知道她当真来劲了,便想起了坏心思。把她约到运河边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她被打得遍体鳞伤。 “如果再敢来说伢儿的事,就弄死你扔到运河给鱼吃!”紫瘢男恶狠狠的说。 爱梓诉说了遭遇,拉粪工十分同情地说:“他们猪贩子有一伙人,估计伢儿也被他们贩走了,你弄不过他们的,算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伢儿!”爱梓坚决地说。 “那只有到公社找新来的特派员了,我陪你去。” 爱梓点点头。 “虽然中央同意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但也不能在小猪行内倒来倒去!再说那伢儿的事也有蹊跷!我要管管。”公安特派员说。 特派员真神,很快弄清楚了孩子的下落。原来,泪痣女和紫瘢男不是夫妻,他们在贩小猪的同时,有人要领养或送养孩子,他们也进货出货顺手赚点钱。郝老爹说的孩子他们已转手给了别人,从中拿了些好处。 一天爱梓接到通知,在金山的陪同下来到青蒲公社。泪痣女和紫瘢男及领养孩子的夫妇也都在场,小孩也带来了。孩子长得真快,都会走路了。猪贩子兼人贩子还有领养孩子的夫妇他们吓得要死,不知犯了什么罪! 爱梓看了孩子激动万分,冲上去就要抱,被特派员制止住了! 爱梓夫妇被叫到另一个房间,特派员让他们详细说说孩子的体貌特征,如胎记在什么体位是什么颜色和大小等情况,白纸黑字做了笔录并让他们签字。 在签字前,特派员严肃的强调:“请你们听明白,签了字这就是证据,孩子是不是你们的就凭这张纸!” “肯定没错,就是右腿小肚子上有两个黑胎记!其它地方没有!”爱梓肯定地说,金山也点点头。 “把伢儿领过来!”特派员喊。 那小男孩由养母搀着手一蹦一跳的过来了。爱梓激动得要去抱,被工作人员拉住了。 “把伢儿裤子全部脱掉!”特派员说。 养母的手抖抖索索的先帮孩子脱掉了右腿的裤子,小腿肚子上一大一小的黑色的椭圆形胎记分明可见。 “就是这个胎记!我的应声,娘找你好苦啊!”爱梓边哭边说,又要去抱孩子,被金山拉住。 “不要急,再看看左脚膀子!”特派员提醒地说。 爱梓看了孩子左腿小肚子上还有两个大小差不多的黑色胎记,都快发疯了:“这不可能,这胎记是假的!” “不要急,再仔细看看。”特派员温和的说。 爱梓和金山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手指醮了嘴里的唾液去擦孩子左腿的胎记,确实是真胎记啊! 此后爱梓精神崩溃,卧床不起!www.gebiqu.com ------------ 第七章 小儿亡赖 光阴如梭,步应声已经五岁了。这年夏熟丰产,队里的人正忙着收麦子。 正光和兰芝都去队里晒场打麦子,让应声在车篷里自己玩。 车篷真有意思。六根柱子撑着用稻草盖的篷顶,四周没有墙,风一阵一阵的从篷内穿过,真是纳凉的好去处。 篷内有一个巨大的转盘,中心有一根用木头做成的垂直的轴,有若干根木料倾斜着被分别固定在转盘和轴顶,形成一个锥体,可以灵活转动。转盘轴下端有齿轮连接一根横轴上的齿轮,而横轴就连接着水车,只要转动转盘横轴就带动水车把水汲上来。 一位爷爷蒙上黄牛的眼,让它背拉转盘,蒙眼是怕牛打转头晕吧。水车里的水不停地流到渠里,灌溉着田里的秧苗。那爷爷去忙其他事了,而黄牛还正常拉着转盘。牛虻虻盯在它身上,它用尾巴去扫拍,可肚子前扫不着,牛虻虻无所顾忌的吸着它的血,老牛无奈,两耳直直的竖起,也许在抵抗着牛虻虻的叮咬吧。 应声看了正起劲,而一个陌生的可能是走亲戚的女孩也来玩耍,她也和他一样穿着开裆裤。他牵着她的手去渠边玩水。小渠约摸两尺宽,水深五六寸吧。两人拍打着小渠静静的流水,清水溅起一朵朵水花,水滴被洒到对面渠沿上,细流带着泥土流进渠里,泾渭分明,真是: 老牛拉车步不停, 水车小河提甘霖。 两小无猜忙拍水, 半渠浑浊半渠清。 那女孩叫吴一芳,和应声同岁。她拉他的手说:“走,去那边耍子吧。” “好唻。” 他和她站在车篷边上,从河里吹来的凉风真让人惬意。她抱住他说:“你也抱我!” “做甚的?” “我父和娘也经常抱的。”一芳告诉他说。 他母亲兰芝正好从车篷经过,见此状大声吼叫:“应声你干嘛呀?” 应声吓得一跳,连忙去抱住兰芝的腿。 “家去耍子去!”兰芝命令他说。 应声飞也似的独自回家去了!一芳傻傻的望着远去的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 日似火,蝉狂噪。他在不透风的草屋里呆不住了,就来到屋后的江海河边。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弯弯曲曲,似锯齿,似犬牙,更似一条蜿蜒灵动的翠龙。水就像从地底下渗出来的,清清的,甜甜的。这是他家饮水洗菜洗衣服的河。不远处架着一座木桥叫韩桥,人来人往也增加几分热闹。 应声看着韩桥上的行人,胆子大了许多。小手在水里洗了洗,再拍拍胸口壮壮胆,扑通跳进河里解热,由于不会游泳,一下水就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 赶巧兰芝回来,她先温和的喊他上岸。他艰难的离开水面,赶紧蹦到母亲身边。她忽然变脸了,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他哭着被母亲拽回家。她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思过。晚上正光回来了,对他又是一通教训。 邻居伯伯何水波水性好,常常在河里捞鱼摸虾。当天晚上,兰芝就拜托水波经常带应声下水,教他学游泳。 正光本不会游泳,由于经常在江海河里捞鱼摸虾,渐渐的也就学会了,他只要下河都让应声跟着他。一次,他叫儿子和他游泳,应声高兴极了。到了水的边沿,正光把他抱起,“啪嗒”一声将他扔到河的中心。他吓坏了,在水里也不知翻了多少斤斗,呛了多少水,挣扎着游到了河边。正光乐啦,连忙把他会游泳的事告诉兰芝。 自从应声独自下水的事发生后,正光和兰芝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到队里劳动都带着他去。 队里的元麦都收割后担上了晒场,社员们看着一个个高高的麦稭堆里向外探着密密的沉甸甸的麦穗,都很开心。太阳火爆火爆的,正是晒麦稭打麦穗的好时光,人们把带穗的麦稭平铺在晒场上,习惯称之为火麦场。全队的男女壮劳力都手持连枷在这里打麦,这既是体力活儿又是技术活儿,缺一不可,否则就跟不上趟。男一排女一排相对而站,男一拍女一拍齐整交错拍打,“啪,啪;啪,啪……”清脆的节奏、错落有致的“啪”声和整整齐齐的队列,不停的向着新铺的麦稭方向移动。那场面真可以与三军仪仗队媲美! 场边搁着一只缸,缸边的条凳上放着七八只碗,缸里盛满了凉开水。休息了,社员们围着缸拿着碗咕咚咕咚喝水,一喝就是一大碗。 应声站在麦场边沿,呆呆的看着那火热的场面,都忘记了烈日如火。 “应声,应声,那边热,到这边来!”兰芝站在堆积如山的已收过豆子的蚕豆稭堆子旁边,手拿着小矮凳喊。 应声溜过来和母亲发嗲。 “应声,这爬爬儿凳给你坐。”兰芝在蚕豆稭堆子阴面放上小矮凳说。 应声坐在小矮凳上,蚕豆稭堆子挡住了烈日,比站在太阳下阴凉许多。他看见蚕豆稭堆子里有几粒蚕豆,便捡起来放到口袋里。又下意识的从堆子里拔蚕豆稭,每拔一根都认真检查稭上有无蚕豆,还真拾了不少,他的小口袋装得鼓鼓的。 “应声,你这是做甚的?”正光不放心,来看看应声。 “这稭子里还有蚕豆,你看!拿家去炒了吃吧。“应声指着口袋回答说。 “不行,这是生产队里的蚕豆!”正光说。 “那怎么弄?”应声问。 正光领着他把口袋里的蚕豆送到队里的蚕豆屯子里。www.gebiqu.com ------------ 第八章 寻子罹祸 国民党政权败退台湾后一心想“光复大陆”,酝酿十六年的“国光计划”至一九六五年已到所谓的鼎盛时期。妄图在沿海建立游击走廊,企图在长江以南有所作为。江浪县、海潮县地处沿江沿海,对敌斗争形势十分严峻。 公安部门在审查中发现,国民党有两名重要情报人员布震广、郝兰芝夫妇在解放前消失,不知去向。高度怀疑他们潜伏在沿江沿海地区策应台湾的国光计划。 专区行署公安局牵头成立了由行署、江浪县、海潮县公安局精干人员参加的“布郝要案”专案组,限期破案。 两县对所有布姓、郝姓进行拉网式排查,并将敌特的信息下发到公社、大队,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但收效甚微。 江浪县公安局会议室气氛严肃,这里在召开各公社特派员会议。局长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江浪县布姓、郝姓最多,专区“布郝要案”专案组对我县前一阶段的排查工作不满意,要求我县进一步广泛动员发动群众搜集有价值的敌特线索。同时要教育群众提高警惕,防止敌特破坏。 青蒲镇特派员若有所思,他在处理“找孩子”的事件中,遇到过布姓、郝姓夫妇,难不成他们与此案有什么联系?会议结束后,他去了局长办公室…… 专案组办公室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在竭力查找布金山、郝爱梓的资料。经过多方查证,确认了一个基本事实:江浪、海潮两县中布姓、郝姓众多,但符合敌特年龄特征的夫妇仅此一对。 专案组抽调警力,全副武装连夜赶到海潮县白龙港对布金山和郝爱梓实施了抓捕,并进行了彻底搜查。 “求求干部啊,不能抓我儿子、儿媳,四个伢儿没饭吃怎么得了,要死人的!”沙布氏哭着说,发疯似的抓住她儿子金山不让走。金山的四个孩子非常懂事的跪求放过他们的父母亲。大队、小队干部都出来把沙布氏和四个孩子与公安人员隔开。闪烁着刺眼的警灯,呼啸着呜呜的气笛,载着金山、爱梓的警车远去了,沙布氏带着四个孩子哭天抢地…… 郝爱梓抖了抖手腕上的冰冷的发着亮铮铮寒光的手铐,怒视穿着与青蒲镇特派员同样制服的押解人员,她昂着头,一点点都不害怕: “甚的国民党特务?我找自己儿子犯了甚的王法!”郝爱梓嘴里嘟囔着。 这几年,郝爱梓为了找应声吃尽了辛苦,受尽了凌辱。本以为在青蒲镇有特派员的帮助,一定能找到孩子,谁料又是空欢喜一场。她精神崩溃了,卧床不起。经过婆婆和丈夫悉心护理和开导,精神渐渐的好起来。她决定不再找应声了,认命吧!但是她还是希望有一天应声会从天而降,给她个惊喜。于是她开始给应声做鞋子,每年做一双,这成了她心里对应声的思念和寄托…… 专案组迅速对金山和爱梓进行了突击提审,那架势,那审训力度,让金山和爱梓的每个细胞都颤抖起来。一对土生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衣胞之地白龙港的夫妇,怎么与国民党特务扯上了关系呢?金山百思不得其解。而爱梓这才知道抓他们不是因为找孩子,而是把他们真的当成国民党特务了。爱梓想,一定是青蒲镇公安特派员报的信,纯属瞎说八道,哪里还有讲理的地方?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年迈的婆婆和四个孩子。爱梓越想情绪越紧张,她的紧张情绪常常因公安人员的大声训话而失控! 提审没有任何进展,连一个可疑的眼神都没有找到。外调也是空忙活,如果说外调有什么新发现的话,那就是处处都说明他们不是敌特。专案组犯难了,如果真正的金山、爱梓不是敌特,有没有这种可能:真的金山和爱梓遇害了,而布震广和郝兰芝化妆冒充了他们,敌人玩了偷梁换柱的把戏?唉,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啊! 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那么沙布氏就是问题的关键。专案组派人迅速找到沙布氏说: “老人家,不要害怕,现在只有你能证明你儿子是好人,请你说说金山的长相,身上有没有特殊记号什么的。” “……右小腿肚上有两个园长的胎记,上头的大下头的小,和找不到了的细孙子应声的胎记一模一样。金山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我,怎么会是国民党特务?干部啊,你们真的冤枉好人了。”沙布氏描述得很详细,还为金山鸣不平。 专案组立即提审金山。经过查验,金山的体貌特征包括右小腿肚子上的胎记与沙布氏描述的完全一致,可以排除掉金山的敌特嫌疑。但是爱梓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因为她父母已经不在世了。 专案组立即开会研究对策,广泛发动两县群众,以大海捞针的精神摸排嫌疑人。凡是一九四六年至解放,因租地买地、租房买房、投靠亲友等原因迁移新址落户的所有人,凡是名字中只要有一个字与“布震广、郝兰芝”同字同音的所有人都列入了排查范围。上到县委、县政府,下到生产队开展轰轰烈烈的捉特务的运动,让敌特分子无所遁形!www.gebiqu.com ------------ 第九章 蒙冤受教 上级派来一位搞“四清”工作的干部叫耿会民,大队安排他住在步正光家。正光和兰芝商量,不能亏待上面来的人。就把他们自己的房间腾出来让应声和耿会民住,而他们在堂屋搭了张铺。听说耿会民是位大学生,是县农业局的技术干部,很有水平,就是有点清高。 他对应声很好,应声也很崇拜他,成天粘着他就像跟屁虫。会民天天给应声讲故事,教他写字背诵名篇名句。应声悟性好,一学就会,熟记了好多首唐诗宋词和经典名句,朱自清的《春》他都能背下来了。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应声已到了上学的年龄。兰芝为他缝制了一只书包,应声斜背着书包还真有个学生样。学校条件简陋,学生都得自已带凳子。正光端着一张短凳,带应声到学校去报名上一年级。 说是学校其实连学校的名字都没有,孩子上学都说去钱家园。当年没收了地主家的三间瓦房,稍作整修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教室,门前的田地平整了一下做了操场。钱家园有两名教师,三个年级两个班。一年级人数较多单独一个教室,虽说人数多但也是黄鼠狼看鸡越看越稀,到二、三年级时有不少孩子就退学回家劳动了。所以二、三年级共用一个教室,实行复式教学。 教室虽然破旧,但是摆放整齐的学桌,高耸的讲台,斑驳的黑板,众多新面孔的同学,应声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同时又感到很拘谨。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力寻找熟悉的脸庞。他扫描出了经常一起玩耍的胡进炎和在车篷小渠玩过水的吴一芳,他的脸顿时红了,他想起了和她拥抱时被娘呵斥的情景,感到无地自容,他不敢再看她了!突然吴一芳转过头,似乎也在寻找他。他和她目光交织到一起,瞬间她又回过头去。 应声很喜欢上课的感觉,接受知识也很快。一堂课下来,有的孩子例如胡进炎还懵里懵懂的时候,可他已经全学会了。 二、三年级是复式教学,老师给二年级讲完课,就让他们不出声自习,而再给三年级学生上课。这恰好给了应声的机会,他上二年时就学完了三年的课程。上三年级时,他常常感到老师传授知识太少太慢太浅,经常偷偷的阅读会民给他的一些书籍。有时冷不防举手报告,指出老师教学的错误,让厉老师感到下不了台。 功课好的孩子应该老师最喜欢,可应声好像是个例外。一天中午两个老师一同去中心校,到了上课时间还没有回来,同学们都在操场玩。有滚铁环的,有抽陀螺的,有跳格子的,有跳绳的……好不快活。 “老师回来啦!”胡进炎大叫。 全操场的同学就像丢了魂似的往教室里溜,“啪塔”一声吴一芳摔了个嘴啃泥,应声压在了一芳身上,后面的同学一顺向前倒下,一个压着一个。 一芳脸上全是泥,鼻孔流出了血,呜呜呜的哭起来。大家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等待老师,两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一芳在抽泣。应声觉得一芳挺可怜就想去关心关心,但又不好意思,因为男女同学都没有任何接触,也不说话。 很长时间还不见老师,显然是胡进炎叫喊着玩的,于是教室里又热闹了起来。 老师真的回来了,厉大守老师手执教鞭,板着面孔责问:“谁干的?” “吴一芳你说说那个推你的?” “我不知道,当时脚碰了个什么杲昃就跌倒啦!” “是步应声推的,还压倒在她身上,我就在旁边。”胡进炎举手报告。 “步应声!你胆子不小,站出来!”厉老师说着就揪着应声的耳朵拉他到黑板旁边面壁。 “站好了!”厉老师说着还用脚踢他的腿脚。 “厉老师,步应声没有推,是我自己绊倒的!”吴一芳抖抖索索的报告说。 “你背上又不长眼睛,怎么看得见后面的情况?”全场大笑,厉老师继续说:“胡进炎已经证实了是他干的!” 步应声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体罚,既委屈又害怕,小便顺着腿流到地面。 应声回家见到父母,放声大哭。兰芝看到他右耳被揪成的紫斑和腿小肚子及脚踝被踢成的青斑泪流满面。正光也很心疼,他对兰芝说:“我去问一下情况,既不能委屈了伢儿,也不能放纵他。” 正光找到胡进炎和吴一芳后,他确信应声没有说谎。正光为何要这样认真,其实很有深意。他敏锐的嗅到了紧张的政治气氛,从上到下都在排查敌特布震广和郝兰芝,如果不和应声及早渗透一些情况,到时侯他会崩溃的。 “应声,父懂你没有推吴一芳,你是被冤枉的。但毕竟一芳证明了你是清白的,这就够了!你也不算小了,父给你讲个故事好吧?”正光说。 应声脸上还挂着泪,点点头。 “布叔叔夫妇是地下党,”正光说着,应声插话说:“也姓步?” “他是姓布匹的布。”正光回答说。 老布夫妇在国民党情报站潜伏当电报收发员,为我党收集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一九四七年夏天因叛徒出卖,组织决定让他俩暂时隐蔽起来,等待随大部队南下的命令。 老赵是他们的上线,安排他们以租田种地当农民的方式隐蔽,并指示随时等候他的命令。可是老赵很快被捕,他坚贞不屈没有出卖一个共产党人而惨遭敌人杀害。 从此,老布夫妇没有了上线,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解放后他俩成了公社社员。过去,他们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情报员,因为老赵的牺牲很难证明他们是我党地下党员的身份。 “假如有一天党和政府找到了布叔叔夫妇,根据资料认定他们是国民党特务,你说他们冤不冤?”步正光问应声。 “冤!那怎么办?”应声天真地问。 “布叔叔夫妇也可能坐牢,也可能被杀头!还有可能连累伢儿,但是他们心中仍然是共产党员,历史会证明他们!即使不能证明,他们也无怨无悔,因为他们做的事都是为老百姓的!” 应声似懂非懂的看着父母亲。 “假如你是布叔叔的伢儿,你会怎么做?”正光问应声。 应声想了许久许久说:“坚强!” 兰芝激动得紧紧搂住应声,正光目不转晴的看着应声,泪珠滑落下来……www.gebiqu.com ------------ 第十章 夜半失踪 耿会民晚餐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感到嘴干舌燥,哦,原来是陪步正光喝了不少酒。此时,晚餐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就像放电影似的在他眼前浮现…… 正光和兰芝特地做了几个菜,买了一瓶烧酒。应声像只馋猫舔嘴搭舌的吃得好香,会民却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光、兰芝共同敬会民的酒,正光碰着会民的酒碗说:“感谢您对应声的帮助,让他长了很多知识。今后,恳求您更多的关心和照顾应声。” 耿会民若有所思又似乎带着深意的答应:“大哥大嫂放心,我会把应声当成侄子看待的!” 正光一饮而尽,兰芝站在一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抑制住了。 这一幕幕在会民脑海中挥之不去。晚餐的好酒好菜,以及正光敬酒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快镜头般的反复出现,他把警情通报中的敌特分子布震广和郝兰芝与步正光和兰芝联系起来一想,觉得太可怕,再也睡不着了,这是他下到农村搞“四清”工作以来的第一次失眠。 在夏日的农村,人们习惯把第一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洗脚盆里,第二天清晨,家家户户有人在户外蹲坐在盆边搓洗衣服。入乡随俗,会民自然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既然睡不着觉就把衣服洗了吧,可他的脏衣服不见了。他轻手轻脚的把门拉开条缝,只见晒衣绳上晾满了衣服,这么勤快都洗了!唉,为啥要晚上洗呢? 他来到灶房,点上灯盏。水缸里的水盛得满满的;切猪草的木盆里装满了刚切碎不久的青草,还散发着清香呢。他走近灶台,揭开锅盖,有小半锅热气腾腾的刚煮不久的粥,这是准备的天亮后的早饭,为啥半夜煮呢?正光和兰芝难道是想在一个晚上干完所有的事? 他举着灯盏,又来到堂屋。墙角上的那张床铺是耿会民住他家后临时搭建的,两张条凳上搁着有粗有细的木棍,木棍上垫着用稻草编制的草荐,可还是高低不平,就在草荐上铺了不少麦秆,再在上面摊了一条补了好多补丁的草席。蚊虫多得碰脸,连蚊帐都没有。正光、兰芝平时就是睡在这张床铺上,现在人去床空,他们真的逃跑了吗? 耿会民思想在斗争,报案吧?不!谁见过有这样的敌特? 来到韩桥他就与社员实行了同吃同住同劳动,他白天劳动晚上访贫问苦,按照“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的要求,了解干部在“四清”方面存在的“四不清”问题,才走访两三天就掌握了队长施步仁几件“四不清”的事例。 说来也巧,他水土不服拉肚子,严重脱水。本来就瘦的他,几天脱水后双眼下陷、手指螺纹皱瘪。这可是俗称的“瘪螺痧”的典型症状? 队长施步仁想,让耿会民把“四不清”的问题报到上面去还得了,他就打起了歪主意,想逼着会民闭嘴。他让他相好的女人柳梢挨家挨户说耿会民患了“瘪螺痧”,住在正光家会污染江海河,老百姓对“瘪螺痧”是谈虎色变,因为他们多数人经历过那场瘟疫。老百姓闹起来了,施步仁却在会民面前装好人,说安排他住更棚。 生产队在一大片没人居住的田地里建了一座更棚,准确的说是哨棚,它是用木棍搭成的小屋,面积比床稍大点。三面是用麦秆和玉米稭围着的密不透风的墙,棚顶盖着稻草,是看青的人休息的地方。每当庄稼成熟收获前,为防偷盗,队里派人在这里看守。 更棚旁边有一个不通外河的池塘可以取水,挖一个坑可以解手,用几块砖搭成锅灶可用煨罐烧水做饭。这些维持生命的基本条件,施步仁早就想好了。 兰芝愤愤不平的说:“亏你施队长想得出来,让他一个病人怎么生活?” “耿会民不是瘪螺痧是水土不伏,我们和他一口锅吃饭,一个茅缸屙屎,我们不怕,你们怕甚的?”正光吼着说。 拿着锄头扁担像要打架闹事的社员顿时停止了吵闹而交头接耳,觉得正光说得在理。 “布正光,江海河的水如果有了瘪螺痧病菌祸害的不光是我们一个队,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施步仁从人群中跳出来说。 “我保证,五天内小耿如果病不得好,就让他去住更棚!” 施步仁:“不行,就三天!社员们听好了,三天!” 正光找到老中医开了止泻的药方,毕竟会民年轻,服药见效很快,三天还没到病就好了。 会民想着过往,面对不见斯人的床铺,掉下了眼泪。 房屋四周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他立即灭掉灯盏,悄悄打开门去看过究竟。屋山头墙边藏着一个人,不时的把头探出来观察大门。他走到后窗边,用手指蘸了点唾液,把窗户纸润出一个小圆孔。他像射击瞄准似的把右眼目光穿过圆孔,外边比家里亮得多,有三个人堆在一起商量什么,躲在墙山头的那个人也过来了,他边走边摆摆手,大概意思是没事儿。难不成是公安局的便衣? 这样的大忙季节,正光和兰芝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兰芝在门外搓洗脚盆里的衣服,正光拉着风箱煮早饭。然后,正光用粪桶到河里挑水,兰芝用料勺在园前屋后给自留地庄稼浇水。 炊烟破晨曦, 女人手搓衣。 肩挑两桶水, 润泽禾下泥。 这是正光、兰芝每天到队里上早工前必然出现的画面,每逢农忙壮劳力早餐前都得出工。早工前的情景怎么不见了?这引起了公安便衣的高度关注。 便衣咚咚咚敲门,会民佯装睡觉。便衣急了,咚的一声踢开了门,立刻冲到卧室查看。应声睡得正香,会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会民边责问边点起灯盏。 “步正光、兰芝去哪里了?”便衣问。 “在睡觉吧?”会民似答非答的说。 看了堂屋空无一人的床铺,又在室内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要找的人。便衣们紧张的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眨眼间有两人飞一般的走了,大概是去打电话报告吧,其他人仍然各就各位的监视着,等待上级的指示。 “耿叔叔,我娘和父到哪去了?”应声起床后没看见他的父母便问。 “有事出去了,赶紧吃早饭上学去。”会民说。www.gebiqu.com ------------ 第十一章 坦然自首 “布郝要案”专案组在发动群众拓宽排查范围的同时,也加大了对在押知情犯人的审查取证力度,加强了对当时租地租房、买地买房落户人员的调查取证工作,逐步缩小了查找范围。每天汇集的各方面的信息有千余条,专案组通宵达旦的工作,进行去伪存真的筛选,获得如下重要信息: 原情报站行动队在押犯:一九四七年五、六月间,抓捕了一名共产党,他供出了很多共产党的干部,其中本情报站特工布震广、郝兰芝是重要嫌犯,行动队连夜去抓捕却扑了个空。 原情报站后勤科在押犯:一九四七年六月的本俸(工资)布震广、郝兰芝未领取,谁都不知道去向。他俩已结婚,有个两三岁的儿子。 韩桥钱家园地主: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步正光、兰芝承租了两亩地,从此就在此落户。 资料显示:步正光与布震广同龄且姓名三字谐音;兰芝和郝兰芝同龄,前者姓名仅少一个字。 群众回忆:步正光、兰芝一直没有孩子,困难时期捡了一个男婴,现已上三年级。 专案组分析:国民党特务机关非常狡猾,放出了布震广、郝兰芝是共党而抓捕未果的烟幕,暗度陈仓,于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即五六月间,悄悄的安排他俩化名步正光、兰芝来韩桥租地落户隐蔽起来,以达到在沿江沿海执行潜伏任务的目的。这个分析是否成立,疑点是孩子!布震广、郝兰芝有孩子,而步正光、兰芝没孩子!两三岁的的男孩是否存在,孩子去那儿了,是不是国民党拿孩子做了人质? “兰芝,有人在监视我们。”正光说。 “我也感觉到了。”兰芝说。 “老赵牺牲了,只有老洪能证明我们的身份,我们去趟他老家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正光说。 “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哟。”兰芝顾虑重重的说。 “已经解放了,你说的是当时的纪律。如果不能证明清白,应声就完了。”正光解释说。 “如找不到老洪的线索,就立即投案自首,不能让公安局当着应声的面抓捕我们,也不能让公安对我们通缉。如应声看到我们被抓或被通缉,知道我们是特务,这对他打击太大了。”正光接着说。 兰芝点点头。 正光和兰芝知道公安局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连夜出发赶路。韩桥距离老洪老家有六七十里的路程,过韩桥是必经路线,而韩桥两端都有公安便衣把守,这成了他们出行的最大障碍。 正光提着水桶佯装到河边提水,兰芝佯装上茅房。她伺机悄悄的来到河边与正光汇合。兰芝蹑手蹑脚的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浮在河里的木制椭圆形澡盆,水线已离盆口很近,稍不小心,木盆就会倾翻。正光拿起早已预备好的绳子和砖块,用绳子的一端系住砖块,并把它放入澡盆中,手紧紧攥着绳子的另一端。兰芝并住气,两手保持着平衡轻轻的划水,正光按照澡盆的速度慢慢的放绳子。兰芝终于顺利渡到对岸。沉重的砖块压着澡盆,正光轻轻的拉动绳子,澡盆被从对岸拉了过来。正光扔掉砖块和绳子,慢慢跨上澡盆向对岸划去,与兰芝汇合。 天还没亮,他们已经来到离老洪家不远的龙爪岩。江上一片雾气,只听到江浪重复撞击石块的声音…… 那年正光和兰芝在特训班受训,两人到龙爪岩堤岸散步。正逢月半,江潮翻涌,一浪打来,江水漫过堤岸,浪花溅到面颊,很是浪漫和刺激! “啊!”兰芝大叫,她不小心滑入江中,正光伸手去拉她,可眨眼间她已离堤岸很远。正光并不会游泳,但他不加思索的跳入江中。一浪接着一浪重复的把他俩抛上水面又摁入水中。渔民打扮的老洪从此经过,他飞速跃入水中,左臂夹一个右手拽一个把他俩救上了岸,随后把他俩带到家中晾晒衣服。 “咚咚咚……”正光敲门。 “来啦,是儿子回来了?”洪母高兴的开了门楞住了。 “大娘,当年掉到江里是你儿子救了我们,还来你家晒衣服的,还记得吗?”正光说。 “哦哦,记得记得,快进来坐。”洪母很热情。 “大娘,我们是来找洪哥的。”正光说。 大娘说,四七年六月儿子抱着个三岁男孩回家叫她抚养,说他是我党重要干部的后代。后来回来两次,最后一次是四八年底,说他要执行秘密任务不能回来看她,至今就没了音信。 “那孩子呢?”兰芝急着问。 “去部队当兵了,蛮好的!还经常来信。这封信昨天刚来,还有照片呢。你们帮念念。”洪母拿着信说。 正光打开信,看到儿子的照片激动不已,兰芝也迫不及待的凑上来看。兰芝是多么想要回儿子的照片啊!不能,应该留给洪母,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带大的。自己就要被捕了,不能连累儿子。正光一字一句的读着信: “亲爱的奶奶:我在部队很好,不要挂念。我很想你,也很想父亲,不知他何时能执行完任务,我想见他……我要去执行剿匪任务啦,可能会很长时间不能给你写信……” 正光哽咽了,兰芝转过身去擦泪。 找不着老洪,绝不能认孩子!他们控制住情绪向洪母道别,准备去地区行署公安局投案自首。 忧郁的晨曦渐渐退去,太阳从江尾尽头的江面红了起来,朝霞与旭日齐辉。此时正光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儿子找到了,应声又有会民照应,眼下要做的就是迅速坦然的投案自首,尽量减小对孩子的影响。 “监视人员很快会发现我们失踪,去行署还有十几里路程,来不及了,再晚会发通缉令的,应声看到通缉令会……”正光没有再说下去,就拉着兰芝去了龙爪岩公社。 “铃铃铃……”专案组电话铃声不断,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布震广、郝兰芝的孩子可能被人领养,当年深夜有邻居看见有人从他们家抱走了孩子……” “什么?目标失踪!” “我是龙爪岩公社特派员,步正光、兰芝被抓到了……” 三辆载着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的警车,警灯闪烁,“嘀呜……嘀呜……”的直奔龙爪岩公社而去……www.gebiqu.com ------------ 第十二章 殃及无辜 随着步正光、兰芝就是当年去向不明的敌特布震广和郝兰芝身份的确认,布金山、郝爱梓像做梦似的被从看守所释放。作为“布郝要案”专案组,抓捕敌特只是工作的开端,而工作的终极目标是掌握敌人在沿江沿海策应国民党“国光计划”的计划和彻底捣毁这一计划。对正光和兰芝所讲述的一切,专案组是难以置信的,而这只能成为久拖不决的悬案了。 正光和兰芝打自首起就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们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得失,而是想着应声今后的路,也许他会因此而付出代价!想到这里,他俩眼眶又湿润了。 耿会民已做好晚饭等着应声放学,左等右盼还不回来,他踮起脚尖向远处望去,却不见应声的身影,他疑惑了,决定去找。他顺着去钱家园的路线,边走边喊:“应声,应声……” “呜呜呜……”是女孩的哭泣声。 他循声而去,是一条小河。两岸芦苇上的芦花没精打采的摇曳着,一抹残阳铺入水中,像一条血带在绵长的两岸芦苇间颤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顺着长满了杂草的河边看样子几乎没人经过的小径寻找那哭泣的女孩。前方的河坡仿佛有好多人走过,是刚刚踩踏出的一条新路,还不时散发着被踩烂的杂草流淌的汁水的青丝味。哭声是从这条新路下面的芦苇里传出的。 原来人们为了来去的方便,在小河上筑了一条小泥坝,平时闲着待收种繁忙时使用。小坝大概五寸宽,水面几乎与坝面平齐,到处长满了杂草。吴一芳就坐在这里。 “小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哭?”会民问。 “呜呜呜……”吴一芳哭得更厉害了,“步应声,步应声他……” “应声怎么啦?快说呀!”他急不可耐的问。 “他,他被打死了!”吴一芳大哭起来。 应声胸部以下全都在水里泡着,水里还映着他血的殷红,头部搁在小泥坝上,嘴巴啃着泥,两手直直地伸在前方,紧紧揪着水草,似乎挣扎过。 会民用手指摸了摸应声的鼻孔,还有点微弱的气息,便立马将他背起直奔公社医院…… 应声身上有好多处外伤,肚子鼓鼓的呛了很多水。经过抢救,他慢慢的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会民和一芳,眼泪从两侧眼角上不停的流淌出来。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在愤怒的控诉着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 他和平时一样早早的来到教室,端坐在自己的座位。 厉老师右手执着教鞭,左手托着课本,课本上面放着纸质四方体粉笔盒。他神情严肃的走上台,不紧不慢的放下教本教具,同学们依旧按照班长的口令起立,他两手像慢慢的拍皮球似的做了让同学们坐下的手势。 他右手拿起了一支新粉笔,面向黑板想板书什么,可粉笔头中有黑色坚硬的碳质,什么也没写出来。他生气的使劲的在黑板上摁了摁,截掉了一段,继续板书。 黑板中央写上了“捉特务”三个有些歪七扭八的大字,可笑的是“捉”字右边上方的“口”字里多写了一横。他拿起教鞭,指着第一个字,然后教鞭像光标一样向右移动,同学们齐声朗读: “提特务,提特务。” 他板起了面孔很生气的说:“是捉特务,不是提特务!” “厉老师,不是捉特务也不是提特务!”应声报告老师说。 “你说读什么?”厉大守极厌恶的说。 “我不认识这个字!”应声回答说。 “你,坐下!”厉大守呵斥的说,他接着说:“同学们,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韩桥出了两个国民党大特务,已经被公安局逮捕了,他们的名字叫步正光、兰芝!是步应声的父母,步应声竟然为特务说话!” “打倒国民党特务!”厉大守领呼口号。 大家跟着厉老师呼起了口号,一时间,“打倒国民党特务”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同学们群情激愤,对步应声怒目而视,好像应声就是特务似的。 放晚学了,胡进炎组织了六个男同学约应声到附近小河的小泥坝玩耍,应声不愿意去,怕回家晚了耿叔叔会担心。 “不去就是国民党特务,你害怕了!”胡进炎威协的说。 “我不是特务,去就去!”应声不服气的说。 到了小河边的小泥坝附近,胡进炎喊:“捉特务,捉特务!”六个同学把应声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应声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吴一芳追过来,边跑边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胡进炎说:“关她个屁巴子的事,不要睬她。把步应声拖到坝头上去。” 几个人把应声摁在小泥坝上,面朝水面。胡进炎揪着应声的头发,把他的头像按葫芦似的按在水里,而水面上不停的啪嗒啪嗒冒着气泡。 “胡进炎你是个畜牲,不得好死!不得了啦,要淹死人了!”吴一芳大喊大叫。 胡进炎见应声不反抗了,也害怕起来,赶紧把应声的头拉出水面,搁在小泥坝上,应声一动不动。此情此景,同学们面面相觑,胡进炎做了个手势,大家一溜烟走了。 吴一芳看着应声的样子,以为他死了,便伤心的哭起来…… 应声惨遭毒打,会民十分心疼,又感到内疚,为没有保护好应声而自责,觉得对不起正光和兰芝的托付!他去找老师理论,不管应声父母是什么人,不能把应声当作特务啊!差点出人命!厉大守老师却说,这不是没有死人嘛,再说这是发生在放学以后的事,老师怎么管得?遇上这样无情无义的老师,到哪里为应声讲理去呀?会民想找肇事孩子的家长,转念一想,如果家长联起手来对付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也罢,应声快升四年级了,将转到其它学校就读,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www.gebiqu.com ------------ 第十三章 离愁别恨 应声虽然差点丢了性命,但康复很快,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耿会民却忧心忡忡,组织上让他第一批从“四清”工作队撤回县里。他想,必须尽快回县里一趟,争取留下来陪应声。 “一芳,如果我要出趟远门,你能不能帮助照顾一下应声?”会民为难的问。 “好的,如果你出去时间长的话,也可以让应声住我家。”一芳乐意的说。 “住你家?不行吧?”会民有些疑惑的说。 “我有四个哥哥,就我一个女伢儿,我娘听我的。”一芳自信的说。 会民随一芳来到她家商量,果不其然,一芳父母觉得应声很可怜就爽快的答应了。会民要给一些钱和粮票,一芳家说什么也不肯收,会民没辙。他想,去县城也不知顺不顺利,需要几天?人家帮了忙不能让他们经济上吃亏,得想出个弥补的办法呀! 会民发现她家土灶上有个小方格,里面摆放着火柴、蜡烛、灯盏什么的,农村称之为灶洞,他就悄悄的把钱和粮票塞进灶洞里,心里觉得舒坦多了。 “会民回来了。”在下乡前的动员会上耿会民代表队员们发过言,分管“四清”工作的梁副书记一眼就认出了他并高兴的说。 “梁书记,我是来争取……”会民说。 梁副书记打断会民的话:“不用说了,是为那个孩子吗?都反映到县里啦,说你放走了敌特,还处处庇护敌特的孩子!不是我把它压下来,你还能来讨价还价?我们是个农业大县,需要你这样的技术干部,赶紧回来吧!” “那孩子和已掌握的‘四不清’问题怎么办?”会民为难的说。 “孩子的事你回去安排一下,我也会给公社打电话,父母是敌特,孩子是无辜的。四不清问题有其他人管!再说了‘四清’的内容也发生重大变化,你在下面再不上来,你清人家还是人家清你还说不清呢!” 没想到事情会搞得这么糟糕,会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谢别了梁副书记,立即从县城直接赶往公社医院接应声出院。 在公社医院大门口碰到了由两个男孩搀扶着的应声,会民很惊讶。手提出院用品跟在应声后面的吴一芳告诉他:昨天,朱众辉、鲁厚强的家长把他俩五花大绑,还带着除胡进炎以外的另外几个男孩来医院向应声请罪,他们知错改错,应声原谅了他们。 原来,郑严老师知道胡进炎组织殴打应声的事后,分别找肇事学生进行批评教育并通报了家长。大队党支部书记朱学童知道儿子朱众辉参与殴打事件后,觉得不能滋长孩子的暴力行为,就牵头组织肇事孩子及其家长向应声道歉。 会民连连点头,两只手同时摸着朱众辉和鲁厚强的头说:“知错即改就是好孩子!” 他让一芳他们先送应声回家,他要去找一芳父母托付应声今后的事…… 队长施步仁做小动作弄走了耿会民非常得意,但是他没想到耿会民又跑到县里去请求留下不走。他想,得想办法让他自己滚蛋!施步仁让他的相好女人柳梢挨家挨户游说,散布耿会民要彻查队里私分公粮的问题,不但要社员们把到嘴的粮食全部吐出来,还要罚扣下个月口粮的流言。 原来施步仁发现会民掌握了他“四不清”的问题后,就用给社员私分队里的储备粮的办法收买人心。社员们在口粮计划外分得了一些粮食,都很高兴。而施步仁恐吓社员说,全队的人都在一条船上,只要有一个人出了“四不清”的问题大家都跑不了。从此社员们都缄口不言“四不清”的问题。 多少双眼睛盯着会民啊!他刚回到家和应声还没说上两句话,只听到“耿会民出来”的喊声由远及近包围了过来。 耿会民走到门外,应声紧跟其后。“耿会民滚蛋”的吼叫声此起彼伏,社员们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扁担也有的拿着钉耙,像是来打群架的。耿会民想,如果正光和兰芝在家多好啊!他们肯定会站出来帮他说话平定事态。会民知道他现在没有人出来帮他,看来不服软是收不了场的,那样对应声更不好!应声见此情此景,自然想起了同学们对他怒目相视高呼“打倒国民党特务”的口号的场面,不禁害怕起来。 耿会民高声的说:“社员同志们,误会了,我来不是整群众的,也不是赖着不走。组织上已决定我回县里,今天在县城办了点私事,回来就打铺盖,这几天就走人啦!” 社员们慢慢安静下来。施步仁叫喊说:“大家听到了,这几天滚蛋,不滚蛋我们再来!”社员们在喊着“滚蛋”声中离开了现场。 “耿叔叔要走了?”应声眼泪汪汪的问。 “没有办法?”会民眼眶湿润了。 应声搂着他的腿大哭起来,会民擦掉眼泪说:“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哭,要坚强!” 应声突然想起了他父亲讲述的布叔叔受冤屈的故事的情景,想起了他和他父亲的对话。 “冤!那怎么办?”应声天真地问。 “布叔叔夫妇也可能坐牢,也可能被杀头!还有可能连累伢儿……” “假如你是布叔叔的伢儿,你会怎么做?”正光问。 “坚强!”应声想了好久回答道。 应声从心底里不相信父母是敌特,他想他必须要牢记对父亲说过的话。他擦了擦眼泪,仰视着会民。“耿叔叔,我不哭,坚强!” “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找一芳还有她父母,知道吗?” 应声点点头。 会民拉着应声到房间,手指着两箱书说:“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这些书全留下给你看,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书。这两箱书都看懂了,你就有本事啦!” 应声默默的看着会民,小心脏里很激动,嘴里滴咕着:“这两箱书看懂了,就有本事啦!” 眼下,面对一个尚未跨进小学四年级门槛的孩子就要独立开启自己的人生道路,耿会民心里是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条道路是怎样的崎岖曲折、布满荊棘……后来他虽然每月都给应声寄五元钱五斤粮票,但是他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应声孤独、熬饿和受欺凌的情状,他问自己,难道我们的这个时代就应该有这样的孩子吗?年轻的耿会民迷茫了,陷入了深深的忧思和痛苦之中……www.gebiqu.com ------------ 第十四章 小鬼淫威 队长施步仁心里像吃了蜜似的,赶走了耿会民这个心腹大患,社员们偿到了点私分的甜头而闭上了说他“四不清”的嘴,他彻底放心了。他让老婆给他到代销点打了二斤黄酒,炒了两个鸡蛋、一盘子兰花豆。哼着“社员都是向阳花”的小调快乐的小酌起来。 酒能乱性,他抓住老婆的胳膊说:“女娘,走,上床去快活下子!” “不去,我要煮猪食。你还当自家是年轻伢儿,都是做爹爹的人啦!” “你当真的?我还要开会唻!”施步仁说着就离开了家。 他知道老相好柳梢的男人不在家,就悄悄的去找她。他先到柳梢公婆的窗外探听,两人的呼噜此起彼伏抑扬顿挫,还真给他机会。他轻轻的挪步来到柳梢窗外,花露水的香味透过窗户踅进他的鼻孔,使他的荷尔蒙分泌旺盛起来。他低声的喊: “柳梢,我是步仁。” “太早了,老的还不曾睡吧?”柳梢疑惑的说。 “两人的呼噜响得没魂,你放心。你从灶房的后门出来,假装上茅缸,我在外边坝头上等你。”施步仁吩咐说。 “哦。”柳梢答应了。 两人在坝头上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柳梢推开施步仁说:“总不能在坝头上做事吧?人来人往的。”施步仁说:“你说得对,要找个没得人看见的地方。” 他扫视一下,各家各户的灯都亮着,时间还太早。田里长的都是水稻,没有一点遮挡。他犯难了,没有合适的地方?他拉着她往江海河边走,柳梢问:“去哪儿?”他说:“就在河坎上,没得人看见。” “那可不行,河坎长满杂草,刺人。再说老草根桩儿戳屁股,还不懂是你戳我还是草戳我呢?”柳梢不乐意的说。 她把他说乐了,他突然想起一个好去处。他觉得应声家草堆背后是绝佳的好地方,正光、兰芝坐牢了,应声一个小屁孩早该睡觉了,他也不懂大人的这些事儿,还真没人打扰他们!她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地方。 应声家乌灯熄火,安静极了。只有蟋蟀的叫声和柳梢上挂着的给草堆洒满皎洁的淡淡的亮光的弯月。柳梢平躺着陷在软软的麦穰草里,她感到比睡在棉絮上还舒服…… 应声睡得正香,前几天队长和柳梢带着社员到他家赶会民叔叔走的场面在他的梦中萦绕,只见队长用扁担狠狠的砸会民叔叔的头,使他血流满面…… “啊……”他吓得一身冷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起来。他隐隐约约听到屋后有哗啦哗啦的翻动麦穰草的声音,有时声响还很急促。 他就从后窗探视,麦穰草摩擦的声音更大但没见到人影。于是悄悄的打开后门,蹑手蹑脚的过去看过究竟,天那,队长怎么和柳梢在打架?男人欺负女人也太不应该了吧! “谁?”队长提着裤子紧张的问。柳梢吓得直哆嗦连忙坐起来穿衣服。 队长一把揪住应声,把他摁在麦穰草里,用手死命的掐他的脖子问:“你看见什呢了? “我……”应声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还不说?掐死你!”队长更加用力了! “赶紧松开,要出人命的!”柳梢把队长拉开。应声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的爬起来。队长指着应声的鼻子恶狠狠的说:“今天的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你父母,还有你都得死!” “我不说,我没有看见什呢!”应声恐惧的说。 “乌龟孙子,记好了你说的话。”队长边说边拉着柳梢走。 “一个小男孩,什呢都不懂,你怕什呢?” “还真好了你拉劝,要不应声真被我掐死了!那真的是大事了,谢谢臭娘们儿呀!” “哼!”柳梢瞪了他一眼。“耿会民是走了,还有其他工作队员唻?” “你可不晓得,马上通通滚蛋,厉大守找我商量,还要把大队书记赶下台!让我当什么副司令。” “还真有出息啦!”柳梢凑到他耳边说。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就悄悄从后门钻回了家。他还挪着步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她家的老人听到。他似乎听到老两口子在说话,索性就把耳朵贴紧窗户听一听他们究竟说啥。 “老头子,队长和柳梢不对头啊!” “好像好上了。” 队长紧张起来,他和柳梢相好的事被发现了?哼,得想办法治治两个老不死的!他屏住气继续偷听。 “老头子,不会有人在外边听壁脚吧? “不会,这么晚了,哪会有人来?” “儿子下身不灵光,我家没得人传香火啊!” 队里的人为柳梢的男人取了个绰号叫“二身子”,平时就喊他老二,意为无生育能力。这本来是开玩笑的话,谁知道他真是废人?队长更加紧张起来,怪不得柳梢为怀孕的事老犯愁,多次问怎么办。是让她小产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他脑子中在激烈的斗争。 “我也在想这个事,不能绝后代,对不起祖宗!” “队长不会把柳梢肚子弄大吧?” “不可能,他老了!都做爹爹啦。” 队长咬牙切齿,老不死的,还嫌我老!他又自鸣得意起来,能把柳梢肚子弄大,觉得自己还挺厉害。 “老头子,我有个馊主意,请个男人和柳梢相好,等柳梢担上身了就让他们断。” “好是好,让人懂了就是不得了的事!” “我俩张罗不会有事!” 队长心上的石头落下了,哪里还要请别的男人,他不就是和柳梢相好的唯一人选吗?柳梢肚子里的孩子有救了。 “老头子,你看队长这么大年纪了,和柳梢相好,也没有给我家一点好处。” “是啊,让他俩断了吧,不断的话养的伢儿还不晓得是哪个人的,真的成杂种了!” “一定要和队长断!” 队长想,一对老东西,还想算计他,没门儿。乖乖的听话就一起过好日子,不听话就对不起了!队长心中已经有主意啦。 第二天开社员会,应声虽小因家里没有其他人也就让他参加会议。施步仁想在会上耍威风给柳梢的公婆和应声看。 施步仁说:“步正光、兰芝是国民党特务已逮捕坐牢,罪有应得。步应声你听好了,只要你听队长的话,不乱说乱动,队里就养你到十六岁。” 应声像在学校上课一样报告说:“施队长,昨天的事打死我也不说!” 社员们交头接耳,私下叽咕着:“昨天什呢事?” 队长的脸色很难看,但毕竟老道。“哦,昨天这个事吧也得处理好,步正光、兰芝已经坐牢了,自留地队里必须收上来。”社员都点头认为队长说得对。 “柳梢的男人老二主动要求到队里看仓库,哪个男人舍得离开女娘的热被窝,这是舍小家为集体,很好啊!柳梢还立功赶走了耿会民,保住了每家每户私分的粮食。所以我决定把步正光、兰芝的自留地奖励给柳梢家!” 社员们议论纷纷,觉得不合理。“谁有意见,啊,谁有意见?今后只要听话,只要为集体,有了贡献我就奖励。谁敢不听话,试试看!我今天把话撂这里。”社员们面面相觑,敢怒而不敢言。 施步仁看看应声,哈哈,毕恭毕敬的坐在小矮凳上,面带惧色。心想,应声被吓住啦! 他又看看柳梢的公婆和她男人老二,都面带微笑,喜形于色。他暗赞自己,这一招真绝了,接下来和柳梢的事就没啥好说了。 小小的生产队,小小的小队长,真是庙小妖风大,鬼小逞淫威。这在应声的小小心灵里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是这样?他感到无奈和恐惧……www.gebiqu.com ------------ 第十五章 坟场打草 猪的全身都是宝,连猪粪都是垩田的好肥料,一个家庭有了一头肥猪就能过上个丰盛的年。所以韩桥这里每家每户都要养一至两头猪。找猪的粗饲料任务基本上落在小孩头上,每个小孩从会说话开始都知道挑猪草,或者说是打猪草、挖猪草。猪比牛羊挑剔,只吃鲜嫩的,在挖猪草时要挑选上好的草故而谓之挑猪草。队里的田地是不让孩子们去的,其实因为精耕细作也没有什么草可挖。孩子们只能在田头岸边沟渠河坎挖猪草,草长的速度哪有孩子们挖的速度快啊!孩子们为没有地方能挖到猪草而犯愁。 而乱坟场是人们不敢去的地方,每逢阴天或黑夜都有很多蓝色火苗俗称鬼火上蹿,使人望而生畏。 朱众辉、鲁厚强每家有两头猪,大人上工,挑猪草的任务都是他们的。每天放晚学后挖的草不够猪吃,正逢星期天想多挖点存着。人多胆量大,就约应声一起去乱坟场挖草。三个大男孩壮着胆去了乱坟场。 刚到乱坟场边缘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一条头部黑色、体背布满黑相间横纹的火舌链子蛇把他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蛇是出来觅活食的,如若觅不着食,它会按照动物也包括人对地面产生振动的方向尾随,很危险的!他们不约而同的拾起砖块泥块奋力砸向蛇,首战告捷,砸死了蛇就安全了。 乱坟场里满目荒冢,坟茔顶上有光秃秃的,有长满杂草的,有长着横七竖八的树的……这些坟里都没有棺木,更不用说有用砖石砌成的棺椁了。它们都是没地没钱的穷人用草荐裹着死者下葬的无主坟,死就死了埋就埋了,活人为了寻求活路,那里还顾得上扫墓上坟,几代下来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哪里是哪家的先人了。除了数不清的坟头,还有不少埋在地里的伢儿坛子,穷人的孩子死了就这样装在坛子里简单收殓。有的只能依稀看到坛口,这是填上泥的。还有的坛子大半截埋在土里,外面露出一小截,坛口敞开着,也不填土,让人看到了很难受,为何要这样收殓已无从考证。 乱坟场里根本没有路,坟与坟之间的空档就成了路,他们就在这样的路上挑猪草。根本不用挑选,遍地都是猪吃的草,什么蒿、马齿苋、兔儿头……应有尽有。不一会儿,每个人的篮子都实实的满满的,围裙也装得鼓鼓的,他们好不开心! 打完猪草,就想着玩了。 众辉指着地上的若隐若现的砖说:“好像是块整砖头。” “怎么可能有整砖?”厚强质疑的说。 应声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用小锹挖起来,果然是块整砖。他们好兴奋啊!三个人都使劲挖,真挖了不少。再挖还有,挖不清。 原来这里是个破落地主家的祖坟,破落逃荒离开此地后再也没有后人来过,成了无主坟。随着时间的推移,挨着这些坟逐渐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冢地。现在的人谁都不知道地下有棺椁,不然早刨了。 三个孩子家居住的房子都是土墙,家里哪有一块像样的砖?他们都想着好事,把挖的这些砖搬回去砌鸡窝、铺猪圈、做水踏…… 这么多砖三个孩子根本没办法运走,只有等大人来才行。他们想分成两组,两人留下看砖,一人回去报信。可是谁也不敢一个人在荒冢地里行走,万一碰上鬼碰上蛇怎么办? “把砖头都搭成棺椁的样子,别人以为里边有死人,就不敢偷我们砖头了!”厚强得意的说。 “有道理!”应声和众辉异口同声的说。 厚强好似能工巧匠,扑嗒扑嗒很快就搭成了类似小房子的棺椁,这下不怕别人偷了。 “不行,人家不怕鬼怎么办?”众辉眼睛眨巴眨巴的说:“有了,保证谁也不敢偷!”他拿起一块大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笔头说: “应声,你字写得好看,你来写。” “写什么?”应声不解的问。 “就写。”众辉回答说。 应声不加思索的在砖头上写上了:万岁。 众辉毕恭毕敬的把写着“万岁”的砖放到棺椁的说:“的坟,谁还敢来偷砖头?谁偷谁就是反对伟大领袖!” 三个孩子幼稚的开心的笑了。他们哪里知道,就是这点玩笑事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严重后果啊! “有鬼……”厚强忽然大叫起来。不远处有个白头黑面的家伙,左手提着盛满猪草的篮子,右肩背着鼓鼓的围裙,在向这边走来。 三个孩子紧张害怕的看着“鬼”逼近,不知所措。 “在玩什呢?”胡进炎摘下头布和面布说。 殴打应声的事件后,胡进炎不肯认错,大家都不理他。他也要挑猪草但一个人也不敢来荒冢地。他就尾随其后,但怕被发现,就用白布扎头,黑布蒙面,弄神装鬼,也跟着来捞些“好处”。他的篮子围裙也都装满了,现在找过来还是因为一人不敢走啊! “管你什么事!”厚强不客气的说。 “这字谁写的?”胡进炎问。 “我写的,怎么啦!”应声回答说。 “见活鬼了,有事去!”众辉吼道。 “你说谁?”胡进炎责问道。 “就说你!”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胡进炎感到非常没趣,但还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他们一起走出荒冢地。www.gebiqu.com ------------ 第十九章 悲喜夜祭 应声背着进炎并领着他的父母,极速走到白龙港桥,可桥年久失修,被台风刮塌。老中医就在白龙港的对岸,眼看着病危的进炎而过不了河,真要急死人! 传说,当年白龙爱上了长江北岸的绣女,就从东海奔游至江滨,想与心爱的人厮守一生。为了躲避海龙王的追兵,只能带着绣女一路北上,游到那儿那儿就白浪滔天,形成长江支流,故称白龙港。应声四下打量,寻找渡河的办法。它的宽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了江海河,显然带着进炎游水过河是不可能的。他们看着奄奄一息的进炎焦急万分,只能望着白浪滔天的白龙港而发出天不助人的感叹! 白龙港大队安排张老爹撑罱泥船在这里摆渡,已是深夜他早已把船锁上回家休息了。应声四处敲门找住户打听,终于摸到了张老爹的住处。应声“咚咚咚”敲门,张老爹打着哈欠说着“还没天亮吧”便来打开门。 “张爹爹,我见过你!”应声一见觉得面熟就高兴的说。 “不会吧?” “在白龙港对河的老中医家见过。”应声解释说。 “哦,对对,我带孙女看蛇伤的,老中医介绍我去找名医。”应声哪里知道张老爹说的孙女就是他的比他大一岁的亲姐姐,张老爹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应声就是郝爱梓寻找多年的小儿子。 经张老爹指点,艰难徒步五六十里路终于找到了蛇伤治疗专家季德胜,老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两天时间胡进炎又活蹦乱跳起来。 “应声你不要回家了吧!”进炎满脸愁容的说。 “你这伢儿,不是应声你就没命了,你不让他回家他去哪里?”进炎母亲说。 “要多听郑老师的话,跟厉老师跑没得什呢好事的!你把应声当特务打,抄他的家,可他还陪你看病,对应声你要感恩,儿子啊!”进炎父亲说。 “父,娘,我以前错了,对不起应声!可厉老师说在乱坟场搭毛某某棺椁是现行反革命,还让我说是郑严老师教的。那个记录的纸上让我签字盖了螺印。应声回去就要被抓起来!”进炎哭着说。 三个人都抱着应声哭成一团,不知道应声的路该怎么走…… 应声想到他家草堆里的藏着红五星的坛子和会民叔叔给的书,再说除了乞讨也没有地方去避难,他决定还是回去。 进炎治好蛇伤给大家带来的开心情绪全然消失,长途跋涉,身心疲惫,没有一点点回家的动力,任凭狂风肆虐尘土扑面,一声不吭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韩桥大队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的路模模糊糊只有个大概。 忽然前方燃起了一堆火,照亮了韩桥大队的一片天。火光旁有几十号人,他们的脸被映得通红。 应声他们顺着火光走过去,啊,是乱坟场!他们在干什么呢? 只见一芳他们几十号人围着一座新坟烧纸钱。 进炎冲过去问:“你们在做什呢?” “你还好意思问,是你检举揭发的,应声成了反革命,他跳河自杀了!”一芳愤怒的说着又“呜呜呜”的大哭起来。 进炎父母携着应声走了过来,人们先是一惊,啊!应声没有死,大家横抱起应声向上方抛起,激动不已,乱坟场的上空回荡起一阵阵轻轻的欢呼声……虽然十分兴奋,但是人们的声音几乎都压在嗓子眼里,谁也不敢放声欢呼…… 原来,应声“尸体”在批斗大会绕场一周示众后,红袖套们就直接把他在乱坟场埋了。一芳哭着直奔乱坟场,厚强紧跟其后。而众辉去安慰了一下刚刚被批斗的父亲朱学童也速去与一芳回合。 天阴沉沉黑压压的,轰隆隆的闷雷声就像在天的深处不知道何时爆炸,让人感到恐惧!乌鸦从乱坟场上空飞来飞去,发出呱呱的惨叫声。天空的小雨打在坟场乱草杂树上发出低婉的仿佛在抽泣的沙沙声。 一芳他们在坟场找到了一块稍稍有点隆起的新土,确认是安葬应声的地方。要为应声做一个坟成了他们的共同心愿。到处是长满杂草的坟头,哪里有取土的地方?不管多远都要取土堆起一个坟,这是他们唯一能为应声做的。 在乱坟场的边缘发现了一块空地,他们用挖猪草的小锹在草根缠连十分板结的泥土上一锹一锹的挖,用打猪草的竹篮盛,土太沉,每次只能盛小半篮,就这样不停的挖不停的运,也不知道运了多少趟,一个锥体的坟矗立在眼前。他们默默的站在新坟边,六行泪水怎么也抑制不住,默默祈祷着,步应声安息吧! 有不少的大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对朱学童书记和郑严校长被批斗很揪心,对应声的投河自尽很伤心。这么好的孩子,一定是被逼无奈才寻此短见,可怜的应声,连一身新衣服都没有就这么埋了。 像他这样连买路钱都付不起还怎么过得了奈何桥走上黄泉路呢?他不就成了飘忽不定的孤魂野鬼吗?众辉的父亲朱学童成了走资派为避嫌而让他的母亲关心应声的后事,她与一芳、厚强的父母商定,每家出五角钱请扎库匠扎库,再做些冥衣冥钱搁在库里一起烧给应声。在刚安葬死者的新坟边上化库,这是韩桥的风俗。库是用芦苇杆扎成骨架后糊上纸的小房子,里边放置一些供死者在阴间使用的物品。当然,在坟边化库焚烧时,嘴里还要说着死者的名字,让其查收。 扎库化库都得秘密进行,因为这属于“四旧”的内容。扎库匠为了这一块五角钱其实也只能挣五角钱工钱而费了不少心思,他不敢在自家房屋里更不敢在宽敞的场地扎库。只能在家里准备好搭骨架的取好长短的芦苇杆和扎结的麻丝、裁剪好的纸张等等,全部就绪后到现场“组装”好直接在坟前焚烧。 深夜一片漆黑,乱坟场上方稀疏的飘动着蓝色的火焰,老人说这是鬼火,让人毛骨悚然。一芳和众辉、厚强跟着家长和扎库匠来到了应声坟前,家长们从篮子中拿出供品祭奠应声。扎库匠在围灯下迅速组装,很快库就扎好了。 乱坟场的那头有一条长长的黑影在向这里移动。一芳这边所有人都蹲下来屏住气,盯着移动的黑影,难不成被红袖套发现了?他们是冲着化库的事来抓人的? 黑影已经很近了,第一位是应声的邻伯何水波!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跟着来的有三十多人,手上都捧着袋子,水波说: “应声的事,大家很伤心,夜里偷着来给伢儿打个袋子!” 当时,应声和进炎及其父母经过乱坟场看到夜祭场景和大家见面时,众人个个唏嘘不已,复杂的心绪无以言说。www.gebiqu.com ------------ 第二十章 人妖颠倒 应声看到坟场夜祭的悲壮情景,对乡亲们对他的真挚的情意感慨万千,他感到有一种无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他哪儿也不肯去,不管是荆棘还是坎坷,他一定要回家,回家保护好藏有红五星的坛子和会民叔留下的书籍。 天显得特别昏暗,也许快天亮了吧!他来到他家的草菑旁,高大的草菑被红袖套们推塌了顶,剩下的半截散发着新草的香气,现在的草菑虽然很矮但显得稳实,谁也无法把它推倒。他查看了藏坛子和书籍的地方,做的记号犹在,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他踏实了。 家里的门没有锁,奇怪!他记得当天他去看进炎离家时把门锁上的,锁怎么没了。他轻轻的推门,门栓子栓着,莫非里边有人?他悄悄的来到房间的后窗,把耳朵贴紧窗户纸听听里边有没有动静。似乎听到男人的呼噜声,又好像听到有人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快来呀!”是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有点累!”是男人的声音。 “真没用!还不如施步仁呢!”是柳梢埋怨的声音。 “我厉大守哪点比他差?”他不服气的坐起来说。 接着,只听到两人的喘息和床板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响…… 应声知道他家后门只要从外边轻轻的抖几下门栓就可以打开,于是他挪步来到后门,把门栓抖开。餐桌上一片狼藉,看样子昨晚用餐的有六七个人,菜肴挺丰盛,还剩了不少红烧肉。屋梁上垂下来的木钩子上挂了不少猪肉,切猪草的木盆不见了,而取代它的是一只缸,里边盛满了米。没有了切猪草的盆,以后怎么拌猪食?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箭步走出灶房,只见茅房山头的墙角有一堆猪毛,而猪圈里的猪不见了。辛辛苦苦养肥的猪,凭什么被人家宰了,还有公理吗? 他气呼呼的来到堂屋,墙角上那张临时搭的床铺还在,上面睡着顺狗子,看样子他睡得很沉,呼噜声震耳欲聋。顺狗子和应声是一个生产队的,他是二十个红袖套中的一个。谁给他好处,他就忠诚于谁,主人做什么他都维护,主人辱骂他都忍受。曾经是施步仁的一条狗,每次在柳梢家过夜都让顺狗子放哨。 应声不小心踢倒了竖在地上的空酒瓶,顺狗子虽然呼噜打得响但很醒睡,他立马蹦下了床责问道: “谁?做什呢的?” “啊,啊……鬼……有鬼……”顺狗子见了应声惊恐的嚎叫起来,身体软瘫在床边的地上。 房间里正坐在马桶上小解的柳梢闻声吓得半死,她嘴里喊着“厉……鬼……”,右手正准备去抓床帮,可屁股一用力把马桶弄翻了。马桶倒在踏板上,又从踏板上滚到地上,撞着前窗下的梳桌的一条腿发出扑嗒扑塔的响声。尿屎从踏板上流到了地上,渗透的面积慢慢的扩大,房间里臭气熏天。 厉大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跳下来抱住柳梢,像拍小孩似的哄她说:“乖乖不怕怕,有我在!”柳捎躲在他怀里直哆嗦。 应声推开房门,大摇大摆的来到房间,站在厉大守面前说: “厉老师好!柳梢阿姨好!” 厉大守惊恐吼叫:“鬼,鬼……顺狗子,快抓鬼!”他用力推开柳梢自己一屁坐在床帮上,而柳梢被推倒耷拉在踏板上,两手紧紧抱住厉大守的小腿。 顺狗子听到厉大守的命令,抖抖嗦嗦的来到房间对应声说: “你是人是鬼,我没得什呢对不起你的!” 厉大守声嘶力竭:“顺狗子,快,快抓住鬼!” 顺狗子心里也很害怕,但是主子的命令他必须服从,于是铆足了胆子,死劲的揪住应声的领子,应声被提起踮起了脚尖。 厉大守等三人在万分惊恐中开始了对应声的审讯…… 胡进炎和他的父母被红袖套拉过来对证,看着被吊在屋梁上屁股还滴着鲜血的应声,进炎心里在骂:厉大守你太狠毒了,不是人,我上了你的当,我再也不做你的狗了。只见厉大守手里拿着锥子对准应声的屁股嚎叫着:“你说还是不说?” 厉大守的吼声就像他手上的尖锥扎向进炎的耳朵和心脏,使进炎全身颤抖起来,失禁了的小便随着他的大小腿流到地面,两只脚都泡在尿里。他真的很害怕把自己也吊起来用锥子刺他的屁股。他是想不再伤害应声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得过厉大守的逼供! 厉大守手里拿着进炎蛇伤后口述“坟场搭椁”的笔录,板着让人发悚的脸,要求他再复述一遍。进炎哆嗦着说:“ “厉老师,抄家时我被毒蛇咬了,当时晕乎乎的,记不得和你说了什呢!” “什呢?你敢耍我!” 厉大守露出了狰狞面目,这似乎让进炎坚强起来。进炎记得他半昏半醒时厉大守去看他,诱骗他说“坟场搭椁”与郑严老师的关系时,什么师生情战友情呀,可现在却变成“敢耍我”!这种人格的极大反差使进炎开始厌恶和憎恨厉大守。他挪了挪步,抖擞抖擞身子,胆子像大了起来…… 进炎父母跪下向厉大守磕头央求放过进炎,胡母哭着说:“厉大人,进炎最听你的话,蛇毒伤了他的脑子,蛇医说要养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好,求求你放过他吧!” “我说,你放过胡进炎我就说。”应声想,进炎蛇伤刚愈,经不起厉大守折磨,便大声说。 “还挺讲义气,胡进炎你们走吧,我来收拾这个死杲昃!”厉大守狡黠的说。 应声陈述了“坟场搭椁”的全过程,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他想,自己已经躲不过了,何苦还要让众辉和厚强受害呢?应声想得简单了,厉大守要的可不是这些。他要的是朱众辉是“坟场搭椁”的主谋,因为众辉是大队书记朱学童的儿子。同时他还要郑严校长教唆“坟场搭椁”的证据。 应声被一直吊在屋梁上,厉大守为了拿到证据,对应声一个孩子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用尖锥连续刺屁股,用灯盏火苗烧伤口,用细麻绳扎脚指骨节…… 柳梢把大守拉到旁边叽咕着:有胡进炎揭发笔录,有应声“坟场搭椁”的交待,还不够啊?我唻韩桥大队揪出了走资派、教唆犯、现行反革命和变天大地主,在全公社红得发紫。你马上就要当革委会主任了,如果把应声弄死了就难说了,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厉大守笑笑,娘们儿说得挺在理,和这个女人相好还真值!于是就命令顺狗子:“把应声放下来,把他赶出家去,看管起来!” 应声全身到处是伤,剧烈疼痛,但他觉得忍得住,而他厌恶的柳梢阿姨两次救他的性命,这使他的心头抑制不住的泛起阵阵酸楚,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www.gebiqu.com ------------ 第二十二章 硕鼠当道 应声本应读小学五年级,因坟场搭椁侮辱领袖被学校开除,在生产队被监督劳动,随时准备被批斗游行。他仍然有家难归被安排住在牛棚里,与之前不同的是每月能分到口粮可以自炊裹腹,至于按人头应该分得的油票肉票糖票布票等从来没有领到过,也不知道原本就没有还是被谁黑了。 牛棚的夜都是黑暗的,即便是初一熬到十五满月,那皎洁的月光也很难光顾牛棚,因牛棚三面无窗,而无墙的一面又为阴向,这给应声夜读带来困难。 古人能凿壁偷光,可这一点他都无法做到,因为隔壁的水牛和石磨它们不需要光,即使隔壁有光可借,一个被监督劳动的小反革命岂敢凿集体的墙壁? 人们都习惯用灯盏照明,可这是需要油的,他从未见过油票,哪来的油? 他发现杀猪时,杀猪匠翻大肠小肠去便垢的水里漂了一层白花花的东西,那是从猪肠子上掉下来的油。杀猪匠翻好洗净猪肠后就把那脏水倒进河坎。 他就在倒水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将那白色的肠油捡起来,这与他爷爷布福来在镇上粮站从石缝砖缝里用竹蔑子剔出米粒来有些相似。凡是生产队里谁家杀猪,他都要去捞这个油水。 他把捡回的肠油挤干水晾一晾捏成团,用粗棉线裹嵌在里边当灯芯。开始不着火,等肠油受热有了一些液体油后灯芯会蹿出小小火苗,但总是发出哧哧哧的声音,有时还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使小油星蹦到他的脸上,那烧焦脂肪的臭味慢慢的踅进他的鼻孔。 杀猪匠非常同情和佩服应声,后来干脆在倒掉脏水之前把浮在水面的一层肠油捞起来送给他,还偷偷的在里边夹一小块板脂油,有了它,夜间的牛棚就有了微微的亮光了。 社员们开始以为应声舍不得用食油点灯,当知道他没有油票时都很气愤,在一次社员会上有人为此责问施步仁,他当时还兼任队长。施步仁哼哼哈哈没法解释,下面的人在悄悄的议论认为队长吃了黑,他怕自己背黑锅不得不说了实情。原来凡是被批斗被管制的人的计划都给了厉大守,供他们审训“人犯”时享用。 夜已经很深了,应声仍然在读书,他有很多字不认识,只有借助字典才能读下去。虽然艰难,但他仍然坚持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读,他相信只要不懈努力总会有收获。 深夜的牛棚和牛棚里的微小火苗,人们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小河对岸的脚步声吸引了应声,他吹灭火苗走出牛棚向仓库望去,那不大的窗户里隐约闪烁着手电的光亮,他好奇的越过小坝,悄悄的走到仓库的后窗下,他轻轻的推开挂在窗外的草帘,从窄窄的缝里清楚的看到了里边手电的亮光,还看到有三个人用箩筐在盛小麦、稻谷还有黄豆。他们接着就清理现场,还用一块约一尺多长五六寸宽的木板在粮囤子上像按戳似的依次按过去。他后来才知道这是粮戳,在粮囤子表面的粮食上盖戳是为了防偷盗,只要动过粮食,戳印就被破坏,人们就会发现被偷盗了。他们哪来的粮戳儿,是仿制的还是和管戳的人沆瀣一气? 三个人各挑了两箩筐粮食出门,关门和锁门的声音很清晰,怎么还有仓库钥匙呢? 看了这些,应声不敢喊捉贼,这也许是队里要干什么公事吧?不对,如果是队里的公事,管钥匙的仓库保管员和管粮戳的人都得到现场才对!他便悄悄的走到路边隐藏起来。他大吃一惊,这三人都是厉大守和施步仁的人,而他们为了避嫌并没戴红袖套。只听见他们在轻轻的说话: “到黑市能卖不少的钱唻!” “对啊,多买点好酒好菜孝敬头儿。” 官仓老鼠大如斗,谁遣朝朝入君口。这是应声从爱不释手的耿会民叔叔赠送的《唐诗选编》中读到的诗句。他愰然大悟,这是厉大守派来的硕鼠啊,竟然猖狂偷盗集体的粮食!他没有能力阻止这些行为,就算去检举揭发又有谁相信他呢?他愤愤的回到牛棚。 奇怪,又听到屋后猪圈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他悄悄的绕到屋山头躲着偷看: 有两人鬼鬼祟祟的在喂猪,猪吃得很香,吃着吃着,猪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只见两人共同扛着一头猪匆匆的走了。应声觉得很奇怪,喂的什么东西,怎么猪吃了都没声音啦?他走近猪圈,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而猪圈里的两头猪已经醉醺醺呼呼睡了。 饲养员发现少了一头猪,仓库保管员发现粮囤子浅了。集体失窃这么多东西这在全公社都是大案,厉大守、施步仁都到现场过问了此事。 “哪里被偷了?”厉大守板着面孔大声责问。 “我好像觉得囤子浅了……”保管员指着粮囤子说。 “原来盖的粮戳被动过吗?”厉大守又责问。 管粮戳的人感觉粮囤子上的戳印与自己盖的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他怕说错话,就违心的说:“粮戳好好的,没……没人动过。” 厉大守指着保管员的鼻子:“粮食哪里少了。是你偷的?” “是我……我眼花看错了。”火都烧到自己身上了,保管员全身哆嗦,只字不敢提失窃的事了。 厉大守他们来到猪舍察看现场,他责问: “猪真的少了吗?” “真的少了一头,原来这个圈里三头猪,都快出圈卖钱了。”饲养员实话实说。 “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呀,是你监守自盗吧?”厉大守反问。 “什呢意思?”饲养员不解的问。 “还不懂,我说是你偷的!把他抓起来!”厉大守恶狠狠的说。 红袖套立即把饲养员捆绑起来押到应声家审训。他直喊冤枉,而红袖套从背后揪着他的衣领向前猛推。一到审训点,饲养员就闻到了宰过猪的臊腥味,还看到地上零星的散落着一些猪毛,莫非是红袖套他们偷了猪?而红袖套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拉下他的裤子,用皮带噼啪噼啪的不停抽打,屁股上被抽出了一道道血印,有的地方肉都绽出来了。 饲养员心想如果说猪没有少也许能放过自己,便央求的说:“冤枉啊,我没有偷!我是猪脑子记错了,猪没有少!放过我吧!” 红袖套把他推到门外,嘴里呵斥着:“滚……滚……”www.gebiqu.com ------------ 第二十六章 步仁不义 施步仁因押送“人犯”迟到被捆绑挂牌批斗后,心生怨恨,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缘于厉大守的混账。如果不是厉大守抢他的女人,她也不会和柳梢闹翻,也就不会出现去找小寡妇快活而耽误了押送“人犯”,弄得如此的狼狈不堪。 他非常后悔当初不该答应当什么副司令,给厉大守提供人力物力的支持。现在他是进不得退不得。进,有厉大守挡着道,他不甘心做厉守的打手和炮灰;退,在生产队经营多年的群众基础都在抄家抓人批斗中丧失殆尽。 他也后悔不该和柳梢闹翻,更不该当众批斗把她推到厉大守一边。其实他也清楚,柳梢是个气量小玻璃心眼中容不得沙子的醋坛子,即使不挨批斗,当她知道他和顺狗子老婆有染的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步仁审时度势,觉得必须面对现实,对厉大守一伙,他还不具备你若拳来我就脚往的与之对决的实力。他知道柳梢和大守反复云雨给他造成了多大伤害,对于这一点只能隐忍。当然他也不会系在柳梢一根绳子上,他找女人有的是办法。关键问题是她掌握了自己太多见不得阳光的证据,一旦告诉了厉大守,岂止批斗了得,坐牢都很有可能啊。 私分集体粮食是挖社会主义脚啊,虽然点子是柳梢出的,但他是队长主意是他自己拿的。更让他想起来就背脊发凉的是那二百块钱的事: 一年下来,生产队卖公粮卖棉花卖猪卖牛等等收入的钱,按规定留足集体积累后的部分就用于社员分配。一分工能值几分钱这是社员们望眼欲穿想知道的结果,这样就能算出自家能从集体分得多少钱。会计昏天黑地算了三天,终于算出结果,每分工四分钱。一个壮劳力每天最多只能挣十分工,也就是说从早忙到黑最多只能挣四角钱,剔除口粮钱后才是所挣的净钱。多数人家能从集体分钱,也有少数人家每年的劳动所得,还不足抵扣口粮款,还须倒找集体一些钱。不管怎样,社员们从年头忙到年尾就盼着年终分配的这一天。 “队长,分配方案算出来啦!”会计兴奋的说。 “好啊,送大队审批后就分配到户。”施步仁看了分配方案说。 会计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队里什么都听队长的,在家里什么都听老婆的。他跑路的样子很有趣,像小脚女人那样蹒跚向前,大家叫他小会计。小会计按队长吩咐去大队审批年终分配方案,去信用社取钱。 柳梢站在路口等候小会计,虽然已近黄昏,但很远就能看见小会计提个包回来了。 “吆,会计回来了,走,到我家喝酒去!”柳梢娇滴滴的说。 “不了,我有要紧的事。”小会计道。 “有什呢要紧的事,队长已到了,就等你!”柳梢嗲声嗲气的说着。队长都到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小会计便答应了。 “来,我帮你拎包吧。”柳梢说着手伸过去欲帮小会计提包。 “不要,不要!”小会计本能的把包换到另一只手,他知道这是全队社员全年的血汗钱,岂能离开自己的手?然而,柳梢那热乎乎的手接触他的手背后,他就像触了电似的,全身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抽搐感,似乎迈不动步了。老实巴交的人也经不住情欲的刺激,这是他正常的生理反应。他骂自己:“一点出息都没有,女人一碰就腿软!她不是自己的那盆菜!再说了老百姓的命根子钱都在自己手里呢!”于是他佯装咳嗽向麦苗地吐了口痰,非分之想慢慢退去。 队长坐在柳梢家餐桌旁,翘着二郎腿,捧着黄铜水烟台吧嗒吧嗒的吸着烟。队长会计都来吃饭,柳梢公婆开心得在灶合上忙乎不停。接着,队长会计以及柳梢的公公和她男人入席落坐,两个女人张罗菜肴酒水。有重要的客人女人不上桌这是韩桥人不成文的规矩,其实就是重男轻女! 四个男人推杯换盏,喝得开心。柳梢公公因为是东道主不喝不行,已经伏案端不起酒碗了。她男人还当自己是酒仙,嘴里说着: “我没醉,就一坛酒四十五斤,来……再来一碗。”而他口角不停的流着口水。 “队……长,你对我真好,我要柳梢……喝!”小会计像是说糊话。 施步仁向柳梢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喊:“娘,队长还没喝好,我遭架不住,你来啊!” “好的,我不相信队长有多厉害,我来和他弄!” 柳梢为他们斟酒,她给她婆婆斟的是货真价实的酒,而给施步仁加的却是水。老太婆两碗酒下去也就差不多了…… 这是柳梢亲手酿的黄酒,一坛大约四十五斤吧,别人家总是一斤米兑三斤水,酒味淡。而柳梢知道,这坛酒一斤米只兑一斤水,酒浓淳,劲儿足!几个人你一碗我一碗就这样把一坛酒喝光了。这么多酒下肚,尿憋得慌,酒鬼们川流不息去茅缸歪歪扭扭的小解。 小会计老婆在家如坐针毡,他去信用社提钱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这钱可不能出一点点问题,是社员的命!她忽然想起队长下午和她说晚上在柳梢家喝酒的事。 “咚咚咚……开门,是我!”是小会计老婆的声音,施步仁和柳梢立马装醉。 “咚咚咚,咚咚咚……”小会计老婆见没人开门,便一脚把门踢开。天那!一坛酒喝得精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都醉得不省人事。她扑哧一笑,柳梢的婆婆这么大年纪了竟然倒在队长怀里打呼噜。 她打量着六个醉鬼,还只有他男人稍微清醒点,手臂挽着包,嘴里重复的说着“老婆,我没醉”的醉话。她摸了摸他的包,里边是方方的硬硬的东西!分配的钱还在,她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她拿起装着钱的包,背着小会计回家了…… 施步仁捏了一下柳梢的屁股说:“别装了!” “弄疼我啦!”柳捎撒娇的亲了一下他。 “拿到了?”施步仁问。 “十块一张,共二十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还连号呢!”柳梢把施步仁拉到房间里,打开梳桌小抽屉把二百块钱交给他。 “这可是我唻两个人的钱,你把它收好!”施步仁吩咐说。 “太多了,我不敢,还是你保管吧!”柳梢担心的说。 “这样吧,在你家屋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把钱藏起来,果好的?” “好,好的!”柳梢挺感动的,这钱施步仁确实是为她俩筹的啊!柳梢憧憬着挽着他的手臂,用这个钱去城里买新衣服新首饰呢。 她找来油纸把钱包了一层又一层,陪着他到茅缸后边河坎的树旁边挖了个坑把钱藏了起来,两人开心的拥抱在一起…… 施步仁回到自己的家,喝了碗茶解解酒,又捧起水烟台吸了三台烟,心头热乎乎的。他笑骂柳梢是蠢货,和自己睡了觉,还帮着偷钱数钱。 他从家里拿了把铲锹,悄悄的来到柳梢家附近。那天,天黑风号,西北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好在还有些酒意尚能御寒。他踅进柳梢房间的窗外,右耳紧紧贴着窗棂,只听到柳梢微微的均匀的悦耳的鼾睡声,他知道这是她睡觉很沉的声音,忙碌操劳了一大晚上,也该实实美美睡个好觉啦!他又走近老两口子的房间窗下,那呼噜声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在比高低。 他操起铲锹,来到柳梢茅缸后边藏钱的地方。天真冷,他和柳梢覆盖的土都冻上了。很庆幸好在带了把铲锹,否则锹小了还挖不开呢!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挖到了钱包。然后,他覆土恢复原貌,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二百块钱塞进自己的腰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会计夫妇俩慌慌张张的来敲队长家门,队长两眼惺忪的问: “这么早,做什呢呀?” “队长,队长,钱……少了!”小会计急着说。 “什呢钱少了?”施步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队里年终分配的钱少了!”小会计无可奈何的说。 “啊!不得了的事,你怎么弄的,天那!这是社员从年头盼到年稍的钱!说没就没得了!”施步仁一边说一边急得直跺脚。 “少了两百块。”小会计补充说。 施步仁稍稍平静了点说:“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睡醒了就摸摸钱,后来睡不着了,就数钱,发现总数少了两百块。也没有发现被别人动过的痕迹。”小会什详细描述着说。 “在信用社有没有搞错?怎么正好少两百块唻!”施步仁问。 “在信用社我数了两遍,都是对的。”小会计答道。 “这不好说,是整钱又不是零头钱,容易错啊!”队长道。 小会计自己反而吃不准了,难不成信用社少给了两百块没有数出来?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呢?现在到信用社去理论人家认账吗?如果不认账又怎么赔得起呢? “这钱少了不是小事,你得赔!年终分配不能推迟。”队长严肃的说。 小会计夫妻俩向他磕头,央求队长救救他们。 “怎么救?信用社肯定不会认账,你不赔有什呢办法?”队长无奈的说。 “有办法?小会计道。 “有办法?你找我做什呢?”队长反问道。 “得你同意才行!”小会计道。 “有屁快放,怎么能变出钱?”队长不耐烦的说。 “调账!”小会计道。 “我就不信唻,调账能多出两百块钱!如果真的,你就不要下地了,就坐在家里调账变钱!还成神仙了!”队长质疑道。 “就是账上少记两百块收入。”小会计解释道。 “这……老弟呀……”队长为难的说。 小会计见队长不爽快,又是磕头捣蒜醬又是捶胸抽嘴巴,一把鼻涕一把泪说: “大哥只有你能救我,以后队里的事都听你的,我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起来吧,就帮你这一回,把账弄弄好,大队会计发现了我就帮不了你了。”队长顺水推舟做好人的说。 “大哥放心,账上的事他们不会发现。”小会计信誓旦旦的说。 施步仁想着想着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柳梢发现茅缸后边藏的钱没了,肯定到厉大守那里告状,几条罪状下来哪还有好日子过?他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七章 先发制人 厉大守虽然伤势很重,但是并没有伤及内部主要脏器。外伤已经痊愈,断裂的两根肋骨也无大碍,再静养一段日子就可以出院了。他虽然在医院静养可心里边一点没有闲着,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他的耳目和亲信会源源不断的向他提供情报。韩桥大队和高岸小学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有时还在病房开一下耳目亲信会议,分析形势布置任务。施步仁虽还疯狂着贼心不死,可他又哪里是厉大守的对手?对施步仁在代理大队革委会主任主持工作期间伤害他的一些说法做法,大守都刻写在板脂油上,只等秋后算账。 厉大守脑海中像过电影似的想着一些与施步仁合作过的一些丑事,私刻粮戳,私配仓库钥匙,大肆偷盗集体的粮食卖高价;克扣“人犯”的计划物资,偷猪偷羊偷坨粉……虽说施步仁参与了策划,但自已推卸不了责任。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把这些丑事全抖漏出来谁都不得安生。当然,谅施步仁也不敢说,问题全出在他当队长的生产队,他的责任也不小。但是,免掉何水波队长职务自封队长,这既是抢权也是对自己权威的挑战;当众捆绑批斗柳梢,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向自己进攻!是可忍孰不可忍?同时不可不防的是,自己还没有出院就有可能被施步仁赶下台,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 小会计提着两包红糖和二十只鸡蛋到医院看望厉大守,说是看望还不如说是担惊受怕的来汇报。 “厉主任,不好啦,队长要看账目,我先拖着没给他看。”小会计非常担心的说。 “你做得对,不给他看,这个队长是他自封的,不作数!”厉大守肯定的说。 “如果队长坚决要看账怎办呢?他最懂情况,肯定会看出问题的。”小会计担心的说。 “你咋这么没用,账坚决不给看,你要封住自己的口。谁能拿你怎么样?再说,你那三百块钱是为公家丢的我给你承担责就是了。”厉大守既硬又软的说。 “那还有一千呢?” “那是革命群众的,还提它做什呢?你讨打呀?”厉大守光火的说。从他这说话的口气中听,似乎这一千块钱与他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会计嘴里“是是……嗯嗯……”的唯唯诺诺的答应,其实心里是波涛汹涌无法平静,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 原来,小会计丢了二百元钱后经施步仁同意调了账,连大队会计也没看出来,这事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小会计觉得他会计业务娴熟,调账没有破绽,也就想着再从集体账上摸点钱。但是他有贼心没有贼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婆嗔怪他“有病,刚折腾过还不好好睡了休息一下”。白天他总是神神叨叨的,别人感觉他若有所思,老婆骂他“老卖呆,是花痴了”。他想着如果再找施步仁玩苦肉计说又丢钱了,他会同意他调账吗?卦多不灵话多不准,说谎话骗不了他,队长猴精猴精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会计忽然想起了厉大守。他看出来了,大守是个既好色又贪钱的家伙,经常偷偷的叫小会计帮他买这买那,爱揩集体的油,还叫不要和施步仁说,他就这样两边不得罪两边不传话的穿梭在厉大守和施步仁之间。 有次厉大守要为孩子买本子铅笔等学习用品,便找他帮忙。他挺会办事,另外加买了一支钢笔、两瓶青蒲大曲,全开了办公用品的发票。厉大守觉得小会计会办事,人也老实可靠,是个可造可用之人啊! 小会计突然跪在厉大守脚下说:“厉主任,你帮帮我,我犯了罪,把队里三百块钱弄没有了。” “不要急,慢慢的说。”大守安慰的说。 “那天,我从信用社取了三百块钱回来,途经乱坟场旁边,巧了,前后左右都不见人影,虽说是白天可毕竟旁边就是荒冢地,心中总是有些害怕,加上听说乱坟场经常闹鬼,就更加害怕了。突然从乱草里蹿出一个头扎白布脸蒙黑布的家伙说丢下买路钱,就这样把三百块钱全抢走了。”小会计边说边观察厉大守神态的变化。 “我吓得浑身是汗,连抢钱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说着他呜呜呜哭了起来,还真挤出了不少眼泪。大守虽然心硬,但见此可怜之状倒还生了些怜悯之心。 “你想怎么办?让施步仁知道了你立马就要被抓起来批斗!最后钱还得是你赔。”厉大守的话中带有同情又有离间之意。 “我家不吃不喝也赔不起啊!我真倒霉,厉大人救救我,救救我!”小会计边说边捶胸。 “起来说话,怎么救你?我又不会变戏法儿!”厉大守边扶他起来边说。 “只要你同意,我可以调账,少记三百块钱收入,看不出来,你的大恩大德我慢慢报答!今后我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小会计肉麻的说。 大守的大脑快速的旋转起来,哦,卖东西的钱不记账,这钱就可以据为己有了。只要没有人查问卖了多少东西多少钱,这个猫腻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显得很兴奋,来钱这么快,这么方便! “调账能调多少钱?”厉大守试探的问。 “千儿八百的没问题!”小会计觉得有戏了,看他这问的,不光是三百块可进自已腰包啦,弄得好还能多挣点儿,于是大胆的告诉他的最大调整数据。 “搞群众运动也需要钱,总是拿来拿去报销也不方便。这样,你的事我同意了,另外,为群众运动调一千块。”厉大守爽快的答应调账,又狮子大开口的说。 “啊,一千三百块?”小会计脸色都变了,惊讶的说。 “你觉得有难度的话,你的三百块先等一等以后再说。”厉大守逼迫小会计道。 “不不不,行行,能调能调!”小会计哪里肯放弃自己的好处,连忙答应道。 当时的猪肉价格六角九分钱一斤,韩桥大队干部平均每人每年的报酬收入才一百多块钱。而厉大守开口就是一千块,以群众运动为名中饱私囊,也算是在创贪腐记录! 一个生产队一年的收入要少记一千三百元,真是太难为小会计啦!利益驱动,有钱能使鬼推磨,毕竟自己能拿到三百块钱。他绞尽脑汁,把所有的收入项目都做了减法,等于把全年的收入账重新记了一遍。尽管这样可是痕迹还是非常明显,很容易被发现。小会计害怕了,这样做太危险了,不要说大队会计和队长一看就明白做了假账,连卖粮卖棉花卖猪的社员都能看出破绽,因为调整的数据太大。小会计又不甘心就此罢休,他又想在支出账目上做文章。即通过少记收入多记支出的办法,挤出一千三百块钱来。这虽然说工作量很大,但毕竟都是在自己手上,苦就苦点,也就是多花点时间而已。然而,最伤脑筋的是记账凭证的调整和更改,每个调整项目都涉及经办人,他采取请喝酒和施小恩小惠的方法一单一单的搞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觉得他花了一些小钱,费了很多时间,绞了不少脑计,拿些报酬是应该的,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把三百块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也不让他老婆知道这件事。 还有那一千块他亲手交给了厉大守,老厉啥都没说就把钱塞进了自己的提包,小会计心中明白他是一人独吞了,只是不敢说出而已。 厉大守想,队里的账目施步仁最清楚,卖了什么大概多少钱他心中最明白,他要查账就是个危险信号,这真让他查出来是要坐牢的!他立即设法通知柳梢和顺狗子到医院去。 柳梢一见到厉大守,眼泪汪汪。他还以为柳梢是因为他受伤而难受唻,其实他是个什么东西,柳梢早已心中有数了。那天,大家以为应声死了,而他突然回家把顺狗子吓得半死。当时她正坐在马桶上小解被吓得连忙找厉大守,大守不知什么情况,马上把她搂在怀里保护她。可应声来到房间他见了应声这个“鬼”的时候,连忙用力把柳梢推开,使她瘫倒在床踏板上,而他自己坐到床帮上。这个臭男人啊,真不是个好东西! “不哭,我的伤已经好了,又可以保护你了,施步仁祸害你,我来收拾他!你好好捋一捋他的罪状!”厉大守安慰道。 柳梢点点头。 “厉主任我来了,跟你干!”顺狗子讨好的说。 “顺狗子你女娘有没有和你说什呢呀?”厉大守挑唆的问。 “没有?”顺狗子很茫然的问。 “她不好和你开口,心中苦着呢,她被施步仁糟踏了你不懂啊?”厉大守直接打他脸说。 施步仁与柳梢闹翻那天,狗顺子在门外已偷听到柳梢说施步仁和他老婆好的事,当时他就怒气如潮水翻涌,但转念一想,现在是施步仁当道,惹不起,也罢,君子报仇十年晚。怎么厉大守也知道这件事儿,肯定还有更多的人知道,戴了绿帽子让人家在背后指指戳戳,哪里还有一点男人的尊严?想起来就怒火中烧,一定不能放过施步仁这条老狗!他脸涨得通红道: “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老混账的!” 原来,柳梢被批斗后,从骨子里恨透了施步仁,巴不得他赶快死!她忽然想起了茅缸后面藏的两百块钱,得赶紧取出来,别让施步仁这条老狗拿走。柳梢在藏钱的地方往下挖,可坑里什么也没有!她急得直跺脚,肯定是那条老狗偷走了,绝不能放过他! 这样一来,厉大守想拿下施步仁就简单了。当场就写了以柳梢和顺狗子落款的揭发施步仁的检举信,“私分集体粮食挖社会主义墙脚,抢盗年终分配款与人民为敌”这两条罪状足以把施步仁抓起来批斗审查。 柳梢和顺狗子到公社革委会去控诉施步仁的罪行,坐等处理结果。不用分说,公社立马派人把施步仁抓起来隔离审查了。www.gebiqu.com ------------ 第二十八章 一路风光 施步仁被隔离审查后,公社革委会为了使韩桥大队的工作不受影响,决定让厉大守提前出院,由工作人员抬着出行工作,公社医院派一名医生跟随服务。这就势必构成一道滑稽而独特的景观,大守俨然是战争中负了伤的指挥艺术高超的司令员,战场瞬息万变的形势发展,又非他指挥不可一样。 厉大守想,已清除了施步仁这个异己分子,韩桥大队的大权在握。出院得气派风光点,不说衣锦还乡,总得让社员群众感受到自己的一点威严吧!他从红袖套中选了顺狗子等四个人陪他出院回大队。 小会计会拍马屁,用生产队里的钱为厉大守买了张长条藤椅,既可躺又可坐。大守一见开心极了,对一旁的几个红袖套说:“看看人家多会办事,买的杲昃既实用又好看。”他又接着说:“不是怪你们,啊,如果人家小会计不送长条藤椅来,你们怎么把我接回去呀?” “厉主任,我们来的时候就商量好了,四个人轮流背你,让你舒舒服服的趴在我们背上风风光光回大队。”一个红袖套说,其他的人在一旁附和。 “风光个屁巴子,社员们会怎么看我?背着进医院也背着出医院,大家还以为我死了呢?”厉大守生气的说。 红袖套们被厉大守说得一楞一楞的不知如何是好,小会计在一旁开心的痴笑。 红袖套们向医院借了两根毛竹绑在长条藤椅的两侧,一个红袖套躺在藤椅上,让另外的人抬起试试是否牢实。厉大守表扬道:“没白跟我,办事还蛮细心的,这样就好!只要你们用心为我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出院手续一切就绪。厉大守在小会计的搀扶下慢慢的躺到长条藤椅上,他屁股起伏用力压了压,藤椅的弹性很好,他感觉挺舒服。小会计知道他在试藤椅的弹性,从他脸上露出的笑容看应该很满意。马屁没有拍到马背上,这让小会计也感到了满足。他又拍马屁的喊:“起轿!” 前面两人立马抬起,而后面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弄得厉大守平躺的身体向后倾斜四十五度,头顶撞到椅背上生疼。他急了骂道:“吃的屎啊!” 四个红袖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骂的前面两人还是后面两人。 小会计说:“我喊一二三,数到三就起轿。”小会计喊口令:“预备,一、二、三!”这下挺好,四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力抬起。藤椅一上一下的弹跳,厉大守感到舒服极了,简直成了神仙。他自我感叹,权力是斗出来的,轿子是争出来的,不批斗不斗争哪来的权力哪来的惬意日子!他得意洋洋的自诩把书记、校长、大地主和反革命“一锅烩”的勇气和魄力! “停下来,等等我……”跟随厉大守服务的白医生一边跑一边大喊。四个红袖套听到喊声不约而同的迅速放下,扑嗒一声藤椅的四条腿同时快速着地,把厉大守震疼得哇哇叫。他爬着坐起来,手指着就想破口大骂。而白医生身着白大褂,斜挎医药箱,亭亭玉立的站在他的眼前。他立即收起怒态,笑嘻嘻的盯着女医生美丽的脸。 白医生脸一沉说:“走不走,不走我回去啦!” 厉大守躺下身子,挥挥手说:“走,走!”随着红袖套脚步的节奏,毛竹和藤椅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一路上,有很多人看稀奇,有三三两两边走边看边说边笑瞎议论的,也有一群一群的人围上来找话荐的。这里的农村就是这样,平时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只要有稀奇异样的事总有不少人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 “这个人的病肯定没魂的重,医生跟在后头都没得门儿,点儿小的医院没本事看,要转到大医院!” “死就死了,日什呢娘,搬尸体弄一块门板两人一抬不就好了,还要这么烦神?” “快来看,这个死鬼好可怜,没得棺材不说,就一个穿白戴孝的子孙送葬!” 白医生觉得厉大守下来慢慢的走没有问题,再说这样活动活动对他身体也有好处,几次劝他下来,可他硬要装逼。一路上人们的说笑,逗得白医生捧腹大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厉大守很生气,什么素质管什么闲事,心里骂道,土里土气的,没文化的东西!他再也躺不住了,这一路给人家说得好晦气好倒霉,心里堵得慌,便一骨碌坐起来。此时重心全移到后边,前边两人还在正常用力,由于不吃重便顺势把毛竹抬得很高,厉大守被摔在地上。 “果是人养的,吃的屎啊!”厉大守被摔得不轻,满嘴脏话骂抬藤椅的人。 “老厉呀,你大小是个主任,这么脏的杲昃怎么得出你的嘴的?”白医生厉害,就这一句话,既讽刺挖苦又不经意的骂了他。 厉大守在美女面前总是示弱,他陪着笑脸说:“开玩笑,开个玩笑的!” 快到韩桥应声的家了。柳梢带着红袖套和一些看热闹的群众站在道路两侧欢迎厉主任回来领导他们的工作。大守从长条藤椅上爬下来,左右有红袖套搀扶着,他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灯儿,这么多人在欢迎他,就装着是了不起的人物,举起右手向围观的群众挥手致意! 一进屋白医生就命令厉大守卧床休息,这也是医生的职责。厉大守睡在应声的床上,一股臭气熏得他捂住鼻子,另外一只手做着手势,示意打开窗户。心想,这么臭怎么让白医生给自己做检查? 白医生提着药箱到房间,准备给厉大守做检查。臭气熏得她直恶心,她强忍着戴上口罩。那天柳梢见了应声这个“死鬼”,吓得弄翻了马桶,那渗透在地上的尿,已经发酵了很多天,尿臊臭不是一副口罩能挡得住的哟。 “老厉,你家什呢情况,比茅缸还臭!叫你女娘来!”白医生不客气的说。 “不是,你不知道,这不是我的家。”厉大守解释说。 “不是你的家你躺到人家床上做什呢?叫这个房子的主人来!太不讲卫生啦!哪有这样的?全县典型!”白医生生气的说。 “主人住在牛棚。”一旁有人插话。 “我说唻,这么大的主任,家徒四壁,原来不是自己的家呀!你说你连困觉都要揩老百姓的油,在这么脏这么臭的房子里住,你不嫌晦气?滚回自己家去!哈哈哈!”她虽然边说边笑似乎是开玩笑,但厉大守被说得脸上发烫无地自容,一旁那么多人谁也不敢吭个气。 厉大守想,这确实是个晦气的地方,脏和臭不说,在很多大队借“人犯”那天,他逃不了躲不住,就是在这里被群众揪出去打伤住院的,怎么能又回到这里呢?多不吉利呀,这不是脑残吗?厉大守吩咐红袖套说: “听白医生的,搀我回家去。” 四个红袖套抬着厉大守吱嘎吱嘎的上路,可路边站着不少群众,走不了。韩桥大队革委会副主任被公社隔离审查,主任被打伤住院未痊愈就出院工作,对于一个大队来说是天大的事。社员群众听说厉主任被抬着回来,都赶来看个究竟就不奇怪了。奇怪的是一河之隔的海潮县也来了一些群众,这大概与那天出了造反派到他们县抓错人的大笑话有关吧。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厉主任怎么搬走了?是不是要把房子还给应声? “厉主任真的回来了,身体还行!” “是啊,一个大队不能没有掌舵的人!” 厉大守听了乐滋滋的,群众还是拥护自已的。有些问题群众不理解以后慢慢解释,比如征用应声家房子的事。 “霸占人家的房子,让人家伢儿住牛棚,果是人?” “人家伢儿好不容易养的猪子,把它杀掉下了头(吃了),是强盗!” “鸟毛灰主任,把人家伢儿吊到屋梁上打,用锥子戳屁股,用灯盏烫伤口,畜牲不如的杲昃!” …… 厉大守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头泛起了怒潮,恨不得叫红袖套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可是这么多人怎么抓,罚不责众啊!他也纳闷自从夺权以后,大队里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这是怎么啦,要变天?不对,都是生面孔。唉,人家海潮县的人怎么骂也拿他没办法,管不着他们! 白医生盯着厉大守看,这个家伙怎么这样凶狠残暴!厉大守还以为白医生对他有好感,不好意的说:“群众不了解情况,这是误会,你不要往心上去!” “什呢?你是什呢杲昃?” 厉大守很没趣。他看到这么多群众,唏嘘、讽刺、嘲笑、唾骂的声音不绝于耳。本大队的人倒还好控制,可是别的地方特别是海潮县的人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真的动起手来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害怕了。当然,就是不被群众打伤,主任肯定当不了了。公社主任被县里隔离审查就是前车之鉴啊!他想,千万不能让悲剧发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决定装怂,不与群众多一句话,赶紧躲到应声家里去! “噢噢噢……躲起来了,龟孙子不敢出来啦!” “做缩头乌龟了,害怕啊!” “只要你不做好事,只要你没得人性,我唻贫下中农就不会放过你!” “不要脸的杲昃不敢出来!走啦,走啦……” 厉大守吓得直哆嗦,他看了白医生这么漂亮的女人站在面前,恨不得挖个洞钻到地下去,他从来没有在女性面前这么丢过面子。柳梢给厉大守递了碗茶,接着又给他挤了把热毛巾。白医生盯着柳梢看,弄得柳梢猫不是狗不是不知所措。 在场的人都觉得白医生不是一般人,一个个都怕她。厉大守既想觊觎她又觉得这个女人太厉害,像鲜艳的玫瑰喷香而多刺,很难抓到手!www.gebiqu.com ------------ 第三十章 重整旗鼓 厉大守虽然住院时间不长,但他觉得在这段日子里,整个大队被施步仁瞎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抱病巡视了大部分生产队后,想着百废待兴啊,只有我厉大守回来重整山河,韩桥才有希望,心中升腾起无限感慨。 大处着眼,还只能从小处着手。厉大守对全大队工作进行了梳理,分轻重缓急进行安排,把被搞乱的工作再反正过来!施步仁代理主任期间浪费十分严重,大队的财务入不敷出,如不采取果断措施,年底大队干部的报酬都是问题。目前最大的支出是“人犯”看管审查开支费用太大,于是对“人犯”管理进了调整。按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除郑严返回学校扫地外,步应声、朱学童等所有“人犯”回各自生产队接受劳动改造。 正本必须清源,他起家发迹的五队也就是施步仁的老根据地,是“拨乱反正”的关键所在,是必须首先攻克的堡垒,这里搞好了就能发挥典型引路的作用。他认为只有统一好这里群众的思想,理顺好工作关系,才能带动全局全大队的工作。他决定亲自去开群众大会,重塑自己在群众中的高大形象。 “社员同志们,施步仁偷盗年终分配款,作风粗暴,腐化堕落,被隔离审查罪有应得。”他只字不提私分公粮的事,想着不能刺到群众的痛处,因为社员最担心的是向集体退粮。再说家家都分到过私分粮,难不成户户都吐出来?从社员嘴边夺粮断人家的命根,不闹腾才怪呢!如果闹起来作为大队主任还有什么尊严可谈?但是私分是施步仁的一大罪状,不讲清楚的话,群众也一直不会安心。还不如让大家吃颗定心丸,以此笼络人心,肃清施步仁的影响。 “关于私分粮食的事,”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抬起头,眼晴盯着厉大守,他卖关子的咳嗽了一下,“私分公粮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必须全部清退!”群众们一个个面带愠色,“我厉大守当政不能让群众受苦,该退的退,该分的分,桥归桥路归路。”社员们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了点。“只要和施步仁划清界限,清退的粮食如数奖励给你们,另外再给每人分十斤稻谷。”他抬头看了看,社员们面带喜色,有的在点头,有的咧着嘴笑,说到大家心坎上了。他又接着说:“请会计赶紧把方案报到大队,我亲自审批。” “好,好”!” “谢谢厉主任!” 社员的赞扬声让厉大守乐滋滋的,他想群众最现实,谁给他点蝇头小利,他就会拥护谁。 关于应声家的房子,厉大守一想起那房间的骚臭就恶心。他在那里算是倒了大霉,不堪回首,再也不想去那晦气的地方!他知道群众对征用应声家的房屋有意见,倒不如在群众中做个好人,当众宣布把房子退还给应声。至于征用的水波家的房子,这是施步仁所为,应反其道而行之。 “我宣布,征用的应声、水波家的房屋,今天就退还给他们本人。”群众们发出“噢噢”的欢呼声,厉大守很是志得意满,他觉得他还真把群众的脉搭准了! “最后一个重要的事,关于队长人选问题,这是队里的大事,施步仁自封队长,这是目无群众,目无领导的行为。我最喜欢听群众的意见,发扬民主,集思广益,大家可以推荐,啊,还可以毛遂自荐。”在场的好多毛姓的人交头接耳,脸上绽开了微笑。 顺狗子带头呼口号:“打倒施步仁,支持厉主任!”全场齐呼“打倒……支持……”,这口号声传遍了整个韩桥大队,隔河邻县的群众也放下手头的劳动工具,注视着这里。厉大守很开心,顺狗子这个头带得好,说了他心里话,嗯,是个队长人选。群众“支持厉主任”的口号声,让他心潮起伏,起事至今第一次遇到这样热烈支持自己的场面。当然,今天会上宣布的全是好事,拥护他也是正常的。 这倒给了他启示:要想坐稳主任的交椅,以后不能再打打杀杀跳上跳下了,要树立在群众中的良好形象,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那些丑事坏事甚至血腥的事让打手们去干,自己必须干干净净的,怎么说也是个文化人,应该懂得明哲保身呗。他为开了个成功的会议高兴,为悟出了为官之道而兴奋不已! 厉大守在大队部办公室踱来踱去,他正在考虑队长人选,他的选人用人的标准眼下只有一条,谁能有利于他贪污队里的一千块钱不暴露谁就是最合适人选。他脑海中揣摩着一个个人头: 柳梢为赶施步仁下台立了头功,施步仁的两条罪状都是她提供的。如果和她的暧昧的关系能正常保持,驾驭她没有问题。但总得换换口味吧,一旦闹翻,她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头,是否像对待施步仁一样对待自己也说不准的。他想想有些后怕,队长人选绝对不能考虑她! 小会计为人老实厚道,对他忠诚,有时有点小滑头,当然谁没有点小九九。最重要的是两人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小会计需要他帮助为其捞的三百块钱承担责任,他需要他帮助保住财务账目不被查。确实是当队长的合适人选,但是必须兼会计才行,这样才能捂住账目。队长不能永远兼会计?一旦有了新会计财务账就得移交,那也悬得很呢! 顺狗子的最大特点是顺,好驾驭。也为打倒施步仁立了功。他老婆被施步仁睡了他早就知道,却一直隐忍,谁愿意自己老婆给人家睡?真是一个有克制能力的男人,实属不易。要不是他采用“打他脸”的激将法,顺狗子是不会和柳梢一起去告发施步仁的。是个队长人选,就他了! “主任,不好了,来了好多人。”顺狗子来报告。 厉大守正在想队长人选的事,被顺狗子的报告声吓得一跳,怎么又“不好了,来了好多人”?厉大守现在条件反射,一想到很多人就害怕。他佯装镇静的说:“一惊一乍的,慌的什呢事? “门外来了好多人,都说要当队长。” “到底来了多少人?”大守问。 “八九个?十几个人吧,都是姓毛的。” “嗨,吓我一跳,我说多少人唻?群众来了要热情,让他们进来吧。”他又装逼的说。 “厉主任,我要当队长!” “厉主任,我有能力当队长。” “队长的位置能自己要的吗?”厉大守生气的说。 “厉主任,在开社员会时你说可以毛遂自荐的!” “哦,对对,我说过。”厉大守自己下台阶的说。 队里姓毛的有十几户,厉大守在会上说可以毛遂自荐,毛姓人非常高兴,因为主任点了毛家的名。他们不知道毛遂自荐是什么意思,就问孩子说,厉主任当老师时有没有讲过毛遂自荐。孩子们都说讲过,毛遂自荐就是姓毛的自己推荐自已。厉大守当时把“遂”解释为“就”,所以孩子们这样解释都是厉老师的“功劳”。后来厉老师发现自己讲错了,想在课上纠正,但考虑到师道尊严未曾有勇气纠错过。没想到当年教学的错误给自己今天的工作带来了麻烦。 十几户毛姓的社员认为,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再到生产队,毛姓都没有当过头头,这次有了厉主任的话,要好好争取一下,这才出现了自发集中起来找到大队要当队长的事。 顺狗子气喘吁吁的溜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厉……主任,来了不少人!还……还拿着钉耙锄头。” 厉大守手上正端着茶杯准备喝茶,“扑嗒”一声杯子被吓得掉到地上,十几个毛姓社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施步仁当队长时,群众被训练出来了,稍有点事就会聚集责难,他们对耿会民不就这样做的吗?而厉大守并不知情,对大批群众来访害怕极了。 “姓毛的出来!” “厉主任出来!” “为什么姓毛的当队长? 厉大守吓得直哆嗦,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唉,受伤住院还真改变了他的性格,变得胆小如鼠,变得害怕群众了! “厉主任,你不要怕,只要姓毛的能当队长,我们去和他们拼了!” 厉大守冷静下来,群众并没有直呼其名,说明不是冲自己来的,自已是大队的头把手,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干部躲还来不及唻,哪有人来为自己顶雷子。如果让红袖套他们出场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他弯腰捡起茶杯,仔细看了看,茶杯完好无损,这是有惊无险,这不就是暗示他:今天的事件能平安过去吗?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还试着“哼”了两声,又低声的和顺狗子说:“叫红袖套都去维持秩序,不准和群众冲突。”他整一整衣冠,铆足了胆子出门面对群众们。 “厉主任出来啦!” “别闹,听厉主任怎么说。” 听了群众的议论他似乎有了面对群众的勇气。 “社员同志们,关于队长的事,是姓毛的他们胡闹,”顿时一片寂静,“毛遂是个古人,他曾经自己推荐自已。毛遂自荐,也就是说我们生产队的所有人都可以自己推荐自己,不是单单指姓毛的!当然,姓毛的也可以自荐的,唔,我讲清楚了吧?” 群众们嘴里咕囔着:“姓毛的不是杲昃,还想吃天鹅肉!”便纷纷离开了。 姓毛的自讨没趣,而又不服气的离开了。 群众这么一闹还真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想让顺狗子当队长,这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群众基础特别差,一旦提名群众反对就难以收场。现在只有两个人选群众能接受。何水波群众拥护,但不可靠,如捅出一千块钱的篓子自己不就得坐牢?不可!小会计当会计的时间长,平时也不得罪人,从会计到队长顺理成章。是个队长人选,为了稳妥起见先让他代理队长吧!www.gebiqu.com ------------ 第三十二章 人小鬼大 厉大守宣布退还应声家的住房,这是他回到家的第一宿,他太困了,太需要在熟悉的松软的舒适的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大觉了,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才自然醒来。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清晨的阳光伴随着凉爽的微风从窗户中透射进房间,蚊帐鼓了起来,仿佛是由太阳光辉的喷射撑开的。那鼓鼓的蚊帐调皮的不时的撩拨着他的小脸,似乎在催他起床。 久违了,我的家园!小应声起床后绕着园前屋后转了一圈又一圈,心中发出一声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感慨,泪眼模糊中俨然幻化出,他十分熟悉的父挑水来母浇园的情景: 父亲从河里担上水来,母亲拿着料勺跟在后面把田禾浇灌得嫩嫩的、绿绿的、透透的。他们把自留地耕种得没有空隙的时候,什么季节就长出什么季节的作物。当下应该是芋艿花生、脆瓜香瓜、大椒葱蒜,丝瓜南瓜,扁豆豇豆……连屋檐下都长着茂盛的蘘荷,一想到那些好吃的东西,他喉咙里就咕噜着涎水。 而如今的园前屋后被那些坏杲昃糟蹋得一塌糊涂,满目不堪,想着父母千般的好,就更激起对那些混蛋刻骨的恨。 应声在生产队被编排在三等劳力里,说白了就是和老爷爷、老太太在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活就集体出工,没活就在家闲着。不出工就没有工分,也就没有收入。虽然说集体养自己到十六岁,那也只是分给口粮罢了! 他看到路上背着书包上学去的小孩,心生羡慕。想着一芳他们都上初一了,真为他们高兴。 想想自己非但不能上学还要被管制,就心生怨恨,有时甚至在暗自大骂那些整他的坏蛋。他又想,虽然剥夺了他上学的权利,耿叔叔留给他两箱书,又有谁能剥夺他读书的权利? 宽裕的时间给他读书学习提供了条件,这当然是好事,但还得考虑生存问题吧!蓦然想起了白医生前几天看望他,而硬是留下的十块钱,他的眼前似乎亮堂起来,可以做点什么了…… 亏他想得出来,竟然逛到青蒲镇街上去看看行情了。那中板桥到木行桥的一条主街上,除了比比皆是的商店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外,更让他眼睛一亮的是道路两侧摆满的小摊,有禽蛋水产、瓜果蔬菜、手工制品……品种繁多。在这里讨价还价买东西的不光是镇上的人,也有不少农民。他想想也是呀,哪有一户能做到吃的穿的用的都齐全的?不就是缺什么买什么多什么卖什么呗!他暗暗的下决心,一定要弄点名堂出来,也在街上摆摊叫卖赚钱,那多带劲啊! 听说小猪行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也去凑凑热闹。小猪行的外侧有人在叫卖小鸡,那扁筐里挤满了黄绒绒的叽叽叫个不停的鸡宝宝,真让人眼热。当然,另外还有卖羊卖鸡卖鸭卖王八的…… 他走进小猪行,那竹篮里肉肉的小猪个个傲着头,像在乞求主人收养。每个竹篮外都围着人,他们在讨价还价。 突然一个额头上长着紫瘢的男人被捆绑着挂着牌子由两人押着在小猪行内游行。而旁边有不少人在议论,有的甚至还很气愤。 “公社做得对,这个紫瘢男在小猪行贩小猪,从东边竹篮内一买就放到西边竹篮里叫卖,眼睛一眨就挣钱!” “他们圈的圈套的套,有人在旁边抬价压价,还当他是真的买卖猪的,马虎点儿就上他们的瘟当。” “凶得狠,哪个人向管理员反映,他就把哪个拉到运河边打一顿!” “他还贩伢儿啊,听说十年前海潮县有个女的晓得他把她儿子卖了,天天在小猪行盯住他要伢儿,他找了几个男人把人家一个女的摁在运河河坎上,那女的被打得到处是伤,可怜啊!” 应声听了人家的议论对紫瘢男顿生憎恨,他很感慨,原来造反派也抓坏人?在韩桥和他一起被批斗的朱书记、郑老师等等那么多人,他都认为是好人,就连钱家园的大地主他都没有觉得坏,总认为厉大守、施步仁他们瞎搞。感叹归感叹,可是应声怎么会知道,十几年前那个被紫瘢男摁在运河坎遭毒打的郝爱梓就是他的亲娘啊! 已到晌午,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的拿着烧饼、油条、包子从他面前经过,条件反射使他饥肠辘辘。他小气得连一分钱都不肯花,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粯子饭团来,他一只手托着饭团啃,一只手等着掉下来的粯子粒,一点儿也舍不得浪费。唉,只有熬过饿的人才知道柴米贵! 他脑子中形成了一堆想法,一回到家就到草菑里找书,他是想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哈哈哈还真有,想什么就有什么,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其实,耿会民是个有心人,他知道农村种植什么养殖什么,下乡搞“社教”前精心做的准备。他想社教是他的工作,农业知识科普推广也是一个农业技术人员的职责呀!农作物栽培是他的本行,他既有技术又有藏书,但养殖业就不行了,他为此专门到新华书店买了这方面的书带到乡下。谁能想到这些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有用呢!有了好的想法,有知识做支撑,就能动用那十块钱了吗?他虽然踌躇满志,但心中还是没有大数。他知道一芳父母都是农耕和家养的好手,就决定去向他们请教。 一芳正伏案作业,边写边念,忆往昔峥嵘岁月“周”,她把“稠(chóu)”读成了“周(zhōu)”。应声纳闷,会民叔叔教的是峥嵘岁月“稠”啊,他便向一芳质疑。一芳却说老师就是这样教的,“稠”字读音“周”,也是“周”的意思即指一个礼拜,“峥嵘岁月稠”就是“不平凡的时间”,说领袖把“岁、月、周”三个时间重复放在一起显示了伟人对时间的珍惜。 会民叔叔说,“稠”是多、浓的意思,“峥嵘岁月稠”就是“不平凡的日子多”。 他和她争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他退一步说:“不争了,找老师,你有字典吗?” “没有。” “我回家查完告诉你。” “烦死了,今天还要写一篇作文!” “什呢题目?” “讨饭村今昔。” “什呢?!可不能随便说!” “应声你怎么啦,讨饭村今昔是作文题目!” “一芳你想,现在都说生在甜水里长在红旗下,群众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又哪里来的讨饭村,这样说是不得了的事,要戴反革命帽子的呀!” “那怎么办?” 他说,把作文题目写成:昔日讨饭村,今日幸福队。老师批评都不要急,反正作文里不能出现“讨饭村今昔”。 “一芳,我听懂了,应声说得对,你听他的,他经过事!”一芳娘说。 “好的,娘,我听就是啦!”一芳嗲嗲的说。 “好个应声,你倒两三年没有上学了,这么灵光!”一芳称赞他说。 应声不好意的挠挠头说:“都是耿叔叔的功劳。” 一芳何偿不知,应声是个刻苦勤奋的人,在被关押的时候,她经常帮他到草菑里拿书。他在那猪油灯盏小火苗旁看书的形象,被刻写在一芳的心里,她敬佩他,就是喜欢他的这股耐力和不屈不挠的韧劲,她甚至异想天开的认为应声将来会成就一番事业。 “应声,你今天来是有什呢事吧?”一芳娘问。 “是的,婶婶,我今朝去了趟青蒲镇,我想养两头猪,这没得问题。另外想养二三十只鸡,到时候把公鸡卖掉留母鸡,生的鸡蛋可以卖。自留地长大蒜,正是下种的时侯,到过年时可以到街上去卖。” “伢儿,你的想法好是好的,哪有这多本钱?”一芳父说。 “一芳懂的,耿叔叔女娘来看我硬是给了十块钱和粮票,我的父和娘也藏了些钱,我回家查点了一下,钱还在。” “好的,就这么弄!”一芳父母异口同声。 “应声我帮你!” “行,一芳蛮能干的!”她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挺有能耐的,而应声要实现这个设想也需要个帮忙的人。 星期天一大早应声还在捉摸一分地需要多少大蒜种籽,这几天他把关于大蒜种植的章节读了好多遍,行距株距是多少弄清楚了,一分地需要多少个蒜头也明白了,就是没有算出需要买多少斤蒜头! “应声,应声!”一芳带着众辉、厚强和进炎过来帮忙。 “不用再算了,只要知道一个蒜头大概多重就行了。”众辉提醒的说,应声茅塞顿开。 应声很高兴也很感激小伙伴们来帮助他,特别是对一芳的张罗他更有一番情愫,昨天晚上刚在她家谈了想法,今天就拉着众辉他们来帮忙。是啊,他凡是遇到险难急的事儿都有一芳的身影,从提耳面壁到泥坝被殴,从草菑藏书到闹剧抄家,从悲喜夜祭到看管关押……哪里都得到过她的帮助啊! 五个孩子还真够能耐,上午从镇上买回了小猪、小鸡和大蒜头,一到家,麻利的安排着猪上圈,鸡进笼。煮了半锅儿半米半粯子的饭,烧了两大碗神仙汤,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皮,中饭碗一放,几个小家伙哼唱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京调,就火急火燎的把蒜头全部背到田里,准备栽插了。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三章 账本闹剧 小会计一回到家里眼睛放出了亮光,餐桌上摆放着炒花生米、炖鸡蛋、红烧肉和清蒸鲫鱼。他纳闷了,这不年不节的,做什呢呀,搞得像过大年似的。老婆给他斟满黄酒,她自己也倒了一碗。 “这么隆重,有什呢好事?”小会计不解的问。 “天大的好事!”她十分兴奋的说。 “什呢?!”他困惑的问。 “我担身了!”她开心的告诉他。 “真的?!”他疑惑的问。 “上个月不曾来,我怕不准确不曾跟你说,这个月又不曾来,我倒开始想吃酸的杲昃了,肯定不会错!” “我说我是灵光的没得问题吧,你还不相信!”他得意的说。 “你讨厌死了!”女人卖嗲的说。 他俩结婚后一直没有怀孕,老两口子看着人家儿媳妇一结婚很快挺起大肚子就眼热得要命,经常夹枪带棍的数落儿媳妇是“养不出伢儿的破杲昃”。女人虽然厉害,小会计怕她,但她生不出孩子也非常憋屈,转过来骂小会计是“没用的杲昃”。这样老的骂她,她就骂丈夫。只要四个人在一起,总是为她不能生孩子吵架,搞得像不共戴天似的,也就只能分锅吃饭了。 为了生孩子,小会计俩四处求医,她吃了很多中药,都不见效果。后来他就去求了仙方,发仙方的先生问: “你家房间后面有一棵古树对吗?” “是的。”他惊讶的说,“先生真神了,怎么会知道有古树呢?” “这棵树原来是保佑你家的,因为你家里出了个坏人,它就成了挡子树,就是阻挡生孩子的树,让你家绝后代。” 先生这么一说,小会计很烦乱,谁是坏人?父母肯定不是,老婆虽然很凶,但良心不坏。难道自己想别的女人,从队里账本上调账贪钱就成了坏人?他问先生如何破解,先生说要么把古树砍掉,要么坏人改过,二者必居其一。怎么办呢?已经想别人的女人了,咋改得过来?已经进腰包的钱还能拿出来?为了生儿育女,小会计回家就忍痛砍掉了那棵几百年的古树,树根下有蛇缠绕在一起,小会计吓很直哆嗦,一见阳光,蛇就分别朝着除房子以外的三个方向游去…… 而后老婆的肚子里开始有了动静,她对小会计的态度也变得温柔体贴了,表现出十足的女人味儿。小会计确信人家发的仙方是灵验的。他要的是老婆肚子挺起来,父母脸上笑起来,根本不去考虑是不是中药调理产生了效果,砍掉古树和老婆怀孕有没有什么逻辑联系? 吃饱喝足后来了劲,女人倒了半洗脚盆水让小会计泡脚,她蹲下来帮老公洗脚,边搓捏边说: “今朝晚上好好让你做下子,以后不能经常做,你要熬了点儿,果懂?”她善解人意的说。 “我懂,我出去做!”他放肆的说。 “你敢!”她说着挠他的脚底。 “不敢!逗你玩儿的,我不敢啦!”他忍不住笑着说。 “你先上床,我去用汤,用好马上就来!”她一边说,一边从汤罐里舀热水准备洗洗弄弄随后就上岗。 小会计整天像过电影似的提心吊胆的想着集体账本上的每笔账,就担心哪儿有什么纰漏。他突然想起卖猪的账记得有些问题,就想去翻账本看一看。 他打开书桌抽屉的锁,竟然账本不见了!他的脑子轰的一声像爆炸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被别人拿去做文章怎么办?他慢慢的定下心来仔细回忆,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收账本的情景: 他在美孚灯下潜心的做账,她“格格格”的笑着捂住他的嘴。他说:“不要瞎闹,让我做账,你先困。”他边说边用手去拿捂住他嘴巴的东西,竟然是两人在床上使用的小毛巾,她的脸涨得通红,他顿时兴奋起来,一下子把她抱起让她平卧在床上,他看着她说:“我收一下账本马上就来!”他合上账本,把它放在书桌的中间抽屉里并锁上了锁。 没有记错吧,是这样的?难道记错了,为了赶紧上床就随便顺手放了?难道放到另外的抽屉了?他又打开左右两个抽屉,哪有账本的踪影?会不会在书桌下面的小橱柜里?他把左右侧橱柜都打开,把历年账本都翻出来一本一本的过,可还是不见新帐本!此时,他的脑海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小会计老婆很快洗完身子,嘴里嚷嚷着“我来啦”进了房间。她一进来就看到地上掉着一张柳梢的相片,火冒三丈,把它撕得粉碎摔在他的脸上。她揪住他的领子,使他踮起了脚尖,嗓子里发出“呜呜”的说不出话的声音。然后她把他上半身摁在踏板上,顺手拿起马桶盖“啪啪啪”的向他一顿乱打。她人高马大,小会计骨小肉少瘦兮兮的,哪里是她的对手?他叫喊: “你听我说,我……” “还说什呢?还敢说!”她又顺手拿起那块小毛巾塞进他的嘴巴。 原来,那天柳梢从镇上照相馆取了照片回来,逢人就显摆她的美照,在路口正巧碰上了他。小会计一见柳梢腿就发软挪不开步,她从口袋里掏出照片给他看。他从相片袋里掏出一张一张的相片,心里翻腾起来:“真上照,拍得比人还好看!”他稍稍有点抖动的手偷偷的拿了一张照片塞进口袋,毕竟是偷了人家的东西,翻江倒海的春心也就暂时平静下来。柳梢走远后,他望着她的背影,那扭动的臀部又让他心绪乱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照片,轻轻的吻了她的面颊。到了家里他想了好多个藏照片的地方,唯恐他家的母老虎发现。反复琢磨后还是藏到了旧账本里为妥,他今天翻账本时,精力全部集中在找新账本上,压根就忘了照片的事,没注意到账本里的一张柳梢的照片,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小会计从踏板上爬起来,把嘴里的臭毛巾扯下摔到老婆脸上,吼道:“闹够了没有?好日子过到头啦!” 她大哭大叫:“为了那个货色,就不想和我过了?”她拉着小会计就往柳梢家里走…… “求求你不要闹了好不好!要出事啦!” “好日子过到头不就是出事啦,走!找她个臭货去!” 不用分说她咚的一声踢开柳梢家大门,拉着小会计直冲房间。柳梢正陪伴着厉大守,搅黄了一床春梦,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柳梢你这个坏讨汉,你跟多少男人相好?不要脸的杲昃!”小会计老婆骂得酣畅淋漓。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家男人是个什呢怂杲昃,哪个看得上他,只有像你个没得男人要的下脚烂货才把他当宝贝头儿。你看看我喜欢的男人,一表人才,还是大队主任呢!”柳梢数落得豪气冲天,哪里还有一点羞涩的感觉? “他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账本,你的相片掉出来了,这不是你勾引他的证据吗?” “笑话,你自家男人欢喜我,偷我的照片,和我有什呢屁巴子关系?有本事自家长好看点儿,不要让自家男人想外头女人!”柳梢挖苦她道。 厉大守听到“翻箱倒柜找账本”的话,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是不是新账本被人偷走当证据了?他担起心来!但他口口声声说那个一千块钱与他个人没有关系,是群众运动的经费,所以也就不便问小会计找账本的事。唉,不要庸人自扰,真的账本没了小会计肯定要急疯了来找自己嘛?怎么可能夫妻俩为男男女女的事闹腾。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宽了起来。 新账本丢失,小会计魂不守舍,他没有敢告诉厉大守。回家后他想告诉老婆丢账本的实情,劝她别再闹腾,可是他没有敢这样做。老婆气鼓鼓的背对着他睡觉,而他精神恍惚满脑子都是丢失账本的恐惧: 一个蒙面人和他擦肩而过,给了他一张纸条:今晚十二点到乱坟场,不来灭你全家。 小会计按约定时间来到乱坟场,什么人也没有,眼前飘动的都是蓝色的鬼火,韩桥人习惯把磷火称为鬼火。它,有在荒草上方飘忽不定的,有直直的蹿得很高的,有拖着长长的身躯在半空划圈的…… “呱哇……”也不知道是什么鬼鸟在惨叫,小会计吓得瘫在坟地上。 “人呢?来了吧?”蒙面人轻声的说。 “来了,我在这里!”小会计见着人了,反而胆子大了起来。 “跟我走!”蒙面人说。 小会计紧跟着蒙面人踉踉跄跄的来到一个长坑前,“你,你要……做什呢?” “实话告诉你,今天是你的忌日,下去吧!” “你,你是什呢人?”小会计哆嗦的问。 “我是厉主任派来的!” “为什呢要杀我?” “你把账本弄丢了,你这个软骨头一交待,厉主任就得坐牢!只有你死了厉主任才安全。” “不……不要杀我,我给钱。” “笑话,你给的钱有厉主任多吗,你给得起吗?一百块啊!” “我给……两百块!” “真的假的?” “真的,只要你不杀我,现在就去拿。” “可以不杀你,你必须在厉大守眼皮底下消失,否则还得杀你!” 小会计想,大不了出去流浪讨饭,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再说,也不要为账本的事担惊受怕了。就是舍不得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更舍不得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母,罢了,孝和命不能两全!也许厉大守翻了船,自己留下性命,以后能够孝敬父母,养育子女呢! “好的,答应你的条件!”小会计坚定的说。 小会计把蒙面人带到自己家附近,让他等自己取钱回来,蒙面人不干,担心小会计逃走。小会计把贪污的三百块钱藏在他家草菑底下,担心蒙面人跟过来会把钱全部抢走。两人争执好长时间,最后达成一致:小会计必须在蒙面人视线之内,否则立即翻脸撕人。 小会计蹑手蹑脚的来到草菑旁,他趴下身躯,右手伸向草菑里,刚抓到包钱的纸包,手钻心的疼,像是被什么刺了,又像被什么咬了。他顾不了这些,赶紧取出钱包。啊,一只蜈蚣顺着钱包被带了出来,死死的咬住他的手不放,小会计被吓得一身冷汗,一屁股坐起来。唉,原来是在做梦!www.gebiqu.com ------------ 第三十四章 隔壁有戏 顺狗子顺权顺势顺利这是整个韩桥大队人所皆知的,但是他有个癖好却鲜为人知——喜欢听壁脚,就像夜猫似的偷偷蹲在人家房间窗户下边偷听人家的私房话。 张三偷了谁的钱,李四家老头子扒灰,王二的女人和谁好上了……全生产队家家户户的乱七八糟的大小密秘都储存在他的大脑里,这些秘密他也不跟任何人说起,连他的老婆都不知道。偶尔单独遇上当事人,他也不挑明,只是诡异的一笑,弄得人家心里忐忑六神无主的。当然这些小手段也只偶尔拿出来用一下。比如他老婆想吃凉粉,他就去找磨坊老头儿索要,老头儿哪里肯答应!他问老头儿道:“你儿子果曾骂你?”弄得老头儿莫名其妙。“骂是小事,什呢时候被你儿子打死了总有可能!哈哈哈。”儿子打老子一般多是因为老子扒灰的事,难不成顺狗子知道这个小秘密了?老头儿责问道:“你什呢意思?”“就是要些坨粉回去做凉粉吃,塞住嘴巴。”他说着就取了七八斤坨粉走了,老头儿眼巴巴的看着他拿走集体的坨粉也不敢吭一声。 顺狗子本来跟着厉大守有吃有喝的,由于“人犯”哪里来归哪里去,他也只好回生产队了。说是让他监管应声,但总不可能脱产监管一个小屁孩吧,所以还是要下地干活。身体累了不说,手头太紧唻。于是就在脑海中翻腾起那些秘密,想用它来刺激别人的麻筋敲点酒钱。他回忆起偷听到的厉大守和小会计的一段对话: 小会计跪在厉大守脚下装怂的说:“……把队里三百块钱弄没有了。” “搞群众运动也需要钱,总是拿来拿去报销也不方便。这样,你的事我同意了,另外,为群众运动调一千块出来。”厉大守狮子大开口的说。 “啊,一千三百块?”小会计脸色都变了,惊讶的说。 “你觉得有难度的话,你的三百块先等一等以后再说。”厉大守逼迫小会计道。 “不不不,行行,能调能调!”小会计哪里肯放弃自己的好处,连忙答应。 这些话过去了一段时间,厉大守正在应声家审训“人犯”,小会计趾高气扬的来找他。他把用纸包着的像肥皂块似的东西交给了厉大守,而大守什么话也没说就把那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提包。 正巧厉大守要大解,顺狗子裁剪了报纸送到茅缸让他擦屁股,厉大守很开心的说: “就是你懂我。哦,你快回去,不要让别人动我的包,里边有秘密文件。” “谁敢动,我剁掉他的手指头!”顺狗子边说边往回走。 他悄悄地从厉大守包里掏出那似肥皂块的东西瞧了又瞧,不知道是啥东西,索性解开看看。啊,是十块钱一张的厚厚的一搭票子,怎么有这么多钱?他从来没见过这多钱,从他祖父到他这一代所用过的钱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啊!真是吓死人的多呀!他想抓一摞塞进自己的口袋,正抖动着手去拿钱时,一只猫迅速从他脚下经过,吓得他一身冷汗。他想不能贪,偷多了容易被发现,于是他控制住贪欲,只从钱搭子中抽了一张放在口袋里。他把钱搭子恢复原样后悄悄的出了房间。 他和厉大守前后脚,好危险!厉大守急忽忽回来后,关上门一人呆在房间里。他是在数钱吗?他会发现少了吗?这斩新的票子必须藏起来,如厉大守发现了搜自己的身就完了。他佯装上茅缸跑到屋后草菑旁,在靠河这一侧中间位置把钱塞进去,在外边做上记号。 “顺狗子,顺狗子!”厉大守急乎乎的喊。 “来啦来啦!”顺狗子提溜着裤子装着上茅缸溜回来的样子。 “把他们都叫来!”厉大守命令道。 红袖套们毕恭毕敬的站在厉大守面前,等待厉大守训话。跟着他有吃有喝的,几声吆喝不算什么,见怪不怪!厉大守吼道: “谁进房间,动过包了?” 顺狗子想着想着,背脊发凉手心都是汗,要不是当时机灵把十块钱藏起来,被打的就是自己,逃了一劫啊!人家白白被厉大守拿去十块钱不说,还替自己遭了大罪啊! 厉大守说这一千块钱是群众运动经费,简直就是扯蛋!搬不上台面的吃喝拉撒的钱,都是偷集体的粮食到黑市卖高价的钱,其他费用都公家报销了。这一千块分明进了他的腰包。再说小会计看上去老实,偷鸡摸狗的事没有少干。摸这家媳妇的胸,捏那家媳妇的臀,给人家媳妇多记工分,而糟蹋人家的事干得不少。还和施步仁送了两根木头给公社书记家盖房子,当书记被打成走资派后,又向人家老婆索要木材款,这钱未上账两人分了。小会计说三百块没了是真是假?他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最起码也要从中捞一笔。 要弄出一千三百块钱,肯定得做假账才行。如果把这账本偷出来,厉大守和小会计肯定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呗。 小会计喜欢在社员上工的时候在家记账,一来安静,二来可以和壮劳力记同样的工分。顺狗子想,要做成大事,总得要下本钱。他瞅着这个时间点儿,从自家拿了二十个鸡蛋去拜访小会计。 “你来就来吧,还带杲昃来!”小会计知道他是厉大守的人,故意客套的说。 “我回生产队了,你是队长兼会计,以后多照顾我点儿。”顺狗子见小会计在自家房里做账,几把钥匙系在一起,就放在桌子上,于是故意靠上去央求的说。 “好的,没事的,哪个不懂你是厉主任的人!”小会计顺着他的话柄说。 顺狗子已带好了印模伺机取钥匙印钥模,这个机会真不好找。只要小会计不离开根本就没有印钥模的机会。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书桌三个抽屉和两侧小橱都打开着,桌上、床踏板上摊满了账本,说明这些抽屉和橱柜都是用来放不同时间的账本的。过去小会计把账本就随意放在这里,书桌上没有安过锁,即使有锁他也懒得用,谁要这些东西干啥? 自从调了一千三百块的账,小会计就怕得要命,生怕别人翻看账目。于是就到镇上买了五副绞链五把锁,把书桌的抽屉和橱柜安装了绞链,都可以上锁了。小会计虽然喜欢耍小聪明,但是有时笨也笨得十分离谱儿。抽屉和橱柜上锁后,搭扣上固定绞联的螺钉仍然露在外面。顺狗子想,这下简单了,不用配钥匙了,带把螺丝刀把螺钉卸下来,待取了账本再把螺钉拧上,神不知鬼不觉。 小会计觉得顺狗子斗大的字不识几箩,账本摆在他面前就是一堆废纸,对他并无防备。而顺狗子做贼心虚,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免生话柄。他起身话别,弄得小会计心存感激,觉得顺狗子并无他求,就是专程拜访自己的。 接下来的事就是寻找偷账本的时机了,顺狗子又拿起了听壁脚的看家本事。 夜幕降临,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很快进入了梦乡。他悄悄的来到小会计房间后窗下,侧耳细听,除了猫捉老鼠开心的叫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莫非两口子不在家?嗨,既然来了听听两个老的在唠叨什么。 “你这个老畜牲,新妇担了身,你果对得起我?” “老太婆唻,你的份子一份都不曾少,新妇那边的事是抽空做的。再说,不是有你帮助,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啊!” “老头子,以前骂新妇骂错了,她的田是好的,是儿子的种不争气!郎中的药和那个仙方都是骗人的!” “是呀,还是我灵光,一下种就发了芽,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以后不准和新妇再来往了,你果懂?你在里头我在外头,我心里头有多难过你懂不懂?不是为了你家传宗接代,我真不肯让你去做这种不见光的鬼事!” “好的,全部给你!”老头子调侃的说。“死老头还蛮厉害的!”老太婆满足的说。他俩说着说着,房间里传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顺狗子偷听到了他家天大的秘密,很兴奋。而那吱嘎吱嘎的声音又让他分了神,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去了小会计房间窗边听壁脚: “肚子大得多了,要做父亲啦!”小会计兴奋的说。 “你手轻点摸,不要伤了伢儿!” “女娘哎,懂门儿的。” “我娘死得早,明朝三弟结婚,我要送他们进新房,你要在那边等我,我担了身不敢走夜路。” “女娘放心,我和你寸步不离,果好的? 小会计那边热热闹闹的喝着喜酒,可顺狗子这边却悄悄的潜入他家偷走了账本。天晓得,他和厉大守的灾难就要降临了!www.gebiqu.com ------------ 第三十五章 草菑藏账 顺狗子偷回账本后,寝食难安。过去做什么怎么做都按主子吩咐行事,而今独自肩负起这么重大的事,他还真感到承受不起!至于如何对账本进行运作他更没有考虑到,正如偷到一条大鱼,不知道怎样烧得有滋有味的好吃一样,他目前没有这个智商,当务之急是要把账本藏好再作计议。 他觉得自家草菑里都是陈草,暂时还用不着那里的草烧锅,这样整个草菑就不会有人动,是藏账本的好地方。他在草菑四周打转,寻找藏匿的最佳位置,只听进有人在大喊: “不要过来,把杲昃放在顺狗子家草菑边,我来拿!” “小伙,你在草菑那里等,我做完事来接你”。 “挑到草菑那里歇歇脚,我和你换着挑。” 这样看来草菑这里其实一点也不安全,他家的草菑在大路旁,人来人往,常有人在此歇脚,也有人把这里当作标志物。这让顺狗子怎么放心把账本藏在这里呢? 家里床底下没人去应该是安全的,于是他爬进去观察。眼前一片漆黑,也许是刚从明亮处突然来到暗淡的地方没缓过神儿来吧,他静静的呆了片刻,似乎有了些许光亮,依稀看到地上有厚厚的灰尘。怎么会有男人的脚印?谁来过?家里来过贼?还是老婆偷人被发现,男人躲到这儿啦?其实他很不愿意这样想老婆,只是听厉大守说过,施步仁与他老婆相好自己心里别扭,让他不得不往这里想。 他听进有人进了房间,是踩踏板和翻上床的声音。奇怪,怎么有人到自家床上找东西的?他想爬出来,但是如果是贼的话,反而把贼吓走了,抓不到证据。就是家里人他也不能出来,怕弄得误会自己不正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是他屏住气,听一听此人是谁,想要干什么? “他说的钢笔就掉在床里边,怎么没有呀?”顺狗子一听是他老婆自言自语的在找别人的钢笔,臭女人一定是和哪个野男人好了。他怒火中烧,不小心一抬头碰到了床板,疼得眼冒金星。忍住!看看这个臭娘们还有什么花样? 她老婆嘴里喃喃道:“什么声音,不会床底下有蛇吧?上次施步仁躲到床底下,被一条蛇吓坏了,立马爬出来,这才让人家发现我和他的丑事的。”死女娘,简直是揭自己的伤疤,还好意思说得出口,神经病! 然而老婆说有蛇他也吓得不行,万一蛇真来了怎么办?一想她和施步仁鬼混的旧伤,他又由怕转恨,那种感觉是比喝乌龟尿还要难受的滋味。再坚持一下,钢笔到底是怎么会事还不知道呢。 听她若有所思的说:“咦,奇怪,钢笔到哪里去了呢,不会被顺狗子拿去了,不会?他还没回来呀。” 臭娘们,竟然敢趁着我去镇上的机会在家偷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央求菩萨道:“菩萨,求求你保佑,帮我找到钢笔。是厉主任逼我和他好的,他说能和施步仁好为什呢不能和他好,如果不从就在全大队宣传,坏我的名声。”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厉大守碎尸万段,再也按纳不住心中的愤怒,便一个劲的从床底下钻出来,额头撞在床的边框上,钻心的疼,越是疼得厉害越是恨得入骨。他死命的揪住老婆的衣领,又狠狠的把她扔下。她吓得半死,两片嘴唇在翕动:“他逼的……是他逼的……” 此时,他觉得他头上的绿帽子还发着幽光,很多人指着他的脊梁骂他是乌龟王八,还有尊严吗?还是男人吗?必须把老婆扫地出门!他老婆傻傻的瘫在床上,全身哆嗦,嘴里重复的说:“他逼……他逼的……”紧接着她跪着走到他身边,求他放过她,愿意为他做牛当马。 他觉得她又可恨又可怜,如果再逼、再打,赶出家门的话,她也许会自杀,也许会变成傻子。唉,她真的死了或者傻了,到哪儿找个老婆回来?打光棍的日子可不好过啊!绿帽子早已戴上了,暂时也摘不掉,管它红的绿的,一夜夫妻百夜恩,先放过她吧。 顺狗子想,厉大守这个混蛋,趁着自己不在家来调戏自家老婆,你不仁我不义,一定要拿账本好好做文章,挖出贪污一千块的罪状!他又想,如果厉大守再纠缠自己老婆怎么办?就是老婆不会再理他,但是家里的底细都给他搞清楚了啊,账本是绝对不能藏在家里的! 应声家的草菑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偷了厉大守的十块钱,藏在草菑中央,既保住了钱还避了难,顺利的嫁祸于人了。他一拍大腿,这是个吉祥的好地方!监管应声是自己的职责,能住到他家既便于监管更利于自己藏账本。他想着去找小会计,毕竟人家是代理队长,同时观察观察他丢失账本后的精神状态。 “报告领导!”他把拍厉大守的做派用来拍小会计。 “不要一惊一乍的,弄得我很不适应。”小会计没精打彩的说。 “领导不曾困得好?”他看见小会计眼晴红得像兔子眼晴似的,知道他是为账本的事睡不着觉,便故作关心的问。 “得了红眼病,过人的,你不怕我传给你?”小会计佯装镇定,谎称眼疾。 “真的?”顺狗子有些害怕的问。 小会计回答道:“骗你做什呢?我有意不去人多的地方,怕过给别人。你有什呢事?” “应声下放到队里看管,队长、会计责任大了,我作为监管他的人应该多考虑些。他是三等劳力,又不天天上工,监管有真空。我准备搬到他家住,让他不离开我的视线,为队长、会计分忧!至于加记多少工分,您看着办呗。” “这是好事!我同意。”小会计不加思索的回答,可他哪里会想到他是要藏他朝思暮想的丢失的账本呢? 顺狗子有点兴奋起来,他观察小会计是故作镇定,为账本的事肯定是寝食难安。由此看来,账本的问题不小呀! 应声家堂屋的那张临时搭建的床还在,他想夜里就睡在这张床上。这样行动方便,如果应声睡这里的话,自己的出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铺好铺盖后,把应声叫到他的床边,让其立正受训。顺狗子说: “你是我看管的对象,必须好好接受管教,外出要向我报告!” 刚刚获得点自由,又被顺狗子盯上,应声郁闷极了,但又无处讲理。一个看管自己的人住在家里,处处得小心,事事得提防,连看书学习也得注意,不能让顺狗子发现草菑里的藏书!如若被发现,不就会被当成“四旧”物品毁掉吗? 天渐渐的黑了,应声早早上床睡觉,免得看了顺狗子的那猥琐的熊形心烦不爽,书也暂时不敢看了,观察几天再说。但是,他的两只耳朵直直的竖着,听外边的动静。 顺狗子在园前屋后转了几圈,也上床睡觉。他频繁的翻身,似乎有什么心思似的。过了会儿,他下了床,挪步来到应声房间。应声有些害怕,不知道他要干啥。他悄悄的翻上踏板,坐到床边,一只恐怖的手伸向应声,难道是要卡他的脖子?不像。他挪了挪屁股,靠应声更近了些,轻轻的摸摸应声的手和脸蛋,应声屏住气佯装睡觉。他真以为应声睡着了,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应声的房间。 忽然,灶房的后门发了轻轻的“吱嘎”的声响。顺狗子到房屋的后面干啥?是要上茅缸吗?应声轻轻的关上房门,站到房间后窗边,透过窗户纸上的小圆孔,这是耿会民叔叔偷看公安便衣时留下的,只见顺狗子手持一把铁锹去了草菑后面。应声焦急万分,难道他知道了坛子的秘密?他是想挖出藏有红五星的坛子吗? 应声悄悄的来到草菑藏书的位置,偷偷看个究竟。完了完了,他就在藏坛子的地方使劲挖土。应声欲上去阻拦,可想着不是他的对手,怎么挡得住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挖不完,应声迅速去找何水波伯伯来帮忙! 他紧挨着水波隐蔽在草菑山头窥视,有何伯伯在身边他什么也不怕了。只听到金属碰到石块的声音,肯定是铁锹碰到坛子了。只见顺狗子放下铁锹,趴下身躯用手扒泥。不好,他挖到坛子了!应声想去制止,被水波一把拽住。水波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他,仔细观察就是了。 顺狗子惊喜的自言自语的说:“啊,是个坛子,还封着口!”听他的口气,他原来并不知道这儿有坛子。他取下了坛子封口上的油纸,接着把坛子里覆盖的油纸和小包包取出。非常惊讶的喃喃自语:“哇,这么多洋钱!”他似乎在想着要发财挡也挡不住的鬼话。过了片刻,他又自言自语的说:“不要贪,先拿十块。”于是从坛子中取出了十块银元放入口袋。然后他打开小包包,不就是两枚红五星嘛,有何用?连忙包好放入坛子中。 他定下神仔细分析了一下这桩奇怪的事,他几乎确定,这是战争时期藏匿的东西。主人跟着部队走了,也许早已死了,时过境迁,谁也不会知晓。这都是自已的财富啦,慢慢享用吧! 他越想越得意,觉得这个地方安全。于是从他的胸襟里拿出账本,去掉硬皮封面,把账本卷着塞进了坛子,接着细心恢复了原貌。怀揣着账本封面,扛着铁锹回到堂屋。他想,真是好事连连,藏了账本还发现银元。发财了,还睡在这张破床干嘛,回家和老婆快活去! 顺狗子恐怕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自以为自己聪明,干的这最保险的一票,早已落入了别人的全程监控之中……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六章 虎口夺金 何水波和应声亲眼目赌了顺狗子藏物和偷银元的全过程。藏宝的坛子已经暴露,顺狗子藏到坛子中的又是什么东西?何水波当机立断,挖出坛子!他俩从灰堆里取土,填满坛子的空隙后,又细心的将表面恢复原貌。 暂时还顾不上打开坛子瞧个究竟,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它挪到安全的地方。水波准备用肩扛,可实在太沉。应声从家中找来络子,这是用粗麻绳制作的大网袋,韩桥家家户户都有一对络子,用来搬运没有抓手的物品,比如缸、坛子等物。他俩把坛子倾侧垫进络子,然后慢慢的把坛子往络子中间移动,再把其上端的绳子打成结。一老一小用扁担抬起了沉重的坛子往水波家而去。 何水波家有三间青砖青瓦房,这在韩桥算得上是豪华住宅了。当年保安团要在他家驻扎,让他全家人都搬到宅后的草棚居住。他家世代单传,爷爷不忍心让唯一的孙子水波受苦,和保安团的人理论得脸红脖子粗。这还了得,反了!保安团的家伙用抢托狠狠的砸他爷爷的头,鲜血淋漓,他爷爷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水波亲眼所见爷爷被打死的情景,杀祖之仇深深的埋在心中。从此何家破落,但是再穷再苦他父亲也不肯卖掉这三间房屋,这是爷爷在这儿被打死的地方,他要让水波永远记住这个家仇。他父母去世后,水波仍然坚守着这三间瓦房。 打开坛子,他们才知道顺狗子藏的是生产队的账本,这里肯定大有文章。水波把账本和原来坛子里的小包包暂且收藏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护银元,他和应声迅速清点数目。 水波被惊呆了,坛子里藏的多为金条,原来上面的银元是用来遮盖金条的。水波从金条中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黄金和银元的数量,落款是一九四七年六月赵。为什么与正光、兰芝租地是同一个月?很显然,这是老赵在正光、兰芝租地落脚后的当月,交给他俩的任务。经过两人反复核实,金条一根不差,银元少了十块,这正是顺狗子偷走的数。 水波看着金条眼眶湿润了,他依稀又听到了运河水面上密集的枪声…… 青蒲镇以中板桥为界,南边是国民党占领区,北边是新四军控制区。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挑起内战,青蒲镇也弥漫在战争的恐怖之中了。国民党拟从苏北筹集大量黄金从海通城运往江南,企图对抗共产党过江南下。据可靠情报,盘踞在青蒲镇的国民党有一批黄金要运往海通城,为了掩人耳目,拟通过运河进行水路运输。运河南北穿镇而过,河边有一个货物码头,青蒲镇的货物进出全依仗这里。当时运输工具全是木船,一条船就是一个家庭。船的动力以扬帆为主,如无风起帆,亦可摇撸,也有大人带着小孩在路上背纤的。 何水波受命为截获这批黄金的指挥,他过门不久的媳妇水姑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他俩水性好,搭挡在水上完成任务很合适。他和她在地下革命斗争中相识相知,共同的革命理想让他们结合到一起,老赵是他们的证婚人。 不知道是哪一天把黄金装到哪一条船上运走,这让水波很头疼。他决定让水姑带领三个水性好的人,二十四小时在码头隐蔽蹲守,随时执行出发命令。他亲自带领货船上的地下党员,死死盯住装货出行的船只,弄清运送黄金的船只和时间。 只见有人拉着装满鼓鼓麻袋的板车往运河码头走来,四个彪形大汉在后边帮助推车。他们推车的动作很奇怪,压根就不像经常干活儿的人。其中有一个高大个儿与码头的头头叽咕了几句,还塞了纸包,应该是好处费吧。码头上接下了板车上的货,头头开始让工人搬运上船。船工打扮的水波佯装在船边干活儿,等待码头上的确认信号。 “这里有四位客人搭船去海通城,看我的面子行个方便。”码头的头头对青蒲十一号船主说。 船主是我党富有斗争经验的地下党员,他确信这是押货的人,也就是说,黄金应该装在板车的麻袋里。于是他满口答应码头头头并发了暗号,水波心领神会的上了十一号船。 他仔细观察从板车上搬上船的麻袋,与其它装豆的麻袋并无两样,他要求自己一定要认真的记住这些麻袋所放的位置,虽然很难但必须强记。他又想,那搭船的四个人又不是神仙,如果这些麻袋里藏着黄金,他们在这堆积如山的麻袋堆里能找到吗?要么压根就没有黄金,系正常运货正常搭船。如果真的是运黄金,麻袋上必有记号。水波提醒自己,如果判断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他仔细观察那些麻袋,果然发现了异常,有三只麻袋的角上系着很细的麻绳,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他用竹钎子戳了戳那三只麻袋,里边有坚硬的东西,怎么也戳不进。他心上的石头落下了,没有搞错啊! 那四个男人上了船,船主安排他们坐在船头,可他们不乐意,说看看再说,从船头到船艄转了一圈,最后决定一边两人在两侧甲板上坐下。水波心中更踏实了,他们坐在做记号的麻袋的两侧,黄金肯定在里边啦。 他给水姑发了跟船的暗号,水姑他们立马出发。在河窄时见桥过桥,见水淌水;河宽时就潜水尾随。始终保持着与十一号船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的距离,保证随时接受并执行水波的命令。 船主按水波的计划炒了两个菜,叫押运的人到船头吃饭,可他们谁也不肯去,高大个儿叫把饭端过来。船主佯装不高兴试试他们的深浅: “你们搭我的顺便船,不给钱就算了,我好心好意请你们吃饭还横什呢杲昃?” “叫你把饭端过来!听不进?”高大个儿蛮横道。 “不端,不想乘船入请!”船主下逐客令。 “什呢杲昃?”高大个儿说着拔出了手枪对准船主脑门。 “吃饭吃饭,老总消消气。”船主老婆解危的说着,就端来了米饭。 “这还差不多!”高大个儿收起枪捧起了饭碗。 水波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怎么有机会下手呢?这些人警惕性这么高!他本想吃饭时灌他们的酒,趁其不备将那三个麻袋的系绳记号移花接木,把黄金转移到船舱,然后伺机扔入河中让水姑他们取走。 唉,这个方案泡汤了,水波想着其它的截获黄金的办法: 如果硬拼?我方只有他和船主夫妇,还有个孩子,不是敌人的对手。如让水姑他们上船,力量是强于敌人,船主妻儿的安全怎么保证?又是大白天,来往的船只很多,路上亦有行人,恐怕难以成事? 看来白天很难找到下手机会,只有到晚餐时再见机行事。他便给水姑发信号让他们上岸休整到傍晚行动。 雨岸炊烟斜,运河落日圆。船舵像鲸鱼的尾巴在水中轻盈的左右摆动,搅起了一朵朵远去的浪花。微风鼓着白帆,形成一道道皱褶,船不紧不慢的划破半红半绿的河水不停的向前行驶。水波掌着舵,哪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黄昏运河景观,只盼着夜幕尽快降临。 船主故意把炉子拎到船头,嗤嗤的爆炒猪肉的声音以及肉香让在甲板上的四个家伙直咽口水。 “女娘,你吃!”“好香啊!”船主两口子又故意挑起他们饥肠辘辘的食欲。 “有饭吃了吧?”高大个儿问。 “有了,有了,过来吧。”船主道。 “送过来!”高大个命令道。 “好唻!”船主夫妇分别给两侧甲板的家伙送饭送菜并加上青蒲大曲。 “不喝酒!”高大个警惕的说。 “喝点吧,老总,坐在甲板上夜里冷!” 吃着饭挟着菜,拿着酒瓶吹喇叭,你一口我一口,四个人把两瓶白酒喝光了。船主又送去白酒和下酒的花生米、兰花豆。大高个儿心想,这白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夜里还能有什么事?开心的向船主点点头,又喝起酒来…… 机会来了,水姑他们就在船边的水下,只要把黄金扔到水里就成功了。船主让他媳妇换水波掌舵,水波翻上麻袋堆,去取有记号的麻袋,船主站在甲板上准备接手扔到水中。 “什么声音?”高大个儿马上站起来,用枪指着麻袋堆子上的水波,其他三个人听到声音都拿着枪对准目标。这些家伙喝了那么多酒还很清醒!也难怪,青蒲镇人都是泡在黄酒里长大的,谁还没有点酒量! 水波大脑在高速运转,惊动了敌人怎么办?决不能让这些家伙发现我们的意图! “唉呀呀,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死老鼠还跑到船上来偷杲昃吃!”水波三个手指头捏着早已准备好的老鼠的尾巴说。 “快下来!”大高个儿勒令道。 “下来了下来了,该死的老鼠!”水波边说边把老鼠扔到甲板上,那家伙像没见过老鼠似的,害怕的把脚往后缩。 水波窃喜,谢天谢地没有暴露!心想,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们不要命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夜渐渐的深了,河面上黑压压的,只有稀疏的灯火在闪动。水波给水姑发信号实施强攻计划。 忽然,从水里伸出了四双手,把船甲板上的八条腿迅速拖下了水…… 安全了!水姑等四人安全的上了船,水波甭提有多高兴了,命令船主掉转船头。他们扬满帆摇起橹,全速往回走…… “砰砰砰……”两岸传来密集的枪声,子弹像雨点似的射过来。前后左右都有灯火向他们靠近。敌人真狡猾,除了船上押运的,岸上有巡逻的,水上还有跟踪和拦截的。等敌人的船靠上来,什么都完了!水波决定携黄金迅速潜水逃走,而敌人仍然不停的向他们的方向射击。 水波带领大家拽着装有黄金的麻袋,拼命的潜水前进。忽然水姑不动了,水波迅速去拽住她,她似乎在示意让水波赶紧带着黄金走,不要管她!水波哪里肯放下他的战友和妻子,紧紧的把她搂在腋下。 此时枪声已经停止,估计敌人已经冲上了青蒲十一号船,在到处寻找黄金的下落呢。 水波示意大家出水换气,刚浮出水面就听到: “快上船!快快!” 老赵划着船,突然出现他们面前,水波又惊又喜…… 水姑牺牲后,水波非常伤心。下葬那天,老赵代表中共江浪县委专程前往水波家吊唁,深切缅怀她为党的地下斗争所作出的重要贡献! 水波热泪纵横,应声听了水姑的动人故事后呜呜呜的哭了起来……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七章 臭味相投 顺狗子在应声草菑中发现一坛子银元后,从中取了十块并藏进了账本,开心得合不拢嘴,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兴奋的一次。他一只手插进口袋,捂着银元;一只手捧着胸襟,防止账本封面滑落。他想着回家只要烧掉账本封面,藏好十块银元,就可以和女娘睡快活觉啦! 顺狗子嘴里咿咿呀呀的哼着“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告诉小英莲”的小调,他真想把这一切全都告诉女娘,也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他知道她是因为看不起自己才半推半就和厉大守、施步仁相好的。现在好啦,有钱唻,身价可比厉大守高多了,就想在女娘面前显摆显摆。转念一想不行啊!女人的嘴把不住门儿,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让她知道? 他刚走到自家大门口,突然门“吱嘎”一声开了,女娘端着洗脚盆“啪”的一声,把一盆刚洗脚的脏水劈头盖脸的泼了他一身。 “没长眼睛?蠢货!”顺狗子很生气的骂女娘。 “对不起我的好男人,我来帮你舔干!果好的呀?”女娘一只手提着脚盆一只手拉着他嗲声嗲气的说。她第一次对他这么嗲,这么温顺,肯定是因为让他发现了她和厉大守、施步仁相好的事吧。 顺狗子被女娘说得浑身发软,什么气都消了,什么事都忘了。 “好啊,我让你舔,要都舔周全了啊!” “好的呀!”女娘打了盆热水,一边帮他脱鞋让他泡泡脚一边说。 她又帮他脱掉上身被浇湿的衣服,口袋里的银元蹦了出来,叮铃当啷的满地滚,而账本封面“扑通”一声滑落到脚盆的水里。女娘惊呆了,也不敢问一个字。他很后悔,得意忘形忘记了大事,连忙拿起账本封面放到锅膛里烧了,并叫女娘把银元捡起来收好一个不准动。 他觉得这银元放在家里不安全,必须尽快换成人民币。第二天一大早就骗女娘说:“把十块洋钱拿来,我上街还人家去。”她只是照办,不敢多问,但心中十分忐忑。 他从银行兑换了人民币,走在石拱桥上,俯视桥下店面买货的人们,人家掏出的都是几角几分的零钱,他拍拍自已的口袋,装的是大票子啊!那种被钱陶醉的感觉确实不错。他像手痒痒似的,趸到墙角边又把钱翻出来数数,那哗嚓哗嚓响的数钱的声音又让他兴奋不已。哼,有的是钱,还有一坛子呢!该快活快活啦! 人家都说四海楼了不得,他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走进店里。真是名不虚传宾客满座,只有偏于一隅的那张小方桌没有客人,服务员对一前一后的他和紫瘢男说,二位对不起,就剩一张桌子了,挤一挤吧! 两人都是点的青蒲蟹黄包、三香斋茶干和黄酒。喝着喝着便不分彼此,相互敬酒聊天。 紫瘢男说,他和泪痣女相好多年,她就是不肯结婚生子。两人共同做贩小猪的营生,挣了不少钱。打砸抢开始后,小猪行停止了营业,正好镇上破“四旧”,他俩就参加了抄家的行列。由于抄得狠砸得凶烧得多,被头头器重。她和公社主任眉来眼去,不久和主任好上了。找主任理论后的两三天,他就被作为投机倒把分子抓起来批斗了。 顺狗子非常同情紫瘢男的遭遇,他现身说法劝他把女人的事看淡点。顺狗子老婆被两个主任睡了,心里也难受,窝火,甚至想揍那帮混蛋!细想想,人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红帽子绿帽子上呢?是红是绿有那么重要吗?干点大事才是最重要的。他凑到紫瘢男耳边: “我最近就是在干一笔大的买卖。” 紫瘢男提醒说:“你亲自干不行,人家可以把你抓起来整死你,你信不信?” 顺狗子觉得他说得对,厉大守审训应声一个小孩都那么狠,对自己还会手软吗?整死没有悬念,必须躲在暗处。于是他问:“你有什呢好主意?” 紫瘢男与顺狗子嘀咕了很长时间,顺狗子连连点头,还不时翘起大拇指赞扬他。 厉大守听说顺狗子上青蒲镇去了,便悄悄的去找他的老婆取乐。 厉大守问:“钢笔找到了吗?” “没有!”她爱理不理的说。 “我骗你的,你看笔不是在我表袋口插着吗?” “你个死鬼骗我,为了找钢笔顺狗子晓得你和我的事了,他要把我扫地出门!” “他敢!我有办法治他!” “真的?”她疑惑的问。 “当然是真的,我能揽和你相好这个磁器活儿,就有治他顺狗子的那个金刚钻!”厉大守说着拉着她向里屋挪步…… “这几天顺狗子神神叨叨的,昨天晚上从胸门口掉下来像账本面儿一样的杲昃,他立马塞到锅膛烧掉了。袋子里掉了好多洋钱,他今朝全部拿走了,说到街上还人家去。你说他果有什呢事?” 本来想稍事休息的大守,脑子像要爆炸似的,胀疼得要命,那烧掉的东西分明是账本封面,那银元从何而来?是把账本卖了吗?卖给谁了?厉大守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他佯装镇定的说:“没得事的,男人喝酒打牌临时转点钱很正常。” 柳梢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厉大守来顺狗子家的,气乎乎的踢门冲了进来,揪住厉大守领口说:“你不是说只和我一个人好的吗?跟施步仁一个货色!不要脸的杲昃!”说着给厉大守两记耳光,他口角都流出了血。他现在心中想的可不是女人而是账本,对于柳梢的蛮横他只能隐忍着。顺狗子老婆蹲在地上直哆嗦,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柳梢总算认清了这帮男人的本质,她发誓不再和厉大守这些混蛋勾勾搭搭,当人家的炮灰,做人家的玩物,堂堂正正做个女人。 人倒霉不止一桩,确实如此。丢了账本了,柳梢又和他翻了脸。女人没了还可以找,丢账本可是天大的事。他把小会计找到大队问: “账本?账本?” “没……没有了!”小会计结结巴巴的说。 “这么大的事为什呢不早点汇报?去把顺狗子抓过来,非弄死他不可!” 小会计被吓得要死,只好到处去找顺狗子。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八章 惊魂敲诈 小会计按照厉大守的指示,到处寻找顺狗子,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腿脚都跑得抽筋,可就是不见顺狗子的魂影儿。他从厉大守的神情和语言中分析,大守已经知道是顺狗子偷了账本,他紧张、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就像刻在脸上似的,从未有过的反常! 小会计心想,如果顺利找到顺狗子,追回账本,凭大守的能力也许能平息风波。如果找不到顺狗子,或找到了却交不出账本,厉大守会怎么做?他突然紧张起来,蓦然想起了发现账本丢失当晚自己所做的恶梦: 蒙面人指着已经挖好的坑说:“你把账本搞丢了,你这个软骨头一交待,厉主任就得坐牢,只有你死了厉主任才安全。” 虽然这是个梦,但厉大守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杀人灭口的事他是做得出来的,而且他大权在握,完全可以把人抓起来审训,用重刑灭口。最后找个理由,或罗列一堆罪名,或称畏罪自杀,向上做个交待完事。 小会计越想越害怕,他想如果找不到顺狗子决不能露面也不能回家,得保住自己的小命啊!他决定暂且先在顺狗子家附近隐藏起来,等候顺狗子的出现。 厉大守踱来踱去,等待小会计报告顺狗子的消息,天都黑了许久,什么消息都没有,他浮躁不安,决定自己出马。 “笃笃笃……”厉大守敲门。 “来了来了。”顺狗子女娘边答应边开门说。 她一见厉大守又惊又喜,上午才来搞事还被柳梢抽了两记耳光,怎么不长记性又来寻欢?反正石磨不回壮牛,你有力气就来呗。 “死杲昃呀,你怎么懂顺狗子没回家的?”她嗲嗲的说。 “顺狗子到现在都不曾回来过?”厉大守神情严肃的问。 “你板着个脸做什呢?他肯定喝酒醉成烂泥了,来,没事的!”她拉着厉大守的手说。 “不在就算了,那我走了!”厉大守哪有心事玩女人,他一边从她手中抽出手一边说。 “你个死脸,不弄就拉倒,哪个巴结你,为奇什呢?”她很生气的说,厉大守刚迈出门槛她就“叮咚”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上,以示对厉大守的不满和不在乎。 忽然,从茅房里钻出两个蒙面人来,他们迅速用大麻袋套住厉大守的头,然后把他整个身体都塞进了麻袋。两个蒙面人扛着厉大守扬长而去。 小会计看了这惊人的一幕瘫软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过了许久,他定了定神。这两个蒙面人是谁呢?他想起下午来顺狗子家,经过他家草菑时的情景: 两个身材棒实的男人在顺狗子家路边的草菑旁转来转去,似乎在找什么人,又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不时的盯着顺狗子家大门看。一个男人长相很普通,不容易记住他的样子。但是另一个男人很特别,额头上有银元大的紫瘢。 莫非他们就是绑架厉大守的蒙面人?可是谁都不知道厉大守贪污一千块的事,绑架他有何意义?这难道与顺狗子、与账本有关系?应该是有联系的!顺狗子知道自己女娘和厉大守相好,他去镇上后,估摸着厉大守会来寻欢作乐,就让蒙面人蹲守“请君入袋”。 不多想了,反正厉大守被绑架了,小会计觉得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还是先回家去再作打算吧。 家里的门紧闭着,乌灯息火的。他家不爱叫的乖乖狗蹲在门口,两只眼睛在夜色里发着绿光,尾巴不停的摇晃,这是在向主人打招呼。他很纳闷,难道家人这么早就睡觉了?突然乖乖狗坐到大门口正中,似乎故意不让他开门。他停下脚步,隐隐约约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似乎有人嘴里被塞着东西说不出声来。 小会计来到房间窗户下,模模糊糊看见房间里有四五个人,只听到有人在骂: “两个老骨殖,再叫的话就弄死你们!” “再问你一遍臭娘们儿,小会计贪污的三百块钱放在哪里?” “没有这事,有的话他会告诉我的。”这是他女娘的声音。 天那,父母和女娘被人绑架威逼。小会计分析,这些家伙是冲着他和厉大守贪污的一千三百块钱来的!绑架厉大守的人和这边的家伙应该是一伙的!现在被逼的是他女娘,如果他当时在家的话,也许就会像厉大守一样被装进麻袋扛走了。小会计越想越觉得恐惧! 蒙面人恶狠狠的说:“你不肯拿钱就送命吧,赶紧爬进麻袋,送你到乱坟场埋了!” “求求你,我担了身,两条人命!”他老婆央求道。 小会计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裤子都湿透了。他咬咬牙站起来,一个大男人躲在后面算什么东西,让父母和女娘受害,女娘还怀着孩子呢!马上就要装进麻袋命送黄泉!要绝后代呀!他想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可是看这架势,他一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哪里是那彪悍大汉的对手呢?站出来也于事无补啊! 他又想,这家伙再狠再凶也不是来追责的,目的是敲钱!如果把三百块钱给他,是否可以化险为夷?也许会吧。但是,费尽脑汁辛辛苦苦调账得来的钱就这么拱手相送了?心有不甘啊!如果报案呢?这不行,不但钱没了,自己还有罪责。女娘肚子里有儿子呢,这是求仙方和倒掉古树才得的子呀,是传宗接代的宝贝啊!权衡下来,还是咬咬牙,把三百块钱送出去求平安得了! 小会计从口袋里掏出笔,在记录本上撕了张纸,手抖抖活活的写了以下歪歪扭扭的字: 兄弟,请放了我父母和女娘。三百块钱全给你,赶快放人。否则报警! 他从草菑里掏出三百块钱包在字条里,然后悄悄的来到屋前,做了个手势,把他家的乖乖狗叫到身边,让它的嘴衔着钱和字条进了房间。 他蹲到房间后窗边听动静,而脑子中却在骂自已:真不是东西!女娘遇难,还瞻前顾后想这么多事,还什么钱呀罪呀的!有种的冲出来保护妻儿,这才是男人所为。他想好了,既然出了招,看看怎么样?如果蒙面人还不肯放人的话,就豁出去直接和他拼了!他顺手操起墙角上的一把长柄铲锹,向自家大门走去。 还真凑效,蒙面人拿到了三百块钱一溜烟走了。 话说厉大守被扛到乱坟场,蒙面人解开麻袋口,让厉大守探出脑袋。 “看好了,这是埋你的坑!这麻袋就当是棺材吧!”蒙面人说。 “好汉,我不想死,你想要什呢?我有钱!” “你的命值多少钱?” “五百块!” “呵呵!” “八百块!” “我是在和你谈交易吗?” “一千,一千块!” “把他推下去,埋了!”蒙面人想,再诈一把,他除了一次贪污了一千块,估计另外捞的油水也不少,故意吓唬他道。 “一千五百块,全部给了,真的就这么多了!”厉大守为了保命,准备掏空所有积蓄。他想,钱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钱在哪儿?” “我陪你们去取钱,保证一分不少!” “谁让你陪了,老实呆在坑里,拿到了钱就回来救你。拿不到钱你就饿死在麻袋里吧。” 厉大守无可奈何,只有乖乖的告诉了一千五佰块藏匿的地点而捡回了一条性命。 紫瘢男共计敲诈到厉大守和小会计的一千八百块钱,分给顺狗子五百块。顺狗子也不敢嫌少,因为他一想起紫瘢男的敲诈手段就害怕,弄毛了一分钱都拿不到不说,也许还要搭上小命。再说账本的事还未提及,这也是自己的资源啊!www.gebiqu.com ------------ 第三十九章 以牙还牙 蒙面人拿到三百块钱后,逃之夭夭。小会计见自己的女娘被吓得瘫在地上,他冲进房间为他们解开捆绑的绳子,抽掉塞在父母口中的脚布。女娘抱住他嚎啕大哭,而他母亲拿着笤帚对准儿子乱抽,嘴里骂道:“你是个畜牲,造的什呢孽?全家人差点死在你手上!” 此时小会计感到腿脚热乎乎的,他推开女娘一看满地鲜血,而女娘差点晕倒,小会计一把抱住她,送她到床上休息。 他母亲大哭起来:“老头子,你的伢儿小产了,绝后代啊!” 女娘晕乎乎的知道婆婆说漏了嘴,担心极了;老头儿想着儿子知道他扒灰的事会不会和他拼命。 小会计也纳闷,母亲怎么把自家女娘肚子里的孩子说成是父亲的伢儿?简直是信口雌黄,不管它了,救女娘要紧。 “还愣着做什呢?快去烧水让女娘洗洗!” “噢,对对!”他母亲拉着老头子去为儿媳妇小产的事忙活去了…… 顺狗子跟着紫瘢男折腾了一大晚上,哈欠连天。累虽累,但神不知鬼不觉的敲诈了厉大守和小会计,还分得五百块钱,虽说少了点儿但还蛮开心的。也算报了厉大守让自己戴绿帽子的一箭之仇。 他想把五百块钱藏起来,藏哪儿还用说吗?藏到应声家草菑的坛子中,和账本放一起最安全! 顺狗子来到应声家草菑后面,仔细看了看,没有人动过草菑,银元和账本应该还是安全的,他踏实了!如果挖出坛子,藏进五百块钱,需要很长时间,他实在太困太累了,算了,不挖了,把钱包好藏进草菑就可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以前偷的厉大守的十块钱也是这样藏的,未曾有事。于是他把钱包塞进草菑,做上记号,回家睡觉去了。 难熬的一夜过去了,小会计没了儿子,心中很痛苦,痛定思痛,他骂道,都是自己造的孽,不是想贪队里的钱,也不会惹这么大的祸,没了儿子,害得绝了后代,罪有应得! 此时他却有点怜悯起厉大守来,是被抢了钱还是被夺了命?于是他到大队听听消息。没有什么异常,一切都很平静,厉大守竟然端坐在办公室拉着让人发憷的脸,但是似乎瘦了许多,头上也添了些白发。 两人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碰头,愰然大悟,原来顺狗子偷听了他俩调账贪钱的谈话,偷走账本,敲诈钱财。 这口气让厉大守怎么也咽不下去,再说了,账本是颗定时炸弹,必须找到。抓顺狗子是当务之急,逃得了和尚也逃不了庙,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一定要抓到。厉大守又想,现在上面抓得紧,不让随便抓人批斗,更不用说动刑逼供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打擦边球和时间差,拿了账本,要回了钱,再想办法封住他的嘴巴。 现在厉大守做事比以前有了讲究,他让小会计去找何水波和应声商量,让应声暂时住水波家,把房子腾出来给大队用。小会计立即照办。 厉大守来到应声家做审训顺狗子的准备,他让小会计在已下到队里的原来的红袖套中,找来了两个可靠而力大的人帮忙。一切就绪,只等顺狗子到场。厉大守在小会计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小会计嘴里说着“好的好的”就匆匆离开了应声家。 “顺狗子在家吗?”小会计问。 “吆,是会计呀,你又是队长又是会计的,哪有时间到我家来呀。”顺狗子女娘嗲声嗲气的说。 她如此娇滴滴的声音真是动人,要是在以前,小会计肯定会挪不动步了,可是当下他丧子之痛、丢财之恨充斥心房,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赶紧把这个挨千刀的拉去审训! “顺狗子呢?”他佯装很平静的问。 “睡觉呢,昨天回得晚!”她告诉他。 “喊他起来,有公事!”他要求她说。 “好的呀。”她一边答应一边进房间喊:“快起床,会计找你谈公事呢。” “再困点儿时间。”顺狗子打着哈欠睡意浓浓的说。 “不行,快起来,会计在堂屋等你呢!”她催他说。 “会计来了!”顺狗子揉揉惺忪的眼睛说。 “应声想逃走,我先叫人看着,你是监管他的人,不能出事儿!”小会计提醒他说。 “对不起,昨天晚了没有困在他家,正好和女娘……你懂的。”顺狗子解释道。 “哈哈哈,走吧!”小会计笑着,顺狗子跟在他后面径直往应声家走。 顺狗子一进屋就被拿下吊到二梁上。他大喊:“你们做什呢?敢打革命群众!” “打的就是你!”厉大守两手背剪在身后,从房间里慢条斯理的走出来说。接着又高八度的咆哮起来,“有什呢要说的?快说!” “主任,误会呀,我没有做什呢?”顺狗子解释的说。 “说……”厉大守咬着牙齿挤出了恐怖的声音,右手拿着锥子在他屁股上……可想而知,此时厉大守对顺狗子有多恨,恨不能把他剁了! “你就招供了吧!”小会计劝他说。 “会计呀,我真的不懂要说什呢?”顺狗子边说边掉着泪装可怜。 “麻袋、乱坟场、坑。”厉大守说,“我已提醒你了,再不说你就上西天吧!” “不是我,是紫瘢男!” “紫瘢男?”厉大守很惊讶。踩踏事件那天,紫瘢男代表青蒲公社来借人犯的,原来是他!这件事怎么与青蒲扯上了关系,是不是青蒲公社受县里指派来干预这件事?坏了,坏了!厉大守如五雷轰顶,感觉到末日即将来临! 他冷静的想了想,不对,紫瘢男完全用的是土匪的套路,目的仅仅是钱,不是青蒲公社所为!本来他还纳闷,顺狗子长见识了,绑架敲诈设计得滴水不漏,原来是紫瘢男的杰作啊! 顺狗子像黑儿牙膏不挤不冒,审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弄清楚了偷盗账本敲诈钱财的来龙去脉。顺狗子虽然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是对账本的藏匿地点还没有说出实情。他心中想的不是账本,而是和账本在一起的银元,他是想保住银元,只有保住了银元,他才有翻身之日! 账本对于厉大守是多么的重要,拿不到账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俩,到要看看谁斗得过谁!www.gebiqu.com ------------ 第四十章 巧遇战友 水波家有一张雕花古式大床,其踏板比一般的床稍大些。水波用力把踏板挪开,只见地上铺着砖块,搬掉砖块后,露出一块木板。水波把木板推向床的方向后,出现了一个单人可以上下的木梯。 他在应声的协助下,把装有黄金和银元的坛子慢慢的移过来,这是正光和兰芝接受的组织的任务啊,一定要保护好它!顺着木梯,把坛子逐级向下挪动藏到了地下室。这是水波精心设计的用于躲藏被敌人追捕的地下党员的密室,这里多次隐藏挽救过共产党人的性命。坛子进入地下室,就像进入了保险箱,水波如释重负的轻松。 藏完坛子,已是后半夜了。他让应声别回家,担心顺狗子万一折回来再生出什么事端。这一天下来,应声与顺狗子周旋,真的累坏了,再说藏宝的坛子由水波伯伯保管他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他躺下不一会儿就熟睡了,可怜的孩子也应该睡个好觉了。 旭日的光芒温柔的射进房间,映在应声红扑扑的脸上,希望从这天早晨开始啦! 水波认真地翻阅账本,绕来绕去还真没看出什么破绽。小会计还真是挖空心思,把收入项目的时间,有意记得颠来倒去的,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可最终还是让水波看出了破绽:例如账本上记载的猪的出栏数明显少于实际存栏数。 他想,小会计可没有这么大的胆量,这里边肯定有人指使,合谋侵吞集体财产,真是胆大妄为!他仔仔细细的回忆着生产队里的收入情况,卖棉花、稻谷、麦子等场景在他脑海中翻来倒去,他竭力从记忆中搜索大概的数字。与账本上的大略一比较,他大吃一惊,上千元的差距啊! 社员辛辛苦苦忙乎一年才分几个钱?你们倒好,笔头一动就把钱装进腰包?水波想着要揭发这伙人的丑恶嘴脸。他转念一想,不能太冲动,这仅仅是自己的记忆和对账本的解读,万一错了呢?于是他悄悄的向知情人做了了解,把一天核实的数字进行了整理,再与账本进行比较,他确定贪污数额肯定在千元以上! 水波揣着账本正准备去公社报案,清除掉这帮蛀虫。然而小会计突然造访,让水波捏了一把冷汗。 “厉主任让我来和你商量,应声临时住你家,他的房子大队临时征用。”小会计站在大门口也没有进屋就开门见山的说。 “应声住我家没问题,他家的房子你得与他商量。”水波说。 “只要你同意就好,就这么定了。应声个小反革命还是监管对象,帽子拎在群众手上,有什呢好商量的?”小会计盛气凌人的说。 “哼,你看着办吧!”水波不太高兴的说。 “就这么定了啊……”小会计急匆匆的边走边说。 水波思忖,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不能在大队谈?而且小会计显得着急上火的样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有大事,多半与账本有关联。如果他们查到了账本的下落,不就知道黄金存放在哪里了吗?黄金还能安全吗?何水波心急如焚! 应声在房间听到了水波与小会计的对话,他非常担心顺狗子发现草菑中的坛子不见了,而找上门来挑事!他从床上蹦下来: “何伯伯,顺狗子怎么弄!” “也可能让别人抢在我们前面了,先要看看用你家房子做什呢?”水波揣度着说。 “这个好弄,我叫一芳、众辉、厚强和进炎他们轮流去听壁脚。”应声兴奋的说。 “这个主意好,进炎就别通知了,免得让厉大守知道了,认为这里头有什呢门儿精。你去联系他们吧,吩咐他们千万不要暴露,如被发现了就说找你耍子的。”水波细致的吩咐道。 水波想,这事蹊跷,肯定与厉大守有关,他在公社是红人,人熟得很,肯定有人帮助说话。即便是找公安特派员也很难办,他只是一个人怎么办案?再说特派员总得听公社领导安排吧!他越想越觉得到公社报案不可靠,很难保证黄金的安全。如果弄得满城风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黄金呢?那事情就更复杂情况就更坏了。 应声带着一芳来找水波。一芳说,众辉他们还在盯着,顺狗子被吊在屋梁上,被打晕过去几次。他说是紫瘢男绑架厉大守敲诈钱,他分到了五百块,账本是他偷的。厉大守问账本在哪里?后来就听不到声音了。 何水波在自家堂屋间踱来踱去,他从碎片的信息中理出了头绪: 顺狗子发现厉大守、小会计贪污,就偷了账本,找紫瘢男帮忙绑架厉大守敲诈,厉大守报复顺狗子并追查账本下落。 如果再让厉大守审训下去,顺狗子说出账本下落并供出坛子中的宝物,那就坏事了。如果厉大守发现坛子不见了,势必抓应声去审问…… 时间不等人,立即出发去县公安局报告。他决定带走应声,一来有个照应,更重要的是让厉大守暂时找不到应声,为公安局安全运走黄金和破案争取时间。 水波带着应声快速向青蒲镇长途汽车站赶去,在离克信公社不远的地方,有位身着公安制服的公安人员,正蹲在地上用手上自行车链条。弄得满头大汗,两手沾满了油污,鼻子上腮帮子上都沾上了不少,像三花脸似的好玩得很。 “同志,去韩桥大队怎么走?”他边上链条边问。 “哦,你去韩桥啊?链条掉了,我先来帮你上链条吧!”水波说。 水波从地上捡了根枝条,翘起链条搭上齿轮,轻轻的转动踏脚,就把链条上好了,他摇着踏脚车轮呼呼的转动起来。 “你真神!” “小意思,我曾经为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官修过自行车!”水波回答说。 那人仔细的打量水波,水波也目不转睛的瞅着他。过了许久…… “水波同志!” “小魏同志!” 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应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何伯伯还认识穿制服的人? 情况紧急,水波来不及与小魏寒暄,更不容他回忆老赵被敌人追捕的悲壮情景。 他向小魏详细描述了韩桥大队发生的案件和黄金有可能被偷盗的险情。 水波请求小魏立即向县公安局局长汇报,快速派出警力押运黄金,并尽快破获贪污案和绑架案。 韩桥大队的秋天,天高云淡,金色的稻浪在阵阵秋风中起伏翻滚,一派丰收的景象! “滴呜……滴呜……”五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向韩桥大队呼啸而来。人们纷纷出来观看稀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道路两侧站着很多围观群众。 警察中有人押着抬起的坛子,有人押着厉大守、顺狗子和小会计。 围观的群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数月后,厉大守因贪污罪,施步仁因强奸罪,紫瘢男、顺狗子因绑架罪被判刑,小会计被撤销代理队长和会计职务。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一章 水波兰光 水波在路上见到的老战友小魏,他叫魏心民,是刚调到克信公社的公安特派员,挂钩蹲点韩桥大队。何水波和魏心民第一次相识是在一九四七年六月。 那天,水波接到情报,老赵约他接头。接头地点仍是青蒲镇三香斋茶干店,这是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因为当时情况复杂,老赵担心茶干店暴露,就让新调来跟随他工作的魏心民在接头前去侦察。 茶干店有朝南三间门面房,大门内侧摆着一张条桌,相当于柜台,是服务员用来称黄豆兑换茶干的地方。在这张桌子里边有三张条桌拼凑在一起形成长长的台面,在后屋加工好的茶干用竹筛子盛着,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十几个工人围着长长的台面把一小片一小片的茶干先捆成小扎,然后将小扎捆成大扎。 魏心民提着些黄豆去兑换茶干,兑换的服务员心神不宁,又好像恐惧不安的朝着捆茶干的人偷看。心民也顺眼看过去,发现有几个人在磨洋工似的根本不会捆,其中有一个人干脆站起来,把手头乱成一团的茶干片送到筛子里,而从旁边取了一扎已捆好的茶干,慢慢的拆开,再顺着原样捆了起来。他站起的时候,肩膀向上一耸,上装的下摆提了上来,露出了手枪。 不好,已经暴露,心民提着两扎茶干赶紧出门。发现老赵已经向这边走来,也许与老赵接头的同志就在旁边准备进店,心民灵机一动大喊“有人抢茶干啦”,径直向老赵方向奔去。 老赵和小魏在小胡同里探头窥视茶干店的动静,只见七八个家伙朝天举着枪在左顾右盼。老赵一把拽住进胡同的人说“快走”,三人逃到青蒲大桥下。这是跨越运河的大桥,对河的人们到镇上买卖物品必经此桥。 人多能遮耳目,老赵选择了桥的一端作为接头地点,这里上面是桥,桥下一侧封闭不通,选择的地方虽是死角,但遇险即可跳水。老赵介绍水波与小魏相识,明确小魏就是他和水波间的联络员,并叮嘱小魏要保护好水波安全,接着让小魏到旁边放哨。 我党有一批重要物资要运送到南下部队,地下党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老赵具体交待了接头暗号、接头信物以及注意事项后,紧紧握住水波的手…… “快跑有敌人!”小魏大喊。 老赵迅即把水波推入水中,飞也似的冲向小魏喊:“快跳水!” “你快跳!”小魏对老赵喊。 “追捕的是我,快跳!”老赵说着,用力把小魏推入水中。 老赵水性很好,如果当时跳入水中也许有逃跑的机会。他知道敌人在追捕他,担心他跳水后会影响水波和小魏的安全,于是选择从陆路逃跑,不料,他的大腿中弹而被敌人抓捕。 这次接头竟然成了水波和老赵的最后一次见面。老赵壮烈牺牲后,水波像断了线的风筝,没了上线。而小魏因无法开展工作又回到了原来的部队。 应声看着发呆的水波亲切的问:“何伯伯,你怎么哭啦?”水波的回忆被应声打断。他挪开踏板,爬到地下室取出一个手饰盒和一个小包包。应声很好奇,连忙问: “何伯伯,这是要做什呢杲昃?” “你自己看!”水波回答。 水波轻轻的打开盒盖,“红五星,和我父母放在坛子里的一样!”应声兴奋得叫起来。 水波手捧着四颗红五星,看着老赵刻上去的“水波兰光”四个字,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他思念自己的老首长老赵!他又为正光、兰芝含冤蹲狱而心疼。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其实正光、兰芝来韩桥租地时,水波已经关注上了他们。当时群众怕影响风水阻挠盖房时,他请来的风水先生是一名地下党员,那“开门就见桥灾祸不用瞧”的说法是水波的授意,这才使正光顺利盖上了房子。他天天想着老赵交待的押运黄金的任务,天天到接头地点等候,一等就是二十年,殊不知接头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邻居正光和兰芝! 他决定为正光和兰芝申诉,魏心民亦非常支持。江浪县公安局很快受理调查此案。办案人员调阅了“布郝专案组”的所有资料,除了本人的交待材料外,其它没有一份材料能证明他们地下党员的身份。 调查人员提审了正光和兰芝: 由于叛徒的出卖,一九四七年六月的一天深夜,老洪突然造访,命令他们立即转移,他们含着泪离开了老洪和自己三岁的儿子。按照老洪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新的上线老赵。老赵安排他们在韩桥租地落户暂时隐蔽,等待南下的命令。 在韩桥刚落下脚,组织上派人来联络,正光、兰芝别提有多高兴了,以为通知他们随部队南下。唉,在敌营里工作了那么多年,挺憋屈的,终于可以在阳光下工作,和同志们并肩战斗啦! 此次联络确实与南下有关,但不是马上南下,而是要承担更重要的责任等待南下命令。联络人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正光,上面写着黄金和银元的数量,落款是:一九四七年六月赵。联络人说: “老赵会在近期派人把黄金和银元送到,主要是黄金,银元是遮盖物,请查收妥善保管。南下部队会派人和你们联络,明确押运黄金南下的时间和路线。” 联络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包包递给正光,正光小心翼翼打开,啊,是两枚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正光、兰芝顿时热血沸腾,他们虽然没有穿上解放军军装,但终于每人有了一颗解放军军帽的帽徽。 联络人继续说,两颗红五星背面分别刻着“正”和“光”字,这是老赵亲手刻上去的。与南下部队联络员的联络信暗号是:水波兰光,他也会拿出两颗红五星,老赵在背面分别刻着“水”和“波”。 南下部队联络员仅有一人,当地地下党组织会派人押运黄金。联络信号:水波兰光。对方亦有两颗红五星,老赵也在背面分别刻着“水”和“波”。 联络人又掏出一张上面写满了字的纸头对正光和兰芝说:“这是老赵抄录的报纸上的一篇普通文章,你们要认真记住他的字体。接头时除了暗号用语和信物外,一定要认准老赵的字体,切记,这涉及到黄金的安全。另外,没有人主动联络,你们必须按兵不动!” 办案人员听了正光和兰芝的叙述,觉得可信度很高,不禁为之动容。对他们为党的事业所做贡献和默默的当社员坚守二十多年,又坦然自首含冤入狱而无怨无悔的精神感到震撼! 这批黄金与正光、兰芝有密切关系,公安局认定他们为保护黄金作出了重要贡献。然而,没有一个人能证明他俩是中共地下党员,因此敌特身份无法排除。鉴于他们对保护黄金所作的贡献,公安机关批准减刑,并由原来的关押改为监管劳动,应声也可以定期探望。为了尽快甄别他们的身份,公安机关还在积极查找老洪的下落。www.gebiqu.com ------------ 第四十二章 韩桥卖鸡 韩桥大队五队对面的江海河河东是海潮县,过了韩桥右拐二十米就是韩桥大队的代销点。人们很奇怪,这个代销点怎么设到邻县去了的?它是使用的没收周姓地主家的瓦房,解放初就开设在这里,也许是周姓地主有韩桥大队这边佃户的缘故吧。 代销点有朝南的三间瓦房,门面没有墙,安装了左右可以滑动拆卸的塔子门。关锁时就把一扇扇板门的上端和底端插进木槽里,形成一面木板墙。这样的门面很宽敞,门内不远处与门平行的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木柜台,把顾客与营业员隔开。柜台一端与屋山头墙之间架着一个大木墩,这是卖猪肉用的,整个韩桥大队的猪肉计划都是从这个墩子上卖出的。 店里有个煤球炉,韩桥大队只有这一处烧煤球,其它地方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都是烧的柴禾。因为营业员吃的定销粮,是青蒲镇上的人,有煤球票。生火的青烟越过江海河弥漫到韩桥五队的田野,人们就知道已经十点半钟了,如果风向相反人们则以太阳的方位来判断时间。挺有趣的,店里也有不在点儿上就生炉子的,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谁去喝酒了。营业员总是在柜台外面放一张条凳,一来供顾客小憩,二来可供坐店小酌的人饮酒挟菜。 总之代销点一有风吹草动,比如猪肉几点钟到,油盐有没有缺货,谁又去喝酒了炒的什么菜等等,韩桥人都一清二楚,因为韩桥人的生活与它密切相关。 灯盏用煤油对于应声来说是挺奢侈的,火苗大而亮堂,这对他读书学习很有好处,这是应声最大的一笔支出。他到代销点去打煤油,服务员不因为他是孩子而冷淡他,反而对他很热情客气,毕竟仅一桥之隔,也算是邻居,最重要的是他的遭遇谁不知道?谁不同情? 这里有老江和小江父子俩营业员。老江道: “应声,家里有鸡蛋吗?” “有鸡蛋。”应声回答。 “以后客人喝酒要炒鸡蛋就从你家拿,九分钱一个。” “好的,谢谢!”应声道谢。 “以后需要什呢葱呀蒜呀什呢的也就从你家拿,给钱。”老江又说。 “嗯。”应声很开心,他知道来店里喝酒的人不少,给他们供应些鸡蛋不仅能满足自己打煤油看书的需要,还能贴补其他支出。 他翻了一下,家里仅剩五六只鸡蛋,饲养的新鸡下蛋还早着呢!怎么办?都答应江伯伯了,出尔反尔可不好。他想着到社员家借些蛋回来,等鸡下了蛋再还上。他又想这样不好,时间长不说,鸡蛋大呀小呀也说不清楚。 他就想着买一只能下蛋的鸡回来,于是就到青蒲镇逛逛,打算挑只合适的鸡买了。新母鸡倒还便宜,但是何时能下蛋谁也说不准,再说这比他饲养的新母鸡也大不了多少,犯不着买。 他还是想买正在下蛋的母鸡,不是因为急用钱谁家也舍不得卖,这种鸡应该不多吧。运气真不错,他看见有四五只下蛋的母鸡,很眼热,心动了。可是数了下口袋里的钱他泄气了,钱差得太多了,买不起。 “卖鸡蛋啦,新鲜的鸡蛋。”有人在叫卖。 他闻声望去,一排边的人蹲在地上,守着装满鸡蛋的竹淘篓。他思来想去还是买点鸡蛋回去吧,口袋里有一块五角钱,买二斤鸡蛋没问题。共花了一块四角钱买了二十个鸡蛋。 他拎着鸡蛋开心的回家啦,跑了半天嘴干得很,他正端着碗喝着水呢,只听进对河那边有人大喊: “应声,应声,送二十个鸡蛋来!”原来是老江伯伯的声音。 他赶紧冲出门去答应:“好的好的,马上送来。” 应声来到代销点,只见朱学童坐在柜台旁边的那张条凳上。厉大守被逮捕后,公社迅速恢复了朱学童的大队书记职务,并兼革委会主任。他在和老江、小江谈供应问题,希望组织些便宜的货源供应给群众。如果青蒲镇没有,可以到江浪城和海通城组织,特别是肉联厂的脂油粑儿饼和罐头厂生产猪肉罐头的下脚料,多弄点回来,社员肚子里太寡了,一年才过年吃一次肉。销售价格可以比进价高一些,摊掉运费、损耗、用工支出等成本。 他接着说:“打几碗酒来,我代表社员请你们喝碗酒。应声,你也来一碗!” “不不,我是伢儿不喝酒,我走了。”应声回答说。 应声回到家,数了一下老江给他的钱,二十个鸡蛋,九分钱一个,一块八角钱一分不少,赚了四角钱。 他回味着朱书记说的那番话,一方面让他感动,走马上任就想到群众的生活,这让他迷茫的眼神顿时亮堂起来,这才是为人民服务的干部啊,而厉大守和施步仁他们根本就不配。另一方面让他思索,组织价廉物美的货源适当加价摊掉成本卖出,难道这不属于投机倒把?他从镇上买鸡蛋加价二分钱一个卖给代销点也合乎这个逻辑?他因为要兑现对老江“有鸡蛋”的承诺,才买了鸡蛋。这件事做得对还是不对?是不是投机倒把?他正忐忑不安呢。朱书记的这番话倒是对他的安慰,也给了他以启发。 他想着从青蒲镇回到家的四五里长的路上,他看到有人在桥头摆摊卖蚊蛤,有人在路边撑着自行车卖脆瓜,也有人在学校门口卖文具…… 想到这些,他似乎豁然开朗,自家住的是多好的地方,人来人往,还靠着代销点!他饲养的那一批鸡中,有一些公鸡,他觉得不能再养了,很费鸡食,应该卖掉。为啥一定要到青蒲镇去卖?就在韩桥路边卖不行吗? 他从家里找了块木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卖雄鸡头儿”的字样,当天就卖掉两只,都是两县交界处的人家买的,说家里来贵客,用雄鸡头烧毛豆子儿是上等菜。反过来还谢谢应声。 朱学童在水波陪同下察看五队的水稻长势。他恢复书记职务的当天就恢复了水波的队长职务。他们途经应声家时,看到路边的这块写着“卖雄鸡头儿”的木板,赞叹不已,朱学童书记还自言语的说:“伢儿走到我们的前面啦!”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三章 现场会议 大队通知在韩桥附近的五队仓库开会,这是朱学童恢复书记职务后的第一次队长、会计会议。很多人都在猜测会议内容。五队仓库是厉大守起事的地点,很显然是要清算厉大守的相关问题,那些与厉大守跑得比较近的人心思重重,担心要清算到自己的头上。有的是厉大守在任时提拔重用的,是否都要一刀切的把职务抹掉…… 五队的仓库其实就是三间房子,两头是粮囤子,中间一间是五队平时开会的地方。今天这里和过去一样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开会的气氛。与会者三三两两,有的站在仓库内寒暄,有的在晒场上聊天。连坐的凳子都没有,这是开会吗? 不一会儿朱学童和魏心民来了。学童说:“我介绍一下,这是公社的公安特派员,他挂钩蹲点我们大队。”话音刚落,会场响起了热烈掌声。心民一边说着“向同志们学习”,一边向大家挥挥手。 “大家是不是认为今天不像开会,是的,堂堂一个生产队没有那么多凳子,每个队都没有吧。没有就不要装,是什呢样子就是什呢样子。有钱了怕露富,没有钱还怕露穷?”学童继续说:“言归正传,今天是现场会,这个会大家一起开,一边看一边想然后大家都要说都要讲。”会议就这样开始了。 会议的第一现场是小寡妇家。猪圈里养着两头猪,正吃着散发着清香的切得密细细儿的青草。圈栏里养着四只老母鸡,看样子这个圈栏新围时间不久。有次,鸡吃了集体的庄稼,施步仁提着她家老五的耳朵都踮起了脚尖,老五哭着喊: “嫂子救救我!” “队长,你拿伢儿煞什呢气,有事冲我来!”小寡妇没好气的说。 “你家鸡吃了队里的田禾,怎么说法子?如果我俩那么一下,这事就算了。上床果好的?” “队长,你放规矩点儿,有事说事!”小寡妇拉着老五进了屋,回家就把竹园砍了,四只鸡被圈了起来。 此次,施步仁没有得逞,恼羞成怒,没过几天厉大守受伤住院,他就大耍威风把小寡妇给糟踏了。她刚过门就死了男人,一直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怕人耻笑就上吊了,幸好邻居救得及时。邻居说:“你公公、婆婆死的时候和你怎么说的?他俩把四个儿子交给你,要你撑起这个家,你死了小叔子们怎么过日子?”是呀,小寡妇现在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啊! 小寡妇记住了公婆的话,恪守妇道,一心把四个小叔子拉扯大。她很勤快,针线活儿很好,还学过绣花。你看孩子们穿得虽然旧,但干干净净,连补丁都是像模像样的。她除了上满勤,另外凡是插空能干的活,她都抢着干,就是为了多挣些工分。即便如此,靠她一个人的劳动所得远远不能抵扣一家五口人的口粮款。每到年终分配,人家多少都能分得些钱,可她家却要倒找集体好多钱,卖猪卖鸡蛋的钱几乎全赔上了!也有人说,小寡妇真傻,年纪轻轻的带着一堆小叔子吃这般苦。如果嫁了人,谁能哈个气?四个孩子还担心集体不抚养?自己生个宝贝,多靠身,将来也有人养老送终。现在围着四个小叔子转,这算咋回事? 小寡妇家住三间草房,她结婚时,公婆把房间和唯一的床腾给了她。公婆在猪圈旁搭了个小屋披,带着四个小儿子睡。公婆死后,小叔子们说不敢睡,有百脚(蜈蚣)爬。小寡妇就在自己房间搭了一张铺,让两个大一些的小叔子睡,还有两个小萝卜头就和自己睡一张床。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她正为分床的事发愁呢! 与会人员进了小寡妇的家,大家仔细看了吃的、用的、穿的……不少人眼睛湿润了。 会议的第二个现场是光棍司令家。一听就明白,他是光棍的头儿,四个儿子都没讨到女娘。开始人们这样称呼他,他还挺生气,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儿子确实找不到女娘能有什么办法?后来人们不再称呼他为“光棍司令”,这是刺激他戳人家的痛处啊!于是就喊他“司令”。 司令家共八口人,上有父母两位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四个儿子,其中老大四十岁出头,老四刚满三十,都是生产队一等一的壮劳力。司令夫妇俩属二等劳力,自己糊自己没有问题。这个家庭,虽说有两个老人需要赡养,应该说男丁兴旺兵强马壮,是生产队里劳动力最强的一户人家。 三代人住四间房,本来只有三间,当年司令结婚时,为了多一个房间,硬是把园前屋后的树砍了盖起一间房。原来住得还算宽松,可四个儿子长大了,家里变得拥挤不堪。 好心人为老大介绍对象。年轻人婚嫁时都时兴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而女方却说买不起三转一响不要紧,只要人好就行。女方父母在农村可算得上是很开明人士啦。约了时间上门相亲,年轻男女和双方父母都还满意,红娘笑得合不拢嘴。男方父亲说: “我女儿嫁到你家要和大家一起过日子的,想见见家庭的所有人。”这是非常普通的要求,老大实在,就把三个弟弟全叫了过来。 对方一愣,怎么多出两个弟弟?心想三代八口人,女儿嫁过来就九口人了,再生两个孩子,十一口人怎么住啊? 三个弟弟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说,我们三个弟睡堂屋,房间给哥哥、嫂子。 对方说,过日子又不是在戏场,三个大男人在堂屋呆着,是看戏还是听戏? 红娘批评说:“老大不会办事,我和女方说的只有兄弟两个,你倒好,硬是把弟弟都叫过来,不黄才有鬼唻!你们再盖几间房吧,我保证能帮着找到女娘。” 说得到轻巧,怎么盖房?他们四兄弟在队里一等劳力中挣的工分最多,平均每人每年挣三千分工,三分钱一分工,等于九十块,减掉六十块粮草钱,净得三十块。爷爷、奶奶口粮钱一百二十块,每个孙子应负担三十块。 也就是说,四个兄弟全年收入一百二十块钱,正好抵扣爷爷、奶奶的口粮款。哪来的钱盖房子?退一万步说即便有钱也买不到做屋梁的木材,那是要有计划的。后来发展了可以用水泥桁条了,可是钢材和水泥的计划又哪里能搞到? 老二当兵回来,县上安排他到刘新煤矿当工人,在煤矿当地农村谈了个女朋友,带回家准备结婚,她一看没有婚房哭着鼻子走了。老二发誓一定要挣钱把家里房子盖起来,让兄弟们都能找到女娘。在矿里他没有豪言壮语,累活险活抢着干,本来可以改变家庭命运的,可是在一次事故中因瓦斯爆炸不幸罹难。 与会人员看着光棍司令憔悴沧桑的脸,看着他老二穿着军装的遗像,再看看这个家,眼晴又一次湿润了。 会议的第三现场是应声家。应声在韩桥路口,把写着“卖雄鸡头儿”的木板依在条凳上,旁边搁着装有小公鸡的笼子,他就坐在小矮凳上看书。队长、会计们都非常惊讶的停下了脚步,心中在想:“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有好多杲昃可以摆摊卖呀!对对,还可以组织社员家家户户加工生产!” 接着水波领着大家看了应声家的两头猪、十多只鸡和一分地的大蒜。与会人员个个赞叹不已,“细杲昃真灵光,像他这样干肯定很快富起来!” 与会的二十多人站在应声家堂屋间,等着朱书记和魏特派员讲话。学童说:“我和特派员商量了,今天没得领导讲话,没得指示要求,大家畅所欲言谈体会谈打算,关键是回去怎么做。” 心民说:“我先发言。解放后,我一直在县公安局工作,对基层的情况,特别是社员的生活状况不是很了解。下到韩桥后我走访了不少农户,今天又看了三个现场,感触非常深。我在想,当年我和水波同志在革命烈士老赵的领导下做地下工作,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完成任务,这是为什么?从大的方面讲,是为了实现伟大的理想,从小的方面说,不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嘛!一个小寡妇竟然要抚养四个小叔子,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怕大家笑话,我熬不住流泪了。” “再说光棍司令,听到这个名字感到好笑,听了这个故事后,还有谁能笑得出来呢?兄弟四个都是一等一的壮劳力,做的是一等一的事,挣的是一等一的工分,就是盖不起房,娶不上女娘!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我们能把十分工的分配水平提高到一块钱呢?如果他们在农闲的时候有活儿做有收入呢?” “至于韩桥怎么解决群众苦群众穷的问题,我初来乍道说不准,但是我作为挂钩蹲点干部,我会尽全力支持大家发展经济。” 心民的发言博得大家唏嘘不已,都点头称是! 学童说:“我也谈谈参加现场会的感受。首先我要向大家作检讨,像小寡妇和光棍司令家这样的状况在我们大队还有,有的还更严重。形成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我被打成走资派,但在打倒之前,我要对自己的工作进行反思检讨,群众穷我是有责任的!让群众过上好日子不是一句空话,要落实到行动上。我们大队土地利用率很高,棉花、粮食的产量已经不低,当然要提高肯定有潜力,但这个潜力很有限,如果光靠提高产量增加农民分配水平,能提高多少?非常有限!我们要想办法发展集体副业,副业来钱快,能很快提高分配水平。步应声还是个伢儿,他都知道在韩桥摆摊卖鸡,都知道种蒜养鸡挣钱,我看了后真感到惭愧,伢儿走到我们当干部的前面啦。有好多三等劳力闲着没事做,是不是可以到韩桥摆地摊?把家里的、队里的剩余杲昃拿出来卖,能卖多少卖多少,挣一个是一个嘛。还有不少妇女会绣花,像小寡妇如果有绣花的活干,不就不会这么苦了?还有织布的,打毛线的,做衣服的,掐凉帽辫子的……大家不要小看了韩桥,两县交界,又有代销点,水陆交通方便,正好处于青蒲镇和柳桥镇之间,这是不要花一分钱的能挣到钱的现成资源。” 队长、会计们的心被学童说热起来了,纷纷发言: “我们队里的年轻妇女会做绣花枕头,”大家哈哈哈大笑,“新娘结婚的枕套都是她们帮忙绣的,亲戚朋友看了眼热,也请帮忙,还给钱。”一队队长说。 二队会计抢着说:“你们的技术不行,新媳妇大部分是我们队嫁过去的,技术好的老娘们儿在我们队里,”逗得全场大笑,“真的,她们绣的鸳鸯戏水就像个真的,上海的亲戚还当宝贝,来都要带走几套。” 大家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又像找到了致富路,振振有词。什么筑窑烧砖烧瓦,什么嫁接胡桑养蚕,什么种蘑菇种瓜果蔬菜,什么养鸡养鸭养金鱼,什么缝衣服打毛线,什么织布扎染做被子……整个会场像炸开了锅,大家抢着发言,相互启发。看着他们喜形于色的样子,就像一个个怀揣着致富经似的。 朱书记最后总结说,今天的现场会开得很好,不定调子,不定路子,做什么怎么做,只要能提高群众收入就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队全力支持你们! 话音刚落,应声的家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笑声,这掌声这笑声,很快传遍了韩桥大队,在江海河的上空盘旋不息,这块土地上正在燃烧起脱贫致富的希望。www.gebiqu.com ------------ 第四十四章 应声复学 郑严被厉大守作为教唆犯打倒,厉大守被公安局逮捕后,中心校很快恢复了他高岸小学校长职务。 他走马上任,很快恢复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后,最想办的一件事,就是解决步应声的上学问题。 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聪明伶俐,却被厉大守打成反革命,三年级就被学校开除。不然,应声现在应该和吴一芳、朱众辉他们一样快读初二了。 这么大的孩子了,总不能让他读小学吧!可是掉了几年的课,又怎么能直接去念中学呢?郑严越想越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郑严又想,其实在那些日子里,学校停课闹革命,学生也没有怎么上课。复课后又搞开门办学,搞什么学工学农学军,真正上课的时间也不多。这么一算,应声掉的课并不多。加起来,估计掉两学期的课吧。 他想做一次家访见见应声,并当面测试一下。 吴一芳陪他来到了应声家,她“咚咚”敲门。 “来啦,来啦!”应声边答应边开门。 “郑老师!是你?”应声很惊讶的说。 他给郑老师和一芳都倒了碗白开水。郑老师看着灯盏旁的一本书,饶有兴趣的翻阅起来。 这是一本《家禽饲养大全》,有的地方应声还画了杠杠,有的地方还打着问号,有的地方还写着简单的心得。 “你看得懂吗?”郑严问。 “看得懂,耿叔叔给他两箱书,抄家前就藏到草菑里了。他被关押时,我经常帮他到草菑里拿书,看得都快差不多了吧。”一芳抢着说。 应声挠挠头,有些腼腆的说:“有不少字不认识,我就查字典。有些说法实在不懂就打上问号。有的问大人,有的当时没有懂,屁股一转又懂了。” “看的都有哪些书呀?”郑严问。 “开始看的《唐诗宋词选编》,耿叔叔住我家时,已经教我了,可有意思啦!接着把四大名著看了一遍,开始看不懂,可难了,每一页要查几十次字典才能看得有点明白,我倒不想看了。转念一想,耿叔叔说,只要把这两箱书看懂了就有本事了,我又坚持看了。”他突然扬起头,脸上露出喜悦,“嗨,看着着着,觉得一个个人鲜活鲜跳的,有好多故事,连猜带蒙,实在看不下去的就查字典,看的速度快得多了。” 郑严笑着摸着应声的头,情不自禁的说:“好,好,争气,争气!那你怎么又对饲养家禽的书感兴趣了?” “被关押出来后,家里一塌糊涂,什呢都没有。队里只管我的口粮,买盐买油的钱从哪里来呀?白医生是给了我十块钱的,把它用完了怎么办呢?”。 一芳插话说:“白医生就是耿叔叔的女娘。” 应声接着说:“父母在家的时候经常和我说,人有时间就要找事做,不能荒掉,说牛栓在桩子上不耕田也是老。我又不能上学,这么多时间总得做点事吧。一芳他们帮忙,一起到街上买了鸡呀猪呀还有蒜种,我就开始看这些书了。” 应声让郑严看了已经睡得乖乖的猪和鸡,又说请他去看蒜地。 郑严看了他种了一分地的蒜,不解的问:“你种这么多蒜做什呢?” “队里分的口粮加上园前屋后的瓜果蔬菜,我一个人吃不完。听一芳父母说,过年时,人家请客都用大蒜炒肉丝,用大蒜扣猪肚儿,扣蹄子。说好多人家都要买蒜,我就种上了。” 应声又眉飞色舞的说:“郑老师,我在桥边摆摊把八九只雄鸡头儿全卖了,鸡的本钱全回来了,还落下了十几只母鸡。在街上买了二十个鸡蛋,卖给代销点,挣了四角钱,朱书记说,这不是投机到把。白天全大队的队长、会计在我家堂屋开会,说什呢脱贫致富的事,讲得好得不得了。” 看了,也听了,郑严犹豫了,应声已经开启了独立生活的篇章,像他这样干下去,凭他的毅力和智慧肯定也能很好的过下去,还动员他去上学吗?是不是多虑了?可他又想,这个懂事的孩子能上学掌握更多知识,不是更好吗?不更有利于他科学种田,科学养殖吗?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良知和前瞻目光,迫使他不能短视,一定要动员他复学,除非孩子铁了心要种蒜养猪,否则不是耽误了一个可造之材成长的黄金时光?于是他问: “应声,你还想上学吗?” “想,想死啦,做梦都想!”应声说着发出了哭宝声,“看着人家细伢儿背着书包,想着一芳、众辉他们都上初中了,心里就问,我没有反对革命啊,为什么就不让我上学呢?” “应声,我的老师还想见你唻,要么和她说说收你去读书?”一芳兴奋的说。 “想见应声,为什呢?哪个老师?”郑严有些不解的问。 “就是高岸小学原来教五年级语文的薛老师,她现在中心校教初中语文。峥嵘岁月稠的‘稠’字,她教错了,在班上还向同学做了检讨,这是应声的功劳。” “啊?”郑严既惊讶又很感兴趣。 “还有好耍子的唻。有一天薛老师找我去她办公室,我就紧张兮兮的去了。”一芳又说,“薛老师拿着我的作文本问我,作文题是《讨饭村今昔》,你怎么改成《昔日讨饭村今日幸福队》的,我说:‘薛老师,现在是新社会,没得讨饭村了!’” 那天薛老师愣了一下,突然把吴一芳搂到她怀里,像她娘那样搂着,一芳不知所措,办公室的十几位老师都感到莫名其妙。 薛老师慢慢的把她松开,站起来说:“各位老师,《讨饭村今昔》这个作文题好不好?” 老师们说,还用说嘛,是参观回来后语文老师一起商量定的,挺不错的! 薛老师说:“真错了,吴一芳发现问题了,让她给你们讲课。” 一芳涨红了脸,把应声对这道作文题的看法说了一遍。 “步应声?就是被拉到我们校巡回批斗的那个孩子?”老师们几乎异口同声,既佩服赞叹,又为应声不能上学而惋惜,更为自己教学出错而自责! 好在学校的教风学风端正,老师都在班上做自我批评,并鼓励同学们指出老师教学上的错误,争取教学相长。从此,老师们备课上课非常认真严谨。特别是薛老师,她觉得自己教初中是小牛拉大车,但没有老师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为了提高教学水平,她经常用业余时间到青蒲中学去找名师请教。 郑严听了十分激动,兴奋的一拍大腿说:“好!去中心校和薛老师商量!” 第二天一早,郑严就找到了薛老师,两人都认为应声的语文水平已经超过了现行初二学生的水平,插初二班没有问题。当时在戴帽子中学中开设的主科还有数学,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学四、五年级和初一的数学都没学过,一下子跳到初二肯定适应不了。但是这么大的孩子又不能让他读小学,所以不管是读初一还是初二,都得过数学这一关。 郑严和薛老师商定,两人分别找出初一和小学四、五级的数学课本,请数学老师辅导,让应生在寒假期间突击训练学习,到时确定插哪个年级。 郑严知道,他插班上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其父母是在押敌特,自己又是反革命,谁敢接受。郑严只能找中心校长说情。校长说: “孩子的遭遇值得同情,现在也正是上学的时候,我本人也希望他来学校上学。但是,他父母是敌特,这个不假吧,他的反革命帽子是上头给戴的,谁敢推翻?老郑啊,我是快退休的人了,你饶了我,让我安全着陆吧,不要弄得快退休了,还戴个包庇反革命的帽子。” 郑严直叹气,又能说什么呢? “你别叹气,我也是有同情心的人,但到时候我不得退休,又有谁同情我呢?要不这样,你到公社找找,能不能出个证明,说应声不是反革命。” 郑严找到公社专案组,工作人员说,这证明不能出,他被定的是反革命。郑严说,他个小屁孩,还不懂什么是革命,怎么可能是反革命呢?专案组的人说,他们也是借来帮忙的,不然找找新来的特派员问问。 郑严向特派员魏心民介绍了情况,魏心民马上自责的说: “应声我知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上学的事呢?郑校长你做得对。” 他马上从专案组调出材料,案卷里只有应声的交待材料和胡进炎被蛇咬伤后的检举记录。他仔细看了这些内容后拍案而起: “这算什呢反革命!真的反革命我们公安局会把他抓起来判刑的。”接着吩咐专案组的人:“出证明材料,步应声不是反革命!有责任我负。” 魏心民的果断、正义,让郑严感动不已! 郑严找了他的老同学帮助应声辅导数学,应声想着马上就能上学,别提有多开心,补数学的劲头可足了。老师每辅导一次都要布置很多作业,应声每做完一道题,都要弄懂为什么这样解题。 一芳十分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去上学,她小小的心灵里怪怪的,总觉得有应声的影子,应声有什么事,她就想着去过问去关心。此次应声补数学,她一直陪着他,鼓励他,帮助他。应声反应快,接受能力强,又善于思考,提出了好多问题,一芳有时也答不上来。 寒假快过去了,郑校长和他的同学以及薛老师对应声的数学水平进行了测试,认为差不多可以与同龄学生一样读初二。 郑严向中心校长汇报他们三人对应声的处置意见,提交了公社关于应声不是反革命的证明。 校长戴上老花眼镜,瞅着公社证明,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孩子有学上了。”看毕,他摘下眼镜,慢条斯理的说:“步应声就和初一的孩子一样,直接升初二。他父母是敌特还在押,为了不给别人抓把柄,先作为初二的旁听生吧。” “校长!你……”郑严都急了。 “别着急,暂时的,暂时的。” 郑严想,校长还有半年就退休了,他既想让应声上学,又怕因此影响自己退休。怎么好逼老人家呢?呵,等他退休了再说。www.gebiqu.com ------------ 第四十五章 割错尾巴 现场会议像春风一样吹拂了整个韩桥大队,家家户户都热闹起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议论的都是如何脱贫致富。腰间拴根绳儿,各有各的门儿。每个细胞活跃起来了,整个机体显出了生机。 首先活跃起来的是韩桥这个两县交界的地带,都摆满了地摊。工艺品、纺织品、绣品、家禽、蔬菜……品种繁多,花样百出。 听说韩桥有了地摊,远道的人都赶过来买卖东西,人气旺了起来。开始主要是在韩桥大队五队地界交易,由于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就自发的到韩桥东边的海潮县慎修公社巩固大队地界设摊,韩桥形成了以桥为中心向东西两侧延伸的长龙式地摊市场。 应声占据着地利优势,早早就在最好位置摆上了地摊,鸡蛋、大蒜、南瓜、扁豆、豇豆、丝瓜等好多品种都展示出来,他觉得自己吃不完的蔬菜瓜果都应拿出来卖,能赚一个是一个,放在家里烂掉可惜。 巩固大队革委会发现韩桥西边的人,把资本主义尾巴伸到他们大队的地界,摆上了地摊,担心蔓延下去会影响他们全大队的政治生态。穿着蓝衬衫的干部气鼓鼓的越过韩桥,准备找韩桥大队领导交涉。不知道他是不小心还是有意欺负孩子,把应声的鸡蛋淘篓踢翻了。应声哭着喊:“我的鸡蛋,我的鸡蛋!”大家群起而攻之,把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嚷嚷着:“蓝衬衫,赔鸡蛋!蓝衬衫,赔鸡蛋!” 蓝衬衫挺老道的说:“你们嚷什呢?我是来找你们领导交涉的!你们看看,你们的人把地摊都摆到我们那里去了!” “我是队长,什呢事?”何水波说着,手挥挥示意群众闪开继续摆摊。 “你们韩桥大队的人到我们那里搞资本主义,还管不管?” “什呢资本主义,你先赔鸡蛋,先赔鸡蛋!”群众又喊起来,接着又围了上来。 “你还是把人家伢儿的事处理好了吧,群众都看着你呢!”水波劝说。 蓝衬衫看着这架势,觉得不赔钱过不了群众这一关,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五角钱,很不情愿的扔给了应声。接着甩了甩手,转头就走,只字不提交涉的事了。 “你不是说要交涉什呢事的,怎么走了?”水波大声问。 “走着瞧!”蓝衬衫头也不回,嘴里咕囔道。 他回到大队向主任汇报情况说:“韩桥大队很不配合,还让群众闹事,踢翻了鸡蛋硬叫我赔,没办法,自己掏了五角钱,要不然不让走呀,太欺负人了!” 主任说:“啊,竟然有这事儿?这样吧,我们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不允许资本主义尾巴在我们大队存在,只要他们再到我们的地界摆摊,货物全部没收!” 蓝衬衫听了主任的一番话,踢翻鸡蛋赔钱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于是逢迎道: “领导高明!我一定把事情办好,决不让桥西的尾巴伸到我们桥东,只要敢伸过来,我就坚决的把它割掉!” 水波捉摸着,蓝衬衫这个人是巩固大队革委会的,对我们的群众到他们那里摆地摊不满,今天又遇上赔钱的事,心中不悦,肯定会有什么动作。不管怎么说,不能因此而影响刚刚激发起来的群众脱贫致富的热情。他临时做了个决定: “社员同志们,桥东边是慎修公社巩固大队的地界,我们不要去摆摊,这样会影响与邻县邻队的关系。从明天起,在韩桥西边,不管是五队的人,还是其他队的人,谁来得早谁摆,五队不搞地方保护主义。记住了,对面不要去!” 在场的群众纷纷拍手赞同。其实五队的群众是有看法的,他们不是五队的人,凭什么来占地盘儿?水波耐心的做工作说: “靠五队的这么点杲昃,形不成气候,会有多少人来买呢?要摆摊的人多,卖的杲昃多,才会有人来买,才能挣到钱。” 水波把这个道理在大会小会上说,挨家串户讲,社员们真听进去了,五队的人与其它队里的甚至桥东的社员都能和睦相处,相互照应。 韩桥大队的人听了何水波的意见,都不去河东摆摊,免生是非。 桥东的人见桥西买卖货物热闹,开始是来看稀奇,渐渐的心也动了起来。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自发的摆起了地摊,这样,桥东、桥西形成了一个整体。 蓝衬衫当时到桥西来,本想交涉摆地摊的事,因踢翻鸡蛋赔了钱,心中很窝火,就想伺机报复群众。回去后向领导凑了本,拿到了主任给的尚方宝剑,就想整一整在他们地界上摆地摊的桥西人。 桥东的社员听说大队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纷纷逃到桥西来摆摊。蓝衬衫带了一班人跑了个空趟,闷闷不乐,责怪有人走漏了风声。他心中滴咕着“下次行动一定保密”。 天刚蒙蒙亮,桥东的社员和桥西一样,早早的摆起了地摊。蓝衬衫带着人到桥东自家地盘上,想割桥西来摆地摊群众的资本主义尾巴。蓝衬衫指挥伙伴们把地摊上的东西全部没收,装上板车,拉到大队。 群众对大队的做法极为不满,纷纷到大队要货,要求赔偿损失。 蓝衬衫这才明白,本想教训一下桥西人出口气的,没想到全割的是本大队群众的资本主义尾巴。退还货物不说,蛋坏了鸡死了什么的,还得赔偿点损失,不然群众不会罢休的。 更让蓝衬衫郁闷的是,公社书记在三级干部会上点名批评巩固大队,工作作风粗暴,不宣传教育,不启发引导,在社员不知情的情况下,采用强行没收的办法割资本主义尾巴,使干群关系恶化。 其实,资本主义尾巴割是割不完的。韩桥地摊市场,越来越红火,也给韩桥两岸的群众增加了不菲收入。后来这里遇上了很多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行动,两地群众互通情报,相互协作,桥西检查就溜到桥东,桥东行动就蹿到桥西,在夹缝中生存下来,发展壮大。对韩桥这里的资本主义主尾巴,两县检查的人戏说:长长的尾巴,滑滑的毛,抓不住来割不掉!www.gebiqu.com ------------ 第四十六章 上海探路 现场会议上,二队会计说,他们生产队妇女绣花技术好,上海亲戚每次来都要带走几套绣花枕套。这一席话让朱学童寝食不安,脑子中翻来复去的回响着二队会计的声音。 他跑遍了一队、二队所有家庭,亲眼目睹了每个妇女的一幅幅绣品。有不少人说,绣得最好的是小寡妇沈秀珍,听人说她是沈绣传人,至于凤凰怎么落到鸡窝里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和何水波来到秀珍家。她拿出了一幅幅压箱底的绣品,说得头头是道。她说,听说上海人喜欢这些东西,可以找一个上海人最喜欢的样品回来仿一仿。但是绣花这种东西,要有技术,也很费时间,还要有点儿本钱。 她的这番话对学童既有很大启发,又让他冷静下来。韩桥大队有十个生产队,有绣花技术的主要是一队和二队,就是有好产品,面上也很难脱贫呀! 他又觉得,现在的韩桥地摊市场上,虽然有好多品种,五花八门,虽说能挣点买油盐酱醋的小钱,但是大多是本地人在买来卖去。实际是农家缺什么买什么,多什么卖什么的自然交易。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如果能找到既简单又有外地人买的产品该多好啊!天呐,到哪儿找啊! 他嘲笑自己,还没有下水,怎么知道深浅呢?有无好产品不找怎么知道有没有?所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带着群众的绣品去上海走一趟。他当了好多年的大队书记,海通城都没去过几回,忽然决定去上海,也确实够大胆儿的。说走就走,雷厉风行,他和水波及二队会计背着各式花样的绣品开启了上海之行。 为了节约路费,他们没天亮就步行去了海通轮船码头。已是晌午,码头候客大厅外,到处是小摊小贩。 “茶叶蛋,卖茶叶蛋啦!” “卖臭豆腐!正宗的通港臭豆腐啦!” “卖玉米啦,新煮的玉米!” …… 学童心想,原来城里也有资本主义尾巴?不一会儿,看了叫卖的人慌慌张张提着东西想离开。一个套着写着管理员红袖套的人大喊: “别跑,跑什呢?” 那些摆摊的人乖乖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管理员见一户撕一张小条,学童侧过身去看了一下,上面写着:管理费五角。 小摊贩们交完钱,又开始大声叫卖起来。原来他们想离开,是因为怕交五角钱地摊费呀。 学童朝着水波和二队会计问:“你们说,这算不算资本主义尾巴?” “肯定是!”二队会计抢着说。 水波说:“开始是,交了管理费就不是啦!” 学童不解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怎么交了五角钱,就变成社会主义了呢?” 其实他们仨都认同小摊小贩的存在,不然韩桥的地摊市场怎么可能形成?但是又担心是搞资本主义被取缔。他们并不明白政治与经济的关系,但是他们真真切切的看到:交了五角钱,小贩就能合法叫卖的情景。这激活了他们的大脑,也许对韩桥市场今后的存在和发展会有帮助。 船票是晚上六点的,还有这么多时间怎么办?学童被大片的菜地所吸引,这是海通港大队的地盘,他们和种地的老农聊了起来。学童问: “您这地是集体的吗?” “不的,是自留地,我们家人多田自然多啦!” “您种这些杲昃队里管不管?” “不管。什呢能卖好价钱我呢就长什呢。我呢种的比集体好,好卖钱!” “那个前面的厂是哪里的?” “是小队的,大队的厂更大,我们这边的社队企业不少,年轻人都进了厂。最近大队办了个菜市场,鸡呀鸭呀鹅呀鱼呀虾呀,猪羊牛肉蔬菜水果,什呢都有。我家田里种的这些杲昃,就是拿到那里去卖的。还有人在这里买好多货,贩到外地去卖。” 学童他们饶有兴趣的去了菜市场。哇,有十多亩地的露天大市场。煤渣石子地面上,整齐的排列着众多摊位,用砖砌成墩子,在其上方搁置水泥板就成摊位了。四周和场内都有用砖头砌的排水沟,就是天下雨地上也不会积水,人们撑着伞穿着雨衣同样可以交易。听说大队把这一个个摊位租给摊贩,并派人在这儿管理。 “时间差不多了,去坐船吧。”学童和水波看得正入神,二队会计喊道。 “笃……”客轮启航啦,江面上,百舸争流千帆竞发;长江北岸,五山逶迤万顷翠波。暮色苍茫,残阳如血,客轮在无际的红色波涛中破浪前行,追逐着明天的朝阳。 踏上上海的土地,第一件事是要卖掉这些绣品。这样既能减负,又能赚到零花钱。 可是上海这么大,在哪儿卖?也不知道是什么政策,别让人家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对群众怎么交待?如果被当扰乱市而抓去蹲班房不成了大笑话!学童办事向来稳妥,他不敢贸然摆摊叫卖。就让二队会计去找亲戚家打听,这也许是他带其来上海的原因吧。 二队会计回来说,正规的买卖就得批发给商场,或者到政府指定的交易场所接受管理,这点东西不可能这样做。也有不少人在车站码头摆摊,或者走街串巷叫卖,管理市场的人管也管不过来,他们只管大街,小街小巷都交给街道居委会啦。怎么管?越管越多,赶得快来得快。唉,有人喜欢,禁不了的。 于是,学童和他俩商定走街串巷叫卖,还真卖了不少。忽然有个中年妇女对他们说: “你们不要在这里叫卖,影响治安。要卖到市场上去卖。” 在人家地盘上,岂敢说个不字,反正也卖得没多少了,大家一边说着“好呀好呀”,一边收起绣品就走。 在胡同的三叉口,场地相对宽敞,围了好多人在买卖什么,挺火爆的。那中年妇女又过来了,摊主说: “大姐,你看看这猫匾漂亮吗?” “不错,挺喜欢的。” “喜欢啊,那这块匾就给你啦!” “多少钱?” “自已人,不要钱。” “谢谢啦,以后有什么卖的都到这里来,我给你张罗,没人收管理费!” 朱学童感叹,摆摊叫卖也有门道啊!他忽然产生了买一块猫匾的想法。 他仔细看了看这猫匾,工艺简单,制作方便,成本低廉,但确实挺好看的,上海人喜欢追求艺术美呀!再不下手眼看货就卖完了,他赶紧把这个挑了一遍又一遍的猫匾买了下来。 水波和二队会计不解的问:“买这个杲昃做什呢?” “你们看,做这个杲昃简单,把几个部分组装起来就行,女的能做,男的也能做。成本低,做一个赚一个。做绣品技术要求高,花时间也多,不可能家家都做。做这个猫匾,只要愿意做哪个都做得起来!” 水波和二队会计连连点头,觉得学童有眼力。是啊,也许就是这个眼力,能把韩桥人带上致富路啊!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七章 跳水救人 吴一芳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要么肚子隐隐作痛,要么胸部胀痛难忍,要么全身松软无力。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着她娘忙得没有休息的时候又不忍心去发嗲!估计不要紧吧,自己还就坚持着上学去了。 她没精打彩的坐在座位上,等候老师来上课。她挪了挪屁股,觉得滑滑的,一看惊呆了,满凳子都是血,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好在薛老师对她印象不错,她就去找她。 薛老师真好,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帮助她。另外,还给她讲述了一些女生生理知识,一芳紧张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天上午是数学课,老师管不住课堂秩序,同学们对数学老师没有敬畏感。调皮的朱胖子无所顾忌,就趁一芳去找薛老师的机会,把她坐的被血浸透的凳子搬到了讲台,胡说八道了一通,同学们一个个把目光投向吴一芳,发现她不在,就乱七八糟的议论起来。朱胖子感到很得意,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吴一芳小产了。 “朱胖子,你再敢胡说!”应声站出来说。 “谁帮她说话,这伢儿就是谁的!”朱胖子话音刚落,全班轰堂大笑,弄得应声很难为情。 进炎出来打抱不平,他手一挥,韩桥大队的几个男生都冲上讲台,揪住朱胖子。应声、众辉、厚强、进炎四个男生,可以把朱胖子揍扁了!然而他们小小年纪遇事已有了分寸,这与在上小学时殴打应声后,学童和郑严的严格教育有关。 朱胖子怕吃苦头,双手举起:“我投降,我投降!”于是大家都松开手,各自回到座位。可是朱胖子又神气起来了:“你们看看,韩桥大队的男生争着做爸爸!” 教室里笑声、掌声此起彼伏,有的同学笑得前俯后仰,有的同学还跺脚起哄。此时应声怒不可遏,他手一挥,韩桥的男生跟着应声又冲向讲台,把朱胖子摁在地上。 “你再敢胡说?”应声大声吼道。 “不敢了,不敢了!我发誓,再胡说就掉到井里淹死。”朱胖子看了众辉、厚强和进炎高高举起的拳头害怕了,又一次投降。 他们才回到位置,教室里刚刚安静下来,吴一芳就进了教室准备上课,可是她的凳子没了。她在教室里找来找去,同学们犀利的目光看着她,发出“哈哈哈”的嘲笑声。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短凳斜躺在讲台上,黑板上写着:吴一芳小产了。同学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很难听。一芳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哭着喊着冲出了教室…… 一芳哭着冲出教室后,这可把大家吓坏了,同学们都纷纷溜出教室,大声喊着一芳。老师们也紧张起来,校长带领老师在校园里分头寻找,哪有一芳的下落? 校长想得可多了,天要惩罚谁,躲都躲不过。自己很快就要退休了,怎么出了这种事呢?够小心的了,应声复学的事,也只答应他旁听,不就是怕人家说包庇敌特子女而影响退休的吗?可现在倒好,又来了个吴一芳失踪!天意难违啊! 同学们都在自发的寻找一芳,都为刚刚对她的嘲笑、讽刺感到自责,朱胖子也紧张得脸色都发了青。 薛老师带着应声等同学往校园外走去,莫非一芳出校园了?应声不顾一切的大喊:“一芳,你在哪里!” “有人跳河啦,快救人啊!”这声音是从学校北侧引河的对岸发出的。 学校北侧有一条人工河,向东与江海河交汇,向西可从运河引水。在学校的西侧有一座拦河土坝,坝下是一个小船可以通行的涵洞,坝上是通往克信公社的大路和灌溉渠。就在这个土坝旁边,建着电灌站,两个巨大的抽水泵在坝的东侧河里取水,灌溉着运河东侧八个大队的农田。学校东侧不远处,与土坝相对的有一座水泥桥。韩桥大队的学生应声、一芳他们,天天从河北经过此桥,沿河南岸边的路直达学校。 一芳就是从教室出来径直冲上此桥的,她站在桥的中央,一跃跳入水中,顺流漂到学校附近。 那跳河的是一芳吗?应声想着对岸的呼救声,又大喊:“一芳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你不要离开我!”他边喊边奔向河边。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一上一下的在水面上向电灌站方向漂移。 应声大声吼道:“赶紧叫电灌站关闸!”喊声刚落,他扑通跳入水中,顺着电灌站抽水的吸力,快速向一芳游去。 河的两岸站了很多老师、学生和群众,他们都在为应声、一芳紧张。眼看着离吸水的巨大漩涡不远了,一个个攥紧拳头,手心中捏出了汗。 应声已拽住了一芳,可是吸水的力量使他俩渐渐的向吸水口靠近。怎么办?应声试图拽着一芳逆水而上,争取爬到河岸。可是他逆游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吸水的力量,眼看着离漩涡越来越近。他突然想到,必须快速潜到河底,以河底来固定自已,避开吸水口的吸力,再慢慢向岸边爬行。他紧紧抓住一芳,对抗浮力死命的闷入河底。 岸上的师生和群众,看着两个孩子沉下去了,都在惋惜,有的同学发出了凄惨的哭声。 此时,电灌站的马达已停止转动,河面的漩涡趋于消解;公社医院的救护车也一闪一闪的驾驶到了河边。 应声一条手臂拼命拽住一芳,一只手死死抠住河底的泥巴,两只脚尖紧紧钩住淤泥,艰难的向河边爬行。他越爬越觉得轻松,似乎没有了吸力。试想一下,如果马达还在飞速转动,应声你能顶得住吗? 两岸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应声拽着一芳浮出了水面,他用力抱起一芳趔趄着挪向河坎,没几步就倒下了…… 应声、一芳被迅速抬上了救护车。应声水性好,并没有呛水,是因为体力不支倒下的,经医生抢救,很快苏醒过来。而吴一芳因呛水窒息时间较长,还在全力抢救中…… 一周后,中心校召开了建校五十年以来的第一次专题表彰大会,授予步应声见义勇为英雄称号,校长亲手颁发了奖状奖品。吴一芳作了答谢发言,老师和同学代表都在会上表了态。最令人灵魂震颤的是应声发言中的一句话,“即使不是吴一芳,是别的哪个同学落水,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拼命抢救!”会场上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后来,学校因吴一芳事件,在五年级以上班级开设了生理卫生常识课。www.gebiqu.com ------------ 第四十八章 民中物语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应声他们已经初中毕业啦。厚强和进炎拜师学了瓦匠,师傅把他们带到外地,在公社建筑站承揽工程的工地上干活儿。应声、众辉和一芳到克信民办中学读高中。 新的学校新的希望,克信民中是应声见到的第一个最大的学校。 应声每天由东向西途经克信大桥,既可以领略通扬运河的壮观,又可以眺望公社会堂的雄婆。桥西坡下,左侧是供销社、农具厂,右侧是机电站、菌种场。右转途经沙石飞扬的三零四国道,步行一公里左拐经公社医院后,就到达了学校。 应声非常喜欢走这条路,这里虽然不及青蒲镇繁华,但大桥到学校这短短的一公里多长的路旁,几乎集中了公社所有的重要单位。 学校大门外是一条两米多宽的土路,把学校、医院和六个大队与三零四国道连接起来。 路南是土操场,设有篮球架、单杠、双杠、沙坑,这些体育设施应声是第一次见到。 路北就是学校的教学区和办公宿舍区。临路的一排平房是教室,左边是初一、初二,右边是高一、高二,中间通道两侧是黑板报。 通道向里延伸连接第二排平房,老师办公、住宿都在这里。 两排房子的西侧是厨房,厨房门口有一口井,每天早晨工友就把蒸笼放在这里。同学们早晨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饭盒放在蒸笼里。工友把饭蒸好后,在中午下课前把蒸笼又搬到这里。一下课,同学们就涌到井边取自己的饭盒吃午饭。 学校的老校长,也是这所学校的创始人,前段时间被隔离审查,因忍受不了折磨,就在学校后面投河自尽了,后来给他安了个毒害青少年罪了事。每逢忌日,附近有好多群众到他投河罹难处烧纸钱,放河灯,为他招魂续魄。 挺有意思的是,新任校长是原公社革委会主任,他是被县革会隔离审查的那位主任的继任。公社主任怎么会安排到下属学校当校长?谁都说不清楚。有多个版本,有的说是因为犯了错误贬下来的,有的说凡是造反派上来的人都得下去,也有的说他自己想离开是非之地而主动申请下来的,众说纷纭。虽然是校长,但还是拿的民办教师的工资。他平时很低调,对待老师和学生都比较平易亲和。奇怪的是人们不称他校长,仍然喊他主任。称呼人家位阶曾经高的职务也许是人们的习惯了吧。 学校共有六位老师,两位语文老师分别兼任初一、初二和高一、高二的班主任,其他四位分别教数理化和历史地理。政治这重要的课程没人教,大家七嘴八舌,说校长最合适,这显示了民中对政治的重视。其实校长教得还行,毕竟人家也是老三届的高中生。 老师的结构也很简单,除了数学老师许年良外,其他都是清一色的老三届高中生。恢复高考制度后,这里的老三届包括校长都考取了大学,弄得教育局应急调配老师。 许年良老师小时候和沈秀珍是邻居,从小学同学到高中。由青梅竹马到互生情愫,两人好上了后,经双方父母同意定下终身。年良考取复旦大学数学系,秀珍考取华东财经学院会计专业。年良是独子,父亲死得早,恰逢开学前夕,他娘染上肺结核,当时称痨病。年良拟弃学照顾病重的母亲,他觉得自己成绩好,来年再考也不担心不得录取。秀珍心想,数学是年良最喜爱的学科,即便来年再考,也不等于能录取自己理想的专业,万万不可弃学! 秀珍自己喜爱的是丝绸刺绣,对会计专业并不喜欢,再说她父母在海通工艺美术研究院工作,也可在那里学习沈绣。于是她决定弃学照顾未过门的婆婆,他在上海的四年,他娘全由秀珍照顾,毕业那年冬天他娘走了。为了和秀珍走到一起,毕业分配时他主动要求回海通城工作,被安排担任海通中学数学老师。秀珍在海通工艺美术研究院培训班学习沈绣,拟定待她学习结束分配工作后即结婚。他和她虽未结婚,但在他的心目中她早已是自己的妻子和最爱。 许老师虽然年轻,但经常发表学术论文和教学论文,有点年轻气傲。虽遭人忌妒,但他并不在乎。天有不测风云,文革开始后,他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打倒,遭批斗,吃尽了苦头。后来作为牛鬼蛇神下放到江浪县薛姚农场劳动改造,从此再也不能和秀珍相见。 秀珍的父母都在海通工艺美术研究院工作,因为解放前都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遂被作为敌特嫌疑抓起来批斗审查。后来,她父亲悬梁自尽,母亲投井自杀。因此,她家在工艺美术研究院的宿舍被单位收回。本来沈绣培训班学员都可以安排工作的,因其父母的缘故,劳动部门不予安排。她走投无路,到处查找年良的下落,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得知年良正在农场劳动改造,秀珍准备和他一起下放劳动吃苦。 许年良听说秀珍来找他,以为她已经学成分配了工作,是来找他结婚的。因为他俩约定过,待她学习结束分配工作后即结婚。他知道自己前途未卜,很可能还会遭遇更惨的境况,生怕耽误秀珍一辈子,就和场领导如实汇报思想,领导认为他是个大丈夫,便安排女职工与他假办夫妻。假妻子挽着他的臂膀,他趾高气扬的在她面前显摆,为了显示绝情,连坐都没让她坐,一口水也没倒。见此情状,她哭着奔走了…… 她忍着饥渴,漫无目的的往回走。也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到哪儿,更不知什么时间。严重的饥渴迫使她走向河边想捧口水喝,可是实在撑不住了,她晕倒了。 正巧她后来的公婆路过,看到姑娘晕倒,就背回了家。老俩口子非常同情秀珍无家可归的遭遇,虽然家里穷,怜悯之心使他们产生了收留她的想法。但转念一想,查身份一关怎么过?造反派追查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她哭着央求把她留下,老两口一想,大儿子抱病快不行了,不如假结婚蒙蒙领导,对外就称结婚冲喜,还会有谁查她的底细呢? 她结婚两天男人就死了,不久公婆相继去世,把四个小叔子交给她抚养。 许老师心中一直想着她,经常梦见她遇难而惊醒。他被从农场调到克信民中当老师后,每月拿五十多块钱工资,这比公社书记的工资还高。生活条件好了,人也自由了,攀亲的人也多了,他一一婉言谢绝,心中的唯一就是她。他数十次回海通城,嘴皮磨破脚底起泡,到处寻找秀珍的下落未果。 应声在中心校读初二时是老师的宠儿,到民中后,他亦珍惜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他立下宏图大志,一定要成为全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 第一次数学作业后,许老师找他谈话:“你在初中是骄子,不等于到高中就成绩好,你看你十道题错了几道?” 许老师的话,像针刺一样刺着应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想,自己数学原本基础就差,到了高中不加把劲是跟不上趟的,更甭说班级第一了。对,应该跟着许老师好好学。他实话实说: “许老师,你说得对。我知道我数学基础差,只读了三年级就直接上的初二,我一定加倍努力!” “什呢?!” 当许老师知道实情后,自责不已,太伤害孩子啦!他顿时觉得应声太了不起了,小小年纪太坚强了,又是多么有毅力、有韧劲啊!他又仿佛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是敬畏,应声这么小而受的折磨不比自己少,应该更加振作起来,向前看向前奔! 从此许老师把应声作为特殊的学生,在人生道路上,他以应声为友,学习和崇敬其坚韧不拔的品格;在学习上,他循循善诱、精心辅导,使应声的数学成绩进步很快!www.gebiqu.com ------------ 第四十九章 猫匾地摊 朱学童他们从上海采购回猫匾样品后,马上购买原料,进行依样画葫芦的仿制。把第一批仿制品投入到韩桥地摊市场后,令朱学童没有想到的是,全被当地群众抢购一空。 “你们说,大家为什呢喜欢猫匾?”朱学童寻思的问。 “这猫活灵活现,吉利,避邪!”二队会计说。 “这是不错,但猫匾空余的地方写的字也很重要!”水波说。 “水波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老百姓都图个吉利喜庆,这猫匾可以作为婚庆、祝寿、盖房等方面的贺礼,墙壁挂上猫匾,又有顺遂话,主家是不是很开心?” 水波和二队会计情不自禁的拍手叫好,都觉得这猫匾肯定有市场,是老百姓喜欢的贺礼佳品。 既然是好杲昃,学童寻思着能不能用它作为韩桥人发点小财的开场锣呢?产品已投入市场,很快就会有仿制品出来,如果我们不迅速扩大规模占领市场,就会坐失发展良机,千万不能墙内开花墙外红啊!但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声还挺紧,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开会动员家家户户仿制猫匾吧? 如何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变为群众的自觉行动,这个里边有讲究!学童蓦然想起疏浚运河时的情景: 那年,运河河底到处是人,挑泥的号子声响彻云霄。公社的高音喇叭表扬着进度快的大队,不点名的批评落后单位。韩桥大队因有几个壮劳力生病而拉下了不少土方。如果韩桥不能如期完成任务,就会影响开坝放水的时间。朱学童把鞋子一脱,卷起裤管光着脚板和社员们一起干了起来。再也没有谁讲人手少的问题了,畚箕里的土装得像小山,脚步跑得更快了,硬是把拉下的土方按公社的进度挖完了。 想到这里,学童有主意了,他不仅自家带头生产猫匾,还让水波和二队会计也拿样品回去仿制,准备选择时间同时到地摊市场销售。 水波清楚,生产仿制猫匾,看起来是让自己挣钱,实际上是学童交的不是任务的任务,是要暗暗的给社员做示范。他是队长,队里杂七杂八的事并不少,哪有精力生产猫匾?他想,小寡妇沈秀珍的老大老二两个小叔子不是搬过来住了吗?再拉上应声、一芳两个小鬼帮忙,自己出成本并进行技术指导,赚的钱均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四家互助协作的方法好。 说沈秀珍的两个小叔子住水波家的事,还有个小插曲。秀珍家是大队现场会的现场之一。四个小叔和秀珍睡一个房间的事,让学童和水波很揪心。水波想她家老大老二都上初中了,已到了青春期的年龄,怎么能还和嫂子住一个房间?再者两个小的也上四五年级,老大不小的了,怎能再和嫂子睡一张床?他想着自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浪费,就想让这四个孩子搬到自己家住。 他又怕秀珍有什么想法,怎么忽然与秀珍提这个问题?还以为有所图唻。学童知道水波的想法后,觉得可行,便和水波一起找秀珍商量。果不其然,秀珍觉得不妥,孤男寡女的,相互来来往往,又给人多了嚼舌根的话柄。她只微微一笑,半天不吭声。 “知道你怕人说闲话,可现在小叔子大了,也免不了有人在背后说你和小叔睡一个房间的闲话了。”学童又折衷了一下说,“两个大的住水波家,两个小的搬到堂屋和你分床睡。看看还有什呢人再嚼舌根!” 秀珍想想也对,总有人要嚼,嘴长在人家身上,不是嚼这个就是说那个,便同意了书记的方案。 学童选择了星期日,趁应声在家,借他家宝地开队长会。 他对队长们说:“今天是汇报会,就是汇报落实现场会的情况,每个队发言两分钟。” 十个生产队,二十分钟的发言很快就过去了。 学童已隐隐约约听到地摊市场传来的热闹声音,他知道争先恐后购买猫匾的火爆场面又要开始了啦! 他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为提高社员分配水平,带领群众脱贫致富,交流了很多计划、设想。我还是那句话,不定调子,路子自己找自己走!散会。”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二十五分钟不到会议就结束了? 学童召开汇报会是名,而要让队长们看猫匾销售火爆场面是实。开现场会时,他是鼓励集体和个人把自产的东西拿到地摊去卖,充其量也就是自产自销,只不过是资本主义尾巴中的毛毛而已。现在是要买材料加工仿制猫匾,然后推到市场销售,这可是大大的长长的资本主义尾巴啊!怎能公开号召群众?这样做会不会适得其反?所以,他采取了让队长们自已去看去悟的办法,来引导社员仿制猫匾。 地摊市场是队长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他们都看傻了,自言自语的说:“太火了啦!”。更让他们刮目相看的是: 学童的妻子竟然在卖猫匾,他儿子众辉也在不停的忙乎照顾着顾客。秀珍也参与了猫匾仿制,水波没时间时,她就来张罗,配合得挺默契。她带着应声、一芳和两个小叔子在地摊叫卖。队长们看了他们数着哗哗的票子,真眼热! “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这是有生产队建制以来,农村最流行的群众语言。韩桥大队、小队干部家里都加工起了猫匾,很快十个生产队几乎家家户户都忙乎起来了! 虽然猫匾加工的工艺简单,但是这么多社员都来生产,由于文化水平等方面的差异,总有些人需要帮助解决技术问题。 学童家加工猫匾,众辉是其中重要的力量。而应声、一芳心灵手巧,他俩制作的猫匾的质量可算得上地摊市场的上乘货。 社员有困难、有问题,学童的意见就是要传帮带,而应声、一芳和众辉三个高中生成了业余技术辅导员。 很快,韩桥大队几百户人家大多掌握了猫匾生产技术,虽然产量越来越大,但在地摊上还是供不应求。河东的巩固大队社员在河西的影响下也活跃起来,江浪县、海潮县交界处的韩桥猫匾地摊市场自发形成了。 看着韩桥和巩固大队社员发财,邻近的几十个大队的群众心生羡慕,也都加工起了猫匾,一个以韩桥为中心的猫匾地摊市场不断扩大,越来越火。 有的农民脑子比较灵活,在地摊市场收购了一些猫匾,试着到上海等地销售,没有想到会更加火爆!于是,形成了一大批农民经纪人队伍,这为韩桥市场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大多数成为韩桥市场的重要商户。www.gebiqu.com ------------ 第五十章 蛋饼传情 学校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活动,高二毕业班六十六位同学步行到海通城参观发电厂、纺织厂和海通港码头。 应声很兴奋,早早就起了床,忙乎着去海通城的准备工作。他像解放军叔叔那样,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然后打成背包。他左瞧瞧右看看,像在欣赏工艺术品似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笑了。 老师说午饭在路上吃,得自己带干粮。带什么呢?肯定是摊烧饼。韩桥人出远门带的干粮都是这个。应声心想,如果一芳在就好了,她摊得好!他就学着一芳的做法忙乎起来。先用面粉加上水,再搁点葱花,搅伴均匀后,沿着锅壁转动慢慢的倒入锅中,用铲刀轻轻的向锅四周辐射摊平,随着铁锅温度的提高,摊烧饼的颜色由白转暗,由暗转黄,软软的,脆脆的,青青的葱花就像镶嵌其中的蓝绿色翡翠,那香脆味真惹人咽口水。 克信民中距海通城有三十公里的路程,从学校门前的土路出发,进入三零四国道,顺着向南向东就可到达海通城市区。 老师想得很周到,组织了十几个会骑自行车的学生专门拉背包,让步行的同学轻装上阵。三至四人自由组合结伴而行,老师一一记下了分组名单,并交待了步行路线和纪律要求。 韩桥大队的应声、一芳和众辉自然是老搭档的组合。 在爽朗的笑声中,同学们整齐的队伍出发了。进入三零四国道后,队列开始分散而按自由组合前行。 “我们三人一个组,你们知道我是什呢吗?”众辉问。 “你是什呢?”应声和一芳异口同声的问。 “你们猜!”众辉神秘的说。 “让你当组长!”应声和一芳同时回答。 “我是电灯泡!”众辉调侃着说。 “众辉呀,不带这样开玩笑的。”应声挠挠头说。一芳红着脸,无言以对。 “朱众辉,朱众辉等一等!”物理老师骑着自行车追上来喊。 原来,物理老师请公社放映员给同学们做过电影放映知识讲座,其从发电机讲到放映机,从胶片讲到银幕。这是同学们都感兴趣的一课,因为大家都经常看露天电影。而朱众辉兴趣更浓,他向放映员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还有自己的见解。放映员对他赏识有佳,多次放映时请他去帮忙。公社放映队有人生病住院,影响到下基层放映工作,便向学校求援,临时借众辉到放映队帮几天忙。 众辉坐上物理老师的自行车,挥着手喊:“一路平安!”应声、一芳也向众辉挥挥手。 应声扑哧一笑。“你笑什呢?”一芳不解的问。 应声手指指天说:“赶紧走吧,掉队了。” 一芳捉摸“天”是何意,他是说“天意”?是说众辉放映是天意,还是说两人结对同行是天意?还是说“天晓得”?那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天晓得? “应声,你不要卖关子,手指指天是什么意思吗?”应声不答,向一芳做了个鬼脸。 许年良老师担负着带领步行的同学顺利进城的任务,他自感责任重大,不敢怠慢。他骑着自行车从头至尾、从尾到头不停的巡视。 “同学们行程快一半了,请大家停下来休息吃饭。”许老师一边骑着车一边喊。 “坏了,应声,我的摊烧饼没有带,忘在家里桌子上了。”一芳后悔的说。 “没事没事,我带得多,两人够吃。”应声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布包,里边是一叠叠摊烧饼。他自己拿了上面的几张,其它的都给了一芳。 “真好吃,还有葱花香。”一芳甜甜的说。 “都是学着你做的,还想吃你做的饼。” “只要你喜欢,我可经常给你做。” “喜欢,喜欢!”应声高兴的答应着,用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医用盐水玻璃瓶,里边装满了凉白开,他拔掉塞子后递给一芳。她咕咚咕咚的喝得痛快,然后把瓶子递给应声说: “你也喝。” “我不渴。” “吃摊烧饼哪有嘴不干的?”一芳说着硬要他喝。 应声扭不过她,接过瓶子,稍稍喝了点又把瓶子递给了一芳。 一芳在家是独女,她父母疼她,是个惯宝儿。还不知道何时到达目的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到时候到哪里弄水?应声想着把水留给一芳。 “应声,我吃的饼怎么比你的颜色黄的呀?” “没有,差不多吧!” 一芳从应声手中的饼上揪了一块尝了尝,再吃吃自己手中的饼。她举起拳头在应声肩膀上捶打,“你骗人,你欺负我!” 应声抓住她捏着拳头的手轻轻的揉了揉说:“别闹了,吃吧!” “不行,一人一半,凭什么让我吃有鸡蛋的饼?”她说着,把有鸡蛋和没鸡蛋的饼二一添作五,并揪了一块有鸡蛋的饼塞进应声嘴里。 应声老想着一芳对他的好。上小学时,一芳常常找别人看不见的时候,给他塞炒蚕豆、炒花生米和煮鸡蛋。他被关押时,不是一芳的关怀,他能不能坚持下去都不知道。他想着此次去海通城,与一芳接触的机会多,就多做了几张加鸡蛋的饼放在布包底下,伺机给一芳吃,略表寸草之心呗。 许老师骑着自行车通知大家启程,他俩按照老师的要求上路了。 在由东向西连接三零四国道的土路上,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载着两个沉重的挂篓,正加速冲坡向三零四国道而来,一芳躲闪未及,被撞了个正着。 她跌倒在地上,腿疼得要命。骑车人见势不妙,赶紧上车溜走了。许老师很快过来了,他想,前面还有几十个学生需要照顾,而一芳撞伤的事也得处理好啊!他急得很!一芳看着许老师焦急的样子忍着痛说: “许老师,你去照顾同学们吧,我这儿有应声呢!” “也好,前面就是平桥公社医院,应声你带她去看医生,拍个片子,如果没有骨折,你想办法带她回家休息,如果骨折住院,我们从海通城回来时接你们。”许老师交待得很细致并留下了五元钱。 应声陪一芳坐在地上,让她依在自己的身上。轻轻的帮她卷起裤管,只见一芳小腿肚子上大面积青紫,他用手慢慢的抚摸,可一芳疼得要命。应声的眼泪像珍珠似的掉在路边的泥沙土里,地面上形成两块泪斑,一会儿,泪斑逐渐扩大又很快合而为一。一芳看着应声伤心难过的样子,一边帮他擦去眼泪,一边忍着痛说: “应声别难过,我顶得住。与你在被审训时吃的苦比,我这算不了什呢!” 应声看了一芳坚强的样子,破涕为笑的说:“来,一芳,我背你去医院!” 一芳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两手搂着他的脖子。 医生看了X光片子说:“有轻微骨裂,打上石膏就可以回去,六周后到当地医院拆除,到时最好再拍片子看一看。” 应声背着一芳回家去。她趴在应声背上,随着他脚步的节奏,有一股力量不停的轻轻的挤压她的胸部、腹部,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惬意。她对冲出来为自己教训朱胖子,又奋不顾身跳水救自己命的这个男人敬佩不已。她边用手给应声额头擦汗边说道:“下来休息会吧。” 两人坐在路边,一芳掏出摊烧饼和半瓶水,她撕了一块有鸡蛋的饼塞进应声嘴里,接着又拔掉瓶塞,把瓶口塞到他嘴里,逼着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 应声用手去抓住瓶子,脸上红着说:“不喝了,不喝了。”背起一芳继续往家走。 “应声,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想法是有的,我想去当兵,手握钢枪,守卫在边防线上,威武吧?”应声接着说:“可是不成,这次招飞行员,我都到县人民医院体检了,后来说敌特的儿子,政审通不过。许老师劝我,人生的路很多,总有适合自己的。” “许老师说得对,应声你不要气绥!接下来怎么想?” “每年都招步兵,也许政审要求低点儿,我还是想去当兵。如实在不让去,没关系,我就去卖猫匾和秀珍阿姨的刺绣。” “你父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高中马上要毕业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我们韩桥人谈婚论嫁早,十八九岁就订婚,男孩二十岁出头还没有女朋友,就有人背后议论说找不着老婆。唉,哪个女孩愿意嫁给敌特的儿子?我也不能祸害人家。”其实应声心中早已藏着一芳,也知道一芳对他很好,只是作为敌特的儿子不敢多想而已。 一芳突然不说话了,眼泪滑落在应声的脸颊。“难道我的心你真不明白吗?”她越想越难受,厚强、进炎都从外地写信给她表达情愫,众辉也多次约她幽会,她都婉然谢绝,而心中只装着应声。 “一芳你怎么啦?” “把我放下,你也休息会儿。应声你看――”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河瑟瑟半河红。应声搀扶着一芳站在电灌站旁的土坝上,他俩初中母校的校园和电灌站角楼式的泵房分明的映入水中,前方的水泥桥及其倒影依稀可见,两岸的麦子又把半河瑟瑟半河红的水面染得金黄! 此情此景,一芳依着应声,泪水哗哗的流淌。应声先是惊愕,继而他张开双臂,目空一切的把她拥进自己的宽阔的胸怀。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一章 邂逅地摊 许年良带领高二同学去通城参观,但心中对一芳的腿伤挂念着放不下。他从通城回来时去了趟平桥公社医院,没找到当时的坐诊医生,只知道一芳没有住院,不知伤情怎样。 他知道众辉是韩桥人,平时与应声和一芳交往甚密,便打电话到公社找众辉了解情况。放映队的人告诉他,众辉下大队放电影,认识了好多做猫匾生意的人,他带着这些人到韩桥买猫匾去了,晚上他在公社会堂放电影,有事可以转告。 许老师想,还是自己去趟韩桥大队,省得问来问去也弄不明白。 他骑着自行车来到韩桥大队地界,就打听吴一芳家住哪儿,人们都摇摇头。农村里的人称呼孩子都喊小名,不知道吴一芳是谁。他又打听步应声住处,奇怪得很,问了谁谁都知道。应声在韩桥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他按照人家的引导,来到通往韩桥的土路。两岸田野里沉甸甸黄橙橙的麦穗炸开了金色的芒刺,快要开镰啦!心中为农民庆幸,又是丰收的一熟啊! 前方路上有很多人,车是没法骑了。他推着自行车进入人群密集的路段。哇,原来是猫匾地摊市场! 他是在城里出生城里长大的,见到过很多人围着买东西的情景。但下放劳动这么多年,在农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火爆的交易场面。 “你第一次来,给打个折,水波家的猫匾质量上乘,介绍朋友来哟!” 在农村竟然有与秀珍如此相同的声音?这让他很惊讶,自然被这家商户吸引。 她说的水波就是男主人吧,一看就是经过风霜的人,满脸刻着沧桑,看样子人很善良厚道,就是感觉与女主人年龄有些悬殊。两个孩子也有十三四岁了吧。她充其量也不会超过三十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两个孩子? 他仔细打量她,头扎青色老布头巾,身着蓝白格子的老布斜襟长袖单衣,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乍一看还以为是装饰品,那针线活儿还真是考究啊!皮肤黑黝,脸色有些憔悴,她的身材和面庞与秀珍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水波不解,一个白面书生,久久盯着秀珍有何用意?便问: “先生买猫匾吗?” 可他没有反应,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孩子大声说: “叔叔,买猫匾吗?”他“噢噢”的答应一下,仍然盯着秀珍看。 水波觉得蹊跷,他便转过头去看看秀珍,只见她神情凝重,眼眶的泪水打着转,就差点掉下来,他的心头感到酸酸的。 年良看了她的眼神和装满眼眶的泪水,他确定,她就是秀珍,他更能确定,那两个男孩根本不是她的儿子。他默默的在喊:“秀珍,秀珍,你怎么在这里?” “秀珍,秀珍,你怎么啦?”水波关心的问。 秀珍擦了擦眼泪,佯装若无其事。 年良百遍千遍的寻找,日夜思念的秀珍就在眼前,这让他怎么控制得住情感的迸发。他大声喊: “秀珍,我找你好苦啊!我假办夫妻赶走你,害了你啊!”说着“呜呜呜”的大哭起来!一个男人这样哭,足见有多伤心! 秀珍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唰唰的滑落在猫匾的玻璃镜面上,顺着玻璃流到地面,湿透了一块泥土。 两人都情不自禁的张开双臂紧紧相拥在一起,秀珍攥着拳头不停的捶打年良的肩膀,发出“哦哦哦”的凄惨哭声,那凄惨的声音就是在诉说着曾经的苦难。 秀珍结婚两天后成了寡妇,施步仁以审查她身份为名要求占有她,被秀珍断然拒绝。从此施步仁变着法子要她说清身份。水波急了,找到施步仁不客气的说: “秀珍能嫁到我们这么穷的队,而且是嫁的快死的人,多不容易。你三番五次刁难她,以后还有谁敢嫁到我们队?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敢惹她,我就告你强奸!” “有话好好说,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施步仁服软的说,从此他明着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不久她公婆相继去世,收殓祭祀活动都是水波帮的忙。更让她不能忘怀的是,公婆去世第二年的年终分配,她家要倒找集体八十块钱。施步仁恶狠很的说,不找集体的钱,就不分口粮。她哪来这么多钱?分不到粮食怎么过年,看着四个小叔子一个比一个饿的样子,她想,自己真没用,还不如死的好。她坐在水踏板上,两只脚泡在冰冷的水里,接着起身,向河中心走去。水波正从对岸经过,毫不犹豫的跳到水中把她救起。 从此队里没有再提过找钱的事,而分了粮食,她还以为是因为跳河自尽施步仁才发了善心。后来从小会计那儿得知,水波和施步仁说: “我的年终分配款先存在队里,等秀珍家还清了八十块,我再拿这笔钱!” “你的钱不够八十块!” “放屁!”水波桌子一拍说出粗话。 施步仁知道水波顶真了,就没敢再坚持。 秀珍冰冷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水波慢慢的溶化了,而她心中年良的位置,也慢慢的不知不觉的被水波取而代之。这是她心中深藏的秘密,从不外露,就连水波也未让他发现这一秘密。 这对拥抱在一起的恋人发出的悲凉凄惨的哭声,使整个地摊市场停止了交易。虽然在农村人们不习惯在公开场合搂搂抱抱,但是,众人对他俩的激情相拥并不生厌。总觉得他俩的感情是那么的自然真实和与众不同。秀珍和年良那段不平凡的曲折的鲜为人知的人生经历,真让人心酸落泪。 水波携着秀珍的两个小叔子,默默的看着她和年良,先是心头一酸,继而带着孩子悄悄的离开了。 渐渐的,秀珍松开手,两只手顶着年良的胸部慢慢的把他推开。“你回去吧!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再也追不回来啦!”她转过身朝着水波的方向奔去…… 应声正陪伴着一芳,听说有个姓许的老师问路找他,他知道是许老师从通城回来,专程来看一芳的,就立即背起一芳向韩桥走去。众辉听说许老师来了,立即放下手中的猫匾生意,也赶了过来。年良在学生的陪伴下,在愧疚和自责中离开了韩桥…… 秀珍家庭发生变故,走投无路,去投奔正在薛姚农场下放劳动的年良。而年良以为秀珍按照约定前来完婚,他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也许还会遭遇更惨的境况,不忍心连累心爱的人的一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假办夫妻,气走了无家可归的秀珍,使凤凰落入鸡窝。假如年良当年能问明缘由好言相劝,假如年良向场领导申请收留秀珍,假如不是在路边晕倒,这场爱情悲剧还会发生吗?人生啊,没有假如! 韩桥人十分同情这对恋人的苦难经历和崇高爱情,他们的故事成了人们传颂的佳话,韩桥市场也好像平添了几许唯美和浪漫。www.gebiqu.com ------------ 第五十二章 当兵梦想 第五十二章当兵梦想 高二班级的茶话会,是同学们在校的最后一次聚首,随着茶话会的结束,应声他们就高中毕业了。众辉被公社电影队要去成了电影放映员,应声和一芳回到各自生产队成了社员。 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应声觉得父母的敌特嫌疑未曾排除,是因为找不到证人,他坚信父母是地道的军人,是优秀的地下党员。何水波伯伯和为虎口夺金英勇牺牲的水姑伯母,虽然未曾穿过军装,但也是我党的出色军人。由于受到他们的熏陶,应声也有一种浓浓的军人情结。 他最担心的是政审问题,他想,当步兵政审要求应该没有飞行员高吧?再说,父母为党保护黄金的贡献,公安局是充分肯定的,还因此减了刑。公安对父母地下党员身份的认定只是苦于找不到证人,一旦找到老洪,即刻就豁然开朗。 应声对当兵是情有独钟啊!于是他向大队民兵营长报了名。 大队通知他到克信民中操场目测,在自已的母校目测他又增添了几份信心。 二十个大队的应征青年,在各自大队营长的口令下整齐列队,等待公社人武部长的召唤。 “韩桥大队!”人武部长喊。 “立正!齐步走!”营长的口令如雷贯耳。 他是退伍军人,在部队当过班长,他喊的口令刚劲脆亮,与前面一些大队营长的软绵绵的声音相比,显得鹤立鸡群,使二十个大队的应征青年都自觉的执行他的命令。“唰”的一声立正,“哗”的一声齐步走! “哈哈哈,错了错了,是韩桥大队。”部长开心的说。 “对不起!”营长觉得口令下错了,向部长打招呼。 “韩桥大队――全体都有,立正!齐步走!”营长准确高吭的口令声,让应声感到很震撼,他喜欢这种感觉。 应声知道,目测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必经程序而已,一点点问题都不会有,肯定过关。 “你们三个到前面去排队,其余的解散。”部长说。 应声傻了眼,也在解散之列。他非常纳闷,招飞体检都过关了,怎么今天目测都不能过关?他就去找营长。营长说着“噢噢,我也不知道,帮你问问部长”,他与部长叽咕了几句后,来和应声说: “你是平脚板,不符合步兵要求!” “不可能!营长,我招飞体检都过了,怎么会是平脚板?”应声不解的问。 “飞行员不用行军!”营长解释说。 应声也不知道这些常识,只是感到这辈子当兵无望了。 应声是个“打破砂锅纹到底”的人,他不知道什么是平脚板,就到公社医院看脚疾。 医生仔细看了他的两只脚底,哈哈大笑,“你这么正常的一双脚,哪来的平脚板?” 应声开心极了,当兵有希望了。他带着病历去找营长。营长看了看病历也哈哈大笑:“为这个事还去看医生?今年名单已经定了,明年再说吧!” “可是,这是部长搞错了!” “应声,你这是遇上我,厉大守当主任的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营长有些不高兴的说。 应声还能说什么呢?沮丧的走了。 一芳看着应声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猜出他目测没有通过,她分析这里边有猫腻,但她并未火上加油。 “应声,别去当兵了,有我在你身边不好吗?”一芳嗲嗲的说。 “我当不成兵,只能如此啦!” “你还不乐意,是吗?看我怎么收拾你!”一芳说着给应声递了张字条。 应声一看,字条上写着一个人的姓名和地址。他不解的问: “这是做什呢?” “你不是要买辆自行车吗?公社的计划也轮不到呀。这个人经常跑上海,那里二手车多得很,请他从上海给你带一辆回来,这可是许老师帮的忙,他让众辉把这字条带回来的。” 应声挺高兴,这下可好,再买两只挂篓,能装好多东西,不管是拉东西去卖,还是外出采购都方便了。正应了许老师说的话,人生的路很多,总有适合自己的。 水波叫应声当民兵排长,这可为难他了。还没当过兵,怎么当排长?恰逢民兵整组,抓组织、政治、军事三落实。军事落实是个硬功夫,应声想自己都不行,怎么训练民兵? 他高中毕业时,学校来了位姓张的转业干部担任体育老师,学校宿舍不够,只有许年良老师是单身,校长就安排他俩暂住一个宿舍。张老师是高中毕业去当的兵,由于表现突出,很快当了班长、排长,他喜欢舞文弄墨,经常写点小说散文。他写了篇短篇小说,投到军报文艺版。上面指责他政治倾向有问题,就被转业了。到地方安排工作也受到影响,他主动要求到学校当老师,军转办求之不得,马上转教育局安排。 许老师把应声介绍给了张老师,请他教队列训练。张老师说,教可以,这可是要吃苦的。应声说,吃苦不怕,我。 连续十几天,从傍晚开始在民中操场训练四个小时。开始路边有人议论:“这两人像傻子,一个当教官,一个当士兵,做什呢大头梦!”过了一周,路边的人说法不一样了:“这两人真有毅力,教官教得负责,口令铿锵清晰;学生学得认真,步伐整齐有力。”附近还有家长带着孩子观看他俩有板有眼的训练。 应声熟练掌握了队列训练的标准要求和动作要领,张老师很满意,他风趣的说,没想到刚到地方还训练出了一个优秀的民兵排长。 五队共四十个基干民兵,应声在民兵整组中,强化了“三落实”中的“军事落实”,狠抓队列训练,张老师还到现场做过指导。 公社人武部拟组织全公社基干民队列训练大比武,每个大队选一个排参赛。营长向学童汇报,他十分重视,还给了营长很大压力,学童说: “这次比武,我们韩桥大队一定要拿到好名次,争取第一名。有人老是盯着猫匾市场说事,我们要用民兵比武第一名的成绩让这些人看看韩桥人的爱国主义精神!” 应声睡得正香,突然被大队民兵营的紧急集合军号声惊醒,他立马蹦下床,冲到生产队晒场,不一会儿,四十个基干民兵全部到齐。他迅速整队,命令向目标出发,很快到达集合地点。 “报告营长,三营五排四十名基干民兵全部集合完毕,请指示!” 五排的集合速度和应声洪亮、清晰、娴熟的口令声及报告声,让学童等大队干部目瞪口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乳臭未干的应声,竟然能把五排民兵训练有素到如此程度! 学童看了十个排的队列训练后决定,由五排基干民兵代表韩桥大队参加公社比武。 应声和五排不负众望,全公社二十个大队,韩桥大队获得第一名。 应声应征入伍的梦想虽然没有实现,但是张老师对他的教诲和严格的训练,以及他在五排民兵整组“三落实”中所发挥的作用,使他对“兵”和“当兵”的含义有了较为深刻的理解。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三章 队长预选 魏心民和朱学童共同向公社推荐何水波担任韩桥大队革委会主任,经公社党委会研究,同意了他俩的推荐,报请县委批准,何水波同志担任韩桥大队党支部副书记、革委会主任职务。 物色五队队长的人选,成了学童和水波急需解决的问题。 十几户毛姓社员又想玩弄毛遂自荐的把戏,为毛姓人当队长呐喊。柳梢曾经跟着厉大守和施步仁红极一时,心中对队长的位置亦有觊觎之意。小会计篡改账本贪污集体钱财被开除了代理队长和会计职务后,一直想着“沉河的砖头也有翻身之日”的好事。 学童问水波:“五队的情况你最熟悉,看看谁当队长合适?” “我没想到当主任,还真没考虑过队长人选。”其实他心中是有人选的,他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太好。 水波认为秀珍是目前五队最合适的人选,虽然是城里人,但是来到队里这么多年,对农副业生产熟悉,又有文化,管理区区一个小队是小菜一碟。更重要的是,她会沈绣,城里的行情清楚,对市场的发展升级很有好处。但毕竟是恋人关系,推荐了恐怕有人会说闲话。 当然,应声也是可以的,就怕年纪小镇不住,他的能力水平是绝对没有问题。这次民兵队列训练大比武就已证明了他的能力。 “你觉得沈秀珍怎样?”学童问。 “好是好,但是……”水波说半句留半句。 “你是担心人家说闲话吧,古人还能举贤不避亲呢,亏你还是老革命!这事我出来说。”学童略带批评的说。 水波点点头。 学童叫水波在五队发个“安民告示”,告知会议对象、时间和内容。 水波陪学童到五队召开每户一人的家庭代表会,推荐队长人选。 有人推荐秀珍,有人推荐应声,还有人推荐柳梢和小会计。 学童说:“队长候选人不能这么多,既然大家推荐了四个人,我们今天就进行一次预选,得票多的作为正式候选人。还有件事必须说清楚,关于小会计,今天暂时放在里边预选,他是被开除队长、会计职务的,能不能作为候选人要向公社请示。” 预选结果出人意料,四个人得票相差无几,分不出胜负。 学童与水波商量了一下后说:“既然分不出胜负,就请四个人向大家谈谈怎样当好队长,然后再选举,大家看看怎么样?” “好,赞同书记的意见!”各户代表几乎异口同声。 “水波主任通知一下这四个对象,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具体开会时间另行通知,散会。” 学童和水波正在捉摸五队选队长中出现四个候选人的事,水波说:“虽然候选人不太集中,但还算好,最起码有一半户数支持应声和秀珍,说明他们的头脑是清醒的。不像过去,只要有人挑个头起个哄,不分青红皂白一顺倒。” “是呀,一个地方的风气一旦被带坏了,不是一下子能扭过来的,我们有耐心,慢慢的引导。”学童正说着,魏心民来了。 心民屁股还没坐热,五队来了八九个人,说要找书记,找主任。 “群众找上门来,正好我们都在,听听有什呢意见,特派员赏个光好不好?”学童说着,群众就进了门。 “领导都在,我们要求小会计当队长,大伙信得过他。”有一位群众说。 “那你们说说理由吧!”学童说。 群众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小会计当会计好多年,也当过代理队长,对队里的情况熟悉,连放个屁他都知道是谁的!” “是的呀,是的呀!” “政府对他不公,第一次贪污的二百块钱是施步仁的鬼,第二次三百块他拿了不假,但全被紫瘢男敲诈走了,撤掉他队长、会计不公平。” “不公平,要求恢复!” 水波说话了,“你们两户人家来了九个人,今天如果来两个代表,不也是一样反映问题吗?” 两户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水波说得有道理。 “帮小会计说话这是你们的权利,你们说的二百块和三百块的事不假,小会计一分钱好处都没有捞到,弄得女娘和父母担惊受怕不说,女娘还小产了,可惜啊!” 九个群众都连连点头,认为水波说的都是大实话、心里话。 “但是,小会计两次做假账,欺骗群众欺骗领导,才有了厉大守贪污一千块钱的机会。加上他贪污的三百,这一千三百块钱就是社员年终应该分配的钱,你唻果曾算算账,你家少分了多少钱。是的,小会计对你们两家不错,多记了工分不说,还做了好多鬼事,你们以为我不懂?” 说得两户人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在场的女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们现在穷,大队都懂,就是没有贪污一千三百块钱的事,就是棉花粮食单产再提高,你们还是富不起来。朱书记从上海弄了块猫匾样品回来,你们也跟着做了吧,挣钱了吧?所以说,选队长很重要,要能带着大家发点小财才行啊!” 真没有想到,九个人哗啦哗啦的拍起手来,两个户主齐声说: “我唻走,领导忙!” 五队的会议如期召开,四位被提名人分别发言。 小会计说:“我当队长,棉花每亩皮棉由一百五十斤提高到两百斤,小麦、水稻单产提高两到三成。” 柳梢说:“我当队长,保证让大家吃饱穿暖,我宁可公粮少交也不能饿了群众!” “我没有什呢豪言壮语,农业生产我不担心,在座的哪个不懂。我要做的是,带领大家做工艺品致富,现在大家都在做猫匾,可是仿制的人太多了,朱书记问我刺绣怎么样,大家如果觉得好我就和大家一起做。” 秀珍发言后,应声接着说:“我出校门时间不长,还得学习磨练。大家早晨上工看不见路,晚上回家望不到树,都很苦很累很努力。但是还是穷得男人取不到老婆,弄得姑娘和人家做换亲,这是为什呢?现在做了几块猫匾卖了,手头宽松了点儿吧?如果作为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不还是没得钱?我想着还是要搞集体经济,走社会主义道路,大家一起致富。地摊市场就在我们五队里,我想集体拿点土地,搭些毛草棚,地上做墩子,让来做交易的人好放杲昃。队里向他们收管理费,有人在那里管,不让瞎来。什呢打架闹事的,什呢抢人家生意的,什呢抢摊儿的,通通管起来。其它的我也没有想好,就说这么多。” 学童和水波悄悄的说:“细杲昃又想到我们前头啦!” 接着,又进行了预选,除了小会计少了两票外,还是很难分出胜负。www.gebiqu.com ------------ 第五十五章 拆迁插曲 应声走马上任队长后,在脑海中萦绕的就是他在预选队长时的表态发言。他有事没事就在韩桥附近的地摊转悠,捉摸市场怎么改造。 他根据地摊市场存在的矛盾和问题,向学童和水波汇报建设茅棚市场的想法。 学童说:“你的想法我支持,现在其它的自产品交易不说,就光猫匾一天的成交量就大得没魂,那些经纪人大批量收购呀!在地摊上像游牧民一样也不是回事,必须要有一个好的交易场所。再说,大家都在生产猫匾,工艺非常简单,卖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仿制,所以最红火的时候,也就是走下坡路的时候。我和秀珍探讨过,绣品是有前景的,也可以搞个绣品区试着起个头,慢慢起步。” “书记想得长远,应声,你就放开手脚干吧!”水波说。 应声心情很好,兴致满满,没想到书记、主任这么支持,他右手捏着拳头一挥,嘴里喊着耶―― 清晨的克信公社大院内一片寂静,这里的干部办公和宿舍都在一个房间,紧靠门窗的是办公桌,后窗附近是单人床。早晨起来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公社书记也不例外。 心民正在自己宿舍门外走廊里搓洗衣服,公社书记也正端着洗衣盆出来,他看到了心民便喊道: “心民,你来一下。” “书记早!来啦,来啦!”心民说着就擦了擦手,去了东头书记那儿。 “秘书送来封人民来信,说是反映韩桥大队何水波什呢房子问题,我今天得去县里开会,你把信拿去,了解一下情况。信在我办公桌上,你自己去拿。”书记一边在搓衣板上霍嚓霍嚓搓洗衣服一边说道。 “好的,我上午就去韩桥大队,了解好情况,向您报告。” 心民回到宿舍,拆开信仔细阅读起来。信中说,何水波家房子年久失修,想以拆迁建市场的名义,让集体给他家盖新房子,我们社员坚决不答应!落款是韩桥大队五队全体社员。 心民一看信,嘴里咕嚷着说“坏啦”。最近,公社机关干部几次内部学习,书记的讲话多次提及上级关于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问题。这封人民来信,反映水波所谓的以权谋私问题是小,影响五队拆迁建市场是大。好在书记未曾批阅,若真让书记知道了信的内容,地摊市场升级改造会不会泡汤?这是大事啊!他想着背脊都发凉。 盆里的衣服还没有洗完,他就推着自行车出门去了韩桥大队。 心民还没有到大队部,就听进有不少人围着学童在吵,都说不想拆迁,建市场是水波以权谋私,为了自家年久失修的房子。学童正在耐心的做工作。 应声知道拆迁户闹到大队,很自责,觉得没有做好群众工作,于是在第一时间赶到大队。他看到群众围着学童,逼他表态停止拆迁,还不让他出办公室。应声肺都快气炸了,恨不得狠狠揍他们一顿才痛快。转念一想,生气发火管什么用,关键是要缓解群众激动的情绪。 “社员同志们,你们不想拆迁,是新房的位置没有现在敞开,还是怕队里帮盖的房子没有原来的好?我保证新盖的房子比现在的高两寸,屋檐头高了也可能儿子就取到女娘了。” 群众吵吵闹闹的声音顿时停止了,有人开始责问应声: “有人说,是因为何主任家房子怕维修出钱,才拆迁的,这样好帮他盖新房子!” “对呀,队长你怎么解释?” “我告诉你们,这个拆迁最不想拆的就是水波主任,为拆这个房子,他自己偷偷流泪你们懂吗?他拆房子是顾全大局,为了群众致富啊!” 应声把当年保安团的人强行驻扎水波家,他爷爷被活活打死,从此再穷再苦他父亲也不肯拆、不肯卖这房子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动情地说:“各位社员,我们应该感谢的是水波主任,感谢他舍小家为大家的高尚精神,今天我们拆掉的是发财路上的拦路虎,建起的是通向共同富裕的阳光路。” 群众们七嘴八舌,既同情起水波,也愿意拆迁了。 “啊,是这样!” “真的一点儿都不晓得啊!” “小会计这个杂种,瞎嚼瘟头蛆子!” “家去,回家去,赶紧拆迁!” 心民看到应声顺利化解了矛盾很欣慰。他想,群众是理解了,但是脓根子还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发作。如果再写封匿名信到公社甚至到县里,就会影响五队甚至大队的发展。于是,他决定,自己一定要妥善处理好这封人民来信。 小会计和女娘来到水波家,恰巧应声在汇报拆迁工作。小会计两口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会计边叩头边说: “我不是人,不该写匿名信告你,不该串社员去围攻大队,何主任大人有大量。” 水波和应声正纳闷群众上访的事,原来根子是在这里呀! 水波扶小会计两口子起来,“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你以前和厉大守、施步仁做的那些事,不得见人啊!好在他们两个人被抓了,假如再弄下去,你也得坐牢,没有人能救你!现在搞市场是为什呢?为了让群众能快点富起来,你果晓得?如果这次让你弄成了,市场建不起来,群众受多少损失?等到他们算算账弄明白了,还不要咬你的肉?” “我错了,坚决改,不改不是人!”小会计再叩头承诺。 原来,心民没有把人民来信的事告诉学童、水波和应声,更没有说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事。担心影响工作情绪,损害他们带领群众致富的热情。而他一个人,悄悄的去了小会计家做工作。 小会计一见特派员来了,以为有什么好事,他张罗让特派员坐下,女娘热情的端来了茶水。 心民知道小会计怕女娘,也知道她正直善良,便让他女娘一起听听。 特派员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他女娘感到莫名其妙,而他自己已经脸色很难看了。 小会计对自己的女娘太了解不过了,她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让她知道了自己偷偷的无中生有的写人民来信揭发别人,肯定不会饶过自己的。便说: “女娘你去忙,留特派员吃中饭。” 女娘起身欲走,特派员拦住她说,一起听听,出出主意吧。 特派员对小会计说:“我问你,这封信是你写的吧?都是捕风捉影,捏造事实吧?你被公安局抓了,你父母和女娘晕倒了,谁送他们去医院,谁给的钱?是何水波!谁从公安局保你出来的?还是何水波!如果把你多年来,给人家多记工分和自己捞的好处加起来,数字不比厉大守小吧?水波认为你与厉大守、施步仁不同,本质不坏,是想挽救你,才把你保出来的。你倒好,反咬一口,污蔑水波以权谋私,唆使拆迁户出来闹事,市场建不起来,对你家有什呢好处?” 他女娘提着小会计的耳朵说:“你果是人?还害水波!” 心民说:“我走了,好好想想吧!” 这才出现了小会计找水波陪礼道歉的事。www.gebiqu.com ------------ 第五十六章 幻灯效应 春节临近,厚强和进炎打工回乡。众辉想着趁老同学回乡的机会,约韩桥的五个好朋友聚聚,除了交流感情,也想让外地的同学摸摸市场行情。看来,众辉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什么场合都能与生意联系起来。 应声、一芳十分赞同众辉的提议,但是应声认为不应该去饭店,没有必要花这个冤枉钱。他对众辉说: “聚会就放我家,我们五个人闹翻了天也不影响别人。我和一芳负责做菜,你负责通知厚强和进炎。” “这不,还没有结婚就成两口子啦!”众辉似乎有点酸酸的说。 “追你的女伢儿一大堆,挑花眼了吧?”一芳反唇相讥。 “你也得抓紧啊!”应声认真的说。 一芳忙了一桌子的菜,哥们儿几个都赞不绝口,夸一芳能干,说应声有福气。一芳给大家都斟满了黄酒,准备开吃,而应声不见了。 应声看到满桌子的酒菜,不禁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耿会民叔叔,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又仿佛看到他们五个小伙伴围在这张桌子旁喝神仙汤,看到了众辉、厚强冲向前台说“坟场搭椁是我干的”……一件件一幕幕,难以忘怀! “应声,应声……”一芳、众辉、厚强和进炎齐声喊。 “我在这里!”应声洪亮的答应着从韩桥中央走来,他一扫刚刚的多愁善感,手指着空地兴奋的告诉大家,“那一片已经顺利拆迁,即将兴建市场,只等施工。到时候一个个、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水泥板摊位就展现在商户面前,上面盖上茅草顶,雨雪天也可以交易,游牧民式的地摊市场将不复存在。” 厚强和进炎在建筑工地做工,也学了一些本事,像这个铺地搭棚的小事,对于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俩答应趁着春节回来,义务帮忙,应声好不开心。 众辉虽然在公社放电影,可是经营猫匾的活一点没有少干,他利用放映的机会,认识了一批经纪人,自家生产的猫匾不够卖,还从市场采购转手卖给经纪人。他经常带着经纪人逛地摊,深感已经不能适应市场发展的需求,对应声的市场建设计划颇为赞赏。 聚会结束,众辉踉踉跄跄的回到家,晕乎乎的就上床睡了觉。学童一边帮他脱掉鞋子,把他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一边嘴里咕囔着:“如果将来猫匾滞销了,做什呢杲昃好呢?” 众辉像在说梦话:“放映机,绣花机,一片空地真滑稽。” “绣花机?机器能绣出花来?”学童听了众辉的梦话寻思起来,也兴奋起来,对呀,有技术的手工绣,没技术的用机器绣。 学童为他盖好被子并轻轻的抑了抑,众辉微微的打起呼噜,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站韩桥地摊市场旁边的那片刚拆迁的空地上。 天上群星灿烂,地上人声鼎沸,他正在为乡亲们放电影。观众散去,地上顿时拔起一座巨大的房子,比公社会堂大几十倍,好不壮观。 两个穿着荷花绣服的小姐像天仙一样站在他面前说:“老板请这边来。”他进入了巨大的房子。哇噻!无数的玻璃柜台,如云的荷花小姐正在向客人介绍她们的绣品。 工人给装了一板车的床上用品,小姐指着板车说:“先生您的货。”众辉拉着板车上了韩桥,可是在桥坡上一上一下的上不去。应声大喊:“众辉,我来帮你推!”应声的喊声让他一觉醒来。 众辉发现自己没有脱外衣就睡了,知道是聚会喝了不少酒。他感觉有些渴,便咕咚咕咚像牛饮水似的喝了一大杯水。他望了望窗外,天已透出亮光。 刚才清晰逼真的梦又在他脑海中翻腾,韩桥边的那片空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嘴里喃喃道:“走,去看一看!” 他站在韩桥旁边、江海河畔的那一片空地的中央,仰天深深呼吸着有些寒意但很清新的空气,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旭日的光芒洒满他周身,洒满这片空地,洒满韩桥和江海河,他似乎感到自己将要在这片土地上大有作为…… 梦境中,“在这里放电影”的情景提醒了众辉。这块空地,在破土动工前真可以放几场电影,让韩桥人热热闹闹过大年。这是韩桥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大好事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谁不开心? 他拿出了一个放映方案:初一到初十,五部影片轮流放映。韩桥和巩固大队各包两场,群众各出五分钱,如果群众不愿意,他宁可自己掏钱也得干。 办好事可没有那么容易,既要公社放映队同意,还要两个大队的领导和群众支持。放映队批准的事,他很快就谈妥了。接下来,就看两个大队了! 他是学童书记的儿子,直接找书记合适吗?不行,还是找水波主任吧。他又想,这事水波还是得向父亲汇报才成。他总感到心中没底,不能贸然行动。 做好事也得讲究方法呀,应该先去和巩固大队商量,再按照巩固大队的方案,和韩桥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啦! 他来到巩固大队,书记很热情,侃侃而谈,首先感谢韩桥大队带动了巩固大队群众致富! 原来,巩固大队的这位书记,就是当年在韩桥踢翻应声鸡蛋的被群众称之为“蓝衬衫”的人,群众围住他不依不饶,他赔了五角钱气鼓鼓的走了,总想找机会报复一下。 他当时是巩固大队治保主任,割资本主义尾巴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他拔过群众的瓜,倒过群众的树。 他在他们的地盘上,想报复韩桥大队去摆摊的群众,而割了自家大队社员的资本主义尾巴,公社书记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巩固大队,不教育、不引导,粗暴没收群众的东西,恶化了干群关系。可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是上面的事,为何不肯定,光批评?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过几天在公社开会,他恰巧和公社书记在一起小解。 “小鬼是哪个大队的?” “巩固的。”他回答公社书记说。 “哈哈哈,你就是那个没收群众地摊上杲昃的治保主任?有干劲有闯劲,但是方法不对呀。你要到群众家里去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资本主义尾巴,不是走马看花从家门口过一下,要看吃啥住啥穿的啥,还要知道群众想啥。” 回来后,他把大队五百多户人家全跑遍了,把群众生活分成上中下三类。好的户子基本上是全劳动力,也就是免强能吃饱,但盖房子、取媳妇的事难。 他写成调查报告,给了大队书记兼主任,顺便寄了一份给了公社书记。书记兼主任说:“你写的猫儿侬有什呢用,哪家放的屁是香是臭我都懂。” 过了几天,公社书记打电话找他去,书记说:”报告写得很好,分析深刻,想法也可行。要只做不说啊!” 他当巩固大队书记后,悄悄的到韩桥大队学习,肚子里憋着一股气,你们搞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巩固大队现在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搞猫匾。 “韩桥大队定点建市场,又走到我们前面啦!放电影丰富群众文化生活,是好事!巩固大队的事我包了,群众出钱的事你不用管,哪还能让你掏钱?” 众辉开心的去找父亲学童,心民、水波和应声都在。 这么多人?众辉半天没说话,他心里很忐忑,父亲不好表态,水波肯定是看心民和父亲的态度。特派员考虑更多的应该是安全问题,这事可能没戏!唉,如果谈不拢,巩固大队的事也就泡汤了。 “众辉,有什呢事吧?要不要我和水波、应声回避啊!”心民打破他若有所思的沉默。 平时爽爽快快的众辉显得有点拘谨,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哈哈哈大笑起来。 “书记啊,你儿子都拿巩固大队来逼我们啦!”水波为有主见的众辉高兴,风趣的说。 “学童,你儿子的脑子可不光是放电影的脑子,很讲究方法唻!”心民说。 众辉挠挠头,在场的人又哈哈哈大笑。 众辉诚惶诚恐,没弄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心想,人多真不好谈事。如果大队不同意就算了,反正自己做猫匾也挣了点钱,了不得自己出这笔钱,也得让韩桥人在自家门口看上电影! “众辉,昨晚聚会你怎么没说放电影的事?”应声诧异的问。 “夜里做了个梦想到的。”众辉答道。 “昨晚,他醉醺醺的鞋也没脱,就斜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帮他脱鞋,你们猜他在说什呢?”学童说。 “说什呢?”大家异口同声的问。 “放映机,绣花机,一片空地真滑稽。今天和你们说的绣花机就是从这里来的。” 众辉放电影的想法与大队一拍即合。大队正巧在研究这片空地的用处,准备在春节期间开庙会,让群众把好东西特别是绣品都拿出来摆摊,也好检阅一下。这白天开庙会,晚上放电影的方案,让大家兴奋不已。 众辉可有压力了,春节期间公社会堂等几个地方天天放映,胶片紧张啊!他暗下决心,哪怕放跑片,也得让韩桥两岸群众,在春节期间多看几部片子。放映点之间来回跑,相互取胶片,万一等候胶片的时间长怎么办?众辉很是头疼。 他有个朋友是位经纪人,既收猫匾又收绣品,据介绍海通郊区有户人家用绣花机绣花。他梦中的绣花机也许就是来自这条信息吧。 众辉急不可耐的去找这位经纪人领他去看绣花机。他大开眼界,真的,上海产的绣花机,绣出的绣品既好看,速度又快。他抄录了绣花机的主要资料,还画了一些草图。心想,等候跑片时观众有事做了。 这是一次不寻常的放映,天还没有暗,众辉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韩桥两岸的社员端着凳子三三两两的来到空地,自然的依次向后排开。邻近大队也来了不少人,大片的空地坐满了人。好在地方大,如果在晒场放映还真要出问题。 天暗了下来,众辉既兴奋又紧张,他把自己亲手制作的幻灯片插入镜头: “热烈祝贺韩桥猫匾暨绣品专业市场破土动工!”并通过图解的形式介绍了绣花机的功能和使用方法。 顿时,掌声雷动!韩桥,新春伊始,迎来了空前的盛事,人们不停的鼓掌、欢呼! 方园几十个大队特别是经纪人都知道了,纷纷前来抢定摊位,这边市场还未开建,那边规划摊位已经租罄。 此后,乡亲们买绣花机,绣绣品的热情空前高涨。几百种绣品投入市场,得到了很多企业和绣品经纪人的广泛青睐。绣品市场的航母就从这里起航了!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七章 应对卷款 天渐渐的暖起来,市场建设是应声脑海中盘算的大事,他多次与厚强和进炎商量研究。 厚强根据他的想法,拿出了设计和预算方案,应声汇报后,迅速得到了大队批准。 应声捉摸着,搭棚的材料可以就地取材,但是地面上用的水泥、黄沙、石子和砖块都得买,要花不少钱唻! 进炎说:“石子、黄沙也不要全买,可以发动群众把园前屋后的碎砖烂瓦送来,少出点钱收购;还可以到化肥厂买煤渣,这样花不了几个钱。剩下的就是水泥和砖块,我有朋友可以搞定,价格一定便宜。” 应声激动不已,进炎真厉害,既出了节约的金点子,还能搞到水泥、砖块!他情不自禁的抱住进炎,连声说:“谢谢!谢谢!” “应声,别激动,八字还没见一撇唻!”厚强提醒道。 “对,我得先去趟江浪城,请朋友联系从江浪县水泥厂批张条!”进炎接着厚强的话说。 过了两天,进炎兴冲冲的找应声,给他递了张字条。应声接过字条一看,哇,是用江浪县水泥厂信笺纸写的批条。 “后天上午,我朋友在水泥厂等我提货。”进炎说。 “进炎,你帮大忙了,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你是队长大忙人,同学哪能不帮忙?我朋友和厂里打了招呼,厂里用卡车把水泥直接拉到工地。”进炎很自信的说。 他接着说:“应声,我朋友如果跟车来,你可要请他喝顿酒啊!” “小事一桩,一定的,怎能让我的能人进炎同学丢了面子?”应声满口答应道。 “砖块在平桥砖瓦厂,批条也快拿到了。这可没人送货,队里要派船去装。”进炎又说。 “好的,自己去装,能批到条子已经不错啦!” 进炎带着钱准备出发去江浪城提水泥,应声在考虑运砖块的事。再两三天货都到齐了,应声心情有些激动,憧憬着即将建成的市场。 “咚咚咚……”进炎父母使劲敲门。 应声还在做着热火朝天建造市场的美梦,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伯父、伯母,这么早!”应声揉了揉刚刚睡醒的眼晴打招呼。 进炎父母抢着说:“应声,不好了,昨天夜里……” “来,都坐,慢慢说。”应声张罗着让进炎父母坐下。 深夜,听进外面有脚步声,渐渐的声音到了进炎后窗就停止了。进炎父母悄悄的起床去听个究竟。 “胡进炎,你怎么说?我可给足了你面子,我踢门啦!不要说我不给面子。” 进炎轻轻的说:“别,我有钱。你说话能不能轻点,我父母听到了,你还想拿到钱?你先回去,明天就来还钱,再搓一把呗!” “好,再听你一回,说话不算数,你就等着到运河喂鱼吧!” 进炎父母吓得直哆嗦,孩子在外面欠债,都追上门来了,便进房间责问进炎。 “刚才那人鬼里鬼东的,是什呢人?”进炎父亲问。 “你们烦不烦,我要睡觉,明天还要去挣钱帮你们养老!” “那搓一把,是赌钱吧,犯法的事不能做!”进炎母亲对儿子第一次这样严肃的说。 “说什呢?和朋友吃一顿饭还犯法?我困了,不要烦我!”进炎从小就是个惯宝儿,对父母横声横气是常有的事。 他大早就出了门,父母问进炎去哪里,干什么去,他头也不回,哼都没哼一声就走了。 进炎父母想着很害怕,就来告诉应声。 这让进炎的形象在应声的心中一落千丈,但是,他还只是认为进炎借了人家的钱,并不认为水泥款有什么危险。 “伯父、伯母放心,他外出是为我们队提水泥的,不会有什呢事。”应声安慰道。 其实,应声心里十分焦急,“搓一把”不就是赌钱?欠款难道是赌输了钱欠下的?他在掐着小时推算装水泥回来的时间。他坐立不安的等待着,时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半天一天的过去,可是还是不见进炎的身影。他开始担心水泥款的安全,难道卷款逃走了?他又不愿意这样想进炎,他从心底里觉得进炎不是这样的人。虽然过去伤害过自己,也喜欢耍点小手腕,可自从蛇伤后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啊! 然而,进炎带走水泥款,杳无音信这是事实!应声坐不住了,他决定向水波汇报。水波正巧和学童在一起谈事,水波一听水泥款出事了就急了,批评应声道: “这么一大笔钱,怎么让他一个人拿,起码也得再派一个人。再说他父母来找了你,你为什呢到现在才报告!”水波说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是社员凑起来的钱!他担心群众会闹起来。 应声后悔莫及,太相信进炎了,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水波批评是小,这笔巨款损失了怎么对社员交代?都是按劳动力人头集资的啊!他急得一身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水波啊,现在应声比谁都着急,要不找特派员商量商量?”学童心想,事情已经出了,必须面对现实,便打圆场的说。 “根据情况分析,进炎是去还欠款,顺便再赌一把。那张批条有可能是假的,但江浪县水泥厂信笺纸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去江浪城的可能性大。大家不要着急,这笔钱损失没有那么快,只要找到进炎的线索事情就好办了,我得去趟县公安局。”心民说完,提着包就匆匆走了,大家起立目送,期盼他带回好消息。 胡进炎卷水泥款逃走的消息不胫而走。柳梢带着毛姓群众往应声家走,她边走边鼓动社员一起去要钱。柳梢手舞足蹈的说: “我们每个劳力都投了钱搞市场,大家凑点钱多不容易。应声你倒好,把这么一大笔钱交给胡进炎一个人,他又不是我们队里的人,你怎么放心的?这笔钱被胡进炎卷走了,你应声要负责!你对这笔钱怎么说法子?”柳梢一挑头,在场的群众就闹了起来。 “我们要求退钱!” “退钱!” “应声,你要负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生产队里的社员差不多都来了,河东巩固大队也有人来看稀奇,人越聚越多。 应声非常自责自己年轻没有经验,让进炎钻了空子,教训深刻、痛心疾首!他又担心这个消息传到商户耳朵里,要求退摊位租金怎么办?这将会影响商户入驻和市场的发展,这可是大事啊!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稳定群众情绪,防止消息进一步扩散,迅速开工建设,把影响压缩到最小程度。自己的错自己必须承担责任,不痛,怎么能记住这个深刻的教训? 应声为了让群众能看到自己,同时使声音让大家听到,他站上短凳,大声的说: “社员同志们,首先让大家吃颗定心丸,这笔钱我全赔!”顿时一片寂静,个个竖起耳朵听应声讲话。应声接着说: “柳梢阿姨批评得对,我嘴上没毛做事不牢,轻信胡进炎,违反财务制度,造成资金损失应该负全部责任。我的这条命是柳梢阿姨给的,施步仁差点把我掐死,厉大守差点把我戳死,柳梢阿姨两次救我的命。我在关押期间,社员们都为我说话、鸣不平,有的还悄悄送吃的,我都记在板脂油上。我的这命可以说是大家给的,我用这条命向大家保证,你们的钱一分不会少!” “大家知道,摊位的租金都收了,我们五队不能乱,不能把商户吓跑了。必须马上开工建设市场,这样商户才能放心。你们如果相信我,大家就散了。”应声继续说。 “你还不出钱怎么办?” “是呀!” “队长,你说啊!” 此时,小会计从人群中钻出来,站上了短凳大声说:“应声还钱的事,我做担保!我过去做了些不好的事,也没有想法子让大家致富。现在我看到应声是真的豁出命来带着大家往富裕的路上走。大家也看到,收到那么多摊位费,你们真的退了款,赚的钱就没得你们的份儿了。做什呢事哪可能不磕磕碰碰,再说胡进炎拿走的钱也不一定不得回来,特派员去了县公安局亲自处理这个事,怕什呢?听队长话,大伙要团结,把市场搞起来。” “听应声的,小会计说得不错,散了吧,散了吧!”柳梢大声说。 应声做着多谢的手势,眼看着乡亲们离去,他感觉到他肩上的担子沉如山重,他心中在呐喊:“应声啊!你不能辜负队里一群老小对你的一片心啊!”www.gebiqu.com ------------ 第五十八章 伪造批条 厚强和进炎初中毕业后学了瓦匠,师傅带着他俩去了东北。厚强学艺认真、勤奋肯干,师傅非常喜欢。而进炎在家是惯宝儿,从来没有吃过苦,适应学徒的生活比较慢,师傅经常批评他。而他觉得师傅偏心,还和师傅顶嘴。师傅虽然不高兴,但想着进炎毕竟是惯宝儿,也就讲究了批评的方法。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厚强和进炎已满师。东北那么大,两眼一抹黑,到哪儿另立门户?还就跟着师傅干呗。 进炎开始变了,经常回来很晚,有时通宵不归。 师傅实在看不下去,担心出事,对他父母不好交待,就说了他几句,进炎就不高兴了,“在家父母管,出来师傅还管着,让不让人活?我已经满师了呀!” “我好心好意说你,也是按照你父母的吩咐。既然这样,投师的钱我不要了,就算没有你这个徒弟。”师傅生气的说。 从此进炎拿着师傅退给他的投师钱,与师傅和厚强断绝了来住,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和什么人接触,干什么活。厚强和他也只是春节回家才能见上一面寒暄几句而已。 原来,有一天进炎和师傅生气后就到街上走走,听到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他发现这些人讲的都是江浪话,就主动凑上去搭讪。 “胡进炎!” “朱胖子!” 初中老同学在东北相遇,还真有些激动,朱胖子就拉着进炎和他亲哥哥朱黑子一起去喝酒。 请客的是赌赙赢了钱的人,胡进炎也就跟在后面白吃白喝了。 朱黑子牌技好,每年在赌场上赢很多钱,知道他底细的人都不和他玩。他专找那些楞头青,开始几天给他们尝些甜头,赢了钱的人请客喝酒,这是朱黑子定下来的规矩。划拳、抽烟、喝酒,玩得不亦乐乎!渐渐的楞头青们开始输钱,直至把老底输得精光。 赌钱就像吸毒,越是输越是要赌,总想有机会能赢回来,好似在烂泥里过河越跋越深。输给朱黑子的钱谁敢不还,他有的是手段,有的楞头青听说了他逼债的手段后,都吓得尿了裤子。 朱胖子初中毕业后跟着哥哥在外面混,牌技和逼债的手段,与他哥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朱黑子为有这么个聪明弟弟高兴不已,这兄弟俩搭挡,谁还能赢他俩,谁还敢欠钱? 胡进炎就这样被老同学朱胖子带着入了行,朱黑子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胡子,说这样才能显得是圈内人。白天打工,晚上赌钱;赢了请客,输了喝酒。这成了他们的日常,好不快活! 赢赢输输,输输赢赢,进炎竟然把自己的老本和打工的工资输得底朝天。照理应该收手不赌了吧,可哪里刹得住车?他以老同学的名义向朱胖子借了钱,继续赌。不但借的胖子的钱没有还上,另外又欠了他兄弟俩好多赌资。 此时,朱黑子拿出了逼债的功夫,胖子哪里还认他是同学?甚至还想报初二时为了吴一芳的事,和应声、众辉、厚强一起,把自己摁在地上的一箭之仇。进炎被逼得走投无路,担心被整死,就趁着快过春节的机会回家找钱,答应朱氏兄弟,春节之前把钱还上。朱家二兄弟觉得进炎在外地确实榨不出油水,逼死他也无益,便答应他回老家筹钱。 朱黑子让弟弟朱胖子跟着进炎一起回乡,好盯着他还债。 回到家,进炎偷偷的翻箱倒柜找钱,不知父母把钱藏在那里,很郁闷。朱氏兄弟约定的还款期限已经到了,他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他偷了他娘的一只金镯子去抵押,请求宽限几天,答应春节后偿还。 他娘到处找金镯子找不着,以为是邻居家孩子偷的,还与人家大吵了一场。后来他娘回忆,在井边打水洗衣服,镯子可能掉到井里了。他娘把井水打光,他父下井寻找,也没能找到镯子。进炎眼看着父母和人家吵架,站在井边瞅着父母找镯子,也没吭一声气。 恰巧同学聚会,应声谈起了建设市场的事,进炎觉得这是个发财的机会,就打起了坏主意。可是,应声那么聪明,蒙他可不容易,怎样才能骗到钱呢? 水泥、砖头是必须买的,而这又是紧俏物资,只有批到条子才能买到。他就想着去批计划,想着想着连他自已都笑了,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要说水泥厂、砖瓦厂的领导,就连下面的工人也不认识一个!但是,批条是唯一能骗过应声的办法,不然别想从他手中拿走一分钱。 伪造水泥厂批条是个好办法,对,悄悄的请字写得好的人帮忙。但是,批条怎么写?写什么内容,厂长叫什么?这些都不能搞错呀! 进炎去了江浪县水泥厂,提货交钱的人排着长队。有量大的用卡车和船装的,有量小的用自行车背的。他装做大主顾顺着队伍排上,就主动和那推着自行车的人拉起家常来,人家感到大单位的人还很亲和。 “老弟提多少货?” “不多,两卡车!”进炎骗人家说。 “乘乖,没得魂啊!” “老哥提多少?” “不怕你笑,两袋。托了好多人才批到的。浇水泥梁盖房子!” “噢,不容易不容易,你把批条收收好,不要弄丢了。” “不会不会。”那人说着拍拍口袋,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来瞅瞅。 “你这批条不会是假的吧?”进炎试探的问。 “不会吧,还有假的?你帮我看看。” 进炎记下了批条的内容和厂长的名字。啊,纸的上方印着“江浪县水泥厂”的红字,这是厂里的信笺纸!这真让他头痛,到那儿找这样的信笺纸呢? 他在水泥厂传达室门外转悠,看到传达室桌子上放着两本信笺纸,就想趁传达员有事去时偷几张。 他在一旁观察,很快那纸被放进了中抽屉。传达员虽只有一人,但做饭、烧水都在屋子里,机会难找呀!总得上厕所吧,只要死守就有机会。一会儿,传达员进了里屋,提了把尿壶,站在房间窗户下小解,两眼还隔着玻璃死盯着大门。完蛋了,根本没有机会。 他只有拿出巧舌如簧的本事来碰碰运气了。 “大爷,忙吗?” “你不看见,我就这样?” “那厂长对你好吗?” “人家是领导,从大门走都不转头的。你认识厂长?” “嗨,是我大舅!” “啊,我刚刚可不是说他坏话,我是说他忙,头都没时间转。” “哈哈哈,你有不少厂里的信笺纸吧?” “没,没有!” “别装了,两本放在中抽屉,我都看见了。” “你见了厂长,千万不要和他说这件事,求求你!不然会处分我的!办公室的秘书对我不错,给我孙子写作业用的。” “放心吧,我不说!” “我给秘书打电话,说你找厂长好吧?” “不用不用,我今天不找他,他和我娘闹不愉快,娘不肯我见他。我想,既然进了城还是写封信吧。” “你做得对。” ”我跑得急,没有带纸,你撕几张纸给我好吗?” “好说好说。” 进炎十分高兴,顺顺当当的从传达员手上骗到了信笺纸。用这样的纸头制作的批条应声怎么会不相信?果然,应声信以为真,顺利的让进炎骗走了水泥款。www.gebiqu.com ------------ 第五十九章 抓捕归案 进炎大早起来,揣着钱准备去朱胖子家还债,父母喋喋不休的问这问那,他怎么回答?索性闭口不言,随他们说什么,自己走自己的,头也不回,连哼都不哼一声。 想想夜里来的那个催债的人,弄得老两口子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唯恐这个独苗苗出什么祸事,便去找应声商量。 朱胖子是克信公社蒲东大队人,住处离韩桥不远,也就三四里路程。 “搓一把!看我的!”进炎说,他想趁着捞到了水泥款的好运,在赌场上也想好好赢一把。他认为过去自己没有多少钱,不敢下注,所以输得多,现在敢下注了,不怕不赢! “好的,就躲在房间里搓吧!”朱胖子边说边想着,从进炎的口气中,他似乎有点财大气粗的样子,哪像在东北没钱的那熊样?到要探探他的深浅唻! 朱胖子非常认真的搓起牌来,进炎老是输钱,可他大把大把的输掉了钱还不急眼,洗洗牌继续战斗。 进炎从入行赌钱至今,输了钱从来没有这么泰然自若,过去从他表情上总能看到惋惜、急躁、自责,甚至担心害怕的神情。莫非发了浮财?朱胖子在观察进炎。 他们在烟雾缭绕中,不知不觉已赌到昏天黑地,进炎口袋里的钱输光了。 “我赢了钱,请客!进炎,来几杯!”朱胖子得意的说。 “不,再搓五局,不管输赢,就喝酒。”进炎还想在开酒前掰回来。 “输了要给现的,你有吗?”朱胖子苛刻的说。 “输了,我回家去取,在东北欠你那么多钱,今天不是都还上了,你还怕什呢?我会逃吗?” “行,听你的,再来五局!” 这五局,进炎输得一败涂地,他只有回家取钱还债了! “不急,老同学信得过你。我赢了必须请客,哪能破了规矩?” “恭敬不如从命!”进炎求之不得的说,其实他也是个贪杯的人,有酒喝岂能不从命? 觥筹交错,每人已经三碗黄汤下肚。接着什么同学情意,什么工友赌友,找着由头敬酒。进炎和朱胖子喝得东倒西歪。 “你今天一定要还我的钱,正月新债收不回就要穷一年,你果晓得!”朱胖子像有口吃似的说。 “不会少你的,再来几把,到时一起结账!”进炎并不服输,央求着继续赌钱。 “等你把钱还了再赌,我说今天还,就必须还,你懂我的门儿经的!”朱胖子不客气并略带威胁的说。 “好好,我马上回去拿钱还不行吗?” 进炎虽酒意浓浓,但大脑还是清醒的,他悄悄的潜回笼罩在黑暗里的家,父母都已熟睡。 他挪步到茅房背后,瞅着土墙宽宽的裂缝,轻轻的拔去塞在里边的稻草,取出了一搭钱放入自己的口袋。 又将其它一些钱搭子取出来看了看,数了数,还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新钱的味道真好。 他轻轻的把一搭搭的钱放回墙缝,小心翼翼的塞上稻草,还用手向缝里掖了掖。 “朱胖子,还你钱。”进炎从家取回了钱,酒气喷喷的说。 “还挺快的,说话算数就是哥们!”朱胖子赞扬他说。 “怎么样?开局吧!”进炎挑衅的说。 “好吧!” 通宵达旦的赌局又开始了! 胡进炎卷款案涉及这么多群众和众多商户,也关乎市场下一步的走向,责任感告诉心民不能不重视啊!他先电话向县公安局报了案,接着去了县局当面汇报。 公安局根据心民提供的“还钱”、“搓一把”和“信笺纸”等零碎信息,对有案底的赌徒进行了传讯,也向江浪县水泥厂进行了了解,,但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胡进炎到底还谁的钱,和谁搓,在哪里搓?办案人员思付,罪犯会继续赌钱,这是无容置疑的,只有布网抓赌,才有可能让罪犯尽快落网。否则,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破案。 基层干部反映现在赌钱的人较多,有蔓延的趋势,群众也有不少举报,正值春节正是抓赌的好时机。于是公安局决定,借破胡进炎案为契机,在全县开展一次抓赌行动,狠狠打击赌徒们的嚣张气焰。 公安局根据举报线索,连夜突击行动,在江浪城郊结合部抓到一群赌徒,赌资巨大,大多是从外地打工回来过年的人。 经过突击审训,组织聚众赌钱的是从东北打工回乡的瓦匠。据他交待,他赌钱是跟朱胖子学的。在东北朱胖子经常拉他和一个外号叫胡子的人一起赌博。这次都是同车回来过年的,最后坐的是海通至江浪的长途汽车,朱胖子和胡子在青蒲镇下了车,只知道朱胖子住在蒲东大队。 办案人员分析,胡进炎十有八九与朱胖子有关,这个胡子又是谁?如果是胡进炎的话,那这个案子就突破了。 心民在县局没有等到进展,就马上回到公社,他担心韩桥那边万一有什么风波,好及时赶去。 “咚咚咚”秘书突然敲他宿舍的门,叫去接县公安局的电话。心民从睡梦中惊醒,立即蹦下床冲向值班室。他接完电话,立即骑车去了蒲东大队。 该大队朱姓的较多,但是外出打工叫朱胖子的仅此一个。心民带着大队干部和几个民兵,悄悄的摸到了朱胖子家。 房间的灯还亮着,隐约还能听到唏里哗啦的洗牌声。心民把人分成两组,分别堵住前门和后门,等待县局来人抓捕。 不一会儿,警察冲了过来,心民手一挥,警察破门而入抓了个正着,收缴了巨额赌资,朱胖子、胡子等被押上了警车。 胡子也就是胡进炎交待了卷走水泥款的全过程,朱胖子交待了赌博的问题。 公安人员押着胡进炎去他家取脏款,可是茅房后墙裂缝里已无分文。巨款去哪儿了?公安局怀疑胡进炎说谎,而他直喊冤枉。 是进炎说谎,还是另有其人偷盗?这考验着办案人员。 局长指示:严格保护现场,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茅屋后墙裂缝。技侦人员在两小时内赶到现场提取证据。 在现场被技侦人员提取到两个人的鞋底印,迅速做成了石膏脚印模型,经比对,其中一个是胡进炎的,另一个解放牌胶鞋脚印肯定就是作案人的了。 这从墙缝里偷钱的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进炎父母,他母亲是小脚首先排除,他父亲的脚比脚印模型尺寸小,再说群众反映从来没见他穿过解放牌胶鞋,也排除了嫌疑。韩桥进行了排查,全大队只有两双这种胶鞋,而且尺码与模型都不相符。 一个重要信息引起办案人员的重视,案发的第一天深夜,朱胖子到过胡进炎后窗下向他逼债,难道这与墙缝里的钱有什么联系? 朱胖子供认不讳,他第一天到过进炎家逼债不假,但时间不长就离开了。而进炎第二天晚上取钱时,那一堆钱都在。说明朱胖子第一天晚上并没有偷这笔脏款。 破案陷入僵局,就把朱胖子和胡进炎关进了看守所。看守所通知家属送换洗衣服,朱胖子家送来的物品中有一双解放牌胶鞋。经技侦认定,在作案处提取的脚印与这双鞋底完全吻合。 朱胖子在铁的证据面前交待了犯罪事实。 原来,进炎在朱胖子家喝酒时,朱胖子并没有喝那么多酒,是装醉的,因为他酒碗里大多是水。进炎踉踉跄跄回家取钱,他一直紧跟其后。 当进炎取完钱,将墙缝恢复原样离开后,朱胖子就立即从墙缝里取走了全部脏款,飞速回到家中,等待姗姗来迟的进炎。www.gebiqu.com ------------ 第六十章 机头仓库 韩桥大队有一座南向会堂,大队的大小会议都在这里召开。它的墙用小青砖砌成,屋面盖着青色小瓦,有一种古朴厚重之感。其实砖瓦都是大队土窑烧制的,属自产自用。室内水泥地上整齐的固定着木板条凳,西头有一个比平地稍高一点的讲台。前后墙各有两个对合开的大门,甚是敞亮透气。 奇怪的是,好端端的大门有三个被封死。室内排放着好多桌子,上面贴着一队至十队字样的标签。 原来这个会堂,已改成远近闻名的机头仓库,它是用来存放缝纫机和绣花机机头的。不光是韩桥大队社员存放,桥对面的巩固大队也经常借用。 韩桥市场兴建后,商户都进入固定摊位交易,抢占摊位,堵塞交通,雨雪天停止交易的状况从根本上改观。猫匾交易虽没有以前火爆,但依旧兴旺。新辟绣品区本想是试验试验,没想到发展迅速,很快火爆起来。绣花机和手工绣品并驾齐驱,几百个品种投入市场后,有公司收购的,有经纪人转手的。反正,只要上市就供不应求。这种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局面,大大激发了韩桥人的潜能,也带动了周边地区群众的致富热情。 然而,红火的市场,正处于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期,基层干部害怕,群众也害怕。他们特别关心时事政治,上到新闻联播、新闻和报纸摘要,下到江浪县新闻、克信公社的通知,毫无遗漏的准点收听。想从中听到有利于市场发展的内容,其中哪怕是一句话,哪怕是一个词,都会很快在社员中传开。 可是,外地的一些做法人们不免担惊受怕,群众中也在偷偷议论,哪里掀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浪潮,哪里把无产阶级专政落实到了基层,哪里在批林批孔中上挂下联等等。一时间,他们把生产队办的工副业、多种经营和社员家庭副业都视为资本主义尾巴大砍大煞;社员自留地被认为是资本主义温床,家庭园前屋后种植的瓜果蔬菜等不许超过规定,否则全部拔掉。把社员利用空余时间搞缝纫、编织、修理、农副产品加工、制作竹木器具到市场出售一律作为资本主义的东西去批判;把市场趸买零卖和异地买卖行为视为投机倒把,一律给予取缔和严厉打击。 韩桥的市场规模和交易量,和那些小儿科的资本主义尾巴相比,可算得上是资本主义大尾巴了,想一想,比一比,还真让人不寒而栗。 大队书记学童的态度是,你批你的我做我的,只要没有人来强行阻止,市场就照开! 韩桥市场的迅速发展,很快惊动了公社和县里的领导。有人说,这种集体管理,群众自愿交易的方式很好,不能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掉。有人说家家户户都成小工厂了,这还能是社会主义?也有人说,很多人从韩桥买到外地卖,这还不算是投机倒把? “铃铃铃……”大队的电话铃声骤响。 “喂,你好,这是韩桥大队。”水波接着电话。 “请书记接电话!”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是陌生的,水波感到很奇怪。“好好,我叫他。朱书记你的电话。”水波一边说一边把话筒交给学童。 “明天要进行割资本主义尾巴检查,行动力度很大!”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学童还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他也不想猜了,反正人家是善意提醒。 应声刚向书记、主任汇报工作,气氛挺宽松的,学童和水波还冷不防调侃一下他。学童怎么一接电话,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脸色那么难看? 由于绣品交易区摊位少,拥挤不堪,应声刚刚汇报了扩建市场的想法。学童是认为自己的方案保守,还是怕增加大队的投资压力?应声真吃不准。 学童心里矛盾极了,怎么办?绣品没收了还可以重绣,如果缝纫机、绣花机被抬走了,群众会拼命的! “水波,你组织人把大队的会堂清理一下,门窗都得好关锁。” “书记啊,这……”水波不解的问。 “问什呢呀,按照去做就是了。多找些桌子,不能放在地上,会生锈的!” 水波和应声感到丈二尺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学童什么意思。 “五队先开始,把每户的缝纫机、绣花机的机头全部卸下来,送到大队会堂。记着叫多擦些油,这是群众的命根子,不能受潮上锈啊。”学童说着眼睛湿润了。 “其它九个队也得这样做,水波去布置吧!” 现在都在轰轰烈烈割资本主义尾巴,韩桥怎能成为世外桃园啊?在重要的问题上,学童一般观点比较隐晦,但干事很坚决。回想起来,他通过开现场会的方法,使地摊市场红火起来;通过引导队长参观地摊,使猫匾市场火爆起来…… 应声在分析着学童的想法,把机头集中起来,还吩咐要搁在桌子上,要多擦油,防止受潮生锈,显然不是没收而是在保护群众财产啊! 再说,那是谁打来的电话?学童接完电话情绪就反常起来,这电话明显与集中机头有关!也许上面的人对割资本主义尾巴也是有不同看法? 想到这里,他收缴机头的畏难情绪就没了,关键是如何说服群众!五队收缴的速度和能不能收缴上来,关系到全大队,市场主体在五队,他们不看五队又能看谁呢? 应声暗下决心,决不能拖大队的后腿,要像民兵整组一样带个好头。 他首先召开队委会。让小会计和柳梢列席会议,他俩虽然有过过错,但本质是好的,又有号召力,应该发挥好他们的作用。会议分析了当前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形势,也通报了一些地方的极端做法,大家思想统一,一致支持大队的做法。 户看户社员看干部,在队委和骨干的带领下,五队很快把机头集中到了大队会堂,为全大队带了个好头! 第二天,县割资本主义尾检查组在心民的引导下,直奔猫匾绣品市场,而市场门可罗雀,还有什么好说呢? 检查组成员的难看的脸色也渐渐的露出了笑容。学童汇报了集中收缴机头,遏制资本主义尾巴生长的做法,得到了检查组的好评。 心民开心的笑了,学童、水波和应声这才知道那个电话是心民打来的。 从此,不管是江浪县还是海潮县,只要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行动,韩桥两端的两个大队的社员就自觉的把机头集中到仓库保管。两县检查的人又戏称:明知尾巴长又粗,就是没法拿得住!www.gebiqu.com ------------ 第六十一章 祸不单行 吴一芳有四个哥哥,大哥已至而立之年,尚未婚娶,这在农村是惹人笑话的事。从前因为经济条件差,没有女孩愿意嫁。后来,家庭养殖和做猫匾挣了些钱,大哥娶女娘成家的事,也就有了希望。 经人介绍,一个远乡的女子,知道韩桥富裕起来了,愿意远嫁。女方开出了条件:定婚时为女子购买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向女方行八百八十八元的彩礼。结婚时要购买“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盖建三间瓦房。这些条件虽然有点苛刻,但一芳家经济上还能承受。 双方在欢天喜地中举行了订婚仪式。 大哥有了未婚妻,全家人好不开心。一芳父母着急张罗老大的婚事,购买“三转一响”也不算大事,最重要的是要盖房子。虽说女方要求过份,但想想也对,就是一芳将来出嫁了,四兄弟挤在三间草房内也不是事儿,所以盖房子成了当务之急。 穷了一辈子,现在有条件了,这次得把房子盖得像模像样,也让人家瞅瞅,老吴家的气派样儿,为老二老三老四找女娘撑撑门面。 青砖小瓦、水泥桁条、石灰水泥一应俱全,只等当地的瞎子先生推算出良辰吉日。 瓦匠、木匠、小工和看热闹的云集此地,在震天介响的鞭炮声中,一芳家的瓦房开工啦!也就一周时间,四周砖墙已砌到顶端,接着就可以架梁加盖了。 韩桥这里盖房有贺梁的习俗,上正梁那天,邀请亲朋好友前来道喜祝贺,像猫匾就是贺梁的佳品。按照瞎子先生掐算,上正梁的良辰是在两天之后。遇到这种情况,不管是哪家都会等候。匠人把边梁、二梁和两头房间的顶梁等全部安好,其它事宜一切就绪,只留堂屋顶梁,也就是正梁,等到吉日良辰,由作头师傅合榫,众人道贺。 贺梁那天,一芳家来了很多亲友,亦有不速之客,比如多少年已不来往的老亲戚都来祝贺。也难怪,穷得叮当响,亲戚来串什么门儿?现在盖起了古色古香的大瓦房,有真心道贺的,有心生羡慕的,亦有看看热闹的……不管带着什么心态来的,但都给上梁带了热闹喜庆的气氛。 良辰已到,作头师傅拉着长调似在喊号子又似在唱歌:旭日悬顶、房屋永固,吉星高照、福地呈祥,富贵长久、子孙满堂。洪亮高吭的声音真是好听,接着高喊:“上啊,大吉大利!”匠人用绳子将正梁平平稳稳的拉至屋顶合榫,此时鞭炮齐鸣,掌声雷动,个个喜笑颜开。 一芳父亲开心的笑得合不拢嘴,拿着红包,给匠人分发喜钱。 来的客人大大超过了邀请人数,这让一芳家始料不及。不是“添人不杀鸡筷子摆摆稀”就能应付得了的。酒菜缺得太多,不说迎来送往,光酒菜采购、洗碗抹灶就平添了一大堆事,家里人忙得不亦乐乎。 酒席开了六批七十来桌,一直吃到下午四点多钟午餐才结束。农村办事都是两餐,这也是韩桥人的好客之风,午餐刚过,晚餐又开席了,直至晚上十一点多客人才陆续散去。客散主人安,一芳全家人累了一天,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然而,谁都没有倦意。一芳嗲嗲的陪着父母兄长,观赏着新建的房子,心里乐开了花,想着明天就要钉椽子盖青瓦了,一幢斩新的瓦房就要给吴家长脸啦! 天有不测风云,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一芳全家顿时忙乱了起来,为新房墙顶加盖草巾,唯恐墙体灌水倒塌。偌大的风,草巾盖上去被掀下来,又盖上去又被掀下来,瓢泼似的大雨冲刷着墙体和墙顶。 一方父亲翻上木梯,大喊: “快搬砖头给我,压住墙顶草巾!” 大家忙着搬砖压顶,只听“哐”的一声闷响,墙体倒塌了。 “父啊……”一芳大叫。她眼看着父亲从墙头甩下,墙体倒塌,他被压在了乱砖块里。 大家拼命用手扒砖,好不容易把他救出,可是已不省人事。当即送往公社医院抢救,医生摇摇头,无能为力。一芳跪求医生,可医生说,颅内出血厉害,只有马上手术,而公社医院没有手术条件,只有立即去县人民医院幸许有救。 一芳娘坚定的说,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他的命。 一芳陪着母亲上了救护车,送父亲到县人民医院手术。 由于走得急,没带什么钱,其实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怎么交押金?不交押金岂能做手术?院长过来了,他用手指翻了翻病人的眼皮看了看,让医生立即手术,而他在押金欠条上签上名字作保。一芳磕头谢恩。 手术很成功,她娘看着自己的男人被从死亡线上拉过来,家里又有了顶梁柱而高兴不已。 院长帮忙作了保,不能让人家为难。一芳娘决定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新房的桁条和砖瓦全都折价卖了。可是钱还是不够,她就向亲戚家拆借。贺梁时热热闹闹客客气气,可一谈借钱的事,就王顾左右而言他,有的甚至一口回绝,人情真比纸薄啊。后来,学童和水波商量,从大队借了笔钱给她,才把手术款还上。 刚还上手术款,本想住一段时间就可出院了。没想到病人突然发热,高烧不退。医生说,最好转院到海通人民医院,担心并发症县院处理不了。 一芳心想,若去海通必须筹一笔钱才行,在县人民医院碰上院长这样的好人,到了海通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娘,你陪着父,我回去借钱!” 她父亲拉着她母亲的手,在半昏半醒中嘴在微微翕动:“回家……回家……不看……了。” 此时,应声提着包来了,“有钱啦,去海通吧。” 她父亲高烧昏迷不醒,海通人民医院已经尽力,但是也没有能把他抢救过来。 喜事办成了丧事,新房的材料折价卖上,地上没有留下一砖一瓦,剩下的是泥泞的地,和灌满水的墙脚的坑。 真是祸不单行,一芳父亲刚过头七,她大哥的红娘就过来了。 “女方说了,退婚!” “怎么说退就退?”一芳娘说。 “人家说,你们家欠了那多债,难不成让人家嫁过来就还债?”红娘说。 “那彩礼的钱必须退!”一芳大哥说。 “我也同情你们,和女方说了,人家说是你们家说话不算数,房子盖不起来,三转一响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可以再传个话,有消息就过来,反正悬!” 等了好多天也没见红娘过来,老大按捺不住了,他找到女方家要彩礼钱。未婚妻没敢见面,让他哥哥出来招架说: “是你们吴家变的卦,订婚时是什呢样子,现在是什呢样子?起房子的事又怎么不起了?还想退彩礼?没得门儿!” 说着说着,两个人动起手来,邻居来了一些人帮忙,一芳哥哥被揍得鼻青眼肿,只有逃跑。正加速奔走之际,又被邻居用扁担绊倒在地上,又遭一顿毒打。他艰难的往回走,走到柳桥附近,实在撑不住而晕倒在路上…… 面对家庭突如其来的变故,一芳实在是欲哭无泪。www.gebiqu.com ------------ 第六十二章 割爱换亲 一芳大哥晕倒在路边,附近有位修自行车的师傅看到他鼻青眼肿的惨状,顿生恻隐之心,他用手轻轻的接近一芳大哥的鼻孔,发现尚在微微喘息,就抱起他走进车行。正巧有顾客在为板车轮胎打气,师傅与其商量同意,就让一芳哥平躺在板车上,准备送附近的柳桥公社医院救治。他知道自己是低血糖无大碍,就艰难的摇摇手,发出低婉的声音: “谢谢,你是个好人!我没事,喝口水就好了。” 师傅端来一碗白开水,他咕咚咕咚很快喝了下去后,就慢慢的从板车上爬起来坐着,抓住师傅的手说: “师傅救了我的命,来日再报。”说着就下车准备回家,但重伤和饥饿使他站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师傅搬来矮凳让他背依板车而坐。 师傅知道他饿了,但自己带的盒饭已吃得只剩下一点点。少就少点,他倒了点开水,把饭盒洗洗刮刮,又噘着嘴巴吹了吹,唯恐烫着。 一芳哥慢慢的喝着米汤,体力渐渐的恢复起来。他告别了修车师傅,又艰难的上了路。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天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小憩。突然眼晴一亮,前面的滔滔白浪,勾起了他的饥渴感。他拽着树枝和杂草慢慢的艰难的来到水边,他想双手捧抔水喝,河边的水原本就很浅,他捧了一抔泥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两手撑着浅滩,把头伸出去喝口清水。嘴唇刚刚接触到水面,而手一松软,扑的一声整个身体趴在了浅滩上…… 丈夫尸骨未寒,女方就断然退亲,一芳娘痛苦不堪寝食难安,消瘦了很多,又添了不少白发。大儿子天没亮就去女方家要彩礼钱,已到后半夜可还不见回来,她心生疑虑,便起床等候。她站在家门前路口,注目着远方,盼望着黑影的出现,可是天已大亮也不见老大的身影。她来到灶房,赶紧煮饭,儿子回来一定饿坏了。 太阳从地平线上跳到天空,队里的人已上完早工,老大还没有回来。 “一芳,大哥一夜都没有回来,我眼皮跳得厉害,不会出什呢事吧?” “娘,你放心,大哥又不是细伢儿,我出去看看。” “你顺着去女方家的路,望人多的地方问问。” “放心吧,娘。我叫应声陪我去。”其实一芳心中早已忐忑不安。 应声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务,骑着自行车陪一芳去找她大哥。穿过白龙港桥,顺着河边继续向前走,前方河坎上围着很多人,她挤进人群,只见浅水滩上趴着一个面朝水面的男人,头发还在水中轻轻的漂动。 “哥哥……”一芳大喊,可她的亲哥已经窒息而亡,哪里还能听到妹妹的喊声。 一芳娘见了抬回的大儿子的尸体,顿时晕倒,从此长期卧床不起。她心中在怒吼:老天啊,为什么这么残酷,死了丈夫还不够,还要赔上大儿子?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不公平啊!老吴啊,你可走了,老天作证,我真的没有本事找儿媳妇帮吴家传宗接代呀,我到阴间见你你千万别怪我啊! 一天,那位红娘来找一芳娘,两人关在房间说了半天话。一芳送走红娘,就去看她娘。 只见她娘坐起依在床栏,泪流满面,拉着一芳的手说: “自打你懂事起,你说的事娘每一件都是依着你,从来没有违过你的心愿。你父和大哥都走了,我也不想活啦!” “娘……” “但是,想想没有脸见你父,他刚走,大哥就让人家退了亲不说,还搭上了性命。我不为吴家娶门儿媳妇,传宗接代,你父都不会见我。娘懂你和应声好,应声我也喜欢,但是命不如人愿,谁叫你生在吴家,你要为吴家传宗接代做牺牲了。” “娘,你说什呢呀。” “红娘来说,人家愿意做换亲,你嫁到人家去,为你二哥换个媳妇回来。” 一芳如五雷轰顶,双膝跪在踏板上,紧紧握着她娘的手哭着说: “亲娘啊,不能……不能……这对应声不公平。” “有什呢公平不公平,应声是队长,人又聪明,找个女娘没有问题。再说你,嫁给谁都是生儿育女,娘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你总不能看着娘眼睛睁着去死吧?” “娘,你不要逼我!” “娘不是逼你,是让你帮娘撑这个家,让娘死也能闭上眼睛。” 女母俩抱在一起,哭成泪人。 “娘,不要拆开妹子和应声,对方我也不认识,我不娶这个女娘!” “混账杲昃,你都二十八了,是不是你父的儿子?是你想不娶就不娶的?要为吴家传宗接代的!” 一芳心里像针刺刀绞,她心中只有应声,怎么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同床共枕?应声啊,怎么办呢?吴一芳啊,吴一芳,你就真的没有一个好方法能说服娘吗? 她娘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依了娘,她将毁掉一生,应声将痛苦一生。而娘看着儿媳妇过了门,肚子渐渐的鼓起来,抱上吴家的孙子,身体也许会渐渐的好起来。如果拒绝了娘的要求,她会怎么做?娘当然拿自己没办法,但也许会气死,也许会自寻短见! 想到这里,一芳害怕起来,她宁愿做牛做马也得让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的娘活着。她决定了,决定做换亲,但是暂时不能告诉应声。 一芳婚嫁的事渐渐的临近,应声还蒙在鼓里整天忙东忙西。夜已经很深了,应声正在入神的看书,罩灯突然熄灭,他正纳闷,准备划火柴点灯。一个人把他紧紧拥抱,“一芳!”应声又惊又喜,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深深的吻让他俩彼此的心跳动在一起…… 一芳的泪水在应声脸颊上流淌,流到了他的嘴唇,让他们感到了酸楚苦涩。应声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一芳痛苦的流淌着心中的泪水…… “明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应声,今夜属于你……” “不,不……”应声痛哭着点起灯,只见一芳一张圆圆的忧郁的鹅蛋脸,樱唇饱满,俏鼻傲挺,显得清新脱俗,温婉动人,惹人怜爱。一双带着稚气的、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美丽的眼睛,就像两颗水晶葡萄,而眼圈却红肿得让人心疼。被太阳晒得略带些古铜色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不时的飘着粉香味,分明在告诉应声,这是专为他粉妆的。那鲜红的中式婚服上镶着几颗珍珠,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刺痛着他的心。 应声把一芳送回家,想和婶婶作最后一次争取。她娘已很长时间卧床不起,一见应声也不知那来的力量,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跪在他的面前说:“不是我心狠,你们认命吧!”应声和一芳立马跪下,三人紧紧的抱成一团,“呜呜呜”的哭声交织在一起……www.gebiqu.com ------------ 第六十三章 一芳出嫁 一芳出嫁,老二娶媳妇,这对吴家是天大的喜事,便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庆贺。 盖瓦房贺梁摆了七十余桌,此次两个孩子结婚这么大的喜事,来的客人也不会少,考虑到家庭变故,道喜的人可能会少一点,打个对折三十多桌还是会有的。酒菜还是得多备点,省得临时增加了客人手忙脚乱。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芳娘竟然起了床,这让一芳非常惊讶!她知道娘之所以能下床,是因为二哥能娶上媳妇。她反过来想想,如果自己死命不同意换亲出嫁,娘又会怎样呢?她不敢往下想。 她二哥已出发去了女方家,而女方家的哥哥也将出发来娶自己,她在问自己:如何面对未曾谋面的晚上就将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心中的应声又将如何抹去?人生将来的路又怎么走? 这天正逢下雨,也许是老天为应声、一芳的不幸而哭泣。应声穿上雨衣,戴上破草帽,骑着自行车,来到一芳家附近。他不放心一芳将嫁给什么样的人,必须亲眼看一看。 已近晌午,从韩桥方向向一芳家走来三男一女。 他们是撑船从江海河而来,将接新娘子的船系在应声家舀水踏子上,留下一人看船。当地有风俗,新娘坐的船不能空着,必须一直有人看守,以防邪气侵入。 应声纳闷,人家接新娘的人都是来单数,接上新娘就成双数了,可他并没想到还有一人在看船。 他仔细辨别这三个男人中谁是新郎?其中年龄最大的四十四五上下。应声感到似曾相识,他在大脑中不停的搜索,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克信民中组织高中毕业班学生去海通城参观,在三0四国道平桥公社路段,就是他,撞伤了吴一芳而逃逸。 估摸着其他两个人的年龄分别在二十、三十多岁,按理说,新郎应该是这两人中的一人才对。但是,换亲就不好说了。应声担起心来,万一就是撞倒一芳的那个混蛋怎么办?他决定隐藏在附近,弄个明白。 吴家摆上了十张餐桌,准备开餐三至四批。已经十二点多钟,才稀稀拉拉来了四五桌的客人,一芳娘望眼欲穿,再也没有等到什么人来。一芳搀扶着她娘说: “娘,不要难过,不来就算了。” “人穷狗都嫌,开餐吧!”一芳娘生气的说。 宽宽松松开了五桌,与贺梁那天正好相反,多了大量的酒菜。其实有许多人不来,应该能理解,人们崇尚礼尚往来。吴家盖瓦房时家庭富裕,现在欠了一大堆债,人家来吃喜酒总得包礼金贺喜,是长辈的还得给新人叫钱,盖房子时送的礼金不说,这次欠下来的人情何时能还? 应声岂管这些,他只关心主桌上的主宾是谁。可是堂屋后墙没有窗户,他无法看到新郎。雨还在哗哗的下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从地上抓了泥巴涂了满脸都是,只看见两只明亮的眼晴和洁白的牙齿。他用稻草绳系住腰,手持竹棍,躬着腰,来到吴家大门口。一边嘴里念叨“大吉大利,行行好,给点儿吃的”,一边伸出沾满污泥的双手。与此同时,一双犀利的目光射向主桌,新郎竟然是撞倒一芳的那个男人!他拿着吴家给的喜糖迅速离开,不忍再看下去,他心里在滴血。 一芳一眼就认出了应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装着乞丐来到婚礼现场,她心如刀割,顾不得地上湿滑泥泞,冲出门外: “讨饭子,再拿个馒头。” “新娘子心真好!”酒桌上的人赞扬一下一芳这事就很快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把乞丐当回事。 “应声,快回去吧,你这个样子,我……” 应声双手捂着脸“呜呜呜”的哭着,他知道一芳不可能认出撞她的人,他也不忍心说出真相。 应声回到家,看到舀水踏子上系着贴着喜字的小船,这才明白是怎么会事。看船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应声和他聊了起来。 任新良也就是撞倒一芳逃逸,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四十五岁,当过兵,家里兄妹五个,他是老大,妹妹最小。上有爷爷、奶奶需要瞻养,情况与光棍司令家差不多,四兄弟都没有娶上女娘。 一条小小罱泥船,载六人和一些嫁妆,夜里要行三十多里水路,且一半路程是在宽阔的运河。耿会民叔叔就是乘这种船跌倒水中,被水波伯伯救上岸的。一芳不会游泳,这让他如何放心,应声决定骑车跟船。 下着小雨的黄昏的韩桥格外昏暗,一芳将从应声家门口经过,从舀水踏子登船。 应声半掩着门看着心爱的人出嫁,谁能体会他此时的心境?一芳知道应声在看她,她停下脚步,从半掩的门缝中看到了应声的身影,心中在默默的念叨:“对不起,应声!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来世再做夫妻吧!”她“呜呜呜”的哭着上了船。 一芳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小船,害怕极了,两手紧紧抓住船帮。船在暮色中慢慢的前行,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应声把两只挂篓挂在自行车后座上,这样可以为跟船的事随便找个理由。他从衣橱里拿出了几套女装,这是准备送给一芳的生日礼物。先把它藏在挂篓,方便时就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 小船从江海河由北向南行驶,右转进入了东西向的引河,必经应声和一芳的初中校园。应声在水中拼命救一芳的情景,让她泪水如注,如果不是为了她娘,她真想一头扎进水里,让电灌站那巨大的水泵吸进天堂。 小船进入了电站旁的涵洞,水位较高,只能免强小船通行。这是一个阴森狭窄的黑洞,一芳趴在船板上,稍稍抬了一下头,就碰到了洞壁,吓得她一声尖叫。 引河的西端与运河相连,任新良家就住在运河西岸。河宽浪高,为了小船安全,必须在运河边侧行驶。但是从运河东岸,到其西岸边侧,必须横渡运河才行。 应声看着小船进入运河,手心在冒汗。 撑船的师傅还有些经验,顺着水流慢慢斜向对岸,很快小船已过河心,危险即将过去。应声心中的石头慢慢的落了下来。 没想到,为平桥公社广播站装运器材的“机器快”全速驶过,掀起了巨大水浪,把小船冲翻,一芳惨叫落水。应声不顾一切的冲向一芳,很快把她救上了岸。他告诉她:“挂篓里有干衣服,赶紧换上,我得去救人!” “机器快”发现小船翻倾,立即向水里投放了救身圈,并用手电筒照射水面。落水的人有的抓住了救身圈,有的仍在水中翻腾挣扎。 应声丢下一芳迅速冲到河里,把一个个晃动的黑影都拉上了岸。 平桥公社广播站押运器材的人大喊: “请问:救人的兄弟尊姓大名?” 应声回答:“没有名字!” 一芳情不自禁的大叫:“他叫步应声!进步的步,应该的应,声音的声!” 任新良决定除师傅撑船外,其他五人步行。他央求应声同往,一来可让新娘乘车,二来人数成双。 一芳坐在应声自行车后座上,两腿垂在挂篓里。自从他俩定下终身后,一芳已记不清多少次这样坐车了。可笑的是,心上人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救了娶自己做女娘的任新良。自己竟然还是这样坐着他的车,由心爱的人送着出嫁!这对应声是多么的不公平,又是多大的伤害!此时的一芳真想大哭一场。 已到新郎家,应声停下车,拉着任新良到旁边一字一句的说: “你认识我和吴一芳吗?你当过兵,历经四十五年的风雨,应该是一条铮铮铁汉才对。该承担的责任不能逃避,不该得到的应该放弃。” 一声说着,深情的望了一芳片刻,骑上了车痛苦的走了。 任新良家客人众多,大家已饥肠辘辘,翘首企盼着新娘露面。一芳穿着应声赠送的时髦服装,显得格外好看,然而脸上的两行深深的泪痕,还发着光亮。有赞扬她漂亮的,有为新良高兴的,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恐怕新娘是被逼婚的。 领叫开始,她一边很不情愿的接着长辈们给的红包,一边从喉咙里挤出长辈的称谓,两行泪水不停的流淌。 酒席热闹开场,碰杯声、挟菜声、咀嚼声、劝喝劝吃声混杂在一起,突然喇叭里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喧闹声戛然而止。 “平桥公社广播站,平桥公社广播站,现在播放刚刚发生的英雄事迹。我公社社员任新良接新娘的彩船在运河克信公社河段翻船,六人落水,生命垂危,社员步应声奋不顾身抢救落水人员……”酒桌上的客人纷纷热议: “那位骑车的就是英雄。” “新良也真是的,也不留人家喝口酒。” “新良要一辈子感恩这位英雄。” “是呀,不然喜事就办成丧事了!” 新良被说得脸颊发烘发烫,他想起了应声临别时的话,想起了撞倒一芳逃逸的情景,又想想自己和一芳相差二十多岁…… 不知不觉,往事像电影镜头般的显现。他在部队当兵,星期天去集市购物,一女子牵着羊带着小弟在前方行走,疾驰的马车撞倒了她的弟弟,他抱着受伤的男孩直奔医院,自己掏钱抢救了男孩的性命。她找到部队,他获得嘉奖。后来他俩互生情愫定了终身。双方商定新良退伍回家安顿好后,她就千里赴婚。不料她家发生重大变故,为了家庭生计,爷爷逼她嫁给了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城里的瘸腿工人。 面对曾经被自己撞伤的女子,面对被逼换亲的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一芳,面对自己的遭遇,想想英雄的话语,新良应该做出怎样的人生选择? 然而,悲痛欲绝的一芳仍然被婆婆送进了洞房……www.gebiqu.com ------------ 第六十四章 走出痛苦 应声从任新良家离开时,深情的看了一芳片刻。满脑子都是一芳,挥之不去。也不知道平桥到韩桥这三十来里的夜路自己是怎么骑车回来的。 回到家,似乎没有了过去的坚强和坚韧,对着一芳的照片,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他知道,这不能怨一芳,更不能怨她娘,也没有理由怨她的丈夫新良。但是,就是心里堵得慌,无论怎样也放不下一芳,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他打开门,踉跄的来到舀水踏子,坐在水踏板上,两脚泡在水里,注目着一芳出嫁坐的小船南去的方向…… 水波和秀珍已经是第五趟来他家了,看到了应声,水波放心了。而秀珍感到十分紧张害怕,当年施步仁不分给她家过年的口粮,她也就是这样坐在水踏板上,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向河心自寻短见的。难道应声也想不开?秀珍想去劝阻,被水波拉住,他轻声说:“让应声静一静,他太痛苦啦!” 应声自言自语:“一芳,你回答我,为什呢老天爷让你五岁就来拥抱我,而现在又残忍的把我们拆开。十五年的欢笑,十五年的泪水,点点滴滴都在心头,说抹就能抹掉的吗?这比厉大守对我用头悬梁锥刺股的酷刑还要痛苦,比被关押管制还要难熬,你知道吗?” 此时,东方透出了亮光,绣品市场上已经传来了进场出场交易讨价还价的声音。 水波拿着白酒瓶,拔掉瓶塞,轻轻的走到应声身边,把酒瓶递给他说:“伢儿啊,实在难过就喝一口吧!” 他猛抬头,又惊又喜的喊:“水波伯伯,秀珍阿姨!”泡在水里的腿一骨碌站立起来,一把抱住水波嚎啕大哭。“哭出来吧,这样好受些。”水波边说边搀着他走出舀水踏子下的泥淖,沿河坡拾级而上,让他上床休息。 秀珍摸了摸应声的额头,烫得厉害,便用湿毛巾给他冷敷散热,并请来赤脚医生给他瞧病。他是在运河救人泡水后又没有换上干衣服,长时间严重受凉又加上情绪十分低落才发热的,一粒扑热息痛,一身大汗高烧就退了。 众辉也从公社放映队专门赶来看望应声。想想五个好哥们儿,一芳无奈出嫁,厚强远走他乡创业,进炎锒铛入狱,真是世事莫测,让他俩委实感到莫名的酸楚。 众辉刚走不久,应声听到有人“咚咚咚”敲门,他打开门,嗨,原来是邮递员呀。 “步应声有包裹,江浪县城寄来的。”邮递员说。 应声拿起包裹仔细端详,啊,是耿叔叔寄来的,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他火急火燎的打开包裹,哦,是高考复习资料。 县委梁副书记作为走资派下放劳动自由后,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他走马上任就关心农业生产和农技干部,这可关系到民生。在他的关心下耿会民也很快回到县农业局工作。会民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韩桥大队询问应声的情况,当时让应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水波给耿会民介绍了情况。当他得知应声读了高中,还当上了队长时,会民激动不已,“好,好,好”的声音,从电话话筒中传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耿会民是农业局中为数不多的文革前的农大毕业生,是农业技术骨干,深得县革会梁主任器重,回局不久,就被梁主任干预提拔为农业管理科科长。 应声把耿叔叔寄来的资料翻了一遍又遍,他急可耐的打开语文资料,啊,里面夹着一张县农业局的信笺纸。 应声吾侄: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父母把你深情的托付给我时,我答应他们像对待亲侄子一样照顾的,可是,你父母坦然自首的第二天,我就被施步仁等赶走,把你孤零零的扔下,无奈只能让两箱书陪着你。你在那一段漫长的岁月里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白阿姨回来后,诉说了你的遭遇,让我心如刀绞。 欣慰的是有学童、水波、郑严等同志关心你,还有一芳父母把你当儿子一样爱护。一芳娘凑了六角九分钱买了一斤猪肉煮好,自家人一块都没舍得吃,全部送给正在关押中的你,这是亲娘都难以做到的呀!听说为一芳换亲的事,一芳娘拖着卧床不起的身躯,蹦下床向你下跪,我和白阿姨都掉了很多眼泪。我想你不会怪罪一芳和她娘,你心中明白,她们比谁都难受。你要知道造成悲剧的不是她们,而是“穷”字!要让她们得到解脱,免受煎熬,只有你能做到,那就是你要尽快的从痛苦中走出来。 寄上全套高考复习资料,叔叔希望你甚至恳求你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和复习迎考中,让一芳和她娘尽快得到解脱,哪怕神经上放松一点,能理解吧,孩子? 你的叔叔耿会民 X月X日 应声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耿叔叔的来信,眼泪涮涮的流淌。第二天,又收到一封信,他心里希望是一芳寄来的,然而这怎么可能?让应声万万没有想到,果然是从平桥公社寄来的信。 应声哥: 请允许我改口这样称呼你。我从五岁至出嫁,都是和你在一起,有痛苦和煎熬,有喜悦和希望,同悲同喜十五年,这虽然已成为记忆,但它是我们人生的宝贵财富。在那些心酸而美好的日子里,你告诉我你父亲在你蒙冤面壁后,给你讲述了布叔叔夫妇的冤屈故事,我心中一直肯定这就是你父母的故事。你当时和你父母说你会“坚强”。在后来的日子里,你和我说得最多的两个字是“坚强”,你做得最好的也是“坚强”。 我已为人妻,这辈子对不起你,如有来世我愿做你的女娘。 我想看到的是过去的应声,坚强的应声。泪求你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时无忘通过众辉转告我! 妹一芳 X月X日 面对恩人和亲人的来信,应声抹去眼泪,坚强起来。他决定走出痛苦,奋发努力,白天工作,晚上复习,高考和工作两不误。不辜负耿叔叔的希望,让一芳和她娘也能从痛苦中走出来。www.gebiqu.com ------------ 第六十五章 信心满满 水波告诉学童,一芳出嫁对应声打击很大,毕竟是在磨难中建立起来的感情,难以割舍啊!学童也为此很难过,他决定找应声聊聊。 学童对应声说:“一芳无奈出嫁,应声你很痛苦,我也很同情,很理解。我在问自已,在我们大队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们党支部有没有责任?有,有很大责任!如果吴家盖房子不等上梁的良辰吉日,也不会遇上暴风雨,墙也不会倒,人也不会死。如果不是穷得付不起医药费,卖掉全部家当,也不会退婚,也就不会有逼婚。根子是穷。现在大家都在加工猫匾,工艺非常简单,据说全国有百分之八十的猫匾都来自韩桥,卖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仿制的人,所以最红火也就是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了,现在销售猫匾明显有压力。老百姓好不容易赚到了第一笔钱,如果猫匾滞销赚不到钱了,会不会还有人家像一芳家发生这样的不幸?” 学童接着说:“市场改造和产品升级是我们大队的牛鼻子。水波主任辛苦一下,带领应声和秀珍去趟海通城,打听打听有没有什呢绣品加工任务和销售渠道,为群众再找条赚钱的路。” 学童心想,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可以探探路,又好让应声出去散散心,这小子脑子好用,说不定从他脑门里又会蹦出什么花头儿精出来。 应声顿时脸颊发烘,自己是失去了一芳,痛苦不堪。但带来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学童书记和耿叔叔说得都一样,根子是穷。自己怎能光考虑自己的感情,而忽视了五队几十户人家?“光棍司令”家四个儿子都没有找到女娘,如果他有女儿,是不是也像一芳一样被逼做换亲?队长的责任,就是要让几十户人家都富起来,最低目标就是要杜绝逼婚换亲悲剧的再次发生。要趁这次去海通的机会,好好琢磨琢磨。 应声他们仨来到海通,对于秀珍来说,海通已经久违了。虽然到乡下多年,但海通城区并未有多大变化,秀珍对这座城市太熟悉了,这里有她的喜悦,更有抹不掉的伤痛…… 他们来到工艺美术研究院,这里曾是秀珍的希望,也是这里毁灭了她的希望,毁灭了她的家庭。在走投无路之际,就是从这里提着箱子独自去薛姚农场找许年良的,而年良怕耽误她一辈子却阴差阳错气走了她,这才被她公婆救到韩桥的。她抚摸着曾经学习刺绣的教室里的桌椅,她感谢这里给了她追求梦想的希望,也感谢这里让她掌握了沈绣的技艺。 “咚咚咚。”秀珍敲门,这是她和她父母曾经住过的宿舍。 “院长叔叔!”秀珍大喊。 “你是……”院长有些疑惑,“是秀珍?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秀珍像憋不住的小孩大哭起来。“不哭,孩子,回来就好。”院长安慰道。 应声这才知道秀珍阿姨家庭的变故和所承受的苦难。在这个社会里,遭遇不幸的不只是步应声一人啊,他对社会对自己不公平的怨恨和心底里的玩世不恭感到了脸红。他开始思考社会,思考人生。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这样那样的不幸?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我获得自由后,就着手美院恢复工作,你回来工作吧,劳动部门我去说。”院长继续说。 秀珍瞧着屋内的陈设,还是当年的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连她当年的习作还挂在墙上。 她参加沈绣培训班不久,想创作一幅作品的冲动油然而生,她一针一线的绣起了心中的水波荷花。她父亲是个行家,一看绣品,非常开心,嘴里说“虽然稚嫩但很有潜质”,就镶了镜框挂到墙上。 应声看了秀珍的习作《水波荷花》,再看看一旁的何水波伯伯,水波也两眼发光的看着绣品。冥冥之中,何水波是不是早已在秀珍的心中了?秀珍阿姨和许年良老师青梅竹马的爱情,却被那个时代无情的拆开,让秀珍偿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而遇上了何水波,其实秀珍的爱情归宿不就是在这里吗?这让应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秀珍默默的看着《水波荷花》的绣品,她觉得人生就要像水波一样清澈灵动,像荷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波与荷相互携偕,相得益彰。这是她憧憬的与年良的爱情,没有想到,这个愿景却在何水波身上得以实现。 秀珍淌着泪对院长说:“谢谢叔叔,我不回来了,我不想生活在过去。” 院长十分理解秀珍的心情,也非常支持韩桥的发展。他说: “市纺织丝绸进出口公司我熟悉,院里有好多绣品通过它们出口。你们可以根据外贸的需要,组织农民加工,技术上院里可以支持,其实有你秀珍就够了,凤凰虽然落到鸡窝里,但是它孵出来的的仍然是凤凰。”院长把大家逗乐了。 院长打了个电话,把水波他们介绍到外贸公司。 临别前,院长毕恭毕敬的把《水波荷花》那幅刺绣摘下来,用绸巾包得方方整整。他拿着它交给秀珍:“带上,它是你的起点!” 秀珍知道院长叔叔的深意,一边接过绣品一边说:“谢谢叔叔,我记住了。”同时,她当着院长叔叔的面,深情的把《水波荷花》的绣品交给了水波。院长和应声都情不自禁的拍起手来。 外贸公司提供了一份出口产品目录,并让他们一一看了样品。公司承诺:只要符合质量要求的产品,公司全部收购。 “你们觉得如何?”水波问。 “我们有手绣和机绣,这些产品都能做。社员不会做我可以教,但就是女人太少。”秀珍既自信又担心的说。 “太好了,我回去就让光棍们分户,把做猫匾挣的钱拿出来盖房子。看看那些光棍还能不能找到女娘?到时侯,为他们举行集体婚礼和刺绣培训开班仪式!”应声激动的说。 在应声的心里,他要把五队变成绣品队,让几十户人家变成几十个绣品厂,让五队成为绣品市场火爆发展的酵头子。 水波一拍大腿:“就这么干!赶快回去找学童汇报。” 外贸的介入,使各种绣品、针纺织品供不应求,韩桥绣品市场的航母鸣响起了走向新时代商海的气笛,准备远航啦!www.gebiqu.com ------------ 第六十六章 好事连连 时间,对于应声来说是最重要、最宝贵的。白天工作,晚上复习迎考成了日常。他把耿叔叔和一芳的来信,作为激励和鞭策自己的强大精神支柱;把对一芳强烈的爱深深埋藏心底,化作学习和工作的巨大动力。 他从队里回到家,首先抓紧时间做完一大堆家务活,比如做饭、喂猪喂鸡、给自留地和园前屋后的庄稼浇水,这些都是必须要安排的。 后来,为了节约时间,他索性一天就煮一次饭管三顿。扒上一碗饭,吃上两口咸菜,一顿饭就打发了,为复习争取了不少时间。 一天,从公社开会回家天已经很晚了,他火急火燎往回赶。因为他的时间计划已经超支,这将减少他的复习时间,影响复习计划的完成,他想加快骑车速度争取点时间回来。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惜时如金啊。 他撑上自行车正准备开门,可是当门放着一只竹篮,上面用餐布盖着,围着竹篮四周用布绳捆着餐布。他细心的解开绳子,掀开餐布,啊,都是他爱吃的饭菜。他多少天都是白饭加咸菜,这样的饭菜才解馋呢。 吃完饭,他准备喂猪喂鸡,挑水浇园。猪和鸡都乖乖的睡着,园前屋后和自留地里的庄稼被浇得透透的,叶子挺挺的。 原来,三十个光棍秘密商量,认为应声要参加高考,从不占用队里的时间复习,倒是经常起早贪黑为群众操劳。为了多给应声争取些复习的时间,光棍们轮流送饭做家务。 话要从头说起。应声从海通回来开了队委会和社员大会,议题就是一个,达到结婚年龄的三十个光棍分户建房问题。让应声没有想到的是,意见出乎意料的统一,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三十个光棍,三十幢房子,就是一片新村。然而,盖房子的瓦工、木工成了问题。应声给厚强打电话,请求支持。厚强虽然人在异乡,但对家乡的事总是很上心,他把春节不回家的工人提前安排探亲,正好为五队盖房。 应声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让光棍找到女娘,他不想让一芳换亲的悲剧在五队重演。这些嫁过来的女人,就能让她们跟着秀珍学习刺绣,这样就能富起一户人家。 应声有点心急,光靠红娘做介绍太慢,一年下来能成几对也说不准。众辉放电影走的地方多,加上做猫匾和床上用品生意接触的人也多。他突然响起众辉在韩桥放映,播放幻灯片带来的巨大效应――买绣花机和进场交易迅速火爆起来。当然不能用放幻灯的办法为光棍找媳妇,但是这么多人脉资源可不能浪费。 他想起了发传单,在那动乱的年代,一个大队有四五个造反派组织,为了扩大宣传,把自己组织的主张油印出来,在开大会的时候,把油印材料扔到人群里。于是,他就想用这样的方式为光棍们找女娘造造势,他以韩桥五队的名义起草了以下内容:“韩桥五队三十位未婚男青年,个个单独立户盖起了瓦房,他们除了种地还在市场做生意。如有自愿婚嫁落户的女青年,生产队免费培训刺绣技术,产品外销。”并油印了好几百份。 他真是强人所难,把散发材料的任务硬生生的交给了众辉。然而自从一芳无奈换亲后,众辉也在思考社会,思考人生,那怕是冒着风险,他也要为五队光棍们当好这个红娘,这不完全出于与应声的同学情意。 真神了,四面八方的人到五队来相亲,没过几天成了十多对。此时,秀珍忙乎起来了,她原来担心五队没有几个年轻妇女学刺绣的,才几天就增加了十多人,这让她高兴不已,她想好好教教这些徒弟。 高考越来越临近,应声复习进入了倒计时。秀珍主动挑起了“队长”职务,说来也怪,过去吵吵闹闹的五队社员,竟然服从秀珍的“领导”,还把应声“软禁”在家里复习。应声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他对着一芳的照片眼睛噙着泪花说:“一芳你看到了吗?你还有什呢不放心呢?”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韩桥的第一个大学生。 考点设在青蒲中学,虽然远点,但家里有乡亲们的照顾,回家吃饭他心里踏实。 几门考下来,应声自我感觉不错,再努力一把,拿下这个“高地”,向一芳报喜。 考政治那天,他依旧按时点从家里出发,刚出韩桥大队,只见柳梢抱着孩子着急的走着,应声立马下车问个究竟。 “伢儿拉得厉害还带血,赤脚医生叫赶紧去青蒲医院,怀疑是痢疾。” “快!快点上来!”人家都说这孩子是施步仁的,是谁的都是一条生命,都应该得到关爱,他催促柳梢上车。 “不,不,我自己走,你去考试。” “顺路,快点,不要耽搁时间。” 柳梢抱着孩子感动的坐上了车,应声用力全速前进。到了医院,柳梢见孩子臭轰轰脏兮兮的拉了一裤子,担心医生嫌脏,就给孩子做简单清洗,应声则帮助挂号办好了就医手续。 “我都忘了,快走,快去考试!”柳梢催促的说。 应声翻上自行车狂奔,虽说考点也在青蒲镇,但是青蒲中学是在镇的最东头的城郊结合部,距医院还有较长距离,应声看看手表,额头上蹦出了汗珠。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根本无法骑车,他把自行车一扔,飞也似的直奔青蒲中学。 他蹦上走廊,冲到教室门口,一只手抓着门帮,一只手拿出准考证,躬着腰喘着粗气。监考老师说,真是悬死了,再晚一分钟就不能进考场啦。 他感到天旋地转,汗滴滴满试卷,头不自觉的趴在了桌子上。 医生说,立即抬上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应声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的声音,他一急便昂起头说: “一芳,我不去医院,让我考完。” 女医生纳闷,这位考生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罢,让他考完吧,也许能考取呢。医生马上给他做了应急处理,并全程监护。 这位一芳医生的决定,改变了应声的命运,虽然这门政治他只得了二十五分,但就是因为有了这重要的二十五分,应声被海通农业专科学校录取了。虽然只是大专,但是应声非常喜欢这所学校。因为,在痛苦的岁月里,耿叔叔给他留下的两箱书中最多的,一芳给他传递最多的,他读得最多的,就是农作物栽培、植物保护和禽类饲养方面的书籍。 应声正为自己考取大学高兴,学童却找他去大队。原来应声的入党问题,因为他父母是在押敌特,公社党委几经讨论未能通过。而心民担任公社党委主要负责人后,就把这一遗留问题又提上了议事日程。他让组织部门专门向县公安局详细了解了案情,办案人员相信他父母不是敌特,但苦于找不着证人老洪。心民说:“我们讨论的是应声的入党问题,而不是他父母的事,大家本着这一精神来讨论问题,如有责任我负全责。”经过委员们充分讨论,党委决定:接受步应声同志的入党申请。这对应声可是双喜临门,他激动的给众辉打电话,他要他马上转告一芳这“双喜”的消息。 水波对《水波荷花》的绣品如获至宝,也许就是这幅绣品给了他的勇气,这位老光棍终于向秀珍求婚了。 三十个新盖房的光棍正风风火火的谈着恋爱,其中有二十五对正蕴酿着结婚的事呢。 五队,不,是韩桥大队,是韩桥市场,好事连连。二十六对新人集体婚礼暨刺绣培训班在韩桥市场隆重举行!心民、学童和应声欣慰的为新人戴花,为培训班剪彩!www.gebiqu.com ------------ 第六十七章 恩师指点 应声自行车后座上装着一只木箱,这是用来储藏衣物的;还在车的一侧系了两根竹杆儿,挂蚊帐用的。他就这样,带着录取通知书,骑上自行车到海通农业专科学校报到去。 有社员和他开玩笑:“队长都读大学变成城里人啦,怎么还是这样土里土气的?” 应声却说:“我学的是农学,还是农民。” 伴随着在田野里劳动社员的爽朗笑声,应声向大家挥挥手,蹬上自行车,离开韩桥,径直向海通城而去。社员们都放下手头劳动的工具,目送着应声踏上新的征程。 来到学校附近,他惊呼:“太棒了,我读的是剑(见)桥大学。科学巨匠牛顿、达尔文、华罗庚就是毕业于这所学校。” 海通农业专科学校,市区人习惯简称它为“农专”。农专门口有一条东西向的引河,虽然韩桥距离这里有三十多公里,但从方位上来说,这条引河与应声和一芳初中母校校园北侧的引河平行。它向东也与江海河交汇,不过向西不是汇入运河,而是融入了护城濠河。 农专开门即见桥,它叫三里桥,因为它向西距海通城约三里路程。此桥是通向农专的唯一通道,这倒给学校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他把车依在桥栏上,注目着白底黑字的农专校牌。校名题字,用的是清末状元张謇的集字作品,具有独特挺秀的风格,本来校名就是张謇所题,只是学校几经更名,只能集字啦。 站在桥上,穿过大门一眼望去,一条宽阔笔直两侧长满胡桐的水泥路通向校园深处,似乎望不到尽头。 进入高校读书,应声就像海绵吸水似的,他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吮吸着知识的琼浆玉液,每天的路线图是平行四边行,即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 在农村他有晚睡早起的习惯,而学校对学生宿舍和教室的管理很严格,固定时间开灯、关灯,他的生物钟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作息,只能每天准备两道思考题,晚上息灯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默默思考寻找着答案。 早晨他四点多钟就醒了,在八人的集体宿舍里,其他同学还在熟睡,如果从上铺爬下来,再取洗漱等物品,难免发出声响影响同学休息。但总不能睁着眼躺在床上等待光亮吧。他准备了一只尼龙袋,把学习资料、牙膏牙刷毛巾、碗筷全装在里边。凌晨悄悄的起床,轻轻的提着尼龙袋,不声不响的走出宿舍。学校的路灯下和教室楼的走廊里成了他晨读的好地方。 弹指一挥间,应声已是大学二年级了。专业是农学,而他却对文学情有独钟。这也许与耿会民叔叔给他留下的两箱书有关,过去已对中国的古典文学特别是唐诗宋词有一些接触,但那也只是读读记记名篇名句而已。 然而,陈麟老师的语文课和著书把他带进了浩瀚的古典文学海洋,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博大精深、汪洋恣肆的世界。这使他对陈老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好感。 陈老师饱读诗书,对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唐宋文学造谐颇深,他的著书、论文和赏析文章深受圈内推重。 他原来是海通师专中文系的老师,有人排挤他,这也许是文人相轻的缘故吧。也有人向上写反映材料,说一个没有任何学历的人怎么能在大学中文系当老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海通农专的校长和陈老师在反右时被关在一起,陈老师当年可称得上是年轻才俊,他对陈老师极为欣赏。后来,陈老师笔耕不辍,著书立说,在文学赞赏方面独树一帜。于是海通农专就作为人才引进,让陈老师担任语文组长。他不负众望,把农专的语文教学和研究开展得有声有色风声水起,这在全省乃至全国的理科类高校中都产生了一定影响。 应声是学农的,他想把农学和文学有机结合的起来,于是他大量搜集自从盘古开天地直至唐宋元明清关于农耕方面的古诗词,并进行研究。 他的第一篇关于《悯农》的赏析习作是《汗滴禾下土与农业机械化》,文章写就后应声找陈老师指导。 陈老师看了他的文章,自言自语的说:“可惜了,可惜了!” 应声担心起来,以为自己写的文章很差劲,老师看不上。 “来,应声坐。唉呀,你不学文学可惜啦!”陈老师惋惜的说。他对应声的文章提出了修改指导意见,并说修改后准备推荐发表,这让应声激动不已。 陈老师拿着《教学与研究》杂志打开后给应声,“你看看这篇文章,它是我的学生写的,今后她也就是你的同学了。” 应声接过杂志,《从〈劝农〉看陶渊明平淡清达的诗风》的醒目标题和作者张应梅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他就仔细的阅读起来。 “你拿回去看吧,多学习人家的研究方法。我和张应梅原来不认识,她是慕名找到我的。”陈老师说。 张应梅是海通师专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与应声同届,她是海潮县柳桥公社白龙港大队人。她家世代农耕,对农村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她在浩瀚的古典文学海洋中,以“农”为经线,串起了自己的研究方向。 她的这篇《从〈劝农〉看陶渊明平淡清达的诗风》写就后,去请教魏晋文学的老师,老师大略看了一下说:“张应梅,你还没有会跑就想飞,先把基本功打打扎实!”老师的话像冬天的一盆冷水,浇得她凉透了心。她想,老师的话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作为文科学生岂能不动笔?而且她对自己的这篇文章是有信心的。 她的班主任读了她的文章,觉得挺不错,就推荐她去找陈麟老师指导。师专和农专距离不远,她步行来到农专。 “陈老师,久仰!”应梅很亲切的喊着。 陈老师摘下老光眼镜放在办公室上,打量这位陌生的姑娘。 “我是师专中文系的学生,慕名而来向老师请教的。”应梅坦率的说。 陈老师一听是师专学生,顿时提起精神,他对师专是真有感情啊。应梅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陈老师仔细阅读,看着看着嘴角上泛起了微笑。自言自语的说:“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 从此,陈老师接纳了这个校外学生。 不久,应声写的《汗滴禾下土与农业机械化》的文章在校报上发表。这在全校引起了不小反响,学校开展了理科生要不要学文学的大讨论,提高了学生对语文课的兴趣,吸引了一批爱好文学的青年,推动了语文学科的建设。www.gebiqu.com ------------ 第六十八章 不堪回首 陈老师约应声到他家吃饭,弄得应声不知何是好,哪有老师请学生的道理?但是老师已经邀请了,不去也不礼貌,他就硬着头皮赴宴了。 师母在厨房忙菜,陈老师在打下手。 “应声你先坐,应梅马上到。”陈老师说着递了杯茶。 “谢谢陈老师,师母辛苦啦!” 应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城里人家做客,他感觉很新鲜,又感到很压抑,也有些纳闷,副教授就住这样的房? 一室一厅,三十多平米。客厅约有四五个平米,只能放一张小方桌和四把椅子,平时椅子都藏在桌子底下只露出椅背。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地面只要是不走人的地方都摆放着简易竹制书架。室内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吊橱把房子压得很低,高个儿的人肯定不敢大胆抬头。书架和吊橱里都放满了书。 “我介绍一下,这是步应声,是我的江浪老乡。她是张应梅,师专中文系学生。你们先聊聊,马上吃饭。”陈老师介绍说。 应声和应梅虽然初次相识,但是似乎有一种潜在魔力,使他们感到似曾相识,并无初见的距离感和拘谨,也许名字中都有个“应”字的缘故吧。 “不及梨英软,应渐梅萼红。”应声念着苏轼的诗句说:“应梅,这名字好!你家一定是书香门第吧?” “哈哈,我家世代农民。”应梅回答。“咸驻目于垂螺,将应声而曳茧。”应梅接着说:“你的名字出自这里吧?呵呵。” “我父母是有些文化,我的名字出自哪里,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两人哈哈大笑。 “你看两孩子吟诗作赋像很熟似的。”师母高兴的对陈老师说。 “兴趣相投自然熟,咱俩年轻时不也一样吗?”陈老师一边倒酒一边喊:“开饭啦!” 四人落座后,陈老师开始讲话: “今年我和老伴五十岁,她生日比我早,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俩商定就以这个时间庆祝我俩生日。你俩是我特殊的学生,应梅是我带的唯一校外的学生,应声专业是农学而跟着我学文学。我儿女在遥远的地方,今天就当你们是我俩的儿女。” 应声和应梅对视而显窘态,觉得老师五十岁生日却没有带生日礼物不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敬酒。 应梅说:“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应声接着说:“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应声和应梅异口同声:“祝恩师和师母生日快乐!” 他俩就像说对口词表演,逗得陈老师老两口开心不已。 应梅看了墙壁上挂的两幅五寸的照片问:“陈老师,这墙上挂的两幅照片是你的儿子和女儿吧,他们在哪里工作?” 只见陈老师斟满酒缓缓的洒在地上,而师母泪水如注…… 一九六七年夏,有人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导致武斗急剧升级。海通中学师生中的“革命组织”,以对待市革筹会是“轰”还是“拥”的态度为分界线,形成了“轰”、“拥”两派,相互仇视,相互攻击,都声称自己最忠于领袖,攻击对方是反革命。使大小武斗频繁出现。不少被点名、被批斗过的教职员躲在校外不敢露面,避免“监管”。 陈老师夫妇都是海通中学的教师,儿女都是海通中学高中学生,儿子参加了“轰派”,女儿加入了“拥派”。 由于陈老师在解放前为国民党军官上过课,一九五七年又被划定为右派,“轰派”就把他作为历史反革命,把师母作为其帮凶一起抓起来,关在学校荷花池东侧的旧屋内。那些“轰派”的造反派,对他们进行了非人的折磨。 可笑的是,连一些初中小同学,红袖套一套,俨然一个造反派,对陈老师也是呼来喝去。海通中学荷花池边有不少杨树,夏日有一种名叫毛毛虫的昆虫,从蛹里爬出,在树枝上出放一根长丝,俗称“吊煞鬼儿”。初一、初二学生,参加两派武斗没有他们的份儿,有的就在校内游荡。当碰到这个“大反革命”时,有同学竟然“勒令”陈老师吞下毛毛虫。 那年冬季,“轰派”担心“拥派”抢人,争夺他们的胜利果食。因此就把陈老师夫妇转移到东方红公社关押,因为该公社的头头也是“轰派”,他们感到这样做有安全感。 女儿好不容易打听到,父母被关在东方红公社淀粉酒厂。她担心父母熬冻,就偷偷去送棉被。弟弟发现后,暗地里向“轰派”头头作了汇报。 女儿挟着棉被,刚进淀粉酒厂传达室,就被事先安排好的人抓了个正着。抓她的两个男人,脸上标记非常明显,一个塌鼻子,一个脸红得像猴儿屁股,所以人们都这样称呼他们。 塌鼻子和猴儿屁股揪着她的领口,推搡着出了淀粉酒厂,把她带到东边小石桥附近的运输站板车修理间关押。夜已经很深了,天很冷,女儿既饥寒交迫,又担惊受怕。不知道父母怎样,不知道弟弟一人在家如何? “又饿又冷,去弄点酒菜来吧!”塌鼻子说。 “好的,我去办!”猴儿屁股爽朗答应。 塌鼻子支走猴儿屁股后,兽性大发,女儿不从。两人扭打起来,她顺手操起一把锤子,对着塌鼻子当头一锤,霎那间,塌鼻子从她身上滚了下来…… “酒菜来啦!”猴儿屁股提着酒菜嚷嚷着来到修理间。 只见塌鼻子躺在一旁,而她衣服被撕破,头发散乱,蜷缩在墙角直哆嗦。猴儿屁股心中不服气:“你这个塌鼻子,把我支走,你自己快活!” 他便像莽兽一样扑向她,她奋力反抗,拿起了一把扳手向他打去,砸得他生疼。 “你竟然敢打我!塌鼻子不要困了,快来帮忙!”他说着夺过扳手在她头上猛砸,她很快就不动了。 猴儿屁股看了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害怕起来。他摸了摸两人的鼻孔都不喘气了,嘴里咕囔着:“不好,都死了。” 他虽然害怕,但猴精猴精的,马上恢复了她和塌鼻子扭打的现场,掩上门,提着酒菜,悄悄的来到传达室。听到传达员呼声如雷,与他进出买酒菜时一样沉睡着。 他来到传达室里屋,掀开传达员的被子,大喊:“起来,喝酒啦,喝酒啦!” 传达员一屁股坐起,“领导喝酒还想着我,谢谢谢谢!” “你看,大冷天的,运输站里就我们三个人,还能忘了你?” 两人来到修理间,传达员傻了,塌鼻子和她都死了。 猴儿屁股把酒菜一甩,揪住传达员的领口都踮起了脚尖,“我去买酒菜一点点时间,你就把人打死了!快交待这是为什呢,怎么打死的?” “我没,没有……” “不说,不说是吧,我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全家人陪葬!” “领导我……我说……” 猴儿屁股放开他说:“快说!” “领导,你看,是塌鼻子想强奸相互扭打的。” 猴儿屁股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说:“有点像。” “领导你千万要帮我说话啊!” “就算不是你杀的,那他们打架你怎么能睡大觉不制止呢?” 传达员心想,该死的瞌睡虫,怎么就睡得像死猪什么都没听到呢?这罪责也不小啊!他就编了个谎话骗猴儿屁股。 “领导,我打呼噜是响,但没有睡着。” “什呢?” “你出去买酒菜后,”传达员说着,猴儿屁股松了口气说:“继续说。” “你出去买酒菜后,我隐约听到有什呢声音响,就起来看了看,见没什呢动静,就没管它。” “后来呢?” “也就在你回来喊我之前不久,我听到有激烈的扭打声,就去看了一下,我吓了一大跳,两人都躺在那里,就回来装睡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看你也是老实巴交的,就听你一回。口说无凭,你都写出来,我帮你说话。” 传达员把刚刚说的内容详细写了下来,猴儿屁股看了材料,开心的笑了。 女儿就这样白白断送了性命,儿子捧着姐姐的骨灰,泪流满面,对自己告发姐姐给爸妈送棉被的事后悔莫及,但已铸成大错,无法挽回。“轰派”对女儿的死没有任何说法,简直是草菅人命,儿子悔恨当初不应该加入这个该死的“轰派”。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悲伤,越想越自责,想着想着他捧着姐姐的骨灰走进了濠河…… 应梅非常后悔,怪自己嘴快,勾起了老师、师母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而应声心里更难受,他想起了秀珍的父母,想起了一芳的父亲和她的大哥,刚刚又知道了老师家的灾难,他觉得这些不幸虽然各不相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它深深的镌刻着时代的烙印!www.gebiqu.com ------------ 第六十九章 如鲠在喉 应声一时间成了农专的名人,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农学专业一班班长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在陈麟老师的指导下,在校刋上发表了《汗滴和下土和农业机械化》的论文。 他接连收到好多封从校内发出的信,一封一封打开仔细阅读后,哈哈大笑,自己居然有这样的魅力? 有约去剧院看电影的,有约去江边看风景的,有约在校园散步的,也有约去逛街的……时间地点清清楚楚,这么多女孩约会,这让他怎么忙得过来? 其实,应声心中的位置已经全部被一芳占据,她虽然已为人妻,他也没有非分之想,但是心中就是放不下她。难怪啊,十多年风风雨雨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怎能说忘就忘了呢?他又怎么会有心情和其他女孩幽会呢? 他想把这些信全部烧掉,免得心烦。但人家邀请幽会,这是人家的权利,不能蔑视,应该对人家有一个起码的的尊重,他决定还是把信收藏到木箱里。他忽然发现有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的字体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字。 施丽艳早早从食堂吃完饭,回宿舍打扮了一番,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发出了约会邀请,可得认真对待。 她经常生自己的气,但更多的是生男生的气。自己辛辛苦苦为班级组织这么多活动,还经常教大家学唱歌,就没有一个男生正眼看过自己。是长得丑吗?不就是眼睛高度近视戴副近视眼镜,这是知识分子的标志;脸上雀斑多一些,那也只是有例假时才明显;嘴巴有点大,唱歌的哪有小嘴巴的。所以,她也没有觉得自己丑,属于大众化的面孔。她沾沾自喜,在农村的男朋友,还把她当宝贝唻。 丽艳父亲在鲁厚强手下工作,经过多年的观察,他觉得厚强为人厚道,好学上进,管理建筑工程井井有条,是将来干大事的材料。他就给自己的女儿当起了红娘。厚强和丽艳交换了照片,频繁互相通信。虽尚未见面,但感情开始升华。丽艳父亲趁热打铁,让女儿到东北工地上看厚强。两人感情发展很快,在东北就拍了订婚照,喝了订婚酒。厚强正张罗着结婚,而丽艳考取了大学。 厚强说,不急,等丽艳大学毕业了再办婚事。 丽艳开学一个多月,厚强接到了一封来自海通的信,他知道是丽艳的,急不可耐的拆开。 鲁厚强: 想了很久,觉得我俩不合适。由于文化和环境差异很大,将来是不会幸福的。就这样和平分道,对彼此都好。顺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朋友! 施丽艳 x月x日 他把信撕得粉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天没有出来。 第二天,丽艳的父亲向厚强辞行,他感觉没有脸再在厚强这里呆下去。厚强说,你是你,丽艳是丽艳,不要扯到一起。在厚强的挽留下,丽艳父亲继续跟着厚强干。 后来,她父亲写信把丽艳骂了一通,说她无情无义。而她却说,婚姻岂能讲情讲义?文化差异和城乡差异,会给婚姻带来极大痛苦的! 她在学校河塘边,踱来踱去焦急不安,等待着他的到来。然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不见她要见的人影,她只能撤退。 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应声正在入神的看书。她纳闷,难道他没收到信。她便坐到应声对面,假装翻着书。 “班长!步应声。”施丽艳喊。 “噢,你来啦。”应声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接着又看起书来。 看应声的样子,丽艳以为他没有收到信。但是,不应该没收到呀,三天前信就寄出的,真是扫兴! 坐在阅览室不阅不览那算什么?可她确实没有心情看书,于是就装着学习的样子,而偷偷的看着应声。 应声这才明白,那封没有落款姓名的信是丽艳写的。他不想和她呆在一起,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于是他合起书,迅速向教室走去。而她在后面边追边喊: “步应声,等等我!” 应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二班团支书瞿巧荣碰巧遇上,就和应声开玩笑的说:“哥哥在前面走,妹妹在后面追。”丽艳追上后对瞿巧荣说:“管你二班什呢事?” 当天晚上,在一班、二班传开了,说应声和丽艳正在热恋之中。看来,二班团支书瞿巧荣的嘴也是够快的。这与农村人说的嚼舌根,好像没有什么两样。 期星六晚餐,丽艳从食堂买了份鱼,不小心鱼刺卡在喉咙里出不来,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她就让同寝室的同学去找应声,说他有自行车方便。应声虽然想和丽艳保持距离,但是这种事怎么能推辞?便骑着自行车陪她去医院。 丽艳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亲昵的搂着应声的腰,胡桐树下华灯初放,散步的老师和同学谁不认为他俩是一对恋人? 离农专最近的是东方红公社卫生院,应声认为取鱼刺,又不是看疑难杂症,去普通医院就行了。该医院耳喉鼻科从来不值夜班。急诊室是妇产科医生在当班,因为农村计划生育工作抓得紧,这样便于应急处理妇女的一些事情。当然对急诊病人还是接诊的。 看嗓子却去妇产科也真是笑话,丽艳没办法只能跟着医生去了妇产科检查,医生让她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接着用妇科高倍镜照了一下。丽艳就说: “谢谢医生,好了好了!” “真好了,我只是用镜头照了一下。”医生疑惑的说。 丽艳出了妇产科的门就去找厕所小解,而应声还在急诊室等候。他一见医生便问: “医生,鱼刺取出来了吗?” 医生见了应声虔诚认真的样子便实话实说: “哪有什呢鱼刺,是考验你吧?” “谢谢医生!唉,还有这事。”应声无可奈何的说。 “班长走吧,鱼刺取出来了。”丽艳兴奋的说。 “那就快回学校。”应声说。 “时间还早,找个地方坐会不行吗?” “不行,我还有事。”应声坚持说。 “下礼拜陪我去五山公园玩好吗?” 应声觉得,丽艳追自己是看得起自己,他不想给她难堪。然而,也必须明确的告诉她,不能耽误人家。他又不知道怎样和她说,既不伤害她,又能把问题说清楚。真是如鲠在喉,但又不知道怎样吐出才能痛快。他想了一会儿,找了个借口。 “下周日,我要回家,已经和未婚妻约好了。” “未婚妻?是农村的吧?” “对呀,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你是城市户口,怎么能娶农村户口的女娘呢?” “农村有什呢不好,我家世世代代是农民。” “我劝你还是和农村的女人散了吧,找个同学多好啊!” “谢谢你的提醒,我不能和她分手,这一辈子也不会分。” “你是个死脑筋!”丽艳说着,气乎乎的下了车,沮丧的回她的寝室去了。www.gebiqu.com ------------ 第七十章 歌咏比赛 应声坚持不肯与农村的未婚妻分手,让施丽艳非常痛苦,学习也提不起精神。就为这事,她已好多天没有练嗓子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看家本事可不能丢了呀。早晨起来洗漱后,就像往常一样,到校外农民蔬菜地田埂上练嗓子了,那儿没人打扰,空气也新鲜。 一曲知音,如泣如诉,情意绵绵。喜欢晨练的王八柱跑步从她身边经过,被她优美的歌声打动而驻足欣赏。丽艳皮肤白晰,身材颀长匀称,面庞谈不上美也算不上丑,那绽放的青春女光还真有些动人。 王八柱,在家排行老八,本不想要的孩子又出生了。他父亲说,不能再生了,一大堆孩子怎么养。他母亲说,人家为孩子取名,取得好,以后就没得生了。例如,细侯,就是最小的兰拦侯,就拦住不生了。他父亲说,那就叫八住吧,第八个打住不再生了。后来登记户口时,登记人员就把打住的“住”写成了柱子的“柱”。也好四梁八柱,稳实。 王八柱虽然个头矮小,其貌不扬,但人缘好,嘴巴甜。县广播站经常录用他的通讯报道稿子,又写得一手好字,深得大队女书记器重。坊间传言,说他和大队女书记在谈恋爱,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总是被爱嚼舌根的人嚼歪了,把话说得很难听。后来,他在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之前,和大队女书记结了婚。 八柱学习勤奋,专业成绩拔尖。经常在市报省报发表文章,书法水平提高很快,成了市书法协会会员。毕业分配被农专留校担任团委干事。从省城调来的曹校长,认为八柱是个可造之材,便提拔他为团委副书记,八柱也一直感激曹校长的知遇之恩。 八柱上身穿着印有“海通农专8”红字的白背心,薄薄的背心被汗水湿透,像一张白纸紧贴在肌肤上,发达的胸肌分明可见。运动短裤下小腿肚子上的肌肉隆起,汗毛黝黑,完全是一个经常运动的矫健男人的气质。 “王老师,你早!”丽艳打招呼。 “是丽艳啊,你唱的歌挺动人的。”八柱逢迎的说。 而丽艳心里格登一下,在学校老师喊学生都是喊全名,王老师平时也是喊她“施丽艳”,今天怎么就亲昵的称“丽艳”,这其实是老师对她的尊敬,而她却感到不好意思,脸颊红得像红苹果似的。这在农专上学至今还是第一回。 “红扑扑的脸,还真有几分动人!” 八柱的这话,还真不是奉承,女人的脸有时会有些微妙的变化,这脸蛋一红起来,还真有些姿色。 丽艳今天这种感觉,其实不是第一次,那是在东北,她和厚强互换照片、频频通信溅起爱情火花之后,去大庆看望厚强的时候。在火车站站台上,只见厚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皮肤黑黝黝的,高挺的鼻梁下,协调的镶嵌着一张两唇略厚的嘴巴。一见到厚强真身,她就心动了,顿时脸红得像今天一样。一向稳重的厚强不知怎么啦,对丽艳还真动了情。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丽艳刚从农村来,哪里能适应?但又觉得与心里的冲动是协调的,也就像握手一样抓住他的手。 读大学不久,她写信和农村户口的厚强分了手。从此她情感空虚,一直在寻找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可男生没有一个正眼看她的。她看上了应声,也创造了与他接触的机会,而人家不为所动,死守着农民妇女不放。 上大学这么长时间,真正这样看自己,这样称赞自己的,八柱是第一人。她看着面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全身喷射着青春气息的八柱,心扑通扑通的跳过不停。 “你歌唱得好,要好好发挥,这对毕业分配有好处。”八柱鼓动和提醒着丽艳说。 八柱的话勾起了她的极大兴趣,毕业分配的去向问题,一直是悬在她头上的剑,她虽然学的是农学,但她不想分到基层,那样又要围着田埂转。她想留在海通,起码也得在县城,公社绝对不去。还算实际,她也没有狂想到省城去。 “王老师,你有经验,又是领导,帮帮我呗!” “没问题,我先想想,啥时候你过来,咱们一起探讨。” 丽艳说:“好的,谢谢王老师,你去跑步吧!” 过了几天,八柱来找丽艳去他办公室一趟。他告诉她,市文联和团市委共同举办一场歌咏比赛,届时市委副书记亲临颁奖。 “丽艳,校团委推荐你去,我已为你作主报了名,你不怪我吧?” “嗯……怎么会怪你呢,感谢还来不及唻。”丽艳不无感激的说。说实在的,她一直在寻找展示自己的机会,只是没有门道而已。没想到八柱为自己的事这么上心,真是一个心地不错的男人。 八柱看着丽艳对自己感激的样子,心中乐滋滋的。毕竟是在办公室,隔壁就是党办,于是他故作镇定的说:“你根据比赛的主题,自己选一首歌曲做做准备。有什呢困难,我可帮你找人辅导。”接着他示意让她靠近点,他压低声音说:“评委里边我可以帮你打打招呼,市文联、团市委我都熟。”八柱是真的有熟人,还是骗丽艳,只有他自己懂。 “真的?”丽艳激动得发出很高的声音。 “声音低点,这种事只能悄悄的说偷偷的做!” “我懂了,懂……”丽艳不好意思的伸出舌头说。 八柱目不转睛的盯着丽艳说:“在办公室时间不宜待长,免得人家说闲话,你先回去,如有事你到舍宿找我。” “嗯。”丽艳答应着离开了八柱办公室。但是,后来丽艳一直没有去宿舍找他,关于比赛的事都是到八柱办公室汇报的。 一天下午,八柱打电话到市歌咏比赛组委会,寻问农专参赛情况,对方说施丽艳获得二等奖。 哈哈,八柱为丽艳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如果不是我八柱推荐,她施丽艳能获奖吗?由此看来,八柱说的和评委打招呼那是假话,但丽艳的歌唱得好这是事实,不然怎么能获得二等奖呢? 八柱想在歌咏比赛结果正式公布之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丽艳。他在和丽艳交臂之际,给她递了张纸条。丽艳捏着纸条,偷偷的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打开看个究竟。只见字条上写着: “今晚来我宿舍一趟。” 看了这秀美逎劲的字,真能让她倾倒,看了这内容又让她有些害怕。他找自己干什么呢?是比赛有结果了,还是需要找人说情?她对这次比赛很看重,也非常渴望拿到名次。她明知道孤身女子到男单宿舍不合适,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食堂后面有三间平瓦房,其中两间是食堂仓库,一间是八柱的宿舍。门前是漆黑一片的食堂,窗后,越过护校河有农户零星的灯火。一般人是不会同意住在这里的,也许是八柱的忍受包容才使他有了今天的位置。 “咚咚咚……”丽艳敲门。 “来啦,是丽艳吧。”八柱边开门边说。 丽艳进屋后,他把门关上,丽艳有些害怕,但被一幅幅书法作品所吸引,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八柱貌不惊人,才却出众,这在丽艳心中对他产生了一种敬佩感。 八柱亲切的说:“来坐,坐。”丽艳在他的床铺边坐下,接着他搬了张椅子和她相对坐。房间里就两个人,彼此又离那么近,丽艳心中恐慌极了。 “歌咏比赛的事,唉……”八柱卖关子,又似乎很为难的说。 “有结果了吗?”丽艳急不可耐的问。 “这个……” “你快说,急死人啦!”丽艳一边搓着手一边说。 “本来没有你的份儿,我帮你找了人,你谢我吗?” “谢谢,你快说呀!”她内心急得很。 “要我说可以……” 丽艳涨红了脸红说:“王老师,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经过本人的不懈努力,啊,这个……你获得了全市歌咏比赛二等奖!”八柱得意忘形的说。 “啊,你太有才啦!”丽艳激动得热泪盈眶,感激之情难以言表……www.gebiqu.com ------------ 第七十一章 丽艳使坏 校学生会要从农学系中物色一名宣传部部长,拟在向尚担任班主任的一班、二班中推荐产生。 向老师办事一向谨慎,上到党委和校长室下到各部门,所布置的任务、提出的要求都会不折不扣的认真落实,从不马虎。他认为两个班长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二者必居第一,这让向尚感到很为难,步应声和于春这两位班长推荐谁呢? 于春,二班班长,在部队当过几年兵,入了党。组织能力一般,学习成绩一般。步应声与之相比,不是略胜一筹,而是胜出很多,社会上丰富的阅历曲折的经历不说,在学校,成绩上乘,班级活动出彩,卫生管理全校标兵,同学之间互助友爱,。 由此看来应声是不二人选,为了平衡关系,就让于春进系学生会吧。向老师的方案,既公正客观,又照顾到二班的情绪,确实是个好方案。 “你们班长步应声怎么样?”王八柱问。 丽艳在全市歌咏比赛中获得二等奖,校团委副书记王八柱说是他帮的忙,她对他非常感激。从此,两人交往密切,八柱经常约她小酌,她亦经常去他宿舍聊天。他称呼她“丽艳”,她喊他“八柱”。 “唉,你提步应声做什呢?”丽艳正在八柱房间欣赏他的书法作品,立马转过身来反问。 “我随便问问。”八柱回答说。 “什呢随便问问,肯定有事,你说不说?”丽艳揪住八柱的耳朵大笑着责问。 “我说我说,你们系里推荐步应声担任校学生会宣传部长。” 丽艳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 原来,陈老师和师母觉得应声和应梅是地造的一双,瞅着两个孩了相处得不错,又有共同的文学兴趣,年龄也不小了。就想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应梅很理解陈老师和师母的想法,也很感激他们。在应梅的脑海里,经常像过电影似的,浮现着和应声交住的影子。但就是觉得应声有些深不可测,和他的交往虽然较多,气氛也很和谐,但总感到应声有意保持着一种距离,让人难以靠近,更不用说走进心灵看过究竟了。 陈老师郑重其事的把应声找到家里,两口子一唱一和的谈起了他和应梅交朋友的事。 应声却说,还年轻等等再说。陈老师夫妇以为应声内心不喜欢应梅而以年轻为托辞。从此,应声去陈老师那里也少了,不到学习上遇到迫不得已要解决的问题是不会去找陈老师的。 陈老师两口子懊悔不已,好心办了坏事,反而疏远了与应声的关系。 一天,陈老师夫妇在校园散步,看见应声独自一人坐在护校河边的舀水踏子台阶上。因为它让应声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自家的舀水踏子,想起一芳从那里乘小船南去出嫁的情景。 陈老师感到非常奇怪,天已凉下来了,可两脚都泡在水里,泪流满面,这是怎么了? 陈老师悄悄的走到应声身边,“孩子,有什呢苦楚就哭出来。”应声猛抬头,“陈老师!”他赶紧擦泪掩饰自己。 “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煎熬,你总说我是你的恩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虽不敢这样想,但总是你的父辈之人嘛。你有什呢话能不能和老师说呢?”陈老师抓住应声冰凉的手说。 “陈老师,我心里难受……”应声声泪俱下。 应声的曲折经历、苦难遭遇和与一芳的爱情悲剧,让陈老师夫妇为之动容,不禁潸然泪下。 陈老师说:“你这个样子,如果一芳和她娘知道了,她们会比你更痛苦,只有你走出来,才是对她们的安慰!” “耿会民叔叔也是这样说,当时是用耿叔叔和一芳的信做支撑,硬是挺过来了。可现在面对应梅,我就想起一芳,所以我只有选择逃避。” “一芳看着你和应梅好了,有了理想的归宿,一芳和她娘是不是很开心?你既然爱一芳,就得让她开心才对!”陈老师说着,拉着应声的手,“走,到师专找应梅去,咱们找个地方喝喝茶。” 从此,应声和应梅恢复了交往。 前几天,陈麟老师到班上找应声,他不在,同学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施丽艳,麻烦你把这个袋子交给应声。”丽艳歌唱得好,全校都知道,陈老师对她也比较熟悉。 “陈老师放心,一定办到。”丽艳肯定的说。 一提到应声,丽艳就条件反射。这袋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想弄个明白。旁边同学说,班长的东西不能随便翻,不礼貌。她却说,又没有封口,有啥不能看的?万一是炸弹把大家炸死怎么办?说得在场的同学呵呵一笑。 她一看是件毛衣,正准备重新叠起来,可突然掉了一张海通师专的信笺纸。 应声: 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不知合不合身。托陈老师转交给你,请收下。 张应梅 月日 应梅心想,虽然和应声恢复了交往,但当面交给他怕遭拒绝,才找陈老师转交的。 丽艳看了这张字条急了,一种受人欺骗和愚弄的感觉油然而生。还说农村有未婚妻,明明和师专的张应梅在谈恋爱。她就想出一下应声的丑。 “大家看,步应声在和师专的张应梅谈恋爱,这是给他打的毛衣。”丽艳把信笺纸和毛衣摊在学桌上给大家看。 同学们也就一笑了之,根本没有当会事,而丽艳却把这件事记在了板脂油上。 “八柱,这个步应声可不能让他进校学生会,到时候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丽艳说。 “这是系里推荐的,怎么说变就变呢?”八柱为难的说。他非常后悔说了应声的事,真没想到丽艳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你是当家的团委副书记,应该有这个能耐。” “这件事确实很难办,我尽力,就像你获唱歌二等奖一样出力,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你得办一件事。”八柱说。 “什呢事?”丽艳奇怪的问。 “把应声进校学生会的消息透露给二班,看看他们什呢反应。” “这事儿好办,我负责!”丽艳满口答应。 推荐应声当学生会宣传部长的事在二班传开了,于春和瞿巧荣带着同学找向尚老师申述二班的意见。向老师担心上面领导知道二班对推荐学生会干部不满意,对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好,为了息事宁人,就找王八柱商量,八柱为了讨好丽艳对更换人选求之不得,便顺水推舟,这样二班班长于春顺利进入校学生会当上了宣传部长,而瞿巧荣顺理成章的当上了二班的班长。也许就是这种让步,才使于春和瞿巧荣悟出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www.gebiqu.com ------------ 第七十二章 真爱疗伤 应梅对应声的感觉越来越深,而应声也在强迫自己从过去的痛苦中解脱,从一芳的心中走出来,但毕竟是刻骨铭心的爱,这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应声心中的苦,就是应梅心头的痛。当他眼角淌下泪水的时候,她用温柔的手去擦抹当他默默的发呆时,她用共同关心的文学话题吸引他……她想用自己灼热的心去慢慢的熔化他心底的寒冰。体贴、安慰,也只是一种片刻的慰籍,心中滴血的伤痛,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疗愈的。 解铃还需系铃人。应声除了有失去爱的痛,还对一芳的生活有着深深的忧虑。 能让爱的人幸福,这是爱的真谛。换亲也几年了,如果能帮助一芳走出恶梦,和丈夫离婚,让她与应声重新走到一起,这对应梅自己来说虽然失去了应声,也许会痛苦,但是看到的是一个幸福的应声,这不就够了吗?如果一芳决意不肯离婚,那就只有用时间来慢慢地的愈合应声心灵的伤口了,她有信心! 星期天一大早,应梅就去了长途汽车站,上了海通去平桥的长途车。平桥公社所在地距吴一芳家还有较长距离,路也不熟。好在应梅出生在农村,这些对她算不了什么。 她边跑边问,走到了灌溉渠的岔路口,可前后左右都没遇上行人。往哪个方向走?让她犯了难。 过了一会儿,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子,铃铃铃的急响着车铃从她身边经过。 “兄弟,请问吴一芳家怎么走?”应梅问。 “你是?” “我是她朋友。”应梅回答。 “我是她小叔子,来,上车吧。” 应梅坐上了一芳小叔子的自行车并和他攀谈起来。 小叔子说:“嫂子嫁到我们家真委屈她了,为了做换亲才被迫嫁过来的。我妹妹嫁给她二哥很快生了个男伢儿,而嫂子至今没有身孕,她觉得对不起咱任家。大哥外出打工挣钱,她自己没日没夜的绣花拿到韩桥市场去卖,一定要为咱任家盖房,让我们兄弟几个娶上媳妇。” “嫂子,嫂子!来客人了。” 一芳听到小叔子的喊声,赶紧搁下手头的绣花活儿走出房门。 “一芳!”应梅亲切的喊。 “你是?”一芳愕然的问。 “我是应声的同学,叫张应梅。” 一芳一听到应声二字,先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在问:“应声,你好吗?”接着他转过头去,擦了一下眼睛,她在捉摸这莫非是应声的女朋友?这样就放心了,应声终于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一芳仔细打量应梅。一张白晰的鹅蛋脸上,镶嵌着双眼皮的蛾眉大眼,水灵灵的。嫩嫩的耳朵上有着稍长的耳垂,就像玲珑剔透的玉坠,透明得让人看得到殷红的毛细血管。鼻梁高挺,与薄薄的嘴唇以及宽阔的额头极为协调。 那眼睛,那鼻梁,那耳垂,与应声很相像,真的与应声很有夫妻相。换亲出嫁对不起应声的巨石,一直压在一芳的心头,看了应梅,她似乎喘了口气,稍稍的有了些许的轻松。 爽快的一芳微笑着问应梅:“你是应声的女朋友吧?” “是,不不,也不是。”应梅有些措不及防的回答。 应梅冷静下来说:“老师介绍我和应声相识,我对他挺有感觉,老师便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从此他与老师和我都很少来往。老师在校园的舀水踏子上发现他泪流满面,他说他一见到我就想起你。我知道他的心中割舍不下你。” 一芳心如刀割,她是在应声家舀水踏子上蹬上小船出嫁的,他是在赌物思人呐!出嫁那天应声佯装乞讨到婚礼现场,他从运河中抢救了她乘坐的彩船上的所有人……其实,一芳心中还一直藏着应声。 应梅的一席话,让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下来。 应梅掏出手帕给一芳擦泪,“我知道你们有割舍不下的爱,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人家都是劝和不劝离,我今天却是来劝你和任新良分手的。” 一芳冷静了下来,摇摇头说:“不可能了,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啦。” 任新良妹妹做换亲嫁给一芳二哥后,很快怀孕了。一芳娘看了儿媳妇渐渐的鼓起来的肚子,别提心中有多开心,她的病也慢慢的好起来了。一日,嫂子终于生下一男婴,一芳娘抱着孙子说:“吴家有后了,吴家有后了……”说着说着就晕倒了,这是长期积劳成疾的缘故啊!她躺在床上,不肯去医院,嘴里翕动着:“一芳,一芳。” 一芳赶到后,她娘精神头又来了,她爬起来依在床栏上,抓住一芳的手说:“娘要走了,有句话要交待。” “娘,你说什么呢?” “吴家有后了,托的是任家的福。你也要为任家生个一男半女的,不然对不起人家。如果没得生,你作为大嫂也要为小叔子们娶上媳妇。我和你父一辈子都不曾欠人家的情,但任家的这个情大了去了,你要帮父母……”一芳娘说着说着就松开了手。 “娘……”一芳和哥嫂们哭着喊着,也不见她娘睁开眼睛。 她娘走后,一芳牢记母亲临终遗言,一定要为父母还了任家给吴家传承了香火的情。从此一芳把对应声的爱深深的埋在了心底,化作了无穷的力量。她自己不能为任家传宗接代,这个秘密只有她和新良知道。她要让任家富裕起来,盖上新房。让小叔子们一个个都娶上媳妇,以慰籍父母的在天之灵。 她家买不起绣花机,她就去向秀珍学习绣花,想通过自己的双手为小叔子们“绣”回媳妇。她白天到队里干活,晚上绣花,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眼看积聚起来的钱就快要能盖房子了,可是新良爷爷、奶奶又病重住院,后相继续去世,把存款都花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一芳更加清醒和坚定了。她拿起笔疾速写下了:“应声哥,应梅来看我,介绍了你的境况,并劝我和新良离婚。对不起,我做不到!现在我生活得很好,我已向秀珍学习了绣花,这对一剪寒梅的枕套是我亲手绣的,我把它送给你和应梅,祝幸福。妹一芳。” 一芳骑着自行车亲自将应梅送至平桥汽车站,应梅带着一芳的信和赠送的一剪寒梅枕套,含着泪上了去海通城的汽车。www.gebiqu.com ------------ 第七十三章 一剪寒梅 应梅从平桥乘车至海通后,她火急火燎上了公交车,一刻都不想等,她要让应声尽快知道一芳的近况,让他的痛苦迅速得到缓解。 公交车像老牛一样慢吞吞的行驶在不宽不窄的柏油马路上,两边高大的胡桐树遮住了汽车顶上的一片天空,夕阳的余辉透过枝叶照射在公交车的玻璃上一闪一闪的又迅速远去。 离农专站不远了,她发现有一男子坐地捧腹,很像应声的模样。汽车停站后,门刚刚打开,她就冲过去大喊: “应声,怎么是你?” 应声有气无力的说:“应梅,你……” 应梅看了他脸色惨白,肯定是病了。她蹲在他身边,准备扶他起来,应声实在支持不住而依在了应梅身上一会儿就昏厥过去了。 应梅焦急万分,忽见农专内一辆军色帆布吉普车穿过校门越过三里桥朝公路而来。她对着吉普车不停的挥手,大声喊:“救人啦,救人啦!” 吉普车在她身边戛然而止,司机从车上跳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应声上了车,应梅跟在后面帮忙。 “曹校长,他是我校学生,晕倒了。” “赶紧送医院!”曹校长果断的说。 经医院诊断,应声患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严重失血。 “步应声家属,病人失血严重,必须立即输血。他的血型,现在医院暂时没有,等待调配恐怕来不及。”医生话音刚落,应梅抢着说: “抽我的试试!” 输血、止血双管齐下,应声很快清醒过来。 “我这是在哪儿?”应声模模糊糊睁开眼问。 “在医院,海通人民医院。你媳妇打开水去了,马上来。”护士回答说。 “媳妇?怎么可能!”应声惊讶的说。 “你晕糊涂了吧。你胃出血晕倒,是你媳妇把你背上楼的,你身上现在流的是她的血。她二十四小时守护你,帮你擦拭换洗,倒屎倒尿。怎么把媳妇忘了?”护士平静的提醒他说。 “应声你醒了?”应梅提着开水瓶急匆匆的进门。 “这不,你媳妇来了!”护士说。 “应梅!”应声既亲切又感激的喊。 “你是个糊涂虫,只知道心中的痛苦,而不顾自己的病。校医来看你,说你三天前就出血黑便,让你赶紧到医院治疗,可你倒好,就是拖!”应梅哂笑着责怪应声说。 “我以为没事,哪知道这么严重。把你累成这样,还抽了那么多血,头晕不晕?”应声心疼的问。 “没事,从农村来的人皮实,没那么娇气。”应梅说。 “你还是回学校休息一下,我已经没事了。”应声关心的说。 “等你稳定了再走,我向班主任请了假。”应梅说。 应梅听医生说,痛苦忧郁容易造成胃肠紊乱,甚至更严重。十二指肠球部溃疡既有胃本身的原因,但与长期情绪低落也有关系。如何让应声振作起来,健康起来,一芳的信也许是一剂良药。应梅说: “来,给你看样东西。” 应声看了一芳的信,眼泪从眼角流淌,流到枕头上。应梅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擦泪,然后抓住他的手说: “想哭就哭出来吧!” 应声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一芳向秀珍学习了刺绣,这让他特别欣慰,说明一芳并没有被痛苦压垮,并没有窝在草棚里,围着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走在韩桥绣品市场的金桥上迈向致富的道路。嗯,这才是一芳!他把一芳亲手绣的“一剪寒梅”的绣品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不就是为应梅绣的吗?奇妙!她像知道我身边有应梅似的。再说应梅,这是什么胸怀?她竟然去劝说一芳离婚而与我重归于好!想着想着,应声没有了眼泪,他为相识相知了这两位慈爱的女人而兴奋不已! “瞧你俩,把我推来推去的,我成什么啦?臭狗屎啊!”应声一反常态且略带调侃色彩的说。 应声和应梅相识后,应声都是文质彬彬,不苟言笑,既保持着和谐又保持着距离,从来没有讲话这么随便,更不用说调侃了。难不成应声真的跨过痛苦的坎儿啦? “应声,你说什么呢?我要你,我要你!”应梅直白的说。人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傻,这话一点不错,看,应梅说话直白得都拐不了弯了,哪像是中文系的高材生。 此时,应梅师专的同学好不容易找到她,说她父亲布金山找到学校,有急事找她。 “父,你怎么来了?”应梅在海通人民医院楼下见到了父亲。 “应梅,娘在医院住院,医药费不够了要补交,我一个人又不能回去,看能不能借到钱。” “多少钱?”应梅问。 “五佰块。”金山回答。 “娘都住院几天了,你为什呢才告诉我?” “不是怕耽误你学习嘛,你娘也不让告诉你,她说从小就给张家抱(领养)了,对不起你。” “娘怎能这么说呢?我想办法去借钱,你去陪娘。” 应梅回到病房,想与应声打个招呼出去借钱。应声发现应梅脸色不对,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应梅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了应声。 “别急,我学校木箱最底下有六佰块钱,装在信封里。这是钥匙,你去全拿来。如果你进男生宿舍不方便,就让我的同学去取。” 这可帮了应梅大忙,她压根就没想到应声有这么多钱。都说韩桥人有钱,看来一点不假,连应声这个小毛孩都有存钱。好呀,韩桥市场是给了这一方老百姓不少甜头。 应梅一踏进农专大门,就遇上一个在传达室取邮件的瘦长脸。他仔细打量应梅说: “我好像在农学系走廊见过你?”于春主动搭讪。 “有可能,我找过步应声。你是?” “噢,我叫于春,我和应声是好朋友,他是一班班长,我原来是二班班长,接触频繁,我到校学生会去后,和他合作还很多。” “你知道他宿舍在哪里吗?”应梅问。 “知道,两个班的男生都住在一层楼的走廊两侧,我和应声门对门。” 于春是学生会干部,和应声也很熟,取钱的事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吧。应梅就对于春说: “麻烦你一下,到应声木箱底下把六百块钱的信封取出来,有急用。我就在男生宿舍门外等你。” “小事一桩,我马上帮你去拿。” 于春取回钱交给了应梅,她向于春道谢后又赶往医院。 应梅补交了她娘住院的医药费,就去病房见父母。郝爱梓抓住应梅的手说: “伢儿,哪来的这么多钱?” “娘,你好好看病,钱的事由我和父来办,没得大不了的事。” 应梅现在心中还挂念着应声呢,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娘,我的朋友也在住院,我去看看。” “好的,伢儿啊,你去吧!” 应声到底年轻,恢复快,都可以下床了。是啊,医生医术好,他心情又好,自然就好得快啦。 “应声,你把这么多钱借给我,你舍得吗?”应梅感激的问。 “说什么傻话,什么舍得不舍得,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应声说着,脸很快红到了耳根,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说定了,以后你的工资也交给我。”应梅涨红了脸说。 “一定一定,不贫了,你快看你娘去!” 应梅开心的点点头。这两混球忒好玩了,还是大学生唻,一点罗漫蒂克都没有,就这么把终身大事定了。www.gebiqu.com ------------ 第七十四章 欺师学子 学校组织部到农学系考察向尚,而他所担任班主任的一班、二班的班长和团支书也列入了考察谈话的范围。二班的班长于春和团支书瞿巧荣接受谈话后,方知组织部在考察向老师,将要提拔重用。 于春和瞿巧荣正猜测向尚提拔使用的岗位。 “向老师年轻,也许提拔到新建的系里任用。”巧荣分析说。 “农学系没有副书记,也缺少系副主任,他的专业是农学,毕业后一直在农学系工作,就地提拔的可能性较大,将来对我俩和二班的毕业分配不利。”于春担心的说。 “你说得对,上次,向老师推荐应声当校学生会宣传部长,硬是被我们搅黄了,他心中肯定不悦,这对我们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巧荣附和的说。 于春心中的小九九是想当学生会主要负责人,他认为系里的推荐意见很重要,向老师如果提拔当上了系领导,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就很难说了。 前车之鉴不能忘啊!他当兵时,他们大队连他体检合格的就两人,只能入伍一人。他父亲向县、公社人武部写人民来信,还多次找部队带新兵的首长,说另一个体检合格者偷过生产队青玉米棒子,还有尿床的毛病。公社定兵时,于春成了他们大队的唯一对象。 在入伍前,他父亲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任何时候都不能老实巴交,遇事要动脑子,要善于抓住别人的弱点为我所用。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争取不努力,怎么会有好事轮到你呢? 在部队当兵时,他记住了父亲的话,深知“只有争取努力才能得到”的道理。为了自己入党,他通过向上写反映材料,把排长关照的士兵的入党问题给搅了,排长很不愉快,还给了他一个绰号叫“刺儿头”。后来排长当上了连指导员,于春就退伍了。他一直认为他的退伍,是老排长使的坏,如果当时排长提为连指导员时,他发挥下“刺儿头”的作用,也许情况会大不一样。 他觉得生姜还是老的辣,自己遇事还是缺乏他父亲那样的勇气和魄力。这次在对待向尚提拔使用的问题上,一定要好好谋划一番。他便对巧荣说: “想办法打听打听,向老师会提拔什么职务,如果离开农学系求之不得,如果在农学系提拔还得想想办法。”于春道。 “团委王八柱书记你和他工作接触多,向他打听打听。”巧荣说。 “团委怎么知道组织部的事儿?”于春不解的问。 “这你就不明白了,听丽艳说,八柱书记的同班同学是组织部的干事,来系里的考察组里就有他。”巧荣神秘的说。 “走,找八柱书记去。”于春高兴的说。 “快熄灯了,太晚了,明天找吧?”巧荣说。 “没事,搞学生会的活动时,我经常和他在一起,熟!” 八柱宿舍乌灯熄火。于春和巧荣先后敲门都没人开门。 “奇怪,刚刚还听到声音的,怎么就不在了呢?”于春说。 “我们就在这儿等,王书记迟早要回来的。” “好啊,等就等。”于春说。 丽艳正在八柱宿舍聊天,听到敲门声他俩都慌了手脚,这么晚了担心别有用心的人瞎说一通。于春和巧荣就在门外,看来不开门是不行了。八柱掀开床铺上垂下的快接近地面的褥子,让丽艳躲进床底下去,丽艳不肯,八柱凑到她耳边说: “就这么小的房子,其它没有地方回避,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还在上学,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在一起,虽然咱俩没什么事,但说出去不好听,人家会误会的。” 丽艳很不情愿的躲进了床底下,她感到是天大的委屈。 八柱打开灯开了门。于春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八柱似乎有些为难,自己是团委副书记,扶正的事也要靠组织部帮忙唻,冒昧打听干部的使用情况是比较忌讳的事。 “王老师买的这双女鞋挺好看的。”巧荣指着从下垂的褥子边儿露出的鞋尖说。 八柱一见就有些慌了,是丽艳的鞋尖,怎么没有藏好的呢?这下可麻烦大了。他连忙说:“我明天帮你们问问,今天不早了,请回吧。” 于春和巧荣乐呵呵的离开了。 八柱担心于春他们看到了丽艳的鞋尖瞎说,就向组织部老同学打听消息,给于春和巧荣交了差。 于春得知向尚拟提拔为系党总支副书记的事,心生郁闷,他担心向尚提拔后会报复他,如此看来,当校生会主要负责人的梦想就会成为泡影了。 于是于春和巧荣就以二班全体同学的名义,向学校曹校长写了一封人民来信,反映向尚收受学生干部贿赂,轻二班重一班的问题。曹校长立即批示:停止对向尚考察并查清事实。 应声作为一班班长被推到了矛盾的旋涡,有人认为一班众多荣誉都是应声通过不正当手段争取来的。 一天,校组织部和纪委组成的调查小组找应声了解情况,他是丈二尺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有什么好说。后来调查小组的老师问了应声两个问题:一是向向尚送土特产是怎么会事,二是一班二班换教室是什么情况。 原来,应声每次回家看了园前屋后的瓜果蔬菜烂了可惜,他就把挂篓装得满满的拉到学校,他把自行车停放在教师住宅楼下,逢人就送,直至把两挂篓的蔬菜瓜果送完为止。调查组的老师听了后都哈哈大笑,有个老师说:“我还记得拿了应声四个茄子唻。明白了明白了,再说说一班占着大教室的事儿。” 一条宽阔的走廊将一班、二班的教室隔开。二班是小教室朝阳,精致而亮堂。一班是大教室阴向,宽敞而昏暗。大教室前面摆放着一班学生的桌椅,后面摆放的是带有琵琶手柄的椅子,上大课时供二班同学使用。一班有同学认为,大教室面积大,多做卫生不说,光线很差,提出要与二班换教室,可是二班同学不愿意,应声做了本班同学的工作就没事了,也没有惊动向尚老师。根本不存在一班占着大教室不肯与二班换的事。 调查组的老师纳闷,八分钱一张邮票寄封人民来信,让他们折腾了一阵子不说,还耽搁了向尚的提拔使用。 瞿巧荣从丽艳那里得知,经过调查核实,认为二班同学反映的情况不实,调查组将书面向校党委和校长室报告。他觉得跟于春这样走下去很危险,自己的入党和分配两件大事,离开向老师是不行的。于是他就背着于春悄悄的找向尚老师讨好,把这次人民来信的策划详情,连同反对应声当学生会宣传部长的酝酿过程,像竹桶倒豆子全部抖漏了出来。 向尚老师心中翻滚起愤怒,全身心教育你们助你们成长,创设和争取为你们提供锻炼身手的一切平台,居然还有人背后使绊子,真是岂有此理?但向尚毕竟是向尚,念大学时就是学生会的主要干部,谙熟个中套路,知道瞿巧荣说的情况基本没有水分,也知道巧荣这样的人见风使舵善于选择站队投机取巧,说实在话,对这样的所谓卖友求荣者,心里也是瞧不起的,但他装得不动声色像真的一样,云淡风轻的肯定了巧荣对老师反映情况的态度,也吩咐他不要与别人再说起此事,在班委会和团支部改选之前,班级的工作要照常开展,班集体要保持稳定和谐的局面,利于大家的学习和生活。还特别说明叫巧荣不要把那些事再放在心里,其实那些小动作,向尚提前就知道了一二。 巧荣同学离开老师时,心里就打起了鼓点,向老师说得很客气,但他心里会怎样看呢?这是很重要的。至于别的同学怎么看,就没有精力去考虑了。www.gebiqu.com ------------ 第七十五章 最后一面 丽艳又参加了团市委和市文联组织的新一届歌咏比赛,组织者和评委几乎没有变化。评委们对丽艳印象较深,她从评委口中得知王八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当然也就谈不上打招呼说情的事了,上一届歌咏比赛她得二等奖完全属正常获奖。 丽艳对自己受骗感到十分羞辱,对王八柱顿生怨恨。 “王八柱,你为啥骗我?去年歌咏比赛二等奖是你打招呼的吗?”丽艳责问八柱。 “我,我是因为爱你!”八柱搪塞道。 “欺骗也是爱?荒唐!” “丽艳,你听我说,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个头矮小怕你不喜欢,这才出此下策,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呀!” “又骗,你骗,你再骗!你农村的老婆呢?” “已经离婚了,要不,我怎么会和你谈朋友呢?我也是正人君子啊!丽艳你一定要原谅我,只要你同意,我找关系把你留在海通工作,咱们结婚成家生个胖宝宝。丽艳,求求你,嫁给我好不好?” 丽艳的梦想就是要留在海通工作,成为正儿八经的海通人。八柱虽然貌不惊人,但也算个才子,为人灵活,外面吃得开。既然他已经离了婚,又这么诚恳的向自己表白,而自己也没有更合适的男朋友,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算了就让他沾点便宜啦。其实吧,跟着他一辈子也没有啥不好,过上小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想到这里,丽艳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八柱的求婚。 克信公社建筑站的主战场在东北大庆,厚强已升任建筑站站长。一日,他到工地检查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忽然一只装水泥沙浆的的畚箕车从十层楼上滑落下来,厚强正好从此经过,眼看着就要砸到厚强。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丽艳的父亲在一旁干活,他嘴里喊着“站长躲开”,飞一般的猛冲过去,闪电般的将厚强推开。厚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到哐的一声巨响,畚箕车砸在地面上,而丽艳父亲倒在了血泊之中…… 看到曾经是自己恋人的父亲,为了救自己而昏倒在地上,这让厚强百感交集。他知道丽艳的父亲对她无情的与自己分手非常不满,但她仍然是她父亲的心头肉,应立即让丽艳来大庆与她父亲见最后一面。 丽艳看着电报上“父伤危速至”几个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应声和同学们都为丽艳家的不幸而难过,并为她做好出发前的准备。 丽艳冷静下来想,自从自己和厚强分手,父亲大怒,并说没有脸在厚强那里呆了,现在他到底是在哪儿干活?又是出了什么事故?这些全然不知,一个女子人地生疏独闯东北,怎么能处理好父亲的事呢? 感觉八柱对自己是真心的,还要和自己过一辈子,让他一起去吧!他处理事情有经验,更重要的让父亲在弥留之际见一见女婿,这也尽了女儿的一份孝心。 八柱犯难了,怎么能公开作为丽艳未婚夫的名义去东北?怎么和学校说?怎么向家里交待?然而,昨天还和丽艳信誓旦旦,说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如果不陪丽艳同行,以后和她的关系就会彻底断了,这也太可惜了,馋猫叼在嘴上的鲜鱼就这么放弃了?心有不甘啊!他决定了,还是去吧,偌大的东北谁认识谁?权当带着丽艳来一次东北游,哈哈哈! 八柱向学校请了假,理由是母亲病重回家探望,这样的请假理由哪个领导都会批的。他悄悄的和丽艳约定,在上海轮船码头汇合,丽艳心中踏实了许多。 应声骑着自行车送丽艳到海通港轮船码头乘船,就像对小妹一样嘱咐她,孤身一人在东北,人生地不熟,遇事要冷静。临别时,应声硬是给丽艳塞了五十块钱。 丽艳和八柱直奔大庆人民医院,他父亲正抓着厚强的手,嘴里发着低婉的颤抖的声音:“厚强,对不起,女儿欠你的,我帮她还……”厚强忍不住泪水滑落下来。 丽艳泪流满面的一边喊着父亲,一边说对不起。一见丽艳来了,她父亲眼晴一亮,用力想伸出左手,丽艳赶紧双手去抓住父亲的正在挣扎的左手,此时他的右手仍然抓着厚强不放。他眼睛盯着站在病床边的丽艳和厚强,嘴唇微微翕动,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丽艳非常伤心,哭得死去活来。八柱抱着她,安慰她。 面对丽艳和她的男友,厚强的心绪是复杂的。然而,他抛弃了个人情感,一心想把丽艳父亲的后事办好,厚强心中在默默的承诺:“自己的命是丽艳父亲救的,我一定要把她的父亲当成是自已的父亲。” 第二天一上班,八柱来到厚强办公室,提交了一份“死者家属的要求”的材料,厚厚的一搭有十几张纸。声称,不答应条件绝不同意死者火化。 厚强仅有初中学历,才刚刚当上站长,且当站长前全是做的技术工作,面对才高八斗,要求苛刻的八柱,面对曾经的女友丽艳,更让他难以面对的救自己性命的丽艳父亲的遗体,工作、恋情、恩情交织在一起,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他相信他的老同学应声有这个能力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就想把这个救兵搬到大庆。应声也不知道厚强那里出了什么大事,从小的哥们有难,他心急如焚,和向老师请假后立即出发,从上海乘飞机直抵大庆。 会议室里,一边是厚强和他的助手,一边是戴着黑纱的丽艳和八柱。应声在厚强身边落座,丽艳和八柱非常吃惊,顿时脸色煞白。应声怎么来了?还代表建筑站,此后二人一言不发。应声亦非常惊讶,怎么会是丽艳和八柱?应声冷静下来,仔细阅读了八柱提交的“死者家属的要求”的材料,并和厚强使了个眼色,从小在一起的哥们儿,厚强对应声的想法心领神会。应声对大家说: “可能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先休息一会儿,大家重新思考一下再作商议好吧?事情总归要解决,不能让伯父躺在冰柜里熬冻,尽快火化,入土为安,这是我们晚辈最后唯一能为他老人家做的了。”应声的一席话,让丽艳顿时泣不成声。 丽艳不知道应声和厚强是同学,应声不知道厚强和丽艳曾经是恋人。更让应声吃惊的是,八柱竟然以丽艳未婚夫的身份出现在谈判桌上。也好,关系全部挑明了,还有什么不好谈的呢? 八柱像丢了魂似的找应声解释说:“我是顺便碰到丽艳看她可怜而来帮忙的,未婚夫的身份是装扮的,到校要帮助保密。” “王老师尽管放心,我来是帮助厚强的,其它的事我什么也不关心。”应声回答说。 “那我就先回学校了,你们继续谈。”八柱说。 “王老师既然来了,就一块把事办完了再走吧!再说丽艳失父之痛,悲伤欲绝,你走了她怎么办?”应声挽留他说。 “我……”八柱欲言又止,他和丽艳的关系,他想说清楚但又没法说清楚,“好吧,我配合你。” 协调会又开始了,应声开门见山的说:“死者是救厚强的,他对厚强是有感情的,厚强又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不管怎么说,这个善后处理,要让死者在天之灵得到慰籍,不能再给他老人家留下什么遗憾。” 在应声的协调下,厚强和丽艳很快签订了协议,在按照国家规定的政策给予补偿外,建筑站为褒扬死者见义勇为救人的精神,给予了家属额外一次性大额补助。www.gebiqu.com ------------ 第七十六章 毕业分配 于春和巧荣策划了二班全体同学向校长写人民来信的事件后,组织部和纪委组成联合调查小组正在进行调查。 正值此时,校学生会改选。农学系的领导和向老师,在是否推荐于春当学生会一把手候选人问题上有不同意见。有的说像于春这种闹而优则仕的“刺儿头”,不能滋长了他们的歪风。有的说,学校对人民来信还在调查之中,万一反映的情况属实,被学校肯定了,如不推荐他,到时候系里的工作就会被动。向老师心中明白,反映的问题肯是子虚乌有,对于春的这种做法他是很蔑视的,他担心这次如果不提名于春,学校会认为他心胸狭窄,容不得不同意见。所以他主张还是推荐于春为校学生会一把手候选人。系领导都认为向尚不计较个人得失,心胸博大,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于春当上学生会一把手后筹躇满志,觉得写向尚的人民来信这一着见到了效果。这可不能忘记了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瞿巧荣是立了功的。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巧荣已经倒戈,把他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向尚。于春向农学系竭力推荐巧荣作为建党对象。学生会一把手的推荐意见是有份量的,作为学生党支部书记的向尚真的很为难,对巧荣的为人,他是不欣赏的。但巧荣工作积极,闹出人民来信的事件后,班级工作让他管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学习成绩也不错。看得出来,他是在痛改前非,将功补过。做人要有气量,经综合权衡,还是把巧荣列入了建党对象。 学生党支部会议一散,于春就找巧荣讨好说: “在我的力荐下,已把你作为建党对象啦,我最近还要去你老家一趟,做你的政审材料。” 巧荣知道于春讲的话是实话,他也知道他为了朋友是能两肋插刀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出卖了他,他会怎么做呢?巧荣不敢再想下去。他佯装非常激动、非常感谢的样子说: “谢谢大哥关照,跟着你真是没白干。” “那还有话说,还有工作分配的事呢,好好合作一把。”于春得意的说。 “好的,好的。”巧荣没有底气的敷衍回答。 曹校长看了组织部和纪委呈送的调查报告,勃然大怒。他在报告上批示:立即启动向尚同志考察使用程序。农学系要召开师生大会进行通报,对当事人要进行批评教育,坚决遏制这种歪风邪气。 时光荏苒,一晃应声快要毕业了。应声作为培养对象被分配到市委组织部报到,至于实际到哪里工作并不知晓。巧荣被分配到省农业厅工作。这届学生毕业分配的去向很好,百分之五十的同学留在海通,其他同学大多在县农业局,分到公社当农技员的少之又少。而于春和施丽艳恰恰就在这“少之又少”之列。 于春对这种分配结果,肺都气炸了。他去找向尚,找校组织部,意见都是一致的:这是组织的决定,服从吧! 应声和巧荣只是个班长,凭什么比学生会一把手分得好?他想起他爸爸的话,人不能老实巴交,他想在应声和巧荣头上各砍一刀,看看效果再说。 下午召开学生党支部会,讨论接受新党员问题。学生支部共有应声和于春两名学生党员,和向尚一名教师党员。巧荣作为建党对象列席了会议。在讨论巧荣入党时,于春完全扯破脸皮,不给巧荣一点面子。于春此时也许还不知道巧荣早就出卖了他,不然他会怎么疯狂还说不定呢。于春把巧荣在策划二班人民来信中所起的作用描述了一通,弄得巧荣好难堪。 讨论程序完成后就进行表决,三位正式党员用举手表决的办法确定巧荣是否入党,于春投了反对票。在巧荣的档案里永远留下了三人表决两人赞同一人反对的结果。 这一着能不能改变巧荣的毕业分配方向暂且不说,可是于春另外掌握着应声乱交女朋友近乎搞流氓活动的铁证。 他跑到曹校长办公室,把二十多封情书交给他,“这样的人还能作为培养对象分配到市委组织部工作?” 原来,应声在陈老师辅导下,在校报上发表了《汗滴和下土和农业机械化》的论文后,不少女生慕名写了情书,约应声幽会,应声出于对人家的尊重就把这些情书藏在了自己的木箱里。哪里知道,于春在为应梅从应声木箱中取钱时,悄悄的把这些情书偷走了。 曹校长的意见是,不要一棍子打死,毕竟是女生追的他。可是学生已经离校,怎么调查?再说如果与应声没有关系,那他把这些信当宝贝押箱底藏着干嘛?市委组织部的意见很坚决:改派。应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改派到海潮县柳桥公社当农技员。连农学系的领导包括向尚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会事。 正巧学校开党委扩大会,向尚已是农学系总支副书记,也列席了会议。 于春在打如意算盘,应声的这个分配名额,应该顺理成章落到自己头上。左打听右打听,早等晚等没有改派的消息,他急不可耐的去找正在党委扩大会上讲话的曹校长。 曹校长说:“等会议结束了专门接待。”于春的“刺儿头”脾气上来了,不依不饶的要校长给他个交待。扩音器把他和校长的对话清晰的传送到扬声器。于春责问曹校长,这个名额为什么不给他。这样全校人都知道了应声乱谈女朋友被改派的消息,都为应声惋惜。而于春大闹党委扩大会,没有捞到半点好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资。 应梅的分配去向已确定,留师专中文系当老师。她听说应声被改派到柳桥公社当农技员的消息后,十分惊讶,不知道应声犯了什么事。 “应声出什么事了,怎么改派到柳桥啦?”应梅找到了应声和陈麟老师,不拐弯的向应声询问。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和我谈过。”应声纳闷的回答说。 “你怎这么没用,去找学校啊!”应梅责怪应声说。 “不找,听组织安排,组织自有它的道理。”应声坚决的说。 “应声,你当着应梅的面说清楚,那二十几封情书是怎么会事?全校人都知道你乱交女朋友,改派就是这个原因,参加党委扩大会的人都知道。”陈老师严肃的说。 “老师别急,这事我懂,应声和我说过。而且两人还商量在领结婚证的那一天把这些女生写给他的情书都烧了,作为我们的结婚纪念。”应梅知道陈老师误会了抢着说。 “这些信都在我木箱子底下呢!”应声说。 “唉,都到校长室了,市委组织部都知道了。”陈老师非常惋惜的说。 应梅急得直跺脚,肯定是于春帮助取钱时偷走了这些信,她感到非常对不起应声。 “应梅别急,去柳桥也不错,这是你老家。我父母还在服刑,他们冤不冤,我这与父母的冤屈相比不算什么!” 应梅毅然决然放弃了留校的机会,根据她本人的要求,分配到最基层的柳桥中学任教。www.gebiqu.com ------------ 第七十七章 丽艳改派 丽艳对毕业分配去公社当农技员,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不想窝在农村,一直想留在海通城。所以,明知八柱在歌咏比赛获奖问题上骗了她,但还愿意嫁给他,也就是为了留城。现在倒好,一下子滚到公社,这是为什么?八柱啊,不是答应好的,毕业分配找关系留海通的? “你知道我分配的事吗?”丽艳问。 “不知道。”八柱答。 “你不是说找关系把我留在海通城,结婚生个胖宝宝的?你是不是与歌咏比赛评奖一样骗我?”丽艳直截了当的说。 “农学系的领导软硬不吃,你看,那些烟酒都是他们退回来的。还叫我不要掺和农学系的事,说于春有好多信息都是我通过你提供的。农学系对我和你的意见大了去了。”八柱无可奈何的说。 丽艳想想也是,巧荣经常找她,她无意中把八柱和她说的话透露给了巧荣。巧荣倒向向尚后,肯定把自己卖了。果真如此的话,分配的事还真怪不了八柱。 “我被分配到乡下去了,以后怎么办呢?”丽艳忧心忡忡的问。 “我想办法把你调回来,如果结了婚调动就更方便了,那是夫妻两地分居,政策上应该照顾。”八柱回答说。此时的八柱巴不得丽艳快点离开学校,就给了她满满的希望。 “好吧,那就全靠你了。”丽艳无奈的说。 此时的丽艳在八柱面前很温顺,从未有过的乖巧,什么都听八柱安排。是呀,丽艳对未来充满着迷茫,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有依靠未婚夫八柱的努力,她才有进城的希望啊。 丽艳为分配的事气得没吃饭,八柱主动买来了点心和豆浆。丽艳看到八柱这么体贴人,心里甜滋滋的,她觉得这个男人像个丈夫,有责任感,看来在毕业分配问题上没有骗她。吃完点心,八柱骑着自行车送丽艳到海通长途车站。 八柱挥挥手,与丽艳再见。从第一次歌咏比赛获奖,到此次告别,两年多了。八柱想着和丽艳在一起的时光,很有感慨,如果不是她有获奖和留海通城的强烈追求,那有和她的恋情可言。一切都过去了,等待翻开新的篇章吧。 丽艳站在候车大厅,目送将要把自己调回城的男人,虽然分别有些苦涩,但是暂时的别离,她相信八柱有能力尽快把她从公社调进海通,她憧憬着八柱说的“生个胖宝宝”的三口之家的小资生活。 透过候车大厅的窗户,她看到了巧荣的身影,“他还没有离开海通?从我这儿套情报,陷害向老师,又把我出卖给向老师,毕业分配才让我去了公社?”丽艳心中愤懑,但到底是不是这回事,她想问过究竟。 丽艳顺着巧荣的去向紧跟其后,只见他提着两只旅行包,女朋友跟在后面。 “回家后就给我写信,我明天去省城报到。”巧荣在吩咐女友。 丽艳决定暂时不走了,要找巧荣问个究竟。 “巧荣,我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在省里我在公社。”丽艳自卑又带挖苦的说。 “都是革命工作。”巧荣打着官腔说。 “别唱高调!我好心好意把考察提拔向尚的事告诉你,你们污陷老师,为什么要出卖我?”丽艳很不客气的说。 “你多虑了,怎么可能?” “我都被贬到公社去了,还不可能?”丽艳不拐弯的说。 “应声是党员、班长不也分配在公社?”巧荣劝慰的说。 “应声是因为乱交女朋友改派的。”丽艳说。 “对呀。那你呢?人家说你和八柱有事儿,你懂吗?你和他接触两年多,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他能有几句话是真的?” “他怎么就是说的假话啦?”丽艳不服气的问。 “我问你,今年分配留城的计划这么多,他是当家团委副记,和农学系打声招呼,把你留海通没有问题吧?他不出面帮你,是为了避嫌啊!出于天理良心,我是没有出卖你。再说,即便把那点破事告诉了向老师,他也不会那么心胸狭窄。” 是呀,八柱善于交往,这是他的特长,和农学系说说,自己分配总不会这么惨吧。他说送烟送酒人家不收是怎么会事?她觉得,和巧荣再纠缠也于事无补,还是要找八柱问个明白。如果八柱说的是假话,那么以后调进城的事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更谈不上和他结婚的事了。 丽艳心中虽然急,但不像以前那么冲动了。她悄悄的来到八柱宿舍的后窗蹲守,看看他在忙啥?与什么人来往? 窗后,杂草丛生,草有半人多高,风一吹草尖不时的刺着她粉白的肌肤。护校河上空一阵一阵的蚊群猛扑过来,呼吸稍重一点,蚊虫就被吸进鼻孔,真难受,还不敢发出声音。 开锁的声音让丽艳兴奋起来,八柱回来了。日光灯打开后,房间如白昼一样明亮,透过后窗玻璃,隔着蚊帐,能清晰的看到像皮影一般的人影晃动。 八柱搬弄着他常坐的一把椅子,瞅着女人说:“老婆坐,累了吧?” “累倒不累有点饿。” 八柱拿出饼干说:“早为我的书记老婆准备啦。”他边说边倒了杯开水。 “你买这么多烟酒做什么?” “都是为老婆大人的,你作为半家户,把户口从农村转到城里,都需要打点啊。什么户籍科什么派出所都得去,而且还要搞假证明做假材料往政策上靠。” “这么麻烦,就别弄了。” “那怎么行,孩子的户口怎么办?” “听你的。” 丽艳崩溃了,她摊软在地上,欲哭无泪,那种一次次被欺骗的耻辱,让她怒火中烧。 她快步来到八柱宿舍门口猛烈敲门。 “轻点敲,来了来了。”八柱边开门边说。 八柱一见丽艳就傻楞着说不出话来,丽艳一把纠住他的领口,将他摁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抽他的嘴巴。八柱那矮小身材加上丽艳突然出现而紧张,哪还有还手之力? 八柱老婆人高马大,又是从农村来,对付丽艳绰绰有余,她揪住丽艳的领口,把她从地上提起,狠狠的抽了她两记耳光: “记住了,我们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滚,滚……”说着把她搡出了门。 情急之下,她去找曹校长诉说,一定要把八柱这个坏蛋拉下马。 曹校长一见丽艳脏兮兮的模样顿生恻隐之心,他认真听完了丽艳两年多被八柱蒙骗的唠叨。 曹校长问:“你有什么要求?” “把王八柱拉下马。我要求分配改派到城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曹校长对丽艳说:“你回避一下。” “是应声?来,坐坐。”曹校长很热情的说。 “我是来感谢曹校长的救命之恩的,几根香蕉聊表寸草之心。”应声感激的说。 “顺路把你送医院救治是应该的,倒是分配的事对不起你,没有做任何调查就改派了。” “到公社工作我乐意,我本来就是农民,为农民服务天经地义。”应声乐呵呵的说。 曹校长看着应声饱满的精神状态,开心的笑了。 他送走应声后喊:“施丽艳,过来。”他感到奇怪,丽艳人呢?他找到房间,可不见她的人影。 “施丽艳,施丽艳,你在哪儿?” 丽艳探出头,慢慢的从床底下爬出来。 只见丽艳头发上占着蜘蛛网,脸上一鼻子灰,背部的衣服上也有好多尘埃。 “我让你回避一下,谁让你躲到床底下去了,弄得灰头土脸的。”校长一边说一边帮她去掉头发上的蜘蛛网。 “我是怕人家说闲话对校长不好,孤男寡女躲在房间干什么?” “哈哈哈,清者自清。”校长把丽艳当孩子看,没想那么复杂。他看了丽艳脸上、衣服上沾着灰尘,与青春勃发的脸蛋形成极大的反差,便对丽艳说: “你到卫生间洗洗吧。” “嗯。”丽艳点点头答应。 这事怎么办?让曹校长心绪复杂起来。帮还是不帮?她给八柱坑得够可怜的了,帮帮这可怜的孩子吧。但是,在这个时候帮她,可能会有不少闲言碎语。可笑!一个出生入死的老革命,为了帮助学生,还怕那些嚼舌根的人乱说? 丽艳刚洗浴出来,那脸蛋虽不算漂亮,但像红苹果似的光彩照人。 曹校长开见山的说:“施丽艳,你改派的事,我可以与省农业厅联系,那里下属的事业单位多,应该没有问题。” 丽艳一听能进省城,这是她从来没有敢想过的事,开心得嘴都快笑到耳根啦…… 曹校长接着说:“八柱的事有点难,没有证据呀,除非你写一份检举材料,那样你和八柱的事全公开了。” “曹校长,我写,不怕人家说闲话。我是和他谈恋爱的,他是我唯一的男朋友,而且还准备和他结婚的。”丽艳坚决而肯定的说。 很快,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丽艳被改派到了省农业厅种子站工作八柱被撤销团委副书记职务,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www.gebiqu.com ------------ 第七十八章 应声报到 应声特别兴奋,因为他今天去柳桥公社报到上班,这是他人生新的起点,也是他人生的第三次出发。第一次是克信民中组织高中毕业班的同学去海通城参观,他收获了与一芳的爱;第二次是带着录取通知书去海通农专读大学,农学、文学收益颇丰,更重要的是收获了与应梅的爱;这是第三次出发,也将是他人生最长的路,他又将收获什么呢? 他用两只挂篓装满书挂在自行车后座两侧,上面压着在海通农专上学使用过的木箱,自行车的轮胎压得都有些扁了。 应声正准备出发,学童和水波、秀珍他们来送行。学童说: “这么多杲昃你怎么拉?用大队里的手扶拖拉机送你去!” 应声说:“不烦了吧,都习惯了。” “你大学毕业第一天去上班,还背着挂篓,形象不好,你就听书记的吧。”秀珍抱着女儿劝应声说。 “真的不用,我这样挺好!”应声话音刚落,只听到不远处好多人在喊“队长”,有抱着娃娃的,有搀着孩子的。 原来,五队的三十来对光棍,都娶上了媳妇,生了娃,他们携妻偕子来为应声送行。大家习惯了称呼应声为队长,是啊,是应声当队长时,解决了这些个光棍的婚姻问题,现在都生儿育女,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了,又怎么会忘记“队长”呢?三十来个小孩围着应声喊“叔叔”,把应声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在乡亲们的目送下,应声蹬上自行车,开启了他人生的新的旅途。 他快到柳桥公社了,那白底红字“中国共产党海潮县柳桥人民公社委员会”和白底黑字“海潮县柳桥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两块牌子非常醒目,让应声肃然起敬,他就要在这里工作啦。再往里看,是三排不起眼的红砖平瓦房,这应该是公社干部的办公室和宿舍。早晨很安静,也不见有人进出,也许是应声来得太早的缘故吧。 他推着自行车准备进院子,传达员出来把他拦住。 “同志,这里你不能进。” “我是来报到上班的。” “骗什呢人?我们这里上班不要报到,干部们都在自已的房间里。” “什呢事呀?”正巧有位干部从大门经过。 “洪书记,你看这个人不讲理,硬要往里进。”传达员说。 “洪书记,我是步应声。” “我们的大学生,你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洪书记说。 一听“大学生”三个字,从各个房间里陆续出来不少人,看看大学生到底长什么样。前几天,组织委员说,县里要分配一名大学生来,公社干部中就炸开了锅。从建人民公社到现在,就没有一个干部是大学生,不是转业的,就是转干的,要么就是半脱产的。当时公社干部来源除了军转干部,其他多为从大队选拔上来的半脱产的。说是半脱产,其实已完全脱离一线生产劳动,只是户口在农村,口粮在队里分而已,和民办教师有点相似。他们中间优秀的,被提拔重用后就直接转干了。 应声分配到柳桥工作,公社的人心理上都是欢迎的。他们以前只听说过大学生,从来就没见过,现在有大学生来和大家朝夕相处,还是挺高兴的,更感到是县里对柳桥公社的重视。有不少人作为新闻对亲友说:“你知道吗?公社来了个大学生!”而听的人多会惊讶的说:“啊,大学生!”你看,话里话外都洋溢着一种自豪感。 应声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洪书记,他叫洪广志,海通市郊区龙爪岩公社人,从部队转业后担任柳桥公社党高官。 广志让传达员帮应声推车,应声不让。 “大学生,对不起,得罪你了,就让我出点力吧。”传达员带有歉意的说。 “不好意思,就烦你的神啦。”应声不好推辞。 “走,看看你的寝室去。”广志拍拍应声的肩膀说。 哇,桌椅、床、衣橱、书橱都齐全啦,应声心里真的很开心。 “你的房间和书记、主任一样的标准,洪书记还特地吩咐,给你加张书橱,说大学生书多。真是多啊,两挂篓呀。”传达员说。 “应声,到我房间来,我们先聊一聊吧。” “好的,洪书记。”应声答应着跟着广志来到他的房间。 广志的房间与刚刚看到给自己安排的房间没啥两样,就连家俱摆放的位置都一样,但最醒目的是悬挂在墙上的那幅仿毛体的“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落款是洪远为。宣纸上依稀可见一些斑迹,看样子这幅字似曾经历过沧桑。 应声很想弄个明白,特别是那个洪远为的“洪”字。然而刚刚到新单位,报到手续还未办,在哪个部门工作还不知道,怎么可以在领导面前随便问这问那,多少要显得有点城府,应声把想问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关于你今后的工作,想听听你的意见。”广志说。 “洪书记,我服从组织安排。” “我看了你的档案,也去了你们韩桥大队,学童和水波真热情啊!我看了五队三十幢光棍房,有那么点华西大队的味道。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三十来个光棍都娶妻生子富起来了啦!” 广志接着说:“我们柳桥的粮棉生产在全县都是屈指可数的,你是学农学的,我问你呀,应声,通过科学种田还能提高多少产量?” “提高还是能提高一些的,当然有限。洪书记是说粮棉生产的收入再高,也很难改善农民的收入分配水平吧!” “对!公社有两个农技员,一个搞植保一个搞栽培,虽不如你科班出身,但有县农业局的指导,还应付得过来,我想让你发挥更大的作用。” 应声非常认真的听广志介绍,还不时的做记录。 “我们公社的白龙港大队粮棉产量倒不算低,可是老百姓穷,是远近闻名的光棍大队,革命先烈赵雄人们习惯称他老赵,就是出身在这个大队,我们当干部的怎么向先烈向老百姓交待呀,一想起白龙港我就睡不着觉。我从韩桥回来,就开了党委会,决定由你去担任大队支部书记。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 应声一听老赵,心就紧了起来,莫非是父母的上线的那个老赵?算了,这件事以后再问明白吧,还是要先考虑工作安排的事要紧。他回答说: “我服从党委决定,虽然不知道白龙港的情况,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要求尽管提,只要不是要钱要物都行!” “那我提啦,公社不要给白龙港大队下达种植计划。” “啊,这个?应声你太鬼啦!”广志对应声提的要求非常惊讶。 “上面下达粮棉种植面积,包括单产总产。下面怕产量完不成,就扩种,连十边隙地都种棉花,城里人吃着花生、芋头、瓜果,而农民守着地都吃不上,有的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呢富不富的事呢?”应声感叹的说。 “你说到根子上了,我个人同意你的意见,就把白龙港大队作为一个特别的区域进行试验。这是件大事必须召开党委会研究,如果党委同意这样做,你可要拿点试验成果出来呦!” 应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已经感到肩上的担子是沉甸甸的!www.gebiqu.com ------------ 第七十九章 下车伊始 应声被任命为白龙港大队党支部书记后,下车伊始就开始走访农户,他想知道这里的社员住啥种啥吃啥穿啥用啥想啥。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引起了应声的关注,所有农户自留地种植的都是清一色的大头菜,而农民习惯种植的黄芽菜却长得少之又少。 应声就问大队主任顾自途是怎么会事,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应声。 过去,老百姓的自留地大多长黄芽菜,冬天收获后,借着农闲时光,三至五户自由组合,将菜装船运到柳桥、海潮县城,有的甚至去海通城摆摊叫卖,很受城里人欢迎。往返也就十来天,有了这笔卖黄芽菜的钱,各户就可以办各自的过年的大事了。 后来,上面说卖黄芽菜也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规定每人只准种植十棵自己食用,自留地主要种植大头菜。因为大头菜是用来喂猪的,这样产的猪粪比较肥,有利于集体农作物生长。 老百姓就等着卖黄芽菜来笔大钱,好安排全家的生活。不让种植黄芽菜,等于断了群众的财路,于是就出现了五花八门的种植状况。有的规规矩矩每人只种十棵,有的超出规定很多,有胆儿大的仍然我行我素原来种多少现在还种多少。 全村超种的人家很多,领导的意见很明确,这个资本主义尾巴不能让它长出来! 有的生产队利用老百姓少种的人眼红多种的人的心理,采取了“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办法,出现了按规定种植的唾骂多种植的,种得少的指责种得多的乱象。相互之间这么一倾轧,多数农户多种的黄菜都被拔掉了。 但是还有一些钉子户,怎么说就是不肯拔。有的生产队就想出了办法,让按规定种植的人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做不动工作就强行拔,队里按一等劳力记工分,多拔多记。 大队领导和公社挂钩蹲点的干部觉得这些方法不错,就在全大队推广。 一队的“光摇铃”是个硬头,他本来名叫姚林,死了女娘后,就剩下他和四个儿子五条光棍,人们便喊他“光摇铃”。 他家自留地都长上了黄芽菜,一棵也不肯拔。他是想卖了黄芽菜聚钱盖房子,为儿子找媳妇。队长说:“大队等听汇报呢,谁拔的菜归谁,先动手的加记两分工。”光摇铃带着女娘和四个儿子跪求队长开开恩。队长却说:“凭什呢搞特殊,拔!”话音刚落,群众蜂拥而上把菜拔得精光,连按规定可种的菜也没有留,拔菜的人都说是第一个动的手,要求加记工分,这么多人谁分得清谁先谁后,最后队长只能给拔菜的人都加记了两分工。 光摇铃的女娘眼看着长得茂盛火旺的黄芽菜被拔光了,心口一阵阵疼痛,她想着这一茬怎么办?盖房子还差钱怎么办?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实在想不开了,就拿起敌敌畏农药瓶冲向人群,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根本来不及阻拦,眨眼间人就倒在了菜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从此,整个白龙港大队的农户都知道了什么叫资本主义尾巴。再也没有人敢拿家里的东西到街上去卖,再也没有人为了多种黄芽菜或其它经济作物而拼命。 应声听了自途的介绍后心情十份沉重,他想换个话题调节一下情绪。就对一旁的大队会计柏青说: “你领我去看看手艺人家好吧?” 柏青指着路边的破草房说:“弹花匠家,过去可有名唻。” “好,去看看。”应声说。 只见弹花匠家,墙上挂着一把弹弓,这是弹棉絮用的。墙边上有一台生了锈蒙上了很多灰尘的膨棉花的机器。柏青介绍说,人工踩踏踏板使曲轴带动左侧大小轮转动,通过齿轮传动,使金属毛滚高速旋转,皮棉在毛滚的作用下迅速膨化。用这种膨化的棉花擀成棉条,摇起纺车,这棉条就像春蚕抽丝一般拉出了棉纱,有了棉纱就可以织布啦。 “师傅,还膨棉花,弹棉絮吧?”应声看着弹弓指着机器问。 “不做了,我宁可三个儿子打光棍,也不碰这个高压线!”弹花匠似乎有些愤怒的说。 白龙港是革命老区,出过不少先烈,这里的人民为革命做过很多贡献,整个大队以贫下中农居多。“文革”开始后,批斗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可是这里没有什么批斗对象,这可让造反派很头疼。周边的大队都轰轰烈烈的召开批斗大会,而白龙港大队成了运动的尾巴。上面的批评和周边的压力,使造反派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为了在公社争回面子,就在全大队开展了深挖阶级敌人的活动。 老弹花匠很勤劳,除人家来膨棉花、弹棉絮外,他带领全家老小做起了棉纱加工的活儿。 买了一些皮棉膨化后,日夜操劳擀成棉条,然后给加工费让会纺纱的女人纺成纱。有很多女人特别是一些老太太,对这个挣钱的活儿还挺热心。 用皮棉换棉纱的人越来越多,想纺纱的女人还托着人来要活儿干。生意越做越红火,忙的时候还请小工帮忙。 天有不测风云,造反派成天捉摸着找坏人,对全大队的人进行排查深挖,这样,老弹花匠被作为坏人挖出来了。说他是资本家,剥削纺纱女人和小工的劳动。于是,连夜被审查、抄家。有一次他被捆绑批斗,一个红卫兵用红缨枪在他背部狠狠的捅了一下,他顿时趴在台子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他老婆见老头子走了,也就不想活了,回家后就悬了梁。 弹花匠带着妻儿送走了父母,发誓再也不弹棉絮、膨棉花了,上面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免得搭上性命。此事一出,吓得当地的木匠、瓦匠、篾匠……都不敢出去干活,更不敢带学徒,担心有朝一日被当成资本家打倒。 社员循规蹈矩种植,匠人不敢外出做工,大家都窝在队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能不穷得叮当响吗?光摇铃和弹花匠的形象在应声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又有什么办法来改变白龙港大队的落后境况呢?www.gebiqu.com ------------ 第八十章 第一把火 经过几天的走家串户,应声觉得白龙港人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思想僵化禁锢,只唯上为上,不唯人民利益为上,恨穷而不想致富不敢去富。只有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才能把群众引上富裕的路。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他组织十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会计和全体大队干部去韩桥大队参观,想着首先要让干部解放思想,探寻脱贫致富的路子。 学童向大家详细介绍了韩桥人为了脱贫致富,从偷着摆地摊,到半公开做猫匾,直到三中全会后放开手脚大力发展绣品市场的艰难历程,水波领着大家参观了绣品市场和五队的种植养殖业、家庭手工业。 五队队长秀珍对大家说:“我们五队有今天,离不开应声,他当队长时,让我们五队甩掉光棍队的帽子。最重要的是光棍们都娶上女娘,每家各户成了一个个绣品厂。白龙港的困难就是我们五队的困难,我愿意免费为你们提供绣品培训,产品外销,共同富裕。” 这让在场的白龙港人激动得咧开嘴合不拢,长时间拍手致谢。 参观回来后,应声组织大家讨论,他说:“韩桥家家户户都富裕起来了,让人眼热;秀珍的慷慨,让我们激动。我们怎么办?请大家各抒己见。” 自途说:“我先来发言,参观了韩桥我既眼热又脸红。白龙港老百姓穷,光棍多,我作为主任要做检讨。过去公社说一尺,到大队只讲九寸,总是留有余地,怕犯错误。到现在,社员家的自留地还按计划种植,大队有责任,怕挑担子。今天看了韩桥的机头仓库,我的脸发烘发烫。人家书记、主任敢把老百姓的缝纫机头、绣花机头藏在仓库,保护群众财产,应付县里的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检查,这是何等的勇气!书记,你是大学生,政策水平高,白龙港怎么发展,你带着我们干吧。” 自途的发言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过去的事,也不能完全怪大队,光摇铃,”大家哈哈大笑,“还有弹花匠,他们家的不幸,社员也吓得怕怕,做什呢事总是心有余悸。” “对,要像韩桥一样发展,首先要让群众打消顾虑。” “要让社员脱贫,首先干部要脱贫,在自己脱贫中带领群众致富。” “这个棉花种植花工多、成本高,而卖的钱和粮食差不多,如果把棉花改成种粮食,能省出很多人工,把省出的时间用来做其它门儿经,你们说能挣多少钱?” 与会人员面面相觑,有的人脸色都变了。这怎么行?种棉花是国家交的任务,纺织工业没有棉花怎么行?这不是破坏国家种植计划?弄得不好会成为反革命的。 应声说:“就这样畅所欲言好,刚刚说到棉花,有的同志脸色都变了,不要担心,没有人扣帽子打棍子,三中全会的精神要好好领会啊!” 柏青说:“今天参观了韩桥五队的光棍小区,感触很深。我们大队很多社员没钱起房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光棍大队,类似于光摇铃这样的光棍家庭,全大队有几十户。还有换亲问题,儿子找不到女娘,就逼着女儿出嫁换女娘。真让人痛心啊!布金山家虽然两个儿子应山、应石都娶了女娘生了伢儿,却是用两个女儿换来的啊!硬生生的拆散了两对相爱的情侣。我今天就揭开这个秘密,大队的治保主任和农技员就是受害者,当时女朋友被逼出嫁时,他俩在大队痛哭流涕,我都跟着流了不少泪。我们当干部的对不起群众啊!” 柏青声泪俱下,治保主任和农技员又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不禁呜呜的痛哭了起来。在场的人不禁潸然泪下。 此时的应声百感交集,他又想起了一芳,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甜蜜和分手的痛苦。欣慰的是她已走出痛苦,她那亲手绣制的“一剪寒梅”的绣品更让他加深了对应梅的爱。公社决定他到白龙港任职后,应梅为了他便于开展工作,商定在白龙港大队暂时不公开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应梅娘家竟然也是如此的艰难,她两个姐姐也是为了哥哥娶媳妇痛苦的做了换亲,这又让他难受不已。他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应梅还有一个哥哥娶不着女娘,会不会让应梅去做换亲?他不敢再往下想,也不容他再想,会场上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呢。 “书记,你见多识广,你给我们指方向,带着我们干!” “对,跟着书记干。”大家异口同声。 应声说:“现在我们大队面临这么多问题关键还是穷。公社洪书记和我说,他一想起白龙港大队这么穷,有那么多光棍找不着老婆他就睡不着觉。公社党委关心着我们,还给了我们大队“不下达种植计划”的特殊优惠政策,一定要用好它,报答党委的关心啊!” 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应声。 “要解决穷的问题,干部首先要解放思想,带头勤劳致富给群众做榜样。让群众从光摇铃和弹花匠家不幸的阴影中走出来,主动自觉的去挣钱。” “有的问题是能立竿见影的,比如自留地自由种植,明天开始干部就可以带着群众调整,种自己喜欢种的杲昃。还有家庭养殖,明天就可以动起来,养多少鸡鸭,养多少猪羊,养多少兔子等等,量力而行。大队马上开办绣品培训班,请秀珍来上课,全大队会拿针线的女人全部找过来听课,我相信她们一定能绣出合格的外销产品来。同志们说说,这些是不是立竿见影就来钱的路子?” 大家连连点头称是,为找到了致富的捷径而高兴。 “有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比如光棍娶女娘的事。但是不能立马解决的问题,我们也得马上动手准备起来。沿白龙港规划光棍新村,让光棍单独立户盖房,有条件的先盖,没条件的抓紧挣钱,一年下来总可以了吧。”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全大队取消棉花种植,可以改种粮食,一熟水稻一熟小麦。也可以根据各自的实际,拿出一部分土地种一些经济作物。虽然公社没有给我们下达种植计划,但公粮不能少交,要比过去交得多才对。同时要让群众都吃上米饭、面条,吃饱肚子好挣钱。那种我们看了眼睛眉毛就长的元麦、大麦和玉米粯子,等大家都富裕起来了,它又将成为人们喜欢的保健食品。” “不种棉花了,会富余出很多劳动力。所以,四十岁以下的光棍按照民兵工作三落实的要求进行严格整组,要特别强化队列训练,基本达到解放军的要求。到时候我们的光棍就成了工厂招工的香饽饽,我要让他们挺着胸膛到工厂去工作,带回女娘搞绣品做外贸。到时候,白龙港的光棍新村将会成为绣品新村。” 全场自觉起立鼓掌欢呼。应声停顿了会儿,做了个让大家坐下的手势,继续说: “大队马上装几只高音喇叭,声音覆盖全大队。每天不停地广播本大队发生的致富路上的新鲜事,要让群众的心热起来,让他们坐不住,让所有社员都知道勤劳致富是党的好政策。” 应声最后说:“人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我走马上任的第一把火,这把火要烧多长时间?就要看大家脱贫致富的劲头了,我要把这把火一直要烧到摘掉光棍大队帽子为止!” 会议已经结束,可是队长、会计们一个都没有走。有的在相互讨论切磋,有的在咨询探讨问题,有的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们要把这些致富经,念给群众听;要理出脱贫致富的路,带领群众走。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坚持这样走下去,就一定能够迈向共同富裕的金桥。www.gebiqu.com ------------ 第八十一章 点燃希望 广志接到了县委组织部关于应声改派问题的电话,正想找他到公社来聊一聊。自从应声当了白龙港大队书记,广志就没有见到过他的人影,倒不如亲自去一趟,看看这个小子在干什么。 广志骑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看,穿过一个又一个大队,稻穗沉甸甸的,棉桃压弯枝丫,又是一个粮棉丰收年啊。可是他高兴不起来,产量即使再增加一两层,农民的收入又能增加几何? 他一抬头,前面是滔滔的白龙港,一桥飞架东西,他推着自行车上了桥,一阵微风吹来,电影《甜蜜的事业》插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悦耳歌曲飘进了他的耳朵,这倒让他兴奋起来。 “白龙港大队广播站,白龙港大队广播站,现在播报脱贫致富路上的新鲜事:白龙港大队光棍新村已经规划完成,有条件的光棍青年可以申请分户建房。民兵再整组取得成效,光棍青年政治、思想和军事素质显著提高,不少青年已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光摇铃家四个儿子,两人成了全民大集体工厂的计内工,两人进了海通郊区社办厂,每月都能拿到哗嚓响的钞票。大队主任顾自途已购买了一百多只小鸡,准备开办一个小型养鸡场。现在播报刚刚收到的特大新闻,白龙港大队妇女绣的第一批绣品,经外贸公司验收合格,与韩桥大队的绣品一起出口。” 广志兴奋极了,立马蹬上自行车赶紧往大队部奔。大队部除了团支书在播音外,其他空无一人。团支书告诉广志,大队干部只有开会才能看到,他们都在忙着挣钱,为社员做榜样。 团支书很机灵,马上通过广播叫应声赶到大队部来。 应声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不知有啥急事。额头上不停的往下淌着汗,他用手擦了擦汗,一个三花脸的形象显得很滑稽。一见到广志他就激动的喊: “洪书记,来指导视察!” “你忙什呢?这么着急上火的?”广志问。 “不知大队有什呢事,就急着往回赶。以前听您说赵雄烈士,我向群众做了些了解,对他的事迹略知了一二。今天去他的坟地,也看了他家的房子。他这一支已经没有人了,房子年久失修快倒了。我想把这房子修一修,作为革命烈士事迹陈列馆,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应声汇报说。 “这个主意好,公社出钱,把公社其他革命烈士的事迹也合并到这里陈列,作为全公社的青少年思想政治教育基地。”广志爽快的说。 接着广志把话题一转说:“应声,今天来,是代表你的母校和组织部向你打招呼的。” 应声挠挠头,感到不知所措,还打什么招呼? 原来,应梅给农专的曹校长写了封信,对应声大学分配被改派的事谈了自己的看法和要求:“尊敬的曹校长,我是一名教师,步应声的女朋友。他毕业分配背着乱谈女朋友的冤屈被改派到公社工作。我曾鼓动他找组织申诉,他却说组织有组织的考虑,别给组织添麻烦。我也向写情书的部分女同学做了了解,人家却说这是一厢情愿的倾慕,应声压根就没有赴约。应声出于对人家的尊重而将信存放,准备在我和他结婚之际烧毁作为纪念。至于分配什么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还他个清白。望领导在百忙之中,指派人员调查核实为盼!柳桥中学教师张应梅。”应梅在给曹校长写信的同时,也给耿会民叔叔寄了一封内容相近的信。 陈麟老师也分别给学校和市委组织部写了信。 曹校长看到应梅和陈老师的来信,觉得当时处理上失之慎重,未弄清情况就报告了市委组织部。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对待一位原本优秀的毕业生未免太草率,不光是对本人有失公道,对组织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觉得应梅说得对,应该还应声个公道。 学校开学后,曹校长安排纪委和组织部,对于春提供的二十多封情书涉及的女同学,进行逐一调查核实。女同学都说,当时是慕名给应声写信,而他并未赴约,何谈乱谈恋爱? 曹校长指示校组织部写成调查报告,向市委组织部汇报。同时,耿会民也通过他的领导,找到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招呼此事。市委组织部觉得应该实事求是的处理问题,于是恢复了应声培养对象的身份,但不改变分配方向,仍然在基层锻炼。 广志说:“县委组织部传达了市委组织部的意见,在没有弄清情况时就决定对你工作分配进行改派的做法,向你致歉。当你受到误会,受到委屈,不和组织付价还价,这种不计个人得失的精神值得肯定。同时根据你的能力和水平,县委组织部决定由你担任公社党委代理宣传委员。党委的意见是,除了出席党委会外,宣传工作由组织和纪检委员带着做,你主要精力是带领白龙港群众往致富路上走。” “我服从组织决定,感谢组织的关心和培养。说实话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委屈,这比起我父母所受的冤屈来,根本算不了什呢。”应声坦率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接着应声试探的说:“其实,我倒是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吧。” “您房间里挂的那幅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有来历有故事吧。”应声总想着广志房间的透色斑驳的那幅字,特别是落款洪远为的“洪”字,他一直想把它的来历弄个明白,也许与自己的父母有什么联系? 广志告诉应声,去部队当兵那年,他奶奶从箱子里拿出这幅字,郑重其事的交给他。 他奶奶对他说:“一九四八年,你爸爸接受了秘密任务,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就书写了这幅字,叫等你懂事后交给你。我不识字,你看看写的什呢?” “我对爸爸一点没有印象,听奶奶说,人家都喊他老洪。我非常想念爸爸,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就把这幅字翻出来看一看。开始并不知道爸爸的深意,在部队接受教育后,才慢慢的体会到了爸爸的良苦用心。从此我不管到哪里都带着它,凡是遇到困难和问题时就看看它。” “您说,您爸爸人家喊他老洪?”应声似乎有些激动的问。 “对呀,我奶奶告诉我的,地下党的人都这样称呼他。”广志回答。 “你爸爸现在在哪里?”应声急不可耐的问。 “不知道,一九四八年离开家后就没有回来过,我非常想他。”广志回答。 应声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亦似乎很扫兴。 “应声,你是不是有什呢心事?” “公安局说找老洪,几年了也没有一点消息。唉,不提也罢。”应声说。 “怎么会事?”广志很奇怪的问应声。 “老洪是我父母的上线,由于找不到他,我父母还作为敌特被关着呢。”应声眼睛湿润了。 “你别难过,如果你父母的上线老洪就是我爸爸的话,其实组织上一直没有放弃。听我奶奶说,行署和江浪县公安局的同志多次找她,了解我爸爸的下落。他们还到部队找过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奶奶也希望早日找到他,我们有信心。就前几天,江浪县公安局的同志又来找我,问有没有什呢有价值的物品,我向他们介绍了爸爸写的这幅字,他们还拍了照片。” 组织上并没有放弃查找老洪的下落,以甄别步正光和兰芝的敌特嫌疑,这又给应声带来了希望!www.gebiqu.com ------------ 第八十二章 烈士归来 赵雄已在国营二二〇厂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办理了离休手续,他可以在西宁市安度晚年。但是一想起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就有一种叶落归根的冲动。然而,国营二二〇厂还是一个神密的地方,尚未解密,他自己也应该有相当长的解密期。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组织申请回老家安置,核工业部竟然批准了他的请求,这让他兴奋不已。 他在海潮县办完安置手续后,就急着回老家白龙港大队。 白龙港涛声依旧,而木桩木板搭成的白龙港桥已改建成水泥桥。他站在桥上,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跳水的欲望。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到白龙港抓鱼摸虾,他跟着父亲学得了跳水潜水的好水性,这在他的革命生涯中还起到了不少作用。参加红军攻打老虎庄的战斗时,他带着先遣队趟过水很深的护庄河接应红军;水波虎口夺金时,他凭着好水性潜伏运河接应夺得黄金的勇士们;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拽着身负重伤的战友,潜水摆脱敌人…… 他站在桥上,极目四顾,过去的张家园、李家庄一堆一堆的民宅已不复存在。现在的民房虽然土墙草屋居多,但都已上了线,在河边路旁一字排开。农田明显有被人工平整过的痕迹,显得方方正正,这应该是农业学大寨的结果吧。 不远处的农田的中央长着几棵松柏,显得鹤立鸡群,这让他感到很奇怪。他从海潮县城到白龙港大队一路走来,见了那么多农田,却没有一块地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平整掉,这不影响种植吗?一种好奇心驱使他跑过去看个究竟。 啊,是坟莹,最近还有人整修过。坟莹旁矗立着水泥预制板的碑,红字还是那么的鲜艳——赵雄烈士之墓,这让他老泪纵横,家乡人民还没有忘记他。 在这座坟的上首还有一座坟,虽然没有墓碑,但他知道这里安葬着他的父母。他心里在想,真正的烈士应该是他们,当年不是父母舍命相救,哪有他和特派员的成功逃脱。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天,组织上命令他,将运送黄金的“水波兰光”计划任务移交给南下部队的特派员,处理妥未尽事宜后,迅速到海通城接受秘密任务。 让他放心的是,此时黄金已安全运抵正光家隐藏。但是“水波兰光”计划还有两项任务亟待他去完成。 与南下部队特派员联络移交,是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把执行“水波兰光”计划的信物即:刻写有“水”和“波”的红五星,藏在自家茅棚后墙的裂缝里,外边用稻草掖着。 根据约定,与南下部队特派员在白龙港桥下接头。他悄悄的回家,偷偷去了茅棚后面取信物,其实他父母知道他已回来,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没有打扰他。 突然,家里来了十几个国民党兵,这些家伙早已盯上了老赵尾随跟踪而来。 “救命啊,救命啦,有人私闯民宅!”老赵知道,父亲这样大喊是在给他报信。他取出红五星,顾不上父母的安危,趁着敌人在他家里折腾的机会,打时间差去与特派员接头。他立即沿茅棚后面小河坎偷偷的去了白龙港桥。 敌人是有备而来,白龙港桥两端已有敌人把守,特派员虽然在桥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已经暴露,敌人只等老赵来接头就实施抓捕。 他父母也被押到桥头,敌人想利用他父母逼老赵就范。隐藏在桥附近的老赵心急如焚,桥下是等待接头的特派员,桥上是被敌人作为人质的父母,怎么办? “快逃啊,快逃啊……”他父母大声的喊。 老赵含着泪,忠孝不能两全啊,父,娘,儿子对不起你们了!他从乱草中钻出来,拽着特派员冲进了白龙港,当敌人反应过来向水里猛烈射击时,而水性很好的老赵已经拽着特派员逃之夭夭了。 到嘴的肥肉掉了,敌人疯狂了。老赵听到了两声让他撕心裂肺的枪声,他那伟大的父母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老赵泪流满面,在父母的坟前久跪不起,嘴里在念道:“父、娘,儿子对不起你们,我回来了,不走了,可以天天陪着你们!” 应声正巧骑车经过此地,看到大田中央坟莹旁跪着一个人,谁到老赵的坟前吊唁?熟悉老赵的人肯定有些来历,是他的战友?还是?他把自行车撑在路边,去会会这位追思老赵的神秘人物。 只见老赵父母坟前虔诚的跪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他脸色黑黝且呈暗色,额上刻满了皱纹,干瘪的脸颊上挂着两行宽厚的泪痕。看他的气色,就像一位来自高原地区的人。 “老人家,你熟悉老赵还是认识他父母?” “岂止认识!小伙子你是?”老赵抬起头,瞅着应声。 “我是白龙港大队支部书记。” “那我以后就归你领导了。” “岂敢岂敢,老人家您是?”应声一边问一边搀扶老赵起来。 “我是赵雄。” “赵雄,老赵,他是革命烈士!”应声惊讶的说。 老赵指着烈士碑,讲述了他神奇的活到今天的故事。 也是一九四七年夏天,他在青蒲大桥一端,向水波刚布置完押送黄金的任务,这也是他在这一计划中必须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有如释重负之感。 至此,运送黄金的“水波兰光”计划整个工作终于全部部署完成。心民将接替他在江浪县的地下工作。正光、兰芝和水波就要迎接新的战斗啦,也许完成黄金运输任务后,就要汇入南下部队的洪流,穿着军装与敌人真刀实枪的战斗,真为他们高兴!与亲密的战友分手,还真有些不舍,也有那么一点点伤感。老赵默默的告诉战友:“同志们,再见啦,我也将离开江浪县,到海通城赴命秘密工作了。” 突然,心民大喊“有敌人”,老赵没有思考就把水波推下了水,因为水波肩负着运送黄金的任务。接着他又把心民推进运河,因为赵雄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能连累水波和心民。他想从陆路和敌人周旋逃走,没想到大腿中弹被敌人生擒。 敌人想从老赵嘴里敲出情报,可他坚贞不屈,敌人什么也没有得到。 气急败坏的敌人将老赵押到运河边执行枪决,执行军官对“犯人”进行认真的检查,也许是验明正身吧。 这位军官是我党的地下党员,他低声的对老赵说:“听到枪声迅速倒下,有人救你!” 随着执行枪决的枪响,老赵应声倒下。而这位地下党员立即掉转枪口与另外的一名地下党员相互夹击,把在场的敌人全部打死。这两名地下党员,挟着浑身是伤的老赵趟水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帆船,径直往海通城而去。 老赵被执行“枪决”后,江浪县地下党组织派人在运河边寻找他的尸体,可是查无下落。为了弘扬老赵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根据上级指示,在他父母的坟旁,堆起了一座衣冠冢,并立碑纪念。 从此,老赵一直从事党的秘密工作。一九五八年组织决定,调他到绝密单位国营二二〇厂工作至今。因此,在这三十多年的革命生涯里,老赵与外界都没有任何联系。 老赵还活着,这让应声喜出望外。他不顾一切的大声喊:“父,娘,老赵还活着!”www.gebiqu.com ------------ 第八十三章 正光回家 正光、兰芝敌特嫌疑因为找不到证人而长时间未能排除,办案人员因调查取证没有任何进展而一筹莫展。他们去柳桥公社再次走访调查了老洪的儿子洪广志,拍摄了老洪亲手所书的“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的照片,这是有可能找到老洪的有力证据,办案人员为此制订了新的查找方案。 革命“烈士”老赵的出现让办案人员惊讶不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乎了几年都没有任何进展,可冷不防一下子革命“烈士”老赵这个重要证人归来了,这真是一件奇事,又是一件喜事。这样,完全可以排除正光、兰芝敌特嫌疑,确认他们是我党地下党员的身份了。 很快,江浪县公安局作出了关于步正光和兰芝的平反决定,并经上级批准安排他俩在公安局工作。 而正光和兰芝商量,觉得年龄已大,长期当社员而对公安工作不熟悉,就不给组织添麻烦了,毅然决定回到韩桥大队务农为生。 海通日报头版头条以《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的长篇通讯,报道了正光和兰芝的光辉事迹。 一辆吉普车从江浪县城驶出,迎着灿烂的阳光,途经三〇四国道,穿越克信大桥,径直驶向韩桥大队。 听说正光、兰芝平反归来,乡亲们闻风而动奔走相告,很快就自发形成了欢迎的人潮,锣鼓喧天,有的人家还放起了鞭炮。 吉普车徐徐停下,正光、兰芝走下车,见到这么热烈的场面,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不已。他俩做着道谢的手势,大声说:“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 父母平反归来,这是应声梦寐以求的心事。正光、兰芝坦然自首时,他才上小学三年级。父母的牢狱之灾和自己孩提时代的艰难岁月,那种心酸就像江海潮涌,让他难以平静,他想大喊,又想大哭!是啊,从小学三年级被学校开除,到初二复学,这是一段怎样的不堪回首的苦难经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携应梅迎接父母回家。 应声和应梅早已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而正光、兰芝进屋后,却打开厨房后门直接去了屋后的草菑。他俩站在草菑旁,目不转晴的盯着藏黄金的地方,为黄金已安全的交给国家而庆幸,那激动、兴奋、欣喜之情溢于眉梢。 应梅和一芳一样心灵手巧,做了一桌好菜。看了这满桌的酒菜,他们久久没有入座,不禁想起了当年自首前的最后一顿晚餐的情景: 正光、兰芝加了几道菜,买了一瓶酒。正光端起斟满酒的碗,站起来毕恭毕敬的敬会民的酒,深情的说:“……今后,恳求你更多的关心应声!”说完,把满碗酒一饮而尽,站在一旁的兰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是正光、兰芝不放心应声将来的独立生活,在向会民深情相托啊! 而耿会民不负重托,当年虽然被施步仁等人赶出社教工作队,无法直接照顾应声,但他始终时刻挂念着他,关心着他。会民已当上县农业局局长,对应声仍然关照如初。就连应声走出低谷,步入大学后,在关键问题上他还起着重要作用。会民一直没有忘记把应声当作“亲侄儿”的承诺。 “父、娘,你们看,谁来了?”应声兴奋的喊。 水波陪着赵雄来到应声家。正光、兰芝仔细打量这位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即时浮现在他们眼前: 为了迅速安全撤离,老洪把他们从家里推出门外,他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不满三岁的儿子,去寻找素不相识的上线老赵。 江浪县城离青蒲镇有四五十里路程,正光和兰芝秘密加入党组织后,一直在敌人情报机关工作,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更何况还带着电台呢,这对他们确实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信仰的力量,让他们战胜了困难。脚底磨破了,擦擦血继续走;脚踝崴了,揉揉伤忍着痛坚强的向前跑。 天刚蒙蒙亮,正光和兰芝从江浪县城来到青蒲镇,按照老洪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老赵的住所保芝药房。 “咚咚咚……”兰芝敲门。 “来啦来啦!”老赵一边答应一边很警惕的打开门。 老赵打量着来人,一位女子貌美如花,一位男子英俊潇洒,他看了看男子手提的箱子,估计是电台。他判断这两位应该是从江浪县城秘密来接头的地下党员。 前不久,他已接到上级指示:要为一对年轻情报员夫妇潜伏做好准备,他已经事先通过韩桥的地下党何水波作了周密安排。 老赵嘴里念着张继的《枫桥夜泊》诗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深夜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正光朗读白居易的《夜雪》诗句与老赵接头。 “同志。” “老赵同志。” 刚刚接上头,外边就有人猛烈敲门,而且有很多人在嚷嚷着“开门,快开门”。 老赵敏锐的意识到保芝药房已经暴露,而且敌人来得这么快这么准,这与叛徒出卖密切相关。他真庆幸啊,好在安排情报员到韩桥潜伏的计划没有向上级报告。也就是说叛徒并不知道这一情况,这样敌人就不会掌握正光和兰芝的去向啦。 老赵迅速领着正光和兰芝从秘密通道逃跑。安全离开保芝药房后,老赵指示: “从现在开始布震广和郝兰芝同志化名为步正光和兰芝,到韩桥钱家园租地,以佃户的身份隐蔽起来,等待南下的命令,电台交由我们保管。”老赵强调:“你们目前的任务就是隐藏身份,等待组织南下的命令。” 老赵携着电台,奔向了三斋香茶干店,正光和兰芝安全离开了青蒲镇。然而,青蒲镇还不时传来稀疏的枪声,他们真为老赵的安全捏了一把汗啊! 正光和兰芝瞅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正犹豫。 “正光同志,兰芝同志,不认识了吧,我是老赵,赵雄啊,三十多年了。” 四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眼中流淌着既复杂又激动的泪水。战友重逢,百感交集,这时还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他们的这种心境呢?只有无声才是最有力量的。 应声抓着应梅的手站在一旁,看着这四位久经考验的中共地下党员,对他们敬佩不已。www.gebiqu.com ------------ 第八十四章 众辉下海 众辉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在乡村里放映电影的工作应该算挺不错了,可他还是不满足,晚上巡回下基层放电影,白天走街串巷当推销员,再苦再累他也干。开始是推销猫匾,后来又推销床上用品,生意越做越红火。送货上门的,上门取货的……把他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正光、兰芝平反归来,还不曾有时间去拜访,再说,与应声也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下海的事也得听听他们的意见唻。 于是,众辉抓紧时间发完最后一批货,趁着没有放映任务,提着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去应声家。 “咚咚咚……”众辉敲门。 “众辉呀!兰芝,众辉来啦。”正光开门一见众辉好不高兴。 “叔叔,婶婶,来看看你们。” “来,快进来坐。”兰芝一边张罗着让众辉坐下,一边倒茶。 “众辉,今天我做几个菜,你和他们喝点,应声也快到家了。以前你多次到狱中看望我们,连喝口水的条件都没有,今天你不能推辞!”兰芝既兴奋又认真的说。 众辉看着盛情的二老,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尚未抹掉的记忆。有一次,他和一芳、厚强到应声家玩耍,二老竟然陪四个孩子跳绳,教他们抽陀螺、推环、跳格子,然后还炒了蚕豆分给大家。正光把蚕豆快分完的时候,说什么“多乎者不多也”,孩子们也不知者啊也的什么意思,只是都摸摸自己装着炒蚕豆的口袋。 想到这里众辉不禁噗嗤一笑,便爽快的说:“好啊,我就不客气了。” “父,娘,我回来了。”应声提着猪肉、带鱼和两瓶海潮大曲,这是孝敬父母的。 “应声。”众辉喊。 “众辉,是你呀,好久不见了,喝两盅。”应声说着,和众辉掰掰手。 兰芝忙着做菜,正光拉着风箱烧锅。锅膛的火光把正光的脸映得通红。也是坐在这张烧锅凳上,他为刚刚捡回来的嗷嗷待哺的应声熬米糊,为来家玩耍的众辉他们炒蚕豆。看着已长大成人有出息的两个孩子真是高兴。 兰芝做了一桌好菜,正光打开酒瓶,给大家斟上了酒。还是这张桌子,众辉想起了前几年厚强和进炎回乡过年,一芳为大家做了满桌的菜,他喝得酩酊大醉,梦中竟然出现了绣花机、幻灯广告、床上用品和巨大的交易大厅,后来绣品市场火爆了,而他自己也推销起床上用品来,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推销猫匾让他尝到了挣钱不易和人生的酸辣艰辛,积累了一些人脉资源和做生意的门道。而推销床上用品就不一样了,也确实让他挣了一些钱。如果说放电影是一个窗口,那么让他通过这一扇窗更多的了解了社会,了解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就凭着这份文化系统体制内的工作,完全可以养家糊口,而且能生活得不错。而与生俱来的经商意识,使他的人生的天平,在体制内和下海的权衡上,砝码倾向了下海。他想放弃体制内旱劳保收的待遇,勇敢的去拥抱商海。可是,家里的意见不统一,父亲支持,而母亲坚决反对他下海。他矛盾,犹豫,彷徨,他要把他的人生选择与应声好好商量商量,怎样才能说服自己的母亲。 “应声,想和你商量件事,我想了很久,准备下海做生意。”众辉说。 “这是好事,中央鼓励发展市场经济和个体私营经济。但是,下海和你现在搞推销,从心理压力上讲是两回事,没有了体制内的工作,完全靠做生意挣钱,你要承受起这个压力,吃得住这样的苦呀。” “对的,这是可想而知的。”众辉说。 刚开始推销那会儿,众辉走街串巷摆摊叫卖,由于脸皮薄,人家一议论,心中就不是滋味。 “你看看那个摆摊儿的,不是学童书记的儿子吗?怎么回事,不怕人家笑话。” “在公社电影放得好好的,卖什呢猫匾?作孽哟!” “我说,众辉肯定是犯了错误。” 众辉听了人家的议论,脸色发白发紫,哪有心思再叫卖,便把摊儿挪到没有熟人的地方。就这么大的地方,放电影认识他的人又多,挪来挪去,挪到哪儿都有熟悉的面孔。他有点泄气了,算了不卖了,还能嚼什么舌根?众辉思想在斗争。为啥不卖?又不是为人家做的。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把别人的议论当耳边风。唉,一周下来,再也没有人说三道四了。 要顶住世俗的议论和社会压力不说,做生意挣钱还必须吃得住苦才行。 记得有一个冬天,由于电影加映,他回到家已快凌晨一点钟了,而父母还在加工猫匾。学童说: “锅里有饭菜,刚刚热。抓紧时间吃,明天大早还要去卖猫匾呢。”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众辉就被母亲叫醒,他一骨碌爬起来,洗洗涮涮,喝上一碗粥,带上点摊烧饼当干粮,赶紧上路去卖猫匾。西北风大作,天寒地冻。他蹲在地上摆摊叫卖,手被冻裂,鼻子滴水,脚底冰凉。高兴的是猫匾销售一空,而口袋里是鼓鼓的钞票。 是啊,自从他喜欢上了推销这个行当,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哪一天不起早?哪一天不贪黑? 想到这里众辉说:“应声,你放心,这压力我顶得住,这苦我能吃。” “那你准备怎么做什呢呀?”应声问。 “与克信成教中心共同投资服装厂,生产经营全由我负责,已谈得差不多了。厂房还在找,学校倒是有些空关的教室,就是租金要价不低,但不能独立成院,我还不满意唻。” “白龙港小学你可以去看看,既可以独立设厂,租金也可协商,等赚了钱再提高租金不迟。”应声向众辉推荐说。 “如果能成,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众辉高兴的说。 两人正讨论得热烈,水波和秀珍来了。 “众辉,你是经商的料,脑子活,肯吃苦,我相信你。”水波听说众辉要下海经商,鼓励他说。 “你这个想法好,我支持。前几天海通市纺织进出口公司有人来找,说要床上用品和服装,我忙绣品还忙不过来,也就没有上心。啥时候去趟海通市看看样品,行的话,就按订单生产不是很好吗?”秀珍也赞成的说。 大家这么一谈论,让众辉更有了信心,觉得更有理由说服母亲了。他毅然决定辞去乡文化站的职务和放映员的工作,从体制内挣脱出来,投身商海,搏击狂风巨浪! 大家聊得有劲,加上水波和秀珍的加盟,应声拿回的两瓶酒很快就底朝天了。众辉虽然脚下有点飘的感觉,但还是好像没有过瘾呢。 不久,众辉办起了海通新星服装厂,从事服装、皮装加工,接着与海通市纺织进出口公司合作,向匈牙利、波兰等国出口四件套床上用品和老头衫,赚到了第一桶金。 后来,收购了克信房屋建筑配套公司和克信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始涉猎建筑房地产业,为打造韩桥国际家纺城的航母奠定了基础。www.gebiqu.com ------------ 第八十五章 心系乡亲 老赵回到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他想看看家乡的变化,更想知道老百姓生活得怎样? 应声陪着老赵挨家挨户走访。 “嘎嘎嘎……” “这不是鸭子在叫吗?谁家养这么多鸭子?”老赵问。 “这是弹花匠家。”应声回答说。 “为啥不弹棉花,要养鸭子?” “现在人家都买布料买棉絮,膨棉花纺纱和弹棉絮很麻烦。” “哦,老弹花匠身体还行吗?” “在那年代里,老人家被批斗作古了,他女娘也因此悬了梁。”应声很难受的说。 老赵眼睛湿润了,随应声来到弹花匠家。他深情的抚摸着那把挂在墙壁上的弹花弓,然后缓缓的来到老弹花匠夫妇遗像前,长跪不起…… 是老弹花匠救了他赵雄的性命。一九四七年,驻青蒲镇的国民党军丢了黄金,丧心病狂的寻找黄金下落,老赵已被作为怀疑对象被敌人盯上了,险象环生,好在当时已把黄金秘密送抵正光家隐藏起来了。要成功押运黄金,老赵还有一些未尽事宜必须完成。 他已约定在白龙港桥与南下部队特派员接头,移交水波兰光计划任务。在弹花匠家河的对岸,老赵发现有人尾随,他想甩掉敌人,就蹲在河坎探视,发现出来十几个人在找他。他急中生智,潜入河里爬到对岸乱草杂树中躲藏。 老弹花匠到舀水踏子担水,发现杂草中有人。老赵摆摆手,意思叫不要吭声。老弹花匠招招手,意思是快进屋。 老赵伺机从后门进了屋,老弹花匠让老赵换上小弹花匠的衣服,并戴上帽子、口罩,系上围裙,拿起弹花弓,让他佯装弹棉花。 小弹花匠只好上床,用被单掩住身体,佯装生病。 很快,敌人从河坝上绕到弹花匠家搜查。 老弹花匠踩踏膨花机,他女娘不断的向机器里添棉花,而老赵在不停的“绷嚓绷嚓”的弹棉絮,一家三口好一派紧张劳作的样子。 老赵就在附近失踪了,敌人哪里会善罢甘休,在屋内到处搜查。 “在这里!”一个敌人用刺刀尖挑起小弹花匠遮盖的被单大叫起来。小弹花匠直哆嗦,都吓得尿了床。一群敌人迅速围了上来。 “不能碰,我小儿子得了麻风病,要过人传染的。”老弹花匠吓唬敌人说。 一群敌人一个个捂着鼻子从房间里溜出来,迅速离开了弹花匠家。后来,这才出现了老赵在白龙港桥下拽着特派员潜水逃身的事儿。 小弹花匠双脚穿着高管橡胶防滑靴,左手提着鸭食桶,右手持根竹篙子,刚刚在坝边河里喂鸭子回来。 “赵雄!是你呀,快起来快起来。” 小弹花匠认出了老赵。 他一边扶老赵起来,一边和他攀谈起来。 “父母走后,我呢再也不敢膨棉花弹棉絮了,穷得饭都吃不饱。后来,应声书记来了,大队高音喇叭里天天讲脱贫致富,胆子就大起来了。现在儿子进了城里做工,我就养起了鸭子。” “找新妇了吗?”老赵问。 “老大结了婚,快抱孙子啦。他们住在光棍新村,新妇天天绣花到韩桥市场去卖,挣不少的钱唻!细侯正谈着对象呢,房子也起好了。” 弹花匠家给老赵和应声每人做了三个水铺鸡蛋,还放了一勺红糖和一块脂油。在白龙港,如果不留客人吃饭,用这种水铺鸡蛋招待客人是最热情客气的。 老赵津津有味的吃着铺鸡蛋,连连说“还是当年的味道”。 “弹花匠,弹花匠!”光摇铃大喊。 “什呢事呀,进屋说。”小弹花匠说。 光摇铃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家鸭子吃的什呢药,我家有鸡死了……” “不要急,我去看看。”应声安慰的说。 “对呀,应声书记是专家!”小弹花匠说。 老赵和应声一起来到了光摇铃家。应声给鸡诊了病,虽然死的那只鸡是个例,但还是吩咐把它深埋了,其它鸡目前没有病症,应声对光摇铃辅导了预防疾病的方法,这让他心里踏实了。 “姚林,为啥人家喊你光摇铃?”老赵不解的问。 “唉,别提了,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拔我家黄芽菜,我女娘想不开喝农药走了。四个儿子也找不到女娘,人家便喊我光摇铃,喊就喊呗,反正是光棍家庭。现在好了,孩子都自己盖了房子住出去了,都了成家,他们又绣绣品又打工,什呢都不愁了。唉……” 光摇铃长叹一口气,眼睛有些湿润:“要是父母还在就好了,都是该死的日本鬼子给祸害的。” 光摇铃一直把他父亲当年自制的弓箭挂在墙上,每当想起父母时就看看它。 老赵轻轻的取下弓箭,擦拭掉上面的灰尘,老泪纵横…… 日军侵占青蒲镇和柳桥镇后,到处进行恐怖的扫荡清乡,手段极其残忍。一九四四年四月为了打击敌人,宣示共产党人的抗日决心,苏中地区新四军在地方游击队的有力配合下,在青蒲镇对日军展开了突然袭击。 老赵带领的地方游击队承担着火烧“江商公司”,为大部队发信号的重任。青蒲是产棉区,日本侵略军侵占青蒲后,日商在青蒲开设了“江商株式会社青蒲分社”,青蒲人称它为“江商公司”。他们用一天几贬值的“储备票”强行向农民收购,当日打包解交到“江商公司”仓库。 该公司开设在市河西岸、西亭坝北侧。四间办公房面向市河,门前是数十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十分平整河坡是用水泥筑成的阶梯,货物装缷便捷。后面,是宽阔的棉花堆场,看管人员就在这里坚守。 那天,月黑风高。老赵带领同志们偷偷潜伏在江商公司棉花仓库附近水域。水波划着一只小船,船上有一只烧得正旺的煤球炉,船仓里堆了很多削得像箭一样的小木棍。老赵带着勇士们围着小船,用自制弓箭把一端烧旺的小木棍射向棉花堆场,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眨眼间烧毁了江商公司三千多担棉花。 棉花仓库起火,这就是信号,就是无声的命令! 一场火烧竹篱笆的战斗打响了,不到一个小时,从青蒲开始,南过平桥镇直至长江北岸,北过江浪县城直到黄海之滨,二百多里长的竹篱笆迅速着火,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巨大火龙。日军苦心经营的“竹牢笼”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反封锁斗争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敌人疯狂了,到处悬赏缉拿新四军共产党。老赵根据上级命令带着参战的同志在白龙港隐藏。日军得到汉奸的情报,派兵到白龙港捉拿新四军共产党。 白龙港几百号群众被集中在晒谷场,敌人架起了机关枪。 前不久,日本军在白龙港清乡,老姚家除财物被抢外,他的女娘被当众糟蹋并被刺刀刺死,杀妻之仇让老姚铁了心要向敌人报仇。他就找老赵要求参加共产党,去打日本鬼子。老赵正肩负火烧江商公司的重任,答应他完成任务后再说。 赵雄和战友们火烧敌人的棉花仓库和二百里的竹篱巴,大快人心,这让老姚佩服不已。他为老赵等同志在白龙港隐藏做了周密的安排。 眼下,老姚看了日本人这个架势,找不出共产党一定会大开杀戒,而赵雄他们一定会冲出来保护老百姓。不行,他自己决定冲出来保护赵雄他们,保护了他们就是保护了抗日的有生力量。老姚手持早就准备好的自制弓箭,昂首挺胸的站立在敌人面前大吼: “我就是用这把弓箭把火棍射向棉花仓库的!” 敌人咆哮着把老姚押走了,他再也没有回来。www.gebiqu.com ------------ 第八十六章 第二把火 老赵几乎跑遍了白龙港村的所有农户,看了乡亲们各自都找到了自己挣钱的路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当年,参加革命图什呢?不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嘛!现在家家户户是有了钱,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了。但是,还得喝水、走路、看病……这些只有集体才能解决,老赵联系村里的实际思考起来,形成了一些想法,于是就写就了一篇关于大力发展白龙港村集体经济的调查报告。 他充分肯定和赞扬了村党支部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做法和经验,但也明确指出,随着家庭手工业和家庭养殖业、种植业的迅速发展,使老百姓的口袋子鼓了起来的同时,必须要谋划农村环境和文化建设,要在合作医疗的基础上改善群众的医疗条件等等。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是集体要有经济实力,所以,他建议要加快村级集体经济的发展。 应声把这份调查报告读了二十几遍,有时睡在床上又把它翻出来看看,不少地方他都能背下了。 他记得他刚到白龙港时,在队长、会计会上讲,“……这把火要烧多长时间?就要看大家脱贫致富的劲头了,我要把这把火一直要烧到摘掉光棍大队帽子为止!”这个目标虽然实现了,但这仅仅是最起码的要求,没有任何理由沾沾自喜,正如调查报告中所说,村级集体经济薄弱,就连村干部的报酬也要靠收“三粮五钱”来维系,这样怎能建设环境优美的乡村呢? 应声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满脑子在盘算发展村办企业的事。根据现有条件,也只能办个养鸡养鸭养猪场什么的,或者搞些经济作物种植,这可是与群众的家庭养殖业、种植业争市场的啊!他想了几天没想出什么道道,就去向老赵请教。 “发展企业光靠白龙港是不行的,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怎么办厂?只有借鸡生蛋,借财借智为我所用。”老赵的一席话让应声茅塞顿开,是呀,眼睛向内只有土地和人,眼睛向外才有钱和技术。 当年,为了向外输送劳动力,通过对光棍基干民兵进行重新整组,强化民兵工作“三落实”,年轻的光棍被训练得像当兵的一样,海通城的不少企业争着招他们进厂。这些人天天进城上班,消息应该灵通。对,召集他们开个座谈会,让他们说说厂里的事,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东西。他请老赵以及自途和柏青参加会议。 光摇铃的大儿子姚宝卫说:“我们合维厂从国外进口了组合式中央空调机组,很先进,已经投入使用。” 有好多人只知道感恩应声,其它不知道说什么,姚宝卫的发言虽然简单但启发了大家,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介绍自己厂的新鲜事。 “我们交通机械厂从国外进口了一批先进设备,听说,老设备要下放到乡村去。” “我在乡办纺织厂上班,我们这个厂是与市纺织厂联营办的,乡里投的是土地和厂房,设备和产品销售是大厂的事。” …… “大家发言很踊跃,我很受启发和鼓舞,现在你们的小家都富起来了。但是村集体这个大家还很穷,如果村里没有钱,就连你们光棍新村的卫生都管不了,根本谈不上建设一个美丽的白龙港。所以,要大力发展村级经济,为老百姓办实事做好事。你们就是发展村级经济的种子,要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看,帮助村里找合适的项目。”应声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们是在感谢应声为白龙港摘掉了光棍村的帽子,更感谢应声作为外派的书记为白龙港的事业如此努力! 座谈会让应声的脑门开了窍,找大厂搞联营,借鸡下蛋,这是白龙港村目前最可行的发展路子。他就趁热打铁,立即召开党支委会,讨论如何发展村办企业的问题,请老赵作指导。 柏青说:“应声调来以后,我们村新建了土窑烧砖瓦,办起了蚕桑场,虽说有些收入,但要像赵老报告中写的建设富裕、美丽白龙港的设想,差距还大得很。现在群众都找到了发财的门儿经,我赞同村领导要把精力用在发展村办企业上,关键是确定上什么项目,我们是小船不经风浪,赚得起赔不起。” 老赵说:“发展村办企业我是积极主张的,我所在的单位是一个很大的厂,三十多年来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别是机械方面。我叶落归根就是要为乡亲们做点事,我愿意把晚年的全部奉献给村里。” 自途心想,搞厂子干部就要忙碌,我这个当村主任的不就要更忙吗?家里的那么多鸡、那么多地怎么办?还要不要带头致富?转念一想,老赵和柏青都表了态,自己一个人提反对意见应声会有看法的。他便顺着柏青的话说:“我也同意,就是项目要选准,弄得不好会适得其反。” 支委会议决定:一、增补老赵为支部委员,并聘请他为全村的顾问,报请乡党委批准。二、组成以老赵为首的项目小组,寻找考察筛选项目。 应声就这么不经意的点燃了第二把火。 与其说是点把火,还不如说是找项目,没有项目这第二把火就是点燃了,也烧不起来,更谈不上烧旺。于是应声和老赵去了趟海通市交通机械厂,主动自报家门。 该厂董厂长与他俩一聊兴趣就来了,“最近郊区的乡镇都来争取这个项目,区分管领导也出了场。你们白龙港村这么穷也来凑热闹,可是你们来的是大学生,还有这个二二厂的老领导,我听人家私下神秘的聊过,这个厂可了不得啦。” 董厂长的一席话拉近了厂村的距离,双方谈得很实在很具体很深入。董厂又说:“与郊区乡镇联营优势明显,靠得近交通便捷,人家有实力。与你们联有什么?离城五六十里路,除了白龙港可以直达长江,其它也没有条好路。虽然老百姓富起来了,但是村里还是没有投资实力,怎么办厂?” 说得应声和老赵脸白一阵红一阵,人家讲的是大实话,他们又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完成扶贫任务,唉,似乎没法再往下谈了。 应声翻翻小眼睛真诚的说:“厂长,我知道贵厂是大厂名厂,我们是来寻求合作和支持的,我知道您们要的是信誉和质量,要的是艰苦创大业的精神,这比什么都昂贵。我们能否合作成功先放一边另说,今天呢,我和我们赵老是诚心来邀请您带领您的同事去我们村视察一下,看看我们村的具体情况再说,再谈商量合作的事,好不好啊?” 老赵颔首微笑着表示是这个意思。 “行啊,我来安排一下。”董厂长的这个表态,又让应声和老赵看到了希望。www.gebiqu.com ------------ 第八十七章 巧遇丽艳 董厂长率助手对白龙港村进行了实地考察,觉得具备办一个分厂的基本条件。由于双方均有合作诚意,很快达成了厂、村联营办厂的意向: 厂方和村方共同投资设立海通市交通机械厂白龙港分厂。厂方以设备投入并负责下达生产任务、进行技术指导和落实产品销售,提前向分厂预付销售款,保证流动资金充足。村方以土地和厂房投入并负责生产经营。利润对半分成,三年后,设备归村方所有,合作方式另行商量。 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厂方新设备上马后,随之生产出新产品。但旧设备生产的产品,在两至三年内还得按合同向用户供货,这项工作就由分厂来完成。而村方以土地优势和少量的投资,可以依靠厂方的设备、资金、技术和销售渠道来实现盈利。 应声和老赵在厂方签完合作办厂协议后,就急乎乎的要赶回村。董厂长说: “急什么?签了协议也得喝杯酒庆贺一下。” “谢谢董厂长,不了,回去还有事!”应声回答说。 董厂长之所以愿意和白龙港合作,是因为看上了懂行的老革命老赵,看上了应声的闯劲和信用。他知道年轻人急着想赶回去是为建厂房的事,也怪难为应声的,没钱怎么盖厂房?还是得帮帮这个小伙子。 “都到饭点儿了,不喝上一杯那还是一家人吗?”董厂长说。 “恭敬不如从命。”老赵向应声示意,应声点点头爽快的答应留下。 应声由于为建厂的事精神压力太大,三杯酒下肚就有点晕乎乎的,这个老赵心里明白,董厂长也看出来了。老赵说: “接下来应声的酒我来帮他喝,我们那个地方气候恶劣,不会喝酒的人也练出酒量来了。” “好好,随意。应声有你帮衬真是幸福啊!” “你们两个都是贵人,有贵人相助,还担心厂搞不好?”应声接着董厂长的话说。 “应声你真会说话。你这么着急赶回去是为建厂房的事吗?”董厂长问。 “是的,在谈合作的时候就和您亮底牌了,我得想办法筹款啊。”应声说。 “其实,建筑公司为了接到工程有个通行的做法就是垫资,你看我们的那几幢新厂房都是垫资盖的。当然,分厂建筑面积小,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干。”董厂长从内心想帮衬应声一把。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试一试。”老赵高兴的说。 “应声,不要太着急,把会堂整修一下可以作为车间,只要新建一幢厂房就够了。如果真谈成垫资了,应声同志你可是玩的空手道啊!”董厂长既认真又半开玩笑的说。 应声又挠挠头。这已成了他有好事,被人点破后的下意识动作。虽然董厂长出了好主意,饭局一结束他还是急着要回村。董厂长目送着一老一小离厂远去,心中对分厂充满了信心。 “丽艳,丽艳!”应声看到拉着旅行箱的丽艳大喊。 “应声,是你呀!”丽艳有点惊讶,竟然在长途汽车站遇上了老同学,一想起他被分配到最基层,还有些同情之意。唉,基层有什么不好呢?高处不胜寒,自己不也回到基层了吗? “丽艳,怎么大包小包的,去哪儿啊?” “不知道?”丽艳摇摇头说着,泪水充满了眼眶,“还是先回老家住几天吧。” 应声知道丽艳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劝她,“这样吧,和我们一起乘车去柳桥,你先和应梅凑合住几天再说。” 丽艳点点头。 丽艳毕业分配到省农业厅种子站后,心情不错,工作也很努力,领导和同事对她都很好。 好心者给她介绍对象,她连面都不肯见,这让很多人生疑。但她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从来没有男人和她来往,有人就认为她生理上有缺陷。 丽艳在情感上是专一的人,虽然和厚强订过婚,后来单相思应声,再后来上当被八柱玩弄,但是从来没有脚踩两只船。骨子里有一点和她已故的父亲相似,这就是报恩。她和八柱好,并不是对他有感情,而是在用自己的感情报答八柱的“帮助”。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现在,她才会选择调到最基层的。 当年,她被八柱老婆毒打后去找曹校长,她见了儒雅和蔼的领导,虽然和他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老。应声造访曹校长时,曹校长让她回避一下,而她却躲藏到了床底下。看了这个傻乎乎的孩子,曹校长噗嗤一笑,并为她抹掉头发上的蜘蛛网,弹掉衣服上的尘埃。丽艳看着曹校长那慈祥的面孔,不好意思的把脸颊涨得通红。这些情景,让她一直不能忘怀。她感恩他为她改派到省城工作所做的努力,她忘不了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在等,等他离休回到省城,幻想着能走到一起。 曹校长离休回省城后并未联系丽艳。 一天,丽艳得知曹校长在省城生病住院,便立马去医院看望他。躺在病床上的他,虽然不能起来,但那两只眼睛像几年前一样炯炯有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涮涮流淌,双手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手。 咚的一声,一个花甲老太冲了进来,揪住丽艳的头发向上提,“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我的男人!” 曹校长是在战争时期经朋友介绍将就结的婚,几十年的吵闹几十年的忍受,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走过来了。他知道老婆是个泼妇,就按了呼叫器,随即来了很多医护人员,大家好不容易才把他老婆劝了下来。曹校长说: “丽艳,以后不要来看我,阿姨对我挺好,放心吧!” 曹校长老婆记住了丽艳这个名字。一打听,原来丽艳分配到省城是老曹帮的忙。这还了得,她三天两头大闹农业厅,大闹种子站。 有一次,分管农业的高官到农业厅办公,她直接冲进会议室,嘴里嚷嚷着“谁敢拦我,离休干部要向高官反映问题”,高官出于对老干部的尊重,就接待了她,并问其有何要求。她说:“狐狸精是老曹弄进省城来的,还要让她滚出省城。” 闹得省级机关满城风雨,丽艳还能呆下去吗?丽艳想,她自己委屈点倒不要紧,可她只要一天呆在省城,曹校长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啊!于是她毅然决然离开省城,回老家慎修乡当农技员,这样离厚强、应声的家也近,也许以后还能相互照应。www.gebiqu.com ------------ 第八十八章 好事成双 在厚强的苦心经营下,克信建筑站已经发展成为克信建筑总公司,分公司遍布全国各大城市,在国外也有不少承建和援建项目,公司的实力不断发展壮大。京城第一高楼就是“克建”公司承建,荣膺“鲁班奖”。评委戏说,鲁班奖就应该颁发给“克建”公司,人家老板鲁厚强是鲁班的后代。在京城只要说到“克建”公司几乎谁都知道,这是建筑行业的名牌,但要是说到海通市,就很少有人知晓了,更不会与“克建”公司联系起来。 随着事业的发展,“克建”公司总部也迁至京城。然而厚强对大庆还是不能释怀,他主动兼任大庆分公司的职务。人们觉得奇怪,上海、广州、深圳等诸多分公司,老总为何偏偏要兼大庆分公司的总经理? 因为他的爱在大庆,他的恩在大庆。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丽艳父亲出事的楼下,举目望着楼顶,仿佛看到装满沙浆的铁畚箕车从高空坠落,看到拉着丽艳父亲的救护车向医院疾驰,听到老人家在弥留之际,抓着自己的手,嘴唇翕动着的嘱咐。 他经过火车站时,总会不自觉的跑到第八站台,这是丽艳第一次来大庆下车的地方,更是他们激情相拥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铭心刻骨。虽然丽艳离开了他,他被痛苦煎熬折磨,但是他不怪她,人各有志,感情的事又怎能么勉强呢? 自从与丽艳分手后,他就一门心思用在工作上,从来不与女孩来往。开始公司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不但不同意见面,有时还斥责人家,弄得谁也不敢和他提找媳妇的事。他认为,不结婚没啥,只要心中有爱的人就行,他就这样傻傻的痴痴的暗恋着丽艳。 每到丽艳父亲的忌日,他工作再忙都得回家乡,专程去趟埋在慎修乡的老人家的坟前祭奠。此次回乡,他时间安排比较宽松,既想听听海通分公司的汇报,又想会会老同学。 “应声,应声!” 应声正在和老赵研究厂房施工图纸,听到特别熟悉的声音,迅速抬起头: “厚强!我正想你,你就来了。” “好家伙,要盖厂房!施工单位定了吗?”厚强瞄了下图纸问。 “还没有,正发愁呢!噢,介绍一下这是赵老,电话里和你说过。”应声说。 “老前辈,久仰大名。你回来好啊,解放了应声的父母。”厚强说。 “你们后生可畏,我得向你们学习。应声正为建厂房的资金发愁,你来得正好,帮他参谋参谋。”老赵客气的说。 厚强一回来就撞到枪口上了,当然就是不回来,应声也会找他。厚强觉得应声想办的事,一般来说都很靠谱儿,他们的困难是暂时的,得支持应声工作。如果垫资干也没有问题,只要按规矩办事就行。 “厚强,你能帮忙?”应声恳切的问。 “先看看呗。”厚强回答。 “好的。”应声向厚强详细介绍建厂的情况。 厚强仔细查看了施工图纸,详细询问了相关问题,又去实地察看了施工现场。老赵看着厚强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内心十分赞赏刚刚认识的这位青年,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总公司总经理。老赵感叹: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优秀青年人,他们当年的要求是不怕死会打仗,现在却是要懂管理能挣钱。时代不一样,英雄的责任担当也不一样啊! “我们可以接这个活儿,垫资干。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按合同办事,不管今后谁当书记,到期都得兑现。”厚强认真的说。 “那是一定!”应声和老赵齐声说。 厚强爽快的答应垫资施工,应声一直担心的资金问题解决了。大公司接小活,还垫资,应声内心非常感激厚强。他突然想起了丽艳还在应梅那儿的事,得把这个一厢情愿的人领过去见见想见的人啊。 “赵老,这里的事儿先烦您的神,我和厚强去趟柳桥,你懂的。”他和老赵做了个鬼脸。 “好的,去吧,快去吧。”老赵心领神会。 厚强莫名其妙的跟着应声来到柳桥中学应梅宿舍。 厚强一见丽艳就心头一紧,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但是看了她眼圈红肿的样子,分析她可能遇上了什么难事。他顿时心头一揪,更说不清是对她的同情怜悯还是不舍。 丽艳见到厚强有些拘谨,又装着微笑掩饰自己的不悦,唯恐看出破绽。这个男人除了添了许多成熟,与在大庆火车站第一次见到的他没有什么两样。这次调动工作她完全可以去海通市区,亦可以去海潮县城,而偏偏选择了回老家当农技员,她潜意识里告诉她是为了厚强,是为了拉近与厚强的“世俗距离”,可她的大脑却还不承认这一点。其实丽艳并不知道,厚强已经是总公司的总经理,事业如日中天。要说“世俗距离”,厚强已把她远远的甩在后边了。 还是丽艳打破了尴尬,“厚强回来了。” “是,今天刚回来就去应声那儿了。明天是伯父忌日,我想到坟前烧些纸钱给老人家。”厚强照实说。 “真对不起,只想自己的事,我把这么大的事都忘了。谢谢你厚强,还记着我父亲。”丽艳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和厚强分手后,父亲写信骂她无情无义。老人家在弥留之际一只手抓着厚强的手不放,一只手想抓住她的手,微动的嘴唇,想发出什么声音?丽艳是很清楚的,老人家是希她和厚强走到一起。丽艳虽然已调到乡里,但她不好意思回家见母亲哥嫂,也没有勇气去乡政府报到,所以才暂住应梅这里的。厚强的出现,似乎让她鼓起了勇气。“厚强,明天我也回家,要不然你到我家见见我娘,然后我陪你去祭奠父亲,可以吗?” “好的,好的。”厚强求之不得,心中又升腾起了爱的火焰。 应梅有意亲昵的挽着应声的手臂,嗲声嗲气的说:“我唻出去转转,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说话了,你难道不想我?” “好,娘子,请!”应声完全领会应梅的意图,做着手势陪应梅出了门。 厚强和丽艳看了这一对恋人风趣的样子都扑哧一笑,然后相对而视,灼热的目光似乎要碰出火星儿。www.gebiqu.com ------------ 第八十九章 探访梁母 应声上大学和工作后,很少有时间处理家务,猪圈羊圈鸡窝都空着,自留地和园前屋后也只能简单收种。正光、兰芝从狱中回来后,就像过去一样,把它们合理的利用起来。猪羊入圈,鸡鸭入栏;自留地和园前屋后,一小块一小块的规划种植得井井有条。 “我从小就模仿你们,可是干的活儿还是没有父和娘做得好,现在家里家外真像个样子。” “儿子也学会讨好了。”兰芝笑着说。 “婶婶,应声这可不是讨好拍马,里里外外真的收拾得特别好。我家祖祖辈辈在农村,也没有这样像模像样的。”应梅发自内心的说。她很佩服叔叔、婶婶,秘密加入共产党,冒着生命危险在敌营里为党工作,两个城里人躲到农村来,一藏就是几十年,还把农活干得这么地道,难以想象他们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真让人赞叹啊! 兰芝久久的盯着应梅看,那眼晴,那鼻子,那耳朵,太像应声了。 “婶婶,你再看我都不好意思了。”应梅的脸有些红了,腼腆的对兰芝说。 “你呀,人长得漂亮,聪明伶俐,还和应声有夫妻相呢,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兰芝夸赞说。 应梅告诉她:“我们学校的老师也说我和应声有夫妻相。” 正光和应声在一旁直乐。 “趁大家都在家,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啊……这个这个……”正光卖着关子说,兰芝看着正光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都笑弯了腰。 “父,娘,你们葫芦里卖的什呢药?”应声不解的问。 “啊,这个我和兰芝同志研究决定,盖三间瓦房,作为应声和应梅同志的婚房!” 应声挠挠头,一家人乐不可支。这也许是正光和兰芝一九四七年到韩桥落户以来第一次的这么开心。 正光向村里呈送了建房报告后,对兰芝说:“审批建房申请还有个过程,趁着这个空档,去趟老洪家怎么样?” “我也这么想,去向梁大娘问问她儿子的情况。”兰芝回答。 他们从青蒲镇踏上了去海通市的长途汽车,为了节约钱,又步行十多里路来到长江之滨的老洪家。 只见老人家搀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在外边玩耍,这孩子和他们的儿子广志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正光喊: “大娘,身子板蛮硬朗的,还认识我吗?” “眼神不好了,你是?”大娘摇摇头。 “洪大哥把我们俩从江里救上来,在你家晾衣服,还记得吗?”兰芝说。 “记得记得,这件事忘不了。公安局找我好多次,问儿子的下落,说要找他证明你们的身份。唉,这辈子也不懂能不能见上儿子啊!”一提起晾衣服的往事洪大娘挺高兴,当一说到她儿子时就不免有些伤感。 “大娘,洪大哥会回来的,放心吧!”正光安慰老人家说。 “大娘,这孩子?”兰芝问。 “他是曾孙子,孙子从部队转业在柳桥乡当书记,带了个孙媳妇回来,在龙爪岩乡医院当医生。” “好福气!”正光说。 “是的,虽然不是亲生的,比亲生的还要好。孙子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孙媳妇天天回家,做这个做那个忙个不停,不肯我累。” “他们知道不是亲生的吗?”兰芝问。 “不知道,从来没说过。盼着儿子回来说这件事吧,再说孙子的生父生母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只光顾了说话,来来,到家里坐会儿。” 兰芝抱着孙子,正光扶着大娘进了屋,一切陈设与十多年前他们坦然自首前来这里时一样,但墙壁上多了一幅大娘一家人的合影。正光和兰芝默默的记住了儿子、儿媳和孙子的形象。但是,没有敢漏出半个字,说广志是自己的儿子,不想让老人家伤心。他们暗暗的向老人家承诺,找不到老洪绝不认儿子! 离开大娘家,兰芝对正光说:“我肚子有点疼,找个医院看一看吧。” “好吧,去龙爪岩乡医院,肚子疼不疼不要紧,看医生要紧。”正光知道兰芝想去看看儿媳妇长啥样,便略带调侃的说。 “正光,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位医生?”兰芝知道正光也很想见见儿媳妇。 他俩在医院转了一大圈寻找儿媳,兰芝装着肚子疼由正光搀着进了儿媳坐诊的诊室。 “婶儿,哪里不舒服?”儿媳热情的问。 “肚子疼。”兰芝指指胃部说。 “吐酸水吗?” “没,没有。” “我给你开点药吧。”儿媳按了按兰芝的腹部后说。 “唉,我好像好了,不疼了,就不开药了吧,我走了。”兰芝一边瞅着儿媳一边拉着正光走。 儿媳看着这个病人挺有意思的,摇摇头说:“婶儿,慢走。” 很快,村里批准了建房报告。正光从村里砖窑和预制场购买了砖瓦和屋梁,才两天,五组(原五队)的年青男劳力挑的挑扛的扛,把建房材料全部运到了宅基地,还问正光什么时间开工,要来帮忙做小工。 由于大家帮忙,建房速度很快,砖墙快就要砌上顶了,匠人提醒正光选择良辰吉日上梁。正光却说,上梁不用择日,按照建房进度该哪天就哪天。 正光和兰芝商量,乡亲们这么热情,乡村领导又这么关心应声,应该借上梁的机会答谢一下。 兰芝说:“一定要把应声现在的领导请过来。” “你想儿子想疯了吧?”正光嘲笑兰芝。 “你不想见见?”兰芝反唇相讥。 “想,做梦都想。”正光说得有点激动。 上梁当天,宾客云集,所有的琐碎活儿乡亲们都包了。至于主持酒席、陪同领导的事也交给了学童和水波。正光、兰芝的任务就是在应声和应梅陪同下迎接宾客,其实他俩真正要迎的宾要见的客就是洪广志啊,三十多年了,广志当时才三岁呀!此时此刻,正光和兰芝是怎样的心境?谁还不能理解这煎熬的思子之情啊? 正光和兰芝心里十分忐忑,广志会不会来呢?正光反剪着手踱来踱去,兰芝搓着手转来转去,两人不知不觉的撞到一起而相视一笑。他俩一会儿就走到韩桥东边看看,在焦急的等待着儿子的到来!www.gebiqu.com ------------ 第九十章 面对儿子 正光、兰芝心里在呼唤,广志快点来吧,父母太想念你啦! “父,娘,洪书记来啦。”应声向父母介绍了广志。 “叔叔好,婶婶好!”广志谦和的称呼正光和兰芝,并与他们握手。 兰芝握着广志的手很久很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子啊,漫长的三十多年的日日夜夜,让娘好好瞧瞧。正光久久的瞅着广志,眼中噙满了泪水,唯恐被发现而转到墙边偷偷的擦泪。 “娘,让洪书记先入座吧。”应声说。 “对对对,快请坐。”兰芝激动得有些结巴的说并迅速的转过头去拭泪。 学童开始主持贺梁仪式:“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正光说借贺梁之机,感谢各位领导和乡亲们对应声的关怀,这是今天的主题。正光做得好啊!移风易俗不迷信,今天上梁没有请风水先生掐算良辰吉日,按照进度该上梁就上梁。乡亲们还记得老吴家吗?不是因为等吉日,也不会遇上大雨,三条人命啊!要不然一芳也不会被逼做换亲!” 应声听了,心头一紧,又想起了一芳。应梅很理解的拉着应声的手轻声的说:“别多想,都过去了。”应声悄悄的回答:“对对,都过去了,也应该让它过去了。” “这是悲剧,在韩桥不能再发生了。乡亲们看看今天是多好的天气,记住了,择日不如撞日好,鸿运当头艳阳照。” 心民对学童的开场白很欣赏,真是个人才,能抓住一切机会做群众工作。带领群众脱贫致富也抓住了发展机遇,那次在五队召开现场会之后,就有了韩桥市场,这是心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事,他心里很明白,没有学童就没有韩桥市场。而他现在正为物色三产管理办公室主任烦心呢,县里打招呼的,下面登门找的,弄得他左右为难。没有啥为难的,他心里决定了,学童是不二人选。 学童提高声调说:“今天克信乡魏书记,柳桥乡洪书记也来到现场,”顿时一片掌声,“先请心民书记讲话。” 心民正在想着事,学童让他讲话,也不好推辞,便对大家说:“今天是在我们克信乡,我就不多讲了。还是请柳桥乡的洪书记,和我的老上级赵老讲讲。” 广志让老赵讲,老赵说,应该书记讲才对。 广志站起来,给大家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这个动作,与正光平反归来从吉普车下车,向欢迎群众做的手势极像。 “克信乡的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我首先要感谢克信乡和韩桥村,给我们输送了应声这样的优秀人才。他报到前,我来韩桥村参观,学童和水波给我介绍了很多发展经济的做法和经验,对我们柳桥乡启发很大。我看了五队的光棍新村变成了绣品新村,就想我们乡的白龙港这个光棍村咋办?于是就下决心让应声到白龙港当书记,结果怎么样?光棍村的帽子甩掉了,群众富裕起来了,现在村里又开始办厂了。” 书记的夸奖,应声感到不好意思,又挠挠头。 “我是革命后代,父亲洪远为至今还没有下落。”广志接着深情的说。 老赵怔住了,洪远为?难道是老同事洪远为,他俩是同一年从不同地方秘密调入二二〇厂执行特殊任务的,组织纪律有要求,不得打听对方的身份,他只知道老洪是海通人。当年都在二分厂工作,该分厂承担着高能烈性炸药的研制生产,危险性极高,研制压缩成型核弹,必须有高爆烈性炸药。在中国核武器研发的伟大事业中,二分厂有若干名英雄胸怀大志不怕牺牲,在爆炸试验中粉身碎骨。而他俩分别在不同的试验事故中幸免于难,但都受过重伤,失去了生育功能,至今未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组织的培养下,都先后走上了领导岗位,现在老洪已经是二二〇厂的党委副书记了。 “我三四岁时,父亲就离开了我去执行秘密任务,是奶奶把我拉扯大。我离开家乡去部队前,奶奶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幅字给我,是父亲亲手写的‘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在部队的培养和教育下,我渐渐理解了父亲的深意。不管调到哪儿都带上它,转业到柳桥后,我把它挂在办公室。看了老百姓那么穷,特别是看到革命老区白龙港这个光棍村,我睡不着觉,我问自己,革命是为了什么?从韩桥回去后,我们召开了三级干部大会,学习韩桥经验,带领群众脱贫致富,已开始有了起色。所以,今天要讲的归结起来,就是谢谢克信乡谢谢韩桥村兄弟们的帮助!” 正光、兰芝听着儿子的讲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们脑海中只有儿子三岁前的记忆,而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成熟的关心百姓疾苦的儿子,这让他们既高兴又惭愧,这更让他俩坚定了不能对不起洪母,不能认儿子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老赵急着赶到广志办公室,想看看他办公室悬挂的“为人民服务”的那幅字。虽然有些稚嫩,没有现在的成熟老辣,但是他确认这幅字是他的同事洪远为所写。解放后他和老洪被组织秘密调在同一个工厂,而对解放前都在江浪县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竟然都互不知晓。 老洪是正光、兰芝的老上级,又是公安局寻找了十多年的证人;他又是广志的父亲,洪母和广志日夜思念着他。怎么办?老赵陷入了深深的犹豫!能告诉他们吗?不能!虽然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和氢弹爆炸成功的秘密在逐步披露,但是没有组织的命令就不能露出半点机密。于是,他决定起程回二二〇厂一趟。 正光、兰芝感受到了儿子带领群众致富的工作热情,既高兴又激动,在默默的为儿子祝福。孩子们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精神,也增强了他俩想要干一番事情的动力。 “我年轻时绣过花,再向绣珍学习学习。我绣你去卖怎么样?”兰芝问正光。 “对,我们不能光围着一亩三分地转,学童给我们开辟了市场,要好好利用这个市场。我们两口子要和两个儿子比一比。”正光回答说。 他俩火急火燎的找秀珍,看着她自已绣,辅导群众绣,还要为组里没有什么门道的群众联系出货,忙得不亦乐乎,心中产生了帮衬秀珍一把的想法。既要让自己富还要带着五组的群众共同富,这才是真正与两个儿子比赛呢! 正当正光、兰芝信心满满之时,学童调任乡三产办主任,水波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乡党委决定正光担任村党支部副书记兼村委会主任,而正光却犹豫了。 “不要犹豫,你当你的主任,我搞我的绣品,互相支持,为韩桥的发展再添把火,有什呢不好?”兰芝爽快的说www.gebiqu.com ------------ 第九十一章 应山不幸 分厂承担了海通交通机械厂的原有的主要生产任务,毕竟分厂的规模和生产能力不及总厂原有的水平,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只有加班加点,采取歇人不歇车的倒三班运转。总厂对分厂的产品质量和时间进度都比较满意,双方合作愉快,经济效益自然不用说了。 白龙港机械分厂成了海潮县市属大厂与村集体成功联营的典型,是全县产值超千万利税超百万的大户。分厂的名字和业绩多见于县乡政府工作报告,所获得的奖状、锦旗、奖杯,陈列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闪闪放光。 其实在应声的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分厂创造的利润不仅还清了工程垫资款,还对村办小学、合作医疗和村容村貌建设投入了不少钱,改善了办学条件,提高了医疗水平,整个村庄勃发出强大的生机活力。尤其是投资修建了由白龙港村到柳桥乡政府的柳港公路,打通了白龙港村至海通市的交通瓶颈,对分厂以及今后办厂彻底解决了陆路运输问题。在实现了老赵调查报告中提出的第一步目标后,应声正规划着美好的蓝图,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不好了,不好了,布应山受伤了!”工人大喊大叫,而他弟弟布应石在一旁嚎啕大哭。应声正与自途和柏青商量事情,闻声迅速赶到分厂。 救护车虽然很快到达,但是布应山早已停止了呼吸。 县安全生产委员会立即进行了事故调查。此车间是由原来的会堂改造而成,它的一端有一个比地面稍高的讲台。其两侧已隔成小房间,供工人存放工具之用。中间大约十平米上下的地方,安装了两台机床,床距一米左右。布应石在机床加工长度约一米八的六角钢棒,钢棒伸出机床较远,在高速运转时,钢棒被甩弯,打在了正在操作相邻机床的布应山头部。当应石发现事故后,立即停机,但是钢棒已在应山头部连击数次,头颅骨碎裂,当场死亡。事故原因是操作空间狭小,进行特殊工件加工时,没有专门的安全措施和防护装置保护,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自途总感到自己有先见之明,开业时,建议选择吉日良辰,像模像样的搞个开业庆典,请领导剪彩。而应声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厉行节约好。结果怎么样?不顺遂啊! 柏青看了应山的头部被钢棒击伤没有个人样,不忍直视,心中难受。 应声感到,发生死亡事故自己负有重大责任,当初建厂时为了节约才在讲台上隔了小房间做工具仓库的,使机床操作空间狭窄,酿成大祸。再说,应梅的母亲郝爱梓为了找与自已同名的小儿子“应声”,已是心力交瘁,现在大儿子应山死了,她还能撑得住吗?这让应声无颜面对未来的岳母。 他只能把应梅找回来,应梅一见大哥的惨状痛哭不已。刚过几年好日子,应山说没就没了,这让应梅如何不痛心疾首。当年很穷,经常吃不饱肚子,好不容易盼来了玉米成熟,金山和爱梓就炒了点玉米花分给四个孩子。应梅被张家领养后经常回去看看父母,那天去的时候,玉米花正巧分完。应山就毫不犹豫的把他的一份给应梅。应梅不肯接受并说:“我在张家有得吃。”应山却说:“张家是张家,你回来了就应该有你一份儿。”金山和爱梓看了大儿子那么懂事,心中乐滋滋的,于是又炒了一锅分了给孩子们。 郝爱梓和布金山听说儿子出事了,瞒着婆婆沙布氏和儿媳妇,立马来到机械分厂,而沙布氏听到路人在议论,也拄着拐杖带着孙媳妇和曾孙子来到现场。 一家人围着应山哭成一团。“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大哥。”应石一边捶胸顿足哭着,一边诉说应山遇害经过。 郝爱梓过于悲恸,晕厥过去。金山不停的给她掐人中穴,就像当年她怀了应声,为了小产而听信仙方,长跪昼夜晕倒后掐的一样。心中念道:儿子走了你可不能走啊!自途拿来茶水,柏青扶着郝爱梓让金山喂水,赤脚医生也赶到现场救治,爱梓终于醒过来了。 此时的应声不知所措,工作和感情交织在一起,他愰惚了,他觉得无法收拾这个局面。 自途和柏青看出了他和应梅的恋爱关系,对应声“没了主意”的行为很理解。就决定把应山的遗体运回家,设灵堂,操办后事。并且,按规定对应山办理了工伤赔偿。 应山出殡后,应声一蹶不振,整天关在办公室足不出户,他感到无法面对应梅一家,无法面对白龙港的群众。 此时,县里关于白龙港机械分厂安全事故通报和处分决定下发,由于特殊工件加工没有采取特殊的安全保护措施,厂长被撤职,违反操作规程的工人应石被开除留用,应声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分厂评优表彰被一票否决。被处分后的应声心理稍稍好受了一点,但想起应山白白丧命,让家人痛苦不堪又使他难以自拔。 乡政府通知,县政府分管农业农村和乡镇企业工作的耿副县长来白龙港村检查指导工作。一听说姓“耿”,应声就像条件反射似的提起了精神,这与耿会民叔叔同姓啊!可见耿会民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但是他又觉得白龙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怎么面对领导?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也不能因此就不出来工作了。 应声带着自途和柏青等村干部在村部门口等候,迎接县政府领导,而一辆吉普车直接在机械分厂门前停下,应声他们迅速赶去。 他见到广志马上打招呼喊“洪书记”,而耿县长却背对着他。这背影是如此熟悉,难道他是会民叔叔?耿副县长转过身喊: “应声!”会民眼睛湿润了。 “耿叔叔……”应声喊出了哭宝声,和会民抱在一起,这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虽然会民对应声很关心,在他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曲折,会民都暗暗的帮助。但是,自从社教工作队离开韩桥后,他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如果不是广志在汽车中向他介绍,会民岂能认识站在面前的当年上小学三年级的应声? 会民就任海潮县农业局科长不久就当上了副局长,县革会的梁主任提拔为县高官后,他觉得农业局就得要像耿会民这样的,既有专业水平又懂群众疾苦而且人品好的人当局长。经过民主推荐测评和组织考察,会民当上了局长。说来也巧,梁书记就任海通市副市长时,耿会民被提拔为海潮县副县长。 会民来村检查,为白龙港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目标定位。他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安全就像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着整个人生,只有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了,我们的发展才有意义。但是,也只有不断加速发展才能让人民的生命财产更安全,生活更美满。会民的话对应声震动很大,他暗下决心,既要从此次安全事故中深刻反省吸取教训,又要从事故的阴影中振作起来继续前行。www.gebiqu.com ------------ 第九十二章 悲欢离合 老赵通过广志办公室悬挂的“为人民服务”的一幅字,确认广志就是老洪的儿子。一方面是亲情思念,一方面是保密纪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老洪的消息,矛盾之中,他决定专程回二二厂找老洪商量。 老洪对母亲和儿子十分思念,当他知道望断秋水的母亲健康,儿子工作努力的近况后,又十分欣慰,恨不能马上飞到母亲和儿子身边。他把自己已经找到母亲和儿子的消息向核工业部作了汇报,组织上同意他在不暴露身份和工厂机密的前提下与家人联络。于是,他愤笔疾书写下了这封家书。 亲爱的娘,亲爱的儿子: 我非常想念你们。自从四八年离开家后一直就断了联系。全国解放后,虽然我的工作非常特殊,保密要求极高,但组织上还是给了我用特殊方式书信联络家人的机会,也许是地名或管辖变更的原因,也许是娘没有名字的缘故,我的几十封家信石沉大海,只有几封信被退回,原因是地址不详,查无此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翻开退回的信,看着海通市邮局的邮戳,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声一声的呼唤“娘”,一声一声的喊着儿子的名字“广志”! 记得四七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由于叛徒出卖,我党在江浪县城的地下联络点全部被敌人破坏。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把三岁的广志抱回家。在途中,广志醒来,非常害怕,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轻轻的捂住他的嘴说:“广志乖,不能出声,坏人要追杀我们。”他很听话,再也不哭不闹。由于途中敌人不断追杀,我抱着广志见路走路见河趟水,有的时候为了躲开敌人,在运河里潜水很长时间。广志被惊吓和呛水受凉,发着高烧,又不敢去医院看医生。是娘日夜的精心照料,才把广志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您嘴里不停的唠叨“是党重要干部的伢儿,不能马虎”,您对广志比对亲孙子还要亲!儿子谢谢您,向您老人家叩头啦! 亲爱的娘,儿子十六岁那年,您出于对反动派的家仇,支持我参加了革命,从此您孤身一人生活,不但为我担惊受怕,还经常掩护革命同志。儿子不孝,亏欠您老人家的太多太多。我想好了,离休后,向组织申请回老家,天天守在您身边照顾您老人家。 广志,亲爱的儿子,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亲爸爸。你的父母其实你已经见过一次了,他们是坚定的革命者,是我血雨腥风中的好战友。推荐你读一读海通日报头版头条的长篇通讯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详细报道了你父母的光辉事迹。我看了这篇通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我真不知道怎么惩罚自己,不能为他们证明身份,使他们长期蒙冤受屈。我衷心的希望你,甚至恳求你,要勇敢的去相认你的生身父母,好好孝敬他们。 亲爱的娘,亲爱的儿子,快了,期待着面见的那一天吧! 洪远为 xx年x月x日 老赵拿着老洪的亲笔信,本想立即回老家,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大家,特别是想儿子想父亲三十多年的洪母和广志。 “老赵,我听你说在老家配合村里办厂,带领群众致富,你做得好啊!现在我们的工厂面临着撤销,移交给地方,大量的人员要安置,特别是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是宝贵财富呀,老家也应该需要吧?”老洪道。 “老洪,你的意思?” “我想,我娘和广志三十多年都等了,就让他们再等一等呗,你别着急回去,在这儿等消息。可能国家会拿出一大笔钱投资地方新产品,安置科技人员。” “这是好事啊,好吧,那我就住到山下老干部管理中心去,等候好消息。” 老赵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也没有什么消息,他挂念着村里的人和事,作为村党支部委员、村里的顾问躲在大西北干什么?得赶紧回白龙港村。他已买好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老洪从厂里赶到山下找老赵说,文件已经下发,可以带资金和人才与地方联营办厂,待总厂完全撤销后移交地方。他紧紧握住老赵的手: “赶紧回去吧,争取为家乡做点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此次西北之行虽然时间长了点,但老赵觉得值,既怀揣着老洪的亲笔信又带来了投资信息,是双喜啊! 他一下车就直接去了柳桥乡,找洪广志谈谈他的家务事。 “赵老,您可回来了。”广志热情的和老赵握手。 “你爸爸有消息了。”老赵告诉广志。 “有消息了?”广志在为老赵倒茶,听说他爸爸的消息,他端茶杯的手似乎有些抖动,难怪,都记不得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模样,能不想吗? 老赵打开包,小心翼翼的取出老洪的亲笔信。广志毕恭毕敬的接过信件,仔细的阅读起来。 看着看着,广志掉下了眼泪,应声家上梁那天,怪不得正光一直盯着他看,难怪兰芝长时间握着他的手不放,眼眶里噙满了泪花,当松开手后她又迅速转头去擦拭泪水。他们已经知道广志是自己的儿子,而没有相认啊! “赵老,你陪我去,把应声也找回去,我要认父母,认弟弟!” “你别激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上梁那天,我就从二老的眼神中看得出,充满着强烈的期待,但是又不知道与我有什么联系。他们不认我,是为了我,为了我现在的家,为了我奶奶。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的通讯报道后,我读了好几遍,看哭了,我同情他们,敬佩他们,可是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受的冤屈的时间太长太长了,我再也不能让二老受半点委屈。赵老我准备好了,您放心。” 广志在老赵的陪同下带着应声去找正光、兰芝。弄得应声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但是,哪有不让领导去自己家里的道理啊。 “父,娘,你们看谁来了?”应声大喊。 “老赵,洪书记,你们怎么来了?”正光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显有些激动的说,兰芝在一旁目不转晴的看着广志。 只听扑通一声,广志跪在正光、兰芝面前,双手举着信,大声喊:“父……娘……” 应声正为老赵和广志端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只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正光接过信,兰芝扶着广志,“孩子,快起来。” 儿子突然知道了一切,让正光、兰芝措不及防,但是这正是三十多年的期待啊!他们常常在梦中听到广志在喊:“父……娘……”而醒来后却满面泪水。兰芝冷静下来说:“广志,我和你父自首的那天早上,你奶奶让我们看了你的来信和照片,我们当时就猜到了你是我们的儿子。出狱后又找了趟洪大娘,那天还到龙首岩乡医院悄悄看了你的女娘。”兰芝边说边流泪,“三十多年了,我们没有一天不想你。特别是在狱中,那月光射进牢房的时候,既想念远方的你,又担心独自一人生活的小应声。”兰芝抽泣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应声搂着她为她捶背。 正光接着对广志说:“本想暂时不认你的,一切等老洪回来再说。既然认了,我和你娘当然很高兴。但是,暂时不要告诉你奶奶你已经找到亲生父母的事,不要打乱她老人家的正常生活。从你三岁起,她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啊,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老人家的晚年生活。能做到吗?儿子!” “我向父、娘保证,一定做到。”广志坚定的说。 正光接着说:“应声你听好了,今天当着老赵和你广志哥哥的面告诉你,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父,你说什呢?”应声困惑不解的说。 “千真万确,你是我和兰芝从家门口捡回来的。” 应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广志也陪着应声下跪。 “父,娘,怎么会这样?”应声哭着喊。 正光和兰芝立即把广志、应声兄弟俩扶起,泪水滴在孩子的脸庞…… 老赵看着这个悲欢离合的家庭,擦着泪说:“过去是时代造成的,现在一切都已经好起来啦!”www.gebiqu.com ------------ 第九十三章 竹篮年庚(1) 正光告诉应声,说他不是自己和兰芝的亲生儿子。应声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刚刚是被这个惊天秘密吓懵了,当冷静下来后,还是不相信这是事实,他认为父母是因为广志突然相认生身父母,而一时糊涂。正光认真的说: “我和你娘没有糊涂。那还是在你出生没有几天的时候,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又听到婴儿哭叫,我就去打开了门。只见一个婴儿在竹篮里哇哇啼哭,而不见大人。我一边喊兰芝快起来,一边把竹篮子拎回了家。” 正光的话就像晴天霹雳,应声被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亲爹亲娘啊! 当年,生产队分得的稻米很少很少,能有粗粮度命就不错了。兰芝用薄纱布做成像小孩玩耍的沙包大小的小布袋,里边装些米,沉在元麦粯子粥锅的锅底,等米熟了,捞出来倒在碗里,一口一口的喂小应声。如若不是亲生母亲,能这样关心孩子吗? 北风呼号,天寒地冻,应声的脚冰冷冰冷的,正光用双手抓住他的小脚,慢慢的焐暖,然后用医用盐水瓶装满热水放在应声脚边,再把被子掖得实实的。他乖乖的睡在床上,尽情享受着父爱。 应声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锉刀残忍的撕割开一样,无尽的悲忧从伤口流淌,撒落一地。他哭着喊着: “父,娘,别再糊涂了,我是你们亲生的儿子啊!” 正光和兰芝经过灶房,打开后门,来到屋后的草菑边。在草菑朝房子的一侧,也就是曾经藏黄金坛子的对面,正光猫下腰,把两只手臂伸进草菑,用力拽出一个鼓鼓的布袋,然后细心的解开袋口的绳子。啊,是一只已经褪了色的看上去时间已经很久远的竹篮子。蓝底垫着稻草,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穿的手工缝制的老布衣裤,在稻草和衣裤之间放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上面写着应声的名字和他的出生年月日及生辰八字。 应梅早早就从学校回到娘家,因为今日是她大哥应山的五七,她和应声约好去祭奠大哥的。 自途和柏青本来与应声有约,按照农村习俗,去金山家悼念应山。左等右等不见应声人影,他俩就先去了。 “顾主任,柏会计,谢谢你们!”金山和爱梓连忙和村领导打招呼。 自途、柏青在应山的牌位前鞠躬作揖,应梅和应石下跪答谢。 应梅心中仍然想着应声,她知道应山出事后他一直很自责,情绪低落,她默默的为他担心。 “顾主任,柏会计,应声怎么没有来?”应梅问。 “应梅,书记事情多。”爱梓打断应梅的话说。 “我们今天就没见到应声书记,昨天约好一起到这里来的。”自途回答说。 应梅的心中打起鼓来,他是生病了,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此时的她,心中七上八下,脑子中一闪念:“不会出什呢事吧?”于是,她拉着应石的手说: “二哥,陪我去趟韩桥,我不放心应声。” 韩桥村的太阳被雾霾遮住,雾气沾在眉梢上,悄悄的一抹手都是湿漉漉的。他俩穿过若隐若现的韩桥,来到被大雾笼罩的应声家。门大开着,雾气穿过门洞不停的向室内流动,而堂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应梅疑惑的喊:“叔叔,婶婶。”却没有人答应。 她隐约听到,从屋后传来兰芝的声音:“是应梅来了,都进屋去吧。” 竟然老赵和广志也在,眼眶里噙满泪花,发生什么事啦?应梅忐忑起来。 只见正光、兰芝扶着应声,应声手提着竹篮子向她走来。他把竹篮慢慢的放在桌上,而自己依在在桌边抽泣。 看应声痛苦的样子,应梅直揪心,轻轻的为他擦泪。应石抓住应声的手,嘴里喃喃的喊着:“书记,书记……” 正光说:“应声,我知道这件事告诉你,对你打击很大,本想等你和应梅结了婚再说。我和你娘从平反回来后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就是觉得你和应梅长得太像太像了,心里很不踏实。把你不是我俩亲生的事实告诉你,是想让你尽快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来证明这件事啊!” 老赵和广志目不转睛的瞅着应声、应梅和应石,他俩心中也犯起狐疑,这三人怎么那么像啊! 应梅急了,在竹篮里翻出了那张红纸,一看上面的内容她傻了。她娘爱梓常常念叨丢失的“应声”,他的生辰八字全家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流着泪把这张红纸递给应石。 应石看了红纸上的内容大叫起来:“天哪,这是我爷爷的字,写的是我小弟弟应声出生的生辰八字啊!” 一提起小弟弟,应石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应声丢失后,本来就食不裹腹的爱梓更加消瘦,变得皮包骨头。她和金山商定,让大儿子应山陪他劳动,让应石陪她去找应声。应石跟着爱梓天不亮就出门,经常要到后半夜才回家,有时路远就不回来,在人家的草菑边或猪圈旁凑合一宿。 有一次他俩走到离慎修公社不远的一户人家门口,看到一男婴睡在童车里两腿向上蹬,应石隐约看见男婴右小腿肚子上有黑色胎记,心情有些激动的说: “娘,你看!”应石一边说一边指着那男婴小腿。 此时的爱梓对胎记条件反射,只要看到男婴右小腿肚子上有黑色胎记总以为是应声。她冲进房屋,也没有细看男婴的胎记与应声右小腿肚子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椭圆形黑色胎记是否相同,抱起男婴拉着应石就走。 “有人抢伢儿了!有人贩子!”男婴父亲大叫。 四邻八舍的人都帮助追赶爱梓母子俩,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女人,一个是八九岁的男孩,哪里跑得过那些追赶的人?一老一小摔倒在地上嘴啃泥。 男婴父亲立马抱起孩子,邻居们把爱梓和应石当成人贩子,像雨点一样拳打脚踢,有一个大汉揪住爱梓的头发,使爱梓站起来踮起了脚尖,还拼命的抽她的耳光,边打边说着:“叫你还敢贩伢儿!”她嘴里流着血咕噜道:“我找儿子,我要儿子。”母子俩带着受伤的身体,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回到了家,爱梓因此病了半年多。 这年爱梓为了找应声加上生病卧床,一年没有能到生产队劳动,金山一个人劳动的工分折成的钱,怎么换得回一家人全年的口粮? 应声出生后,布福来把他媳妇沙布氏娘家的陪嫁金耳环拿到青蒲镇换回二十个脆饼,店主承诺还钱还粮票后可以赎回。金山赎回金耳环卖了抵口粮款,却还是不够。好在领养应梅的张老爹垫上五十块钱才分回了全部口粮。 应石的大叫声,老赵不得不把竹篮、婴儿衣裤、红纸上的生辰八字与应声和应梅一家联系起来。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应石,应石,你详细说说……”应石被老赵的声音惊醒,他说: “这里我和娘来过七八次,当时只要看到晒衣服绳子上晾着伢儿尿布的人家,我们都要去看过究竟。不知道是怎么会事,每次来这里门都锁着,后来就觉得没有必要再查了。” “阴差阳错啊,那个时候,我们在平桥附近为应声找了个奶妈,我和兰芝天天抱着应声走三十多里路为应声哺乳,所以家里没人的时间多啊。”正光插话。 应石接着说:“我们家姊妹六个,三个妹子是应兰、应菊、应梅,队里人都称她们三朵花。应山、应石、应声三兄弟中,弟弟应声最小,比我小妹应梅小一岁。由于没得吃,刚生下来,就让他过桥落水,是娘拼命从水中捞起,救了应声这条小生命。可是,没过几天应声就神秘的失踪了,我娘找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寻找他的下落。” 应声紧紧攥着应梅的手,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应梅抽泣着为他擦泪。 “今天的事,我也不敢完全肯定,但是我父我娘一见就完全清楚了。”应石又说。 正光和兰芝五味杂陈,老赵和广志唏嘘不已。还是老赵打破了沉寂,“让应梅和应石领着应声去见布金山和郝爱梓吧。去吧,孩子们!”www.gebiqu.com ------------ 第九十四章 竹篮年庚(2) 应声跟着应梅和应石去见金山和爱梓。因为应石说“今天的事我也不敢完全肯定”,所以应声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应梅不是他的亲姐姐,他非常渴望应梅做他的妻子。 一踏进大门,只见地上从小到大一字排开了二三十双布鞋,像一条灵动的小龙。最小的鞋是绣着花的婴儿鞋,这大鞋是成年男人的鞋。第十七八双起向后,是差不多大小的成人男鞋,而这之前的十六七双鞋,可不简单,是爱梓根据她小儿子脚成长大小的模样估摸着做出来的。从小儿子丢失的那天起,这一双鞋代表着小儿子长一岁。 爱梓盘坐在地上,想在应山牌位前的火盆里焚烧这些鞋,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应山,小儿子应声这辈子我找不到了。你在阴间帮娘做件事,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你是大哥,他是小弟,你要好好照顾他。我每年为他做了一双鞋,现在烧给你。你要让他穿上娘做的鞋,不能让他赤脚熬冻。他来到这个世上没过几天,都没有吃上娘的一口奶,娘对不起他,你叫他不要恨娘。娘知道,很快就会和你们见面了,娘来了之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他。” 爱梓的这番话让孩子们听了揪心落泪。 “娘,起来吧。”应石说。 爱梓被应梅扶起来,一看到步应声便高兴的说:“书记来了,请坐。” 当爱梓发现步应声手上提着的竹篮时,先是一楞,接着迅速从他手上接过竹篮仔细打量。自言自语的说:“是我家的篮子,是我家的篮子。” 一切都不要说了,此时的应声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在翻江倒海。 见到篮子,爱梓像受到电击一般,想问篮子从哪儿找到的,可她木头一般的呆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当年她小儿子应声不翼而飞,公公布福来溘然离世,全家人十分悲伤。当办完福来丧事后,又把精力集中到找小儿子的下落上。孩子丢失,十分蹊跷,也许是遇害了。然而,家里的竹篮子不见了,这又给爱梓增添了寻找小儿子的希望。估摸着是他爷爷布福来,因为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把他装在竹篮子里悄悄的送了人。 爱梓曾说过:“在家里,只要找不到竹篮子,找小儿子就有希望,我要一直不停的找下去。” 为了证明小儿子是遇难还是送人了,这竹篮子成了关键。 家里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会不会掉进茅缸?金山掏尽了所有粪水,也没有发现竹篮的影子。最后,把目光聚焦在屋后的小河里,会不会有人把篮子扔到河里沉入河底?只有水落才能“篮”出。 小河畔有一台风力水车,用以灌溉附近的几十亩稻田。为了找竹篮,金山征得队长同意,用风车抽水,直至把小河水抽干为止。 一天,风车因缺少润滑油而停转了,必须到轴顶端添油才行。 地面距轴顶大约有三层楼房高,金山盘轴而上,很快添好了油。不料,正准备下来时,脚踏断了,金山瞬间摔落到地面,奄奄一息。据说是肠子断了,在场的人都说没救了。后来在队长的帮助下,金山被送到公社医院救治。 家里家外婆婆沙布氏怎么忙得过来?应山是爱梓的长子,才十一二岁。他带领着应石和应兰、应菊,打猪草打羊草,喂养猪羊…… 幸运的是,金山经抢救,脱离了危险,捡回了一条命。 由于福来在搞人民公社大食堂时对群众有恩,大家非常同情布家的遭遇,有社员提议集体把小河水抽干,一来为布家寻找竹篮下落,二来取污泥积肥,是一举两得的好事,队长就同意了。 河水抽干,竹篮却没有找到,沙布氏、金山和爱梓坚定的认为小应声没有死,是他爷爷福来把他装在蓝子里送了人。 从此爱梓走上了艰难的寻子之路。为了找到小儿子,多少个寒冬酷暑,多少个日日夜夜,熬饿熬冻挨骂不说,又有多少次无辜遭受毒打,甚至被作为敌特关押! 近三十年过去了,竹篮像变魔法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爱梓拿起放在竹篮里小应声出生后穿的衣裤,泪流满面。这是爱梓怀孕小应声后,一针一线缝制的,她连哪个地方有线头,哪个地方有毛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福来和金山求得仙方后,她为了小产而二十四小时长跪不起,晕过去数次可还是未能小产。她身体稍稍有些恢复,就想着做婴儿服,不能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光着身子啊。哪来的布料呀?她有两件老布单衣,想想自己有一件就够了。于是就把另一件拆了,为小儿子裁剪了衣裤。 “娘,金山,快来快来呀!快来看篮子啊!”爱梓突然大喊起来。 金山扶着他娘沙布氏来到堂屋,他与步应声打招呼说: “书记也在,谢谢!” “伢儿,烦你呀,为我家操心。”沙布氏感激步应声说。 应声非常尴尬非常痛苦,对于爱梓和金山来说,他是村书记,是未来的女婿,还是小儿子?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么乱呢?乱得让他理不出头绪,乱得让他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 一见竹篮,沙布氏边哭边说:“福来呀,你把细孙子送到哪里去了,你托个梦告诉我啊,你果懂新妇为找细孙子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还被公安局抓起来的,吓人啊!” 金山看了红纸上他父亲福来写的字,眼泪汪汪,“父啊,你为什呢要把我细儿子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和爱梓好惨啊!” 应声想,竹篮是父母正光、兰芝收藏的,而应梅一家人对此又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动情,这与自己真的有必然联系?应石说丢失的“应声”右小腿肚子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圆长胎记,像甩动蘸满墨汁的毛笔形成的逐次缩小的椭长的深黑色斑块。而他身上唯有这里有胎记,与应石描述的又是那么的相似,应声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脱掉外裤,把右腿裤管撸得高高,醒目的露出了右小腿肚子上的胎记。 爱梓立马趴到地上,金山和沙布氏迅速蹲下,他们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看着这一大一小的椭圆形胎记: “细儿子,你让娘找得好苦好苦啊,喔……” “应声,儿子啊,父想……呜呜呜……” “细孙子,细孙子……” 顿时,大家抱着应声哭成一团。这既凄惨又喜悦的哭声,惊动天地鬼神,向世界诉说着一个凄婉而传奇的故事!www.gebiq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