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落子无悔 美人心计(一) 时永嘉三年,天下承平日久,土地兼并愈发剧烈,一片祥和的盛世表象下,汹涌的暗流已经初现端倪。 无论是庙堂上正人君子们不可言说的龌龊交易,还是江湖上世家豪侠们光明正大的兼并倾扎,都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甚至还有传言说,在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塞北的异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仿佛一则沙场封侯的励志传说又将诞生。 然而,令大魏的臣民们失望的是,那位在位五十六年的、高高在上的至尊,在步入了属于他的迟暮之年后,终于不可避免地活成了他曾经不屑的先帝的模样。 不同于年轻时的积极进取,聪明绝顶,现在的他懒惰昏庸、耽于享乐……颇有些向那些历史上有名的昏君们学习的意思。 “不过,这一切和我宁道真又有什么关系呢?明君庸主,只要社会还是那个社会,就不会有什么根本的改变。或许我应该高兴我是士人阶级的一员?” 宁道真自言自语地说,将手上最新一期的江湖大事记随意地塞到书架的底层。 这本由侠客岛出品的类似杂志的读物一向竭尽危言耸听之能,是宁道真每个月必备的消遣读物之一。 三十枚永嘉通宝的价格虽然稍贵,但对于身为秀才的宁道真来说,还是属于能咬牙拿出来的范围。 按大魏法令,凡有秀才功名者,免税免徭役,月领面十五斤银三两,务使学子专心学问,以全功名之心。 也就是说,只要能考上秀才,在大魏就能过上比较舒服的米虫生活,前提每二年一次的当地县试不被挤出百名外……否则就会被打回童生阶级。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九年了,顶着宁道真这个名字,已经快忘记自己真名是啥的穿越者只想安静地当一条咸鱼。 考状元是不可能考状元的,这辈子都不能可能考状元的,因为脑子实在不太够用,连师姐都比不过,只能在桃江县混个秀才前十吃吃饭的样子。 至于凭借脑海中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知识混个高官厚禄? 抱歉,宁道真从一个平等的时代回来,就没想过自己再跪回去舔旧时代的脚丫。 更何况,宁道真的肚子里有一个星云。 这不是一个比喻句,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片星云从穿越那天开始,就始终坚定不移地盘踞在宁道真小腹的位置,只要一闭眼就能够感觉到,却怎么都无法利用起来。 简单说就是:金手指似乎坏掉了。 宁道真在这个世界怂了十九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个金手指激活的那一刻。 然而,一年又一年,一次次的失望过后,原本就是普通人的他,终于在十八岁生日之后的第十九年熄灭了自己所有的野心,安心地过起了咸鱼的生活。 这么多年他像一个正常的孤儿一样吃百家饭长大,除了拜师那一件事做得有点出格之外,根本没想过搞事情,几乎活成了这个时代土著的模样,可以说得上是穿越者之耻了。 但又有谁能说这种生活不对呢? 好好地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有一个如同父亲一般的大儒老师,一个美丽聪慧的师姐,被淳朴善良的桃源镇镇民包围着……有什么必要去改变它? 宁道真这么想,但他的老师何清臣显然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初春三月的一天,何清臣将宁道真叫到书房。 这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在桌案后正襟危坐,捧着一本韩非子认真地阅读着,看到宁道真推门而入之后,招手示意他上前。 宁道真在何清臣案前面对着他跪坐在蒲团上,道:“老师您找我?” 一边问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坐姿。 大魏早已经放弃跪坐而改用胡凳胡床了,只有何清臣这种崇尚复古的大儒才会执着于古时的风俗习惯。 “嗯。”何清臣平淡地点点头,然后对宁道真说:“养浩,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好。” 宁道真点头,将左手伸到桌案上平放,何清臣用手扣住他的脉门。 养浩是宁道真的字,这地方也只有何清臣才会用字来称呼他,其他人都是直呼名字的。 文绉绉地说话,从来都不是大魏士子的风格,更何况庶民呢? “你还是没办法练出真炁吗?”何清臣问。 说话间,他的一缕内力已经顺着手少阳经探入宁道真的丹田,不出所料,仍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是。”宁道真歉疚地回答,“劳烦老师特意为我讨来阴符经的行气篇,我却辜负了您的期待。” “唉。”何清臣摆摆手,叹息一声,“不妨事。我只是不忍心见到你这样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在我的手下泯然众人而已。本想着你学文不成好歹也该去搏个武状元回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连阴阳家的秘典都束手无策,难道真的要参透完整的行气篇才行?” 说着,何清臣一脸徒劳地收回手,皱眉不解地自语道:“真是不应该!天生百脉俱通的人竟然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习不了武!” 他的表情十分失望。 “老师,我的浩然剑诀已经登堂入室,算不得不会武吧?”宁道真硬着头皮辩解道。 他也很绝望啊……丹田被星云挡住了看不见怎么办?什么先天真炁,什么周天搬运,从起点开始就做不到啊! “剑法练得再好,倘若腹中没有一口真炁在,那也只能对付些山野毛贼而已。”何清臣说着摇起头来,“算了。今天叫你来本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前些年路过此地的剑阀主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不是老师您的……好友吗?”宁道真疑惑地问。 “好友……呵。也算是吧。我让你来此,是想让你帮我去东海剑阀送一封信,还有一柄剑。” “剑?什么剑啊?”宁道真有些好奇。 “青冥剑。”何清臣颔首说,左手轻轻地拍了拍一直放在桌案上的一个红木长匣,“一位故人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我想现在的她应该很需要。剑和信我都放在匣子里了,没有必要你不要打开。” “必须去吗?”宁道真挠挠头,“有间镖局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信誉是很有保障的,就是花点钱的事情。” “你啊,这个惫懒样子是真得改!”何清臣眼睛一瞪,随即神色柔和下来,“总之你得去一趟,不是你亲自交到她手上我不放心。” “很严重?” “很严重。”何清臣点点头,轻咳一声,“再说你也是加了冠的士子了,连桃江县都没出去过像什么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游历半个天下了。你此番出去就当是出师游学,万不可像在家中一样表现,没来由地堕了我的名声。” “老师你放心吧,我这点能耐,就算我说自己是您的学生,也没有人会信的。”宁道真认真地说。 “难道在你眼中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吗?”何清臣一时间感觉有点怒气上涌,但又很快冷静下来,暗自感叹自己的心性还有磨练的余地。 “当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老师的惊人学问,我自问只学了不到十分之一,再和老师的进步速度比较,我倒反而像是在退步了,可见做学问也是一件很依靠天赋的事。”宁道真半是吹捧半是解释。 “痴儿。”何清臣轻拍了下宁道真的脑袋,“你只是堪不破罢了。诸子百家的学问,又有哪个真的放在你眼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心中先存了偏见,自然也就学不下去。” “老师教训得是。” “我也不是想教训你。”何清臣认真地看着他道,“其实现在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也是好事。毕竟你兵法未成,心中又存了骄傲,很容易就会走歪了。” “放心吧,老师,进了桃江县我就找个商队一路跟着走,绝对不惹事,游学的士子不都是这样么?多听多看,谨言慎行。”宁道真说。 “虽然你现在这样说,但你真的认清了自己吗?”这样说着,何清臣的目光越过宁道真落在虚无之中,那带着些许白翳的眸子仿佛在回忆。 “能够认清自己,恢复自己的本性,恐怕是只有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吧?”宁道真神色不变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只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避免地被这滚滚红尘所浸染。可若是远离人烟,寄情山水,又真能求得超脱吗?” 听到宁道真的话语,何清臣像是感到欣赏般地点头道: “好,好。你去吧。” 为师在这里等你回来,希望最后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你。 何清臣在心里默默地说。 宁道真站起身来抱起装着剑和信的匣子,微微躬身道:“那我现在就出发了,老师您保重身体。” 闻言何清臣微笑颔首,看着宁道真抱着长匣前行,然后在门前停下,微微转头: “对了老师,这次若是见到了剑阁阁主,我是不是应该叫一声师娘?” 宁道真露出促狭的笑容说,没等何清臣反应,迅速地推门离开。 后者微微一愣,哑然失笑。 然后他幽幽的声音追上了已经跑出很远的宁道真,传进他的耳朵中: “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问你师姐去?”www.gebiqu.com ------------ 第二章 落子无悔 美人心计(二) “师姐,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宁道真一边把叠好的衣服塞进行囊里,一边无奈地对着坐在桌边的师姐说。 “一想到接下来有两个月不能见面,就想趁现在多看你两眼。不行么?” 师姐白玉般的双手拄着精致的下巴,听到宁道真的话时眼睛睁大了,轻笑着回答道。 “可以……但是也不要一直瞪着眼睛看我啊!这样真的感觉很古怪唉!”宁道真同样睁大眼睛。 “那是因为你以前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久,而且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师姐何锦儿咬着牙说道。 她穿着一身湘妃色的绸衫,衬以酥白雪腻的肤色,显出青春妩媚的少女风景,此时眉目含煞,亦是十分动人。 「师姐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宁道真想,然后说道:“你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去呀。为什么不去?”何锦儿诧异地反问道。“我不喜欢你就不去了吗?我可不记得爹爹有把你教成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啊。” “……”宁道真一时间哑口无言。 “瞧你这一脸无辜的样子。” 何锦儿抿嘴一笑,站起身来,拿起一直垫在手肘底下的外裳,摊开了,赫然是一件青莲色的纱金行衣。 “来这里,试试看我给你缝的新衣服。”何锦儿说。 她今年已经二十岁,生得一张艳丽无匹的鹅蛋脸,柳眉舒展,杏眼流盼间,宁道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慢跳了几拍。 “新衣服?师姐你……是知道我要出远门,特意为我做的么?”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宁道真的嘴角总忍不住要勾起弧度。 “呆子……你到底要不要穿?” 何锦儿贝齿轻咬红唇,轻声嗔目道。 “要穿要穿!师姐的女红可是天下女子中最好的,做的一定合身。” 宁道真傻笑着说,目不转睛地看着何锦儿眼中些微的红色,心里一时间柔情无限。他大步走到她的身侧,犹豫了一下,转过来背对着她张开双手。 “这些让人难为情的话就不要说了吧。倒是你……还叫我师姐?” 何锦儿声音轻柔地问,为他披上崭新的行衣,细心地抚平每个地方的褶皱。 她纤细温润的指尖划过宁道真略显轻薄的衣裳,为他系紧腰带时也毫无避讳地从他的身后穿过双手,绵软硕大的触感从宁道真的背脊上传来,让后者不由得有些面红耳热: “锦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些话为何不在一开始就说?” 身后的何锦儿吃吃地笑,手上还握着宁道真的腰带,看起来就如同拥抱一般。 “是我虚伪了。” 宁道真叹了口气,握住何锦儿伸到身前的双手。 何锦儿打小没了娘亲,何清臣自觉亏欠,便事事依从,所以至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宁道真这样的行为要是被何清臣知道,一顿假模假样的收拾是绝对免不了的。 何锦儿敛眉闭眼,螓首向前安静地靠在宁道真的肩背上,轻声说: “我在这件行衣的领子上缝了两片金叶子,以备不时之需。你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千万要记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匣子里边的青冥剑不要叫人看见了,世间叫作青冥剑的成千上万,可唯有这一柄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名器。” “本来我也不打算打开。” “并不是只有你自己打开才叫做被人瞧见。”认真地这么说着,何锦儿忽然压低声音,“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扔下东西就跑。” “不至于吧……” 宁道真心说自己好歹也是武学奇才,浩然剑诀练到现在怎么说放到地球上也是个剑圣一般的人物,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那一口真炁,体会不到内力源源不断的感觉…… 似乎是感受到宁道真有些不以为然,何锦儿的双手蓦地挣开宁道真的手,在后者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抓着他的手臂就把他转了个圈,正面凝视着他的双眸认真地道: “普通的蟊贼怎么会盯上这把剑?你行事一贯谨慎,如果被盯上了,那就绝对不会是普通的蟊贼。听我的,道真,那个女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你好好回来就好。” “我知道。” 宁道真郁闷地说。 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对自己被何锦儿轻易地就转了个圈的事情十分在意,而何锦儿也看出来这一点: “……你啊。”她感到好笑般地轻轻在他胸前锤了一下,“争强好胜也要用对地方吧?” “我本来就不比锦儿你厉害。”宁道真视线飘忽地说。 “谁说过我喜欢比我厉害的男子?倘若你武功比我强,我便不能一直欺负你了,也没什么意思。” “敢情你学武只是为了欺负我吗?”宁道真哭笑不得。 “哪里?我只是在这方面的天分比较强罢了,道真你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呢。” “不能修炼,天生百脉俱通又如何?” “总会有办法的。阴阳家的行气篇不行,就用道家天宗的行气篇,文始先生当年留下的这门功法虽然一分为四,但精深博大之处依然留存,说不定解决你问题的办法就在其中一部分中呢。” 何锦儿安慰道,宁道真则是露出带着些许苦涩意味的笑容: “文始经的行气篇堪称天下武学源流,此世大多功法,都可以说是那分而为四的行气篇衍化的结果。道家、阴阳家、医家、儒家虽然各据其一,各有演化,但相通之处总能大概分明。我已明了儒家、阴阳家的行气篇,心里知道自己是练不成了。” “怎么这样说?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世易时移间,不知多少前辈高人另辟蹊径,只是我们见识浅薄,不曾知晓罢了。一篇文始经束缚整个天下七百年的时代已经过去,不再是只有惊才绝艳者能脱出藩篱。若是你有耐心,待我功参造化,武功天下第一之时,再来渡你这苦海。” “我知道啦,好坏都是你说的。还天下第一,你本事倒挺大。” 宁道真被何锦儿天真的话逗乐了,伸手去刮她如玉梁般的鼻子,又把额头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何锦儿被他说得笑起来,眉眼明媚如画。 “对了,道真,这次出门,我就再向以前一样传你些功力吧?这样一来,凭你的剑术,哪怕碰上高手,也能有些自保的能力。”她昂起头说。 “没用的。我这次出门少说也要两三月,你的内力到了我体内就是无根之萍,最多也就维持七八天的时间。” “我的内力怎么就没用了?那只是我以前传给你的不够多而已!”何锦儿嗔道,神情说不出的娇羞讨喜,“你……闭上眼睛就是!”www.gebiqu.com ------------ 第三章 落子无悔 美人心计(三) 宁道真乖乖地闭上眼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分期待——这事是他们两个独有的小秘密,十几次失败后总结出来的效率最高、痛苦程度最低的方法。 黑暗中,两瓣柔软娇嫩的唇轻轻地印了上来。 浑厚磅礴,却又中正平和的内家真气从何锦儿的口中如溪流般绵绵不绝地涌出来。 自天突经华盖,过中堂下气海,然后被淹没在小腹那一处的茫茫星海里,伴随着经脉的胀痛感,何锦儿香甜的气息令人感到无上的舒适,仿佛身心都要被融化了一般,茫茫黑暗一片中,世界只剩下她温暖的躯体。 道家人宗三经之一的玉女心经,何清臣在锦儿幼时便为她求来,习练此心经者,真炁流注五脏,坚滑四肢,调补百神,润泽六腑,变易毛骨,延久生形,容颜永驻。 是故庄子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虽然庄子本人有吹嘘的嫌疑,但这门玉女心经的确堪称养生驻颜的无上宝典,配以儒家唇枪舌剑的驭气之术,只要何锦儿一动念,宁道真便和口饮刀剑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宁道真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被人掌握,只是一味对体内渐渐磅礴起来的内力感到喜悦。 不比自己练气时的茫然,此时宁道真仍然能够感知到体内何锦儿内力的存在,并可以如臂使指地指挥它。 这就是目前发现的腹中星云唯一的特异之处了:不管是何人何种内力,只要到了这星云之中,就必然会变得服服帖帖,堪称是丹田限定版的北冥神功。只要有内力浑厚者一掌打在他的小腹处,包管他惊喜连连。 内力的灌注只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毕竟宁道真不像何锦儿那样气息悠长, 两人唇分之际,宁道真大口地喘息着,何锦儿则是因为短时间内失去了大多内力而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锦……锦儿你……你输这么多内力过来,对你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不会。只是会稍微感到疲劳,调息一阵就好了。怎么样,能掌握住吗?” “能,就和以前一样!” “那就好。你虽然身体特异,但毕竟没有正经地练过内家武学,我这一半的内力过去,总害怕把你的经脉给撑裂了。” “……那我岂不是要胖一圈?我可不想。” “呼呼……胖乎乎的也没什么不好。你且稳固一下内力,可别让我白费一番功夫。” “嗯。” 宁道真答应一声,忍耐着无时无刻不在经脉中流动的真气传来的饱胀感,走到床边盘膝闭目,放空思绪,耳边传来何锦儿的声音: “清净自炼,忘身放体。志无念虑,安定藏府。意如流水,行之不休……” 赫然是玉女心经上的内容,宁道真依言行之,何锦儿那出了丹田便显得有些排斥的真气便稳定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不和他人动手,这真气便只会以缓慢的速度流失掉,同时起到少许的强身健体的功能。 “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这个体质的,道真。” 感知到宁道真体内的气息渐渐地稳固下来,何锦儿嫣然笑道。 “怎么?”宁道真睁开眼睛,面带笑意道:“你这个货真价实的大高手,还羡慕起我这个一刻钟的小高手来了?” “好啊道真你,拿着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内力,倒自称起小高手来啦!” 何锦儿青葱般的指尖轻轻地点在宁道真的额头上,笑眯眯地说。 “毕竟锦儿你自称是大高手嘛,我不能抢了你的风头,就只好自称小高手啦。难道一刻钟的小高手就不算小高手吗?”宁道真笑问道。 “所以我才羡慕这一点啊!幸好上天也还算公平……” “嗯?怎么个公平法?” “你想啊……”何锦儿掩口浅笑道,“上天给了你百脉俱通的天赋,却又偏偏让你不能习武,给了我万种无一的悟性,却又让我天生绝脉,倘若不是玉女心经这种可以二人合练的绝学,我是决计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只能将自己练成个冷冰冰的石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有我呢。就算一辈子把这身体借给你练功,我也愿意。”宁道真柔声道。 “呸!”何锦儿薄嗔一声,“谁……谁要借你身体一辈子了?” 这话下意识地出口,何锦儿自己也愣了下,随即莫名地便展颜笑起来,杏眼流波间,顾盼生辉。 那模样看得宁道真心中柔情无限,便伸手去轻轻抱她,何锦儿脸上浮起红云,却也没有拒绝。 “要是这世界上有你说的那种灌顶的功法就好了,我叫爹爹给你一半的功力,我再给你另一半,顷刻间就能造一个大高手出来。到时候你去考个武状元,叫爹爹有了面子,风风光光地把我嫁出去,那就太好了。”何锦儿靠在宁道真肩头,轻声道。 “若是真有这种功法,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世上岂不是到处都是千年功力的老怪物小怪物了?”宁道真说,“而且我其实也不是真的很在乎武功修为啦,等我解决了问题,哪怕只是练出个二流的水准,你的内力再灌过来,二者相加,指不定还能混个天下第一高手什么的名号呢!” “想得美!”何锦儿一扯他的耳朵,“世上哪有天下第一高手被女子从小欺负到大的?” “等你嫁给我,还不是我欺负你……”宁道真咕哝道。 “嗯?你说什么?” “呃,我是说,如果我们的孩子能继承我们的天赋的话,天下第一倒是很有可能啊!” “你倒是想得挺美,谁……谁要给你生?” 何锦儿似笑非笑地道。 “不给生吗?” 宁道真逗她。 “如果你的武功比我高强,我倒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怀中的何锦儿指尖轻轻挑起宁道真的下巴,笑意盈盈地道。 “你一定要拿武功说事吗?” 宁道真无奈地说。 “你学文不成,再学武不就,我怎么嫁你。倘若你入赘过来,又像是养了小猫小狗,哪里是我何锦儿的夫婿。戏文都唱,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菟丝依乔木,白首共此生。我虽然不想你封侯拜相,但怎么说也要是个可以依靠的良人。再说了,你的才干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只是你这屠龙术在这盛世注定了没有用武之地,我也只好与你做个浪迹江湖的神仙眷侣啦。” “屠龙术?你是指辩证唯物主义还有历史唯物主义吗?” 宁道真有些尴尬。 想当初他就是依靠来自后世的辩证唯物主义成功地引起了何清臣的注意的,只是这段日子里他一直被这个世界的各种唯心现象所困扰,反而不太谈论起这些哲学方面的东西。 “对啊。”何锦儿拊掌笑道,“虽然很多地方有些谬误之处,但确实堪称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只是容易为当权者所忌,难以成为显学罢了。” “……可那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东西啊。” “有时候创立者反而会不如后继者厉害哦。在我看来,道真你就有能将这门学问发扬广大的潜质,不然爹爹也不会让你学习兵法。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又做你那学阀巨头夫人,天下第一高手的美梦吗?” 宁道真刮着她的鼻子。 “什么美梦?至少有一半是认真的。”何锦儿展颜笑道,“不说这些了,天色不早,你现在出发还能到县城客栈里休息。” “嗯。锦儿你多保重。” 何锦儿闻言眉目轻扬:“你才应该保重呢。总是呆呆傻傻的,别在外面给女人骗了。” “知道啦。越漂亮的女人的越会骗人对不对?张无忌她妈妈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但我知道你们都很会骗人。” 宁道真站起身来,何锦儿将他的背囊和包好的长方盒子挂到他的背上。 “是啊。你记得就好,我这么会骗人的女人,敢负了我,你知道后果吧?” 何锦儿笑意盈盈地道。 “我听出来了,第一会骗人的锦儿,自然也是第一美人儿啰!” “别贫嘴啦,快走。”何锦儿莞尔笑道,也不追究宁道真避重就轻,一边拿起挂在房柱上的长剑,一边拉着他的臂膀就往外走,嘴里还不停歇地说着出门在外应该如何如何。 其实她除了小时候又何曾出过远门?不过是道听途说之言罢了,只是宁道真听在耳中只觉得欢喜,却不觉得厌烦。 府门前,何锦儿亲自将长剑挂到宁道真的腰间,又细心地帮他理好剑穗,抚好行衣,然后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说:“走吧。” 宁道真没有回应,只是珍重地用双手捂住何锦儿的双手,轻轻抬起在嘴边,在后者含笑凝眸的注视下,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两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衣的人影背负着行囊和用灰布裹着的匣子,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只是让他去送个信,你就和他磨蹭这么久,真是越来越不在乎我这个爹爹啦,锦儿。” 何锦儿凝望着宁道真越来越小的背影,身后忽然传来何清晨故作感慨的声音。 “难道这不是爹爹您所乐于见到的吗?道真他最重情义,而情义,则会成为他最牢固的牢笼。”何锦儿没有回头,目光仍然不离宁道真的方向,展颜笑道。 何清臣闻言沉默了一阵:“道真有大才。锦儿你虽然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但也不要总想着一直把他抓在手里。” “我觉得爹爹你说的挺对的啊,闺房里是养不好狮子的。就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之前爹爹一直有意无意地压抑打击道真的功名之心,为何现在又反而让他去给你那老情人送什么剑?青冥剑主是那么好当的么?” “老、老情人……她……”何清臣面色尴尬,刚想辩解一番,却被何锦儿打断。 “爹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道真这样的人物一旦去了剑阁那种地方,就好比锥置囊中,想藏都藏不住啦。” “我……我只是不忍心。他终究是我的徒儿,哪怕没有那一口真炁,也能和你斗得有来有往,所以就算冒些风险,我也想让他去亲眼看看这个天下。” “嗬……不怕他为祸天下了?” “倘若真的山河永固,海清河晏,又怎会在意区区的乱武之人?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你呢?你又为什么同意了?” “我吗?我只是想向这天下人炫耀炫耀。”何锦儿粲然笑道。 “哈哈哈哈……那你可当心炫耀着就被人抢走啦。这世上可多的是眼光高绝的奇女子,你不要小觑了天下人。” “不会。我想要的,就必然会是我的,我不想给的,就没人能从我的手中拿去。道真他……已经离不开我啦。况且,虽然他不曾说过,但我知道他自己也是想出去看看的,只是需要一个人在他的身后推一把。” 何锦儿说着,望着已经彻底望不见人影的黄土路,垂下眼帘道: “至于那个人,不是我,还能是谁?”www.gebiqu.com ------------ 第四章 中山初识 剑出正气(一) “中山郡士子,宁道真!宁道真到了没?” 驿站传邮在高台上高声叫道。此地乃中山郡灵寿城驿站,是郡内最大的一个交通节点。 “到了到了!” 宁道真忙不迭地喊道,挥舞着票据和照身帖从人群中挤出,并将票据递给在有轨马车门边等候的马夫头子。 马夫头子接过他的票据大略瞄了两眼,又见他竟然有照身帖,语气便显得恭敬了几分: “足下可自去雅座车厢排队,而不必去后车站立之所。” “嗯。我知道了。”宁道真收回票据,点点头。 桃江县属于中山郡治下,郡中有八道连通南北的木制轨道途经。 轨道北至雁门,南至江夏,过中山、太原、上党、河东、洛阳、南阳、汝南七郡,是大魏军用转民用的典型之一,虽然维护费用巨大,但据说收入也十分让人眼红。 根据最近几期的江湖大事记所述,东海、广陵、扬州三郡的商贾似乎有意免费为朝廷修筑一条连通东西的、同样八车道的木制轨道,条件则仅仅只是五十年内的优先使用权和一定的道路使用费而已,十分划算,朝野一时间尽是欢腾之声。 “我若是那三郡的商人,现在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直接连通内地关中的一条流金商路……确实是免费修也乐意啊。” 宁道真排着长队跟着人群前行,望着前方高大的几节马车车厢,以及站立在前方精神抖擞体格雄健的十匹挽马,心中不禁感叹。 这可是古代版的火车呢……哪怕每过一个节点都要换马,中间还要休息喂食,那也是神器,难怪大魏能把北边的匈人按在地上死死摩擦。 最快十几天就能调动半个中原的兵马出塞,就问你怕不怕? 墨家机关术是真的有点黑科技的样子,美中不足的就是只有一条线路,而且看着傻大粗黑。 宁道真怀着新奇的感受上了车,随意地在一个位置上坐下,看着窗外的风景。 自打他奉师命送信以来已经过了大约五天时间,从桃江县开始跟着商队一路走到了郡中治所灵寿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时代的大城风光,便匆忙地买了这个时代的“火车票”,来到这城外三里处的驿站坐车。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赶火车的日子,一时间竟有些思乡的伤感涌上心头。 “小兄弟是本地士子吧?可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游学?” 旁边一满脸虬髯、黑色劲装的大汉问。宁道真注意到他身边同样倚着一个用布包裹住的长匣。 “你怎么知道?” “嘿。我瞧小兄弟你满面忧愁,心里便自觉明了七八分。现在看来我的眼光还不赖。” “是挺不赖的。在下中山宁道真,兄台怎么称呼?”宁道真随口问道。 “在下雁门萧公亮。” “你姓萧?雁门的那个萧家?”这下宁道真可真来了兴趣。 江湖大事记中记载,雁门郡的萧家,和云中郡的吴家,都是正经的兵家传人,当今大魏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将门世家。 “只是旁支远亲而已。”萧公亮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却不想这副做派,倒让本有点疑心他不怀好意的宁道真心中生出些许好感。 于是二人开始闲聊起来。 “萧大哥你也是游学士子吗?” 萧公亮嘿然一笑:“曾经是。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而已。” “货郎?”宁道真有些不可思议,哪家人能够请得起你这样的人物做个跑腿的货郎? 他虽然练不出腹中那一口真炁,但眼力终归还有,这萧公亮双目神光隐现,动静之间呼吸相合,分明是练出了内力的内家武者,而且似乎还颇为高明。 “敢问萧大哥卖的是什么物产?”宁道真又问。 “雁门郡的火炼门听过么?我便是为他们做事了。” “原来如此。我应该想到的,雁门那边也只有火炼门这样的大工坊才能动用萧大哥这样的高手。货郎什么的,萧大哥说笑啦!天下人谁不知道火炼门的护兵使?”宁道真拊掌笑道。 所谓的火炼门,虽然表面上号称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其实质上是雁地将门世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大型兵工厂,业务范围颇为广大。 “你怎知道我是高手?”萧公亮面有得色地笑问。 “在我眼中,能够练出一口真炁,从此内息日盛的人,都是高手。”宁道真回答。 这句话自然是实话。 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古代世界中,修炼的门道就在于能不能练出那一口真炁。 所谓真炁,就是天地精气的意思,放在人体中就是婴儿还在母体中时就有的先天之气,在成长的过程中散失了,要通过修炼的方式再重新将它找回来。 而内息,指的则是人体内部的生机或者生命力量,也被称为内力、真气、后天之气等等,可通过真炁缓慢聚敛成长。 而通过导引搬运内息使之壮大,并最终达到反哺真炁这个目标,从而延寿的法门,便是世人所说的功法。 “真炁……我观小兄弟你似乎是儒家的士子吧?一般的儒家士子,可连真炁这个词到底代表什么都未必知晓呢。小兄弟你能够看明白我炼出了真炁,想来师承不凡。” 萧公亮感兴趣般地道,他这样说也等于变相地承认了自己是个高手,至于到底有多高……不动手是看不出来的。 宁道真听说火炼门有着定制兵刃的服务,由手艺出众的大匠专门打造,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每一级别都价格不菲。其中负责送货上门的护兵使,则是以对应的从一到四四个品级指派。 「不知道这萧公亮是个什么品级?看他有闲心和我搭话,想来护送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之物。」 脑海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宁道真说:“我这点微末本事,倒让萧兄见笑了。至于师承,没有那个本事,不敢提起老师他的名字。” “看来你这游学,倒真的只是出于增长见闻的目的啊。”萧公亮失笑道。 “怎么说?”宁道真有些不解。 “现在的游学士子,别管是哪家的,只要说起是游学,哪个不是想着要扬名立万,以求养望于天下的?像你这样谦虚的人倒是不多见。” 萧公亮说着,神色有些惊奇。 “我不是谦虚,实在是不得不这样。我的老师说我的本事没有学到家,那就是真的没有学到家。怎么能因为想出风头,就让老师的名声被人家嘲笑呢?” “……要是以前的我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现在很多人,明明本领无甚惊奇之处,却总以为自己是那不甘牛后的凤凰。” 萧公亮怅惘地说,似乎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没有再理会宁道真。 宁道真也没有在意,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的旅伴,能聊上几句就已经很好了,一见如故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吗? 他宁道真一个连师姐都比不过的人,能得师姐青眼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又怎么指望是个人就看得起他,纳头便拜呢? 毕竟他表面上看起来其实就是个普通的游学士子而已,在萧公亮这样的内家高手眼中,算不得什么人物。www.gebiqu.com ------------ 第五章 中山初识 剑出正气(二) 上到轨道马车的第四日,马车已经驶入了河东郡的地界中,停留在翼城的边上,距离东都洛阳,还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按照事先的计划,马夫头子决定修整一日,乘客们坐了许久的马车,自无不可,纷纷涌向翼城。 宁道真当然也跟着去了。原本他还想邀请萧公亮一起去喝酒,但转念之间,想到这几天他除了一开始能够和这燕地大汉说上话之外,剩下的时间关系都基本停留在点头之交的程度,便没有去喊。 实际上就算宁道真要邀他,以这人一下车便顷刻间无影无踪的本事,又去哪里开口呢? 所以还是自得其乐吧,宁道真已经四天没能好好地在安稳的床上睡觉了,一进城便直接找了个客栈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外边夜市的喧哗声吵醒。 盖因此时的大魏商品经济颇为发达,更由于长久的太平年岁,少有刀兵,如翼城这般的大城市都已不再像以前一样设有严格的宵禁,夜市便悄然地兴盛起来。 宁道真背着自己的全部行李出了客栈,饥肠辘辘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这千年前热闹的夜市繁华,看在他的眼里却与曾经现代乡下镇子没有什么区别:乏善可陈的美食小吃,不甚精奇的工艺制品,单调乏味的彩戏曲儿,甚至还有人在卖着白日没有卖出去的桑麻织布等物,与卖艺人敲得震天响的锣鼓,街边小贩高昂的吆喝,交织成一副略显陈旧苍白,但又充满活力的旧社会图景。 要不是灯火通明,百姓携家带口的热闹景象场面实在太大,宁道真险些都快忘了这翼城已是河东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城。 “老人家,来一碗馄饨面。” 宁道真找了个僻静的摊子坐下,大声招呼。 鬓发斑白的店家闻声而到,殷勤地拿抹布在他身前的矮桌上一通乱抹:“婆娘!一碗馄饨面!” 他如此喊着,又对宁道真嘿嘿一笑,油乎乎的手拘谨地互相搓着:“公子这样的人,来我们这里吃,倒是少见得很。” 宁道真瞧着他的手,笑道:“人饿了,吃什么都香。就算是山珍海味,你要我再多走几十步,我也是不肯的。” 其实他有些担心这家摊子的东西不是那么卫生,但转念一想这千年前的古代又能有什么致命的病毒? 这里的空气你随便吸,这里的水你随便喝,就算是天花,不也还有牛痘这种大杀器么? 店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憨厚一笑:“公子既然如此说,想必也不会嫌弃我家饮食粗陋。那就很好了。” “嗯。你且去。” 宁道真说,心里不由得想:原来他看我衣着,怕我吃不好闹事情啊。 这么一想,再环视周边,果真都是衣衫陈旧的普通百姓,他一身青莲色混着金边,在这地方确实扎眼无比,心中不由一叹。 现实不是古装剧,平民没那么光鲜亮丽面泛油光,面有菜色是常态,灰与褐的海洋才是主流。 这就是所谓的时代局限性了。 没有生产力的发展,没有不断进步的生产关系,人民的生活就不会有任何波澜,千年万年都不会有翻身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那些江湖大事记上高来高去的侠客们,又是怎么来的银子呢?火炼门之流姑且不提,其他门派又不曾听闻从事生产,怎么他们的少侠侠女们却能随手便甩下几块银子?」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宁道真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疑惑,但他也没有深想,因为店家已经将一碗混沌面摆在了他的前面。 “谢了。”他这么说,也不管老人惊讶的样子,拿起筷子便伏案大嚼起来。 说实话,面不是很有劲道,但配上素油却很香,馄饨的肉量也比较足,下的葱花多少也让这面有了些卖相。 “再来三碗。”宁道真说。 他虽然练不成内家武学,但外功可一直没有落下,是以饭量也较常人多上许多。 “好嘞!”店家高声答应。 然后四面便有些窃窃私语传来: “这秀才看着瘦弱,饭量倒挺足。” “可不是嘛。这家店主可是个实在人。” “秀才怎么了?秀才也要种地的,饭量足不奇怪。” “那是你们的秀才……你看这秀才哪里像是亲自下田的?” “是很白净啊。” 宁道真无视这些议论,自顾自地吃完了后续的三碗,在桌子上排出二排大钱:“老人家你看是不是这个数?” “哦,小老儿先看看……” 店家眯着眼睛数起来,刚要摇头,却听闻到外边呼喝声四起: “抓人贩子啊!” “人贩子!” “人贩子在哪?” “是哪个?” 一片混乱的局面让店家不禁转头望去,再转回头时,又哪里还看得到宁道真的身影? 他怔然片刻,猛然追出帐外: “公子你钱给多了!” 但这声音淹没在嘈杂中。 原来此时钱有好钱恶钱之称,宁道真这永嘉通宝是三年前发行的钱币,成色新分量足,一钱能顶过去二钱,是以店家才有些失措。 宁道真可不知道因为这点钱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正担心他回去搞事,因为他已经加入到了追逐人贩子的行列中。 至于他为什么能在一片混乱中发现捂着孩子嘴巴的人贩子? 原来除了宁道真本身便耳聪目明之外,这人贩子竟然是个会武的练家子,身体健硕四肢修长,实力颇为不错,人群在他面前如潮水般分开,偶尔个别挡路的都在他一撞之下倒地不起,声势倒是颇为骇人。 本来他是不喜欢管这闲事的人,但谁叫这人是个人贩子呢? 他生平最恨人贩子了! 这一番追逐长跑,就从夜市直接跑到了旧城,也就是贫民窟,此时仍然能够紧紧地跟着这人贩子的,就只剩下宁道真一人了。 “阁、阁下……何何人?为何……为何要同我们丐帮作对?” 前方的人贩子似乎力有不支,放下孩子,转过身来气喘吁吁地喝问道。 以宁道真之能,跑完这一趟尚有些气喘,他还抱着个孩子,更是显得脸色涨红,呼吸沉重。 宁道真被他这一问气笑了:“你……你做的好事,倒还来问我为什么同你作对?你既然自称是那行踪诡秘的丐帮众人,那更不能容忍你了!” 有道是无恒产者无恒心,这个世界的丐帮可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主儿,毕竟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怎么能指望他们有什么一心向善的觉悟? 宁道真深谙话不多说的道理,趁这丐帮中人还在喘息,膝盖一弯,整个人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他冲去。并且,在人向前冲的过程中,还顺势将长剑从腰间抽出,剑尖直刺他的胸口。 这一下动作无比迅捷,那丐帮之人登时大惊失色,连忙就地向侧边一滚,狼狈地逃出攻击范围,宁道真也不追击,而是一把拉过孩子: “你没事吧?” “娘亲……呜呜呜……” 然而这小孩受了许久的惊吓,面对宁道真的话却只是一味地哭着,却也聪明地抓住宁道真的衣角。 宁道真一边警惕地注视着爬起来的人贩子,一边道:“别哭啦。哥哥送你回娘亲身边。” “我……呜呜呜……” 孩子依然哭个不停,人贩子却笑出声了: “好罢好罢!今晚这个孩子便交给你啦,大英雄!只是你今夜恐怕是抓不住我,之后你又有空去一直管这种闲事吗?” “一剑杀了你便是。”宁道真说。 “你杀了我,和我同样的人你却也杀之不绝,不过是求个眼不见心为静罢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求一个念头通达罢了。本来就无人能管尽天下不平事。” “你这话说的……恐怕是江湖传奇看多了罢?”人贩子斜眼看他,“就不怕官府追究,革了你的秀才功名,打入大牢?” 却是见他的行衣帽子一副儒生式样,故意如此说。 “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况且你是丐帮众人,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既然管不到你们头上,就别指望出了事情官府会为你们伸张。” “有见地。”人贩子点头。 “你夸我也没用。刚才你说我江湖传奇看多,现在我倒可以用一句话给你,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人贩子又笑,似乎不愿再说,后退起来:“那你可知,世上为什么会有邪魔外道?” 话音未落,随即他转身逃去。 宁道真默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再环视四周,见到一家衣不蔽体的贫民正缩在破屋中胆怯地像向看来,不禁心中微感茫然,手中却忽地有种温热的触感,低头见到那孩子正抓着自己的手,仰头睁着天真的眼睛。 “走吧。哥哥带你回去,你家住哪儿?”www.gebiqu.com ------------ 第六章 中山初识 剑出正气(三)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一对年轻的夫妻跪在地上对着宁道真不住拜谢。 “你们不用行此大礼……既然人送回来了,我也该走了,以后小心些便是。” 宁道真无奈地拉起他们两人,视线扫过正抱着孙子追上来泪流满面的老叟。 “至于这钱,我是不能收的,就此别过。你们一家人好生过日子吧。” 说着,他大步向老叟走去,老叟吓了一跳,泪眼看着他将钱袋塞到自己孙子手里,顿时大急:“您这是要我一家做那忘恩之人吗?” 宁道真笑道:“以后若有需要,我自然会寻你们。又何来忘恩之说?再者,难道我是为了图求报答吗?” 说完,快步转进胡同,却冷不防地撞上斜地里杀出的一人,力道之大,以至于后者直接仰面倒地。 那人的目光对了过来,只见月光下,那把卷毛大胡子十分明显。他愣道:“小兄弟?” 宁道真双目一凝:“萧大哥?” “我不是你萧大哥,我们也不认识。总之你快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还在追着我呢。” 萧公亮一边爬起来,一边急切地说着,示意宁道真赶紧走。 “女魔头……你这伤?”宁道真迟疑地道。原来萧公亮大腿处被人刺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小半条裤子,只是由于身体强健,再加上高明的封穴手法,是故未曾血流如注,还能健步如飞罢了。 “不妨事。有缘再见哈。”萧公亮显然时间紧迫,说了两句,在宁道真的注视中夺路而逃。 「这……我要不要帮他?他既然不愿连累我,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宁道真心中几个念头转过,登时打定主意,留在原地等待片刻时间,果然等到了一名女子,正不紧不慢地向着巷子中走来。 「这就是萧公亮口中的女魔头?也未免有些漂亮过头了吧!我还道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婆娘呢。」 宁道真想,正打算按着原计划,等着对方问出那一句“你可看到一个卷须黑衣的大汉”时,指个错误的方向给她,却不想对方竟在他的面前低头蹲下,青葱般的手指一抹,竟然于夜色中摸到一点微不可察的小血点上。 好厉害的眼神!宁道真心中一凛,视线却正巧撞到对方明丽有神的眼睛,那如同剑锋一般的一字眉微微敛起,也没有说话,却令得宁道真心神微震,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来。 况且这红衣女郎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清丽的面貌中又别有一股英雄之气,卖相又比萧公亮那老大哥般的样貌高了何止一筹? 而且,这女郎站起身来时,见到宁道真这个书生模样的人缩在一边,竟然还笑了笑,月光下明艳无比。她也不说话,径直去了。 宁道真看着她不紧不慢地离去,方才如梦初醒般地皱眉自省道: “……我难道是什么见色起意的人?” “不会的!只是意外!” 如此怀疑着人生,宁道真回到自己落户的客栈,此时已经是深夜,却在自己房间见到一个意外之人。 “呃……萧大哥?” “真巧啊……小兄弟。”萧公亮苦笑道,“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不是有意的。我现在不方便回原本的住处,又见到这里有个空房,不知道是你的房间,便躲避于此,并非是想将你牵扯进来。你现在既回来了,我这便离开。” 宁道真将自己的行李放到桌上,伸手揉了揉疲劳的肩膀,毕竟背着它们跑了半个晚上。他道:“萧大哥放心在这里休息吧。我一个游学的士子,难道你仇家还会因为我收留你迁怒我么?” “小兄弟你见过她了?”萧公亮愕然问道。 宁道真点点头,后者便苦笑出声:“我也不瞒你,对方是人称“玉面罗刹”的秦罗衣,此次正是为了我护送的货物而来。” “玉面罗刹?那个灭了燕地赵家上下满门五百口的罗刹女?”宁道真失声惊呼,想到自己竟然和这样的凶人擦肩而过,一时间冷汗直下。 萧公亮闻言神情古怪:“五百口?你哪里听来的?不是七十六人吗?” “七十六人?呃……我听游方医师说的。”宁道真有些尴尬。 萧公亮道:“世人以讹传讹的程度,实在是很夸张啊。不过对方心性狠绝也是事实,我这便离开,以免你受到牵连。” 宁道真连忙去按他肩膀,见他闷哼一声又坐回了凳子上,便道:“你现在这样子,又去得哪里?怕是走不了几步就要被发现。况且我早就受你牵连啦,她若追踪过来,必然又会见到我,以为我们一伙的呢。” “这……也是。” “是吧?况且,若你我联手,未必不能从她手下逃出生天。” “……小兄弟。你为何要这么帮我?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值得这么做,那罗刹女于外人来说声名不显,显然是只针对我们这些人,未必会对你如何。”萧公亮叹道。 “你二次不愿连累我,我承你的情,觉得你是个可交的朋友。再说,我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命寄托在别人一时的心思上。” “好兄弟!”萧公亮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愿意交你这个兄弟,就是不知今夜过后我还能不能活着,否则必要邀你痛饮美酒。” “美酒的事情等活下来再说,倒是小弟心中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吧。” “你护送的货物,应该是刀剑之类的兵器罢?”宁道真看着萧公亮身侧仿佛从不离身的长匣说,“为了抢一把所谓的神兵利器,得罪火炼门这样的庞然大物,对于罗刹女来说真的值得么?而且你刚刚说她只针对‘你们这些人’,又是指什么?” “宁兄弟……心思当真敏捷。”萧公亮笑了笑,似乎是牵动了伤处,嘴角一抽:“对于现在的你,我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你未必想听。况且,门中有大人物背叛,我所知道的那点东西,已经不再是值得保密的事情了,你想听么?” “……是什么听了就要被人追杀到死的秘密?” “不是。只要你不到处宣扬。” “那你说吧。” “嗯……就从我这次运的货物说起吧。它……并不是一柄普通的神兵,而是用尽了一种稀有的天外陨铁,几乎达到曾经白虹剑、青冥剑、秋水剑这种天下三剑高度的宝器,图纸上,我们称呼它为斩龙剑。” 萧公亮说着,宁道真听到青冥剑这个名字,心中却不由得一动。 原来是这样,天下三剑这个名头好大啊。难怪锦儿那般提醒我。 宁道真心中暖流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斩龙剑?这名字取的……” “犯了忌讳,是不是?” “对。” “那是因为本来就是故意这样起的名,因为它本是特意为了圣门门主打造的佩剑。” “圣门?”前世的小说里……魔门好像都喜欢这么自称啊。宁道真想。 萧公亮见他一副深思的模样,道:“我倒忘了,你应该不知晓圣门的名声。若是知道了就不奇怪了,因为圣门的目标就是推翻这天下,反了这大魏江山,所以门主的兵器才要叫这个名。” “所以……你是圣门的人?” 萧公亮听他语气中隐有疏远之意,也不奇怪,坦然道:“准确地说,是圣门打入火炼门的暗子。不然火炼门这样的官方大派,怎么会为圣门之主打造兵刃?巧言欺诈罢了。你现在一定很奇怪。” “我的确很奇怪……或许还有些生气。” “为什么?” “你知道……一旦造反,要死多少人么?多少家庭会因为你们妻离子散?”宁道真一拍桌子,质问出声。 “我知道,但不得不做。” “你令我失望。你离开吧,我也不会出卖你,好自为之。” “宁兄弟,请听我一言。你真的觉得这大魏,是处于盛世之中么?”萧公亮语气真挚地问。 宁道真回想起旧城那一家衣不蔽体的贫民,犹豫道:“……至少不会死。” 他终究是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只说他从小长大的家乡,桃源镇,每年都有十几个出去做工枉死的,地方小了人人沾亲带故,一条街白衣带孝的场面实在是常见的很。 那豆腐西施家的丈夫和公公,不就是在安平的工房中掉入钢水死掉的么? 还有江湖大事记偶尔一笔带过的,某门某派在某地如何横行不法,哪怕没说具体,难道又会是假的么? “是啊……至少不会死。但是也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了。世家豪族堵死了天下人上升的阶梯,加之天下土地兼并,大乱征兆已经显现。宁兄弟久在北方,可曾知道南方百姓已经皆沦为奴隶一般的佃农么?北方河内渤海幽州雁门等地的黔首在工房中日夜劳作,难道境况又好得到哪里去吗?” 萧公亮语带悲意,宁道真触及他真切悲悯的眼神,竟然一时怔然。 “你若是亲眼去看过,便应该知道,这世道就算是没有圣门,百姓也会自己揭竿而起的。我等不过是顺天应人而为之罢了。” 这个面目粗犷的汉子说着,竟然流下泪来,令宁道真有些疑心他只是被洗脑了。 于是宁道真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曲解夸大了问题的严重性,借苍生的尸骨为自己博一个好出身?” “圣门这几年扩张急剧,门人确实良莠不齐,但仅以我个人而论,”说着,萧公亮的声音坚定起来,“若我有凭此来登高位的念头,便叫我受天雷劈打,不得好死!此誓苍天为鉴!” 宁道真见他说得坚定,又知晓此世之人对誓言极为看重,语气也不由得缓和:“好罢。我虽还是难以相信,但还是愿意帮你这么一遭。那罗刹女行灭人满门之事,我不希望你手中这把……斩龙剑落到这种凶人手里。” 他这表现,却是心中意气一起,仗着有师姐锦儿的内力护身,已经把锦儿的嘱托丢到脑后了,就是理由有些不尽不实。 原来这其中的曲折有一半在于宁道真在读史时容易代入起义军的一方,对诸如陈涉吴广世家之类的篇章大加赞赏的缘故。这种骨子里的同情立场,除了他的老师和锦儿发现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萧公亮不知内里,只道宁道真或许只是个武功稍好、意气深重的士子,又听出他言不由衷,心中感动,道:“安心吧。且待我恢复些内力,天亮城门开时我们便乔装出城。到时你自去马车上,我这接应的人也快到了,可说是天高凭鸟飞,水阔凭鱼跃呢。” “……好。”www.gebiqu.com ------------ 第七章 圣门魔门 祸起青冥(一) 天色未明时。 萧公亮打坐调息了半夜,内伤好了近七分,神采奕奕地叫醒了躺在床上熟睡的宁道真。 “宁兄弟,我们该出发了。” “天亮了么?”宁道真睁开眼,困倦地道。 萧公亮看他模样,笑了起来:“天亮了。你还真是没什么防备的心思,以后可不要这样了,不是谁都同我一样。只是,我却有一点想不明白。” “什么?”宁道真坐起身。 “你在床上坐着坐着躺下去就算了,休息得反倒不如我枯坐一夜,不是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萧大哥你身负上乘内功,神完气足,我便是再躺上几个时辰,也未必能如你一般。” 萧公亮听他如此说,心中的疑惑却不由得更深了:这几日车上我见你行走坐卧极有法度,显是有着一套自成体系的动功,是以无时无刻不在修行,几成本能。怎么会反而如同普通人一般熬夜困倦呢? 只是他心中虽然疑惑,但和粗豪的外表不同,他实在是个懂道理分寸之人,见到宁道真这么回答,也不再询问,只是矜持一笑,面上露出少许得意之色。 然后他道:“宁兄弟,天色还早,出不了城。等会你去洗漱的时候,叫这家客栈的小二送些吃食到房中,我们吃过再往城门去。” 宁道真应了声“好”,起身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又转身到一侧想先把行李长匣带在身边,刚伸出手,心里又想:“他和我共处一室一晚上,别说谋财了,命都害得。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想罢便收回手,坦然地出房间去了,只是暗暗告诫自己这次其实算是没看走眼,也够侥幸,以后却应当像萧公亮说的那般,警戒心要强一些了。 屋内。 萧公亮果然没有去动宁道真行李,只是注视着宁道真那长度和自己相近的长匣若有所思: “我看这宁兄弟如此紧张这长匣的模样,按照长度推敲,恐怕里面应该也不是什么珠宝玉器,而是某种贵重的兵器罢!倒也好玩,我二人一路同行,带的东西也相差不远。” 他之前在车上从来没想过这一点,现在忽然发觉,心中感到有趣的同时,萧公亮又忽然想到:“咦?对了,倘若我和宁兄弟换上相似的衣服,是不是就有概率让他引开那罗刹女呢?”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萧公亮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想?他又不是我圣门中人,怎么能让他来替我受过?我昨晚和今天的想法,怎么又能有如此的差别呢?萧公亮啊萧公亮,枉你甘冒奇险卧底火炼门,自诩为了天下苍生可以牺牲一切,原来事到临头却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 有些东西就算只是想过也要不得,萧公亮心里恼恨自己竟然生出这种想法,便随手抓了支炭笔和纸张过来,在纸上刷刷地写了几句: “宁兄弟仁义,萧大哥却不能对你不仁。昨晚考虑不周,心存侥幸,皆因不能将生死度外之故。现我自去,宁兄弟知晓我心,混入人群之中,有心之下,当能无恙。” 萧公亮写完这几句话,丢开炭笔,胸中竟然感到愈发敞亮起来,内功顿时有所精进。 他满意一笑,轻功一起,窗户顿时便如同被风儿吹开一般,人已消失在房间之内了。 …………………… 粥摊。 简陋的桌子上,摆着一小碟咸菜,一碗豆子,还有酸笋丝。 萧公亮负匣扶剑,在店家畏惧的眼神中取了碗筷,拿了粥吃得香甜。 这时一个红影在他身侧坐下。 “我道这背影为何如此熟悉,原来是你。不像条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了么?”那人随口道。 萧公亮用手抹抹嘴巴,爽朗地道:“秦姑娘昨晚一路紧追不舍,原是想耗尽我的力气,却又担心我困兽之斗和你同归于尽,所以才改作让我担惊受怕一夜,以逸待劳,是不是?” “我是真的追丢了。” “或许吧。但姑娘你只须在城门一守,以这翼城的城墙之高,除非我生出了翅膀,否则便决计无法逃脱。” “你倒是聪明。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呢?”秦罗衣语气淡淡地问。 只见此时的她面如寒冰,全无昨晚那对宁道真一笑的风情,正是传说中美艳绝伦的罗刹女该有的模样。 萧公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秦姑娘绝对不会愿意在官府的眼皮底下与我大打出手。更何况是在这城门之前?” 秦罗衣沉默了一阵,摆摆手挥退了感觉到气氛不对一脸紧张的店家,道:“……你为何这么做?” 萧公亮知道她在说什么,笑道:“一来好叫秦姑娘明白你我都耽误不起,我虽然不知道秦姑娘从何处得知我护送的东西,但既然秦姑娘都能查到我的行踪,一些有心人就也能知道,看秦姑娘自己的抉择。至于二来么……” 他说道这里,故意顿了顿,偷眼看到秦罗衣没有半分好奇的意思,心里便觉得有些无趣了,道: “二来,我虽然白白枯长秦姑娘这许多年岁,以至于竟然被秦姑娘一掌偷袭见功,但终归不是什么好欺负之人。等城门开了,出得城去我们便找个荒凉僻静的地方分个生死。”说着萧公亮在身侧的剑匣上一拍,“到时候可别怪我用上这绝顶的利器。” 秦罗衣道:“随你。你招数不精,内力又不及我,便是武器再好,也是无用。到时候我抢了你们门主的宝剑,再拿他的剑将你们这些魔教教徒找出来,一个个全都杀了,心里才能安宁痛快。” 萧公亮苦笑道:“秦姑娘何以独对我圣门门徒杀心如此深重?” “并非如此,我杀起大奸大恶之徒也绝不手软,只是你魔教教徒格外该杀,所以才显得杀心重些。”秦罗衣理所当然地道。 萧公亮见她说这些话时始终面无表情,仿佛打出生以来就这么想一般,不禁微感寒意,道: “那燕地赵家上上下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门士人,老弱孩童,又非我圣门中人,只是为我圣门一些人物提供了些许盘缠物资而已,何必满门屠尽?难道那些人都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吗?你其实也不过是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一般,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快和私欲罢了!” 这话他之前没有和宁道真说,现在当着秦罗衣本人的面却忍不住说出这番话,本以为秦罗衣会恼羞成怒,暴起发难,却不想对方反而一脸冷静地认真道: “他们虽然不曾习武,但为祸之烈,却胜过那些武功深厚之人十倍百倍不止。当地百姓的土地十之八九都被他们占去种植棉花,又开设工坊,强迫他们去做人牲。所以我杀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人前来相助。” “至于那些老弱孩童,难道他们所享受的东西,就是他们自己正常得来的吗?享受着巧取豪夺得到的财物,却又妄想逃脱受害者的清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我也将这些貌似无辜的人杀了,却是为了免除她们之后被人欺压践踏的慈悲。” 萧公亮难以置信地道:“你管这叫慈悲?” “难道不是吗?”秦罗衣蹙眉道。 她反问时眼神清澈透亮,以至于萧公亮一时无法言语:原来这人如此漂亮,没想到竟然是个疯的。 这结论一下,萧公亮的眼神顿时有些怜悯起来。道: “其实你没发现吗?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原也和我圣门中人是同路的。” 听到萧公亮的话,秦罗衣微微点头,竟然也不否认: “道同,路不同,故不相为谋。你们魔教中人良莠不齐,行事手段偏激,与堕入魔道无异。我不为也。” “你又怎知我们行事于魔道无异?”萧公亮气极反笑。 虽然自从遇到这罗刹女以来对方一直一口一个魔教地叫着,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她直接指责。 萧公亮自认行事正派,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故有此问。 秦罗衣道:“祸乱天下,苍生何辜?十室九空,白骨露野,损天下以奉一人。不是魔道,又是什么?” “你又知道门主什么?门主墨家之后,上承兼爱非攻之教,下领尚贤尚同之心,这样的人做了天下之主,才能清扫干净这人间魑魅魍魉之徒。” “不过是一人的野心,美其名曰理想罢了。”秦罗衣摇头,眼神清亮,“再说了,你说你们门主上承兼爱非攻之教,只是不知这兼爱非攻,又是那门子的兼爱非攻?” 萧公亮道:“先‘兼爱’再‘非攻’!我们把不‘兼爱’的人都消灭了,‘非攻’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秦罗衣道:“当年墨家辅佐秦始皇时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今天还有你们魔教要亦步亦趋。” “门主不是秦始皇,他也做不成秦始皇,我们知道。” “未必。从我师姐因为你们魔教而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们魔教就算起事成功,那也不过是换了一些差不多的人罢了,还不如让这天下百姓免了刀兵之乱。” “师姐……你是?” 萧公亮脑中忽然跳出一件陈年旧事的影子,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你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只可怜我那师姐心怀大慈大悲,却被你们俱都遗忘。” 秦罗衣一字眉敛起,又轻轻地舒开。冷漠的语气中,却带上了丝丝的忧愁和怀念。 随着她的心情波动,忧愁的意味向着她的四周浸染开来。 萧公亮心中一凛:她年纪轻轻,却能以心意影响现实,虽然不甚稳定,却已经俨然一副武林名宿的模样了,当真可畏可怖。 于是萧公亮道:“难怪我说这许多话一直都是白费功夫,你原来也是个有私仇的。” 他这么激她一下,却不想秦罗衣竟然面露笑容。 这一笑,便有如云消雾散,彩霞漫天: “你原本就是白费功夫,我也不介意你说我是在报仇。因为事情原本就是如此,何必遮遮掩掩?城门开了,上路罢!”www.gebiqu.com ------------ 第八章 圣门魔门 祸起青冥(二) 城外。 破庙边。 秦罗衣猫儿似的窈窕行来。 “到这儿就可以了么?还是说……你有人接应?正好叫他出来,我一并也杀了。”秦罗衣环顾四周,见得一片荒林野草的景象,道。 “秦姑娘就这么有自信么?黑暗中的猎手一旦走到阳光下,最大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被玉面罗刹追杀,有勇气火中取栗的,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吧。”萧公亮道。 秦罗衣冷笑一声:“你先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说罢,腰间倒负的长剑啷锵一声,已然被她单手拔出,声音清越。只见刃白如霜,全剑长四尺,剑身甚厚,若是不开锋,当成九节钢鞭也使得。 这无疑是一柄重剑,而且看品相显然还是历史上的名剑之一,只是不知是哪一把?没有人知道。这名自称秦罗衣的女子,从她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中开始,就是一个令人难解的谜团。 萧公亮见她如此,连忙拂开身后剑匣上的铜锁,伸手使巧力一拍,一柄三尺长的短剑便滑入他的手中。 短剑无鞘,通体青色,宛如青铜所铸,其上有电光流转,仿佛神仙法宝一般。 “这便是……斩龙剑么?”秦罗衣美目中流露出惊讶之色。 “正是……正是斩龙剑。”萧公亮咬牙道,手中那短剑竟然险些脱手而出。原来这剑上的电光并非虚幻,每一次电光流转时,强烈的麻痹刺痛之感便会从那持剑之手上传导而来,是以萧公亮初次接触之下,险些脱手。 秦罗衣道:“你拿着这剑都快拿不稳了,又怎么和我斗?” 萧公亮笑道:“若你当真如此想,那你为什么又不过来?” 原来这罗刹女虽然这么说,脚下却始终不曾向前一步。 见萧公亮出言揭破自己心中所想,秦罗衣面上一红,坦然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奇门兵器,不知底细,自然不肯轻易上前。不过,看你光是拿着这剑就已经如此艰难,显然也不是甚么能够一击建功的神器,不然你之前早就拿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萧公亮听她如此猜测,不由得眼神一凛。 原来这斩龙剑上所缠绕的闪电尽管能够起到强化人体力量,并刺激内息壮大的作用,只是要求颇高,必须要使用之人内功深厚得天下罕有,比如圣门门主这种天赋异禀的不世奇才之类。 萧公亮的内功虽然说得上深厚,但显然还离握住斩龙剑而不为其所伤的要求差得远了。 秦罗衣见他眼神变化,心里便道:我只需小心些试探,自然能慢慢置他于死地。 这般想着,她的肩膀便悄无声息地一动,剑尖向前点出,整个人一瞬间飞身到萧公亮的面前。 她这一击虽然是当面所为,但不打招呼,动作隐蔽,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不讲江湖规矩。 然而萧公亮昨晚曾与罗刹女交手,深知这女人卑鄙,是以虽然身体麻痹,却始终不敢放松精神,心有防备。 他见她长剑往自己的胸口一送,便退了一小步,身子狼狈一转,手中的斩龙剑径直往她的长剑上一搭。 秦罗衣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那剑上传来,险些令得手中长剑脱手,不禁后撤一步,躲开了萧公亮紧接而来的两下斜削和上挑直刺,方位、步幅无不妙绝,尽显名家风范。 “果然有古怪。”她说着,不动声色地运功,将侵入体内的麻痹之意驱逐开来。 萧公亮没有说话。 他心知自己无法持久,见到秦罗衣吃了这一亏,攻势截断,哪里还肯放过这个机会? 只见他两招都没有碰到秦罗衣衣角,便咬牙上前抢攻起来,每一招都直至要害,对于后者的来招竟然都不去抵挡,分明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只盼着她能在自己坚持不住之前先被这斩龙剑杀了。 秦罗衣果然顾忌萧公亮莫名其妙的大力和斩龙剑的麻痹之能,一身精妙的剑术无处发挥,只能凭借对剑道的理解和迅捷无伦的身法一一闪避拆解,偶尔实在惊险时,便将长剑一格,不顾身躯微麻,借力就荡开而去,幸好后者由于拿着斩龙剑的原因,身躯也颇有迟滞,一时两人竟然僵持不下,尘土飞扬,空气尖啸间,就斗了二十多招,一个攻得凌厉悍勇,一个守得轻灵飘逸。 然而,这样的状况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时间站在秦罗衣的这边,对于这一点,两者都心知肚明。 “我于招数上实在是差了这罗刹女太多了!可恨至今我竟然瞧不出这女人的来历!” 萧公亮心里想着,手上所使的那门四十三式快斩剑法倒是愈发快捷,压得秦罗衣全无还手之力,却并不如何险象环生。 这套四十三式快斩剑是雁门萧家先祖在战场上总结出来的一套杀伐之法,讲究攻敌所必救,守敌所欲攻,整个套路突出一个快字和准字,经由历代不断发展扩充,便是放在注重一对一放对的江湖上也能说得上是一流的剑术,却不想在这红衣女郎面前却总是被游刃有余地拆解避开。 这已经不能算是剑法的问题了,更不能说是轻功的差距,而是二者在剑道一途的修为上已经差距甚大,以至于这门号称能正面杀穿上百人军伍的剑术无处施为。 “你……好厉害的剑法修为。”萧公亮说忍不住说,昨晚仓促间被这女人偷袭,却没有想到这人的剑法竟然厉害到能够一一看破自己的剑招。 “你也不差。” 秦罗衣冷漠道,却忽然转守为攻,长剑击出,双剑相交之下,内力如同海啸一般向着萧公亮涌来! 萧公亮没想到她竟然打着凭借自己的内力强行进攻的主意,更没想过自己的情况和过去稍有不同,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地同样聚起内力往前一冲,身子向前猛压而下! 这原是正确的应对,他的身形高大威猛,秦罗衣虽然身材高挑,却总归比他显得弱势很多,居高临下之势一成,再加上斩龙剑加倍力气的效果,便是内力胜过几分又有何妨? 然而,他虽然想得美好,但却忘了手中斩龙剑特异之处。 就在二人真气汹涌相击之时,失去了部分内力压制的斩龙剑上电光一闪,萧公亮体内的气血便忽然澎湃起来,犹如吃了什么令人兴奋的药剂一般,带动得内力也开始纷纷暴走。 秦罗衣发觉有异,却也撤剑不及,只能催动全身内力全力向前冲出! 一道直径半丈有余的半球气浪在二人周围显现,轰然崩散! 只见四周的树木纷纷倒下,飞沙走尘,树叶漫天飞起。 秦罗衣歪歪斜斜地向后倒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一时间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了,目光惊异地向萧公亮看去,却见到这大胡子的壮汉忽然双膝一软,口鼻流血地倒了下来,身子还不时地抽动一下。 那柄神异的斩龙剑,就落在他的脑袋旁边。 原来这一下突然的反噬,不仅伤到了与他内力相会的秦罗衣,还瞬间令他全身功力几乎散尽,重伤倒地。 秦罗衣站在原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走到他的面前,没有去捡那地上的斩龙剑,而是将长剑对准他的头颅,剑尖微微扬起,斜刺而下。 “安息吧。魔门教徒。”她说。www.gebiqu.com ------------ 第九章 圣门魔门 祸起青冥(三) 就在秦罗衣的剑即将刺穿萧公亮的脑袋的时候。 “住手!” 一个声音如此大声喊道,同时一道细微的破风声传来。 秦罗衣背后一寒,顾不得行那斩尽杀绝之事,急忙飞身向一侧避让。 一个身影冲过她刚刚所在的位置,挡在了萧公亮的身前,赫然便是追赶而来的宁道真,手里拿着还未出鞘的长剑。 原来他虽然追上来,但却没想到突然就赶上秦罗衣要将萧公亮刺死的场面,是以连腰间长剑都来不及出鞘,便直接当成棍子向秦罗衣后心戳去,险之又险地救下了萧公亮的性命。 “是你?”秦罗衣疑惑道。 「这不是昨晚碰到的那个秀才打扮的人么?我见他眼神纯净,模样老实稳重,不想竟然是……」秦罗衣心里一声叹息。「唉。看来今天又要多杀一人了。这不断在变坏的世道,真的是不断杀人就能解决的吗?」 宁道真见她问话,没想过短短的一瞬间面前这名红衣女郎便转过了这许多念头,便道:“是我。” 然而心中却想:原来昨晚黑暗中匆匆一眼,她竟然记得我么? “你也是魔教中人?”秦罗衣又问。 “魔教?”宁道真有些疑惑,是指圣门么? 宁道真道:“不,我是儒家士子,宁道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秦姑娘还请罢手,不要再多造杀孽了。” 他这么说着,面上也如实地表露出来诚恳的神色,被秦罗衣看得分明,道: “你一个儒家士子,竟然引用白马寺那些无聊和尚的话,真是有意思。而且你既然不是魔教教徒,那就是和这人很熟么?路见不平是好事,可也要分清楚情况。” 说罢,手中长剑向着宁道真直指。 这一下就让宁道真意识到交涉无法成立,除非他能展现出让秦罗衣正视的能力来。 于是他选择了拔出手中的剑,把剑鞘扔到一边。他的剑虽然是桃源镇最好的铁匠所锻造,但显然是和秦罗衣手中那柄重剑无法相比的。 “萧大哥?你还醒着吗?” 拔剑的同时,颇有些底气不足的宁道真还特意喊了一声,可惜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从身后传来,不由得心里一惊:难道这下要我一个人和这女人打么? 秦罗衣将宁道真紧张的模样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得一勾,道: “别喊啦,他一时半会地醒不过来。我说你这秀才是不是读书读得糊涂了?你手中那把剑,只须被我这胜邪剑稍微一擦,立时便要分为两半了,何必要为这魔教中人卖命呢?倘若他是你好朋友,就当我没说罢!一丘之貉,杀了也就杀了。” “我非是为了他卖命,只不过是敬他三分义气,再加上不愿意让他手中的宝剑落入你这样的恶人手中罢了!”宁道真朗声道。 “恶人……你说我是恶人么?”秦罗衣轻声说,语气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宁道真一愣:“难道不是么?我虽然足不出户,却也知道你在北地灭人满门的过往。能够轻易地取走这么多人包括老弱妇孺性命的人,难道还会是什么好人么?” 听到他的质问。秦罗衣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这世上的好坏哪里分得那么清楚?你的眼神如此干净,连你都说我是恶人,那想必我就是恶人了罢。只是,就算是恶人,我也要做世上最恶的人!” 宁道真体会不到她这短短两三句话中所蕴含的决心,只是见到她如此作态,忽然警觉心起,紧接着就是一股热浪般的劲风由下而上,直扑面门! 胜邪剑上浑厚盛大的内力击退了空气,长剑以最简洁也最快速的方式撩起直刺,秦罗衣整个人也合身扑出! 迅捷无比的一剑,而且和之前正面突袭萧公亮的一剑不同,这一剑声威俱有,几乎令得正面相对的宁道真无法呼吸。 然而他自小便和何锦儿这样高手对战惯了,面对这几乎要将他立时毙命的一剑也不慌不忙,滑步移位的同时,也顺势就地一滚,毫不在意风度地躲开这一击,却不想秦罗衣并不像何锦儿一般喜欢站在原地看他狼狈的模样,而是同样紧接着追击过来。 「是了!她是要杀了我!这可不是和锦儿之间的游戏!」 宁道真只觉得胸膛之处一阵锐利冰冷,心知对方的剑气已经快要划破自己的衣裳,便下意识地运起八分的内力,左足尖和左手掌俱都往下一压,整个人就轻飘飘地向左斜飞起来,秦罗衣同样紧追而上,在半空中再次挥剑一扫。 她本以为这一下子能够将半空中无处借力的宁道真拦腰斩断,却不想后者窥见她剑招的来路,身形莫名其妙地便在空中一偏,大胆地伸出手来,在她的剑上一抹―― 这一下不仅惊险地躲开了她的这一剑,还借力身形凭空往上直飞起来。 此时秦罗衣跃起的力道还未用老,同样跟着宁道真飘身而上,与居高临下的宁道真在半空中点、撩、刺、抹、压,这般对了几招,每一招之后宁道真手中的长剑都会多那么一个缺口,最后秦罗衣斜削而来的时候,更是直接当地一声,从剑柄前面一段上断开半截。 秦罗衣见他狼狈的模样微微一笑,心里一时的怨气蓦地散去了,杀意也略有消散。 「我何必去和一个迂腐的儒生计较呢?」 这般想着,挺剑便去刺他腹中,此时二人升空之势已尽,宁道真一双肉掌,又如何去挡胜邪剑这种神兵?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一门绝世的轻功,名字叫做逍遥游。 又有一门变易毛骨的奇功秘典,名字叫做玉女心经。 宁道真以玉女心经的行功路线搭配体内锦儿的浑厚内力,将逍遥游轻功冠绝当世的效果完全发挥出来,整个人如同御风一般地硬生生地拔高三尺,避开了秦罗衣的胜邪剑,同时伸脚去踢她的头顶,后者伸手去挡。 澎湃的内力在空中交汇,空气中涌起肉眼可见冲击浪潮,两人的身躯一左一右地向两边倒飞。 宁道真落地之后退了一步,秦罗衣则退了二步,两人对视,心中都各有所想。 「好锋利的兵刃!我这样和她打实在太吃亏了!」宁道真想,却不知道对面也同样暗自惊异于他内气的功夫。 「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我本以为这几年奇遇连连,一身内力早已不下于当世前辈高手,却不想这人看起来只比我小了几岁,内力却在我之上。」 两人念头在心中各自闪过,互相之间都深感忌惮。 宁道真道:“你……秦姑娘,我虽然刚刚没有打得过你,但那也只是因为我手中的剑凡铁俗胎,当不起你手中的宝剑。而我背后的长匣中,却是一柄不下于你那把剑的神兵。倘若我换了这匣中之剑,虽不难败你,和你拼个两败俱伤却不是难事。” 秦罗衣道:“你想让我知难而退么?妄想。你之前能在我剑下不死,更多的只是轻功妙绝的原因。至于剑术有多厉害,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且换了兵器,我们再来斗过。”www.gebiqu.com ------------ 第十章 圣门魔门 祸起青冥(四) “你且换了兵器,我们再来斗过。”秦罗衣道。 却是明显被宁道真的话给拿住了,给了他从剑匣中取剑的时间。当然,其实也有不愿对宁道真这样单纯的人使用卑鄙手段的因素在内。 有些人因为一直被这个世界善意对待,真的是可以从头单纯到脚的啊。秦罗衣其实很羡慕这样的人,所以昨夜才会在那条巷子里对这少年笑了笑。 「且留他一条性命。」秦罗衣想,心下也有些好奇那剑匣中到底藏着一柄什么样的宝剑。 于是宁道真得以从容地打开剑匣,将信收好,取出内里所藏的青冥剑握在手中。 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青冥剑的样子:青光闪烁,剑脊微低,有如龟纹一般的纹路流动在轻薄的剑身上,两边的刃锋上还蚀刻有古朴的花纹,显然是一件年代久远的珍品。 “青冥剑!”秦罗衣轻呼出声。 宁道真惊讶道:“你认识它?”心道:「难怪锦儿让我不要让别人看见,原来青冥剑是这种谁都能认出的古董么?」 秦罗衣听到他的问话,眼神复杂难明,轻声回道:“怎么会不认识?原来……你就是这一代的青冥剑主。” “青冥剑主?”宁道真有种不妙的预感,却搞不清楚这种预感的源头。 而且下一刻秦罗衣就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摇头道:“不,不对。历代青冥剑主皆为女子,这剑也是女子所用的形式,你是青冥剑主的什么人?除非剑主已死,否则青冥剑绝不会离身。” 宁道真听她一说,也觉得这青冥剑的确有些轻灵得过份,无奈地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剑主?我的老师又是个男人。再说了,我也不想告诉你什么事。” “这样吗……”秦罗衣自嘲一笑,“算啦。不说也没甚么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能拿着青冥剑的人就对了。” “为什么?”虽然感觉这个问题有点多余,而且对方未必会回答,宁道真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不知道么?”秦罗衣愣了一下,忽地一笑,面容说不出的端丽明艳,“青冥剑,可只有正直单纯的傻子才能拿得起来,是天下人闻之色变的问心之剑啊。” 宁道真立时领会到她话语中的调侃意味,怒道:“你说正直单纯也就罢了,说傻子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世道,难道正直单纯的人不是傻子?”秦罗衣笑得花枝乱颤,以至于紧张的对敌气氛都在这三言两语中淡化了。 宁道真则是有些目瞪口呆,一半是被说的,一半是被眼前之人的笑容惊艳到的,一时间竟然有些面红。 他摇头驱散心中的绮念,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她美不美又关我什么事?她又不是我的锦儿。 于是便守舍心神,道:“秦姑娘,听你的意思是要放过我么?” “我原本便没有要加害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非要跳出来作妖,可别赖我。”秦罗衣笑道。 “既然如此,放一个人是放,放两个人也是放,何不多做些善事呢?”宁道真道。 秦罗衣想了想:“好罢!总得给你这拿着青冥剑的人一个面子。你那萧大哥,我可以饶他一条性命,但相对的,你得把斩龙剑交给我。喏,就是你萧大哥边上的那把短剑。” 宁道真听她这么说,不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由于他们二人一番交手,萧公亮所在的位置已经离他们所在偏移了一段距离,但大致也是在东方的位置上,二人的中间。 “咦?那是电击棒么?”宁道真第一次注意到斩龙剑,惊呼出声。 “电击棒是何物?”秦罗衣奇道。 “电击棒……是奇门兵器的一种,你没听过也正常。”宁道真含糊道。 秦罗衣说:“好吧……你考虑得如何?你把那斩龙剑交给我,你就可以带他走,我绝不阻拦。” “我……”宁道真有些迟疑。 他虽然偶尔会向往行侠仗义的江湖梦,但终究此时还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的。这罗刹女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坏到极点的角色,给她一把神兵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呢?不过是祸害祸害那些江湖中人罢了! 至于灭门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美色所迷惑了,此时的宁道真更愿意相信其中有所隐情。 “我同意。但得我亲手拿给你,你不能过去。万一你趁机一剑杀了他,我可不认的。” “好。你去。” 秦罗衣说着,眼睛紧盯着他,仿佛生怕他下一刻扛起人来就跑了。 宁道真在她的注目下大大方方地走到萧公亮面前:“萧大哥,对不住了。我觉得,你的性命可比这柄剑贵重得多。你若要怨就怨我吧。”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把斩龙剑,可突然之间,萧公亮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小兄弟。是你么?” “是我。” “你拿着剑,快走吧,别管我。这女人卑鄙得很,是绝对不会说话算数的。” “可是……” “她……她很漂亮,是不是?” “我,我又不是那种人!” 秦罗衣隐约听到声音,喝道:“你们两个在哪里嘀咕什么!” 宁道真心下一惊,连忙想要抬头辩解,却不妨袖子又给萧公亮拉住:“你……你误会啦。我只是想说,漂亮女人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听我的,拿着斩龙剑立刻走,走得远远的,除非我们门主亲自找你要,否则宁可扔掉也不要交给他人。” 宁道真听得他艰难且诚恳地如此说,不由得心中一凛。 「是啊。锦儿出门前还同我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她自己也是个谎话精。无忌她妈妈也这么说的,我怎么就忘了?」 这般想着,心念电转间,又重新站起身来,狠下心肠对着秦罗衣道: “抱歉,斩龙剑于萧大哥来说和性命无异,所以我改主意啦,想两个都要保住。之前也是这么说的罢,待换了兵器,再来领教秦姑娘的高招。” 秦罗衣听他说话,眼神微敛,轻咬着嘴唇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当我是个恶女人,要同我作对么?好好好,就如你的意,宁少侠!小女子领教你的高招!”www.gebiqu.com ------------ 第十一章 圣门魔门 祸起青冥(五) 说罢,心生恼怒的秦罗衣便直接挺身上前,只见得一片银光闪烁,将宁道真笼罩于内。 那重剑裹挟着无匹的内力,在空气中发出飒飒的声响,别说本来就是锋锐无比的利器,便真是一根铁棍,也能将铁甲锤成腐土。 然而宁道真手持轻灵的青冥剑左格右挡,竟然强行通过同样浑厚的内力抵消了秦罗衣的兵器优势,除了偶尔会被力道牵引得手中剑有些沉重迟滞外,居然能够不落下风。 虽然如此,但随着两人越打越快,宁道真才猛然发觉秦罗衣剑术的精要之处:时间越久,积蓄的力道就会越多,宛若渐渐绷紧的弓弦。 两人十息之间斗了不下三四十招,秦罗衣的剑势也一直在酝酿。 初始只是不甚惊奇的凌厉速击之法,配合上一柄极锋锐极笨重的重剑,缠住并迷惑敌人,之后再凭借浑厚过人的内力,再加上精妙的剑术将敌人慢慢地陷入剑招的罗网之中,最后才是恍若海浪般一重更比一重高,依次积累最终冲垮大堤的杀招! 宁道真意识到自己陷身剑网中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勉力挡了两下秦罗衣越来越沉重的攻击,下意识地便使起自己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浩然剑诀来。 只听“当”的一声,两剑剑脊相交之际,胜邪剑上的巨力竟然被牵引开来。 秦罗衣只见他招式一变,手中剑一时间传来挥空了一般的感觉,顿时惊讶得“咦”了一声。 宁道真也是一愣,原来他自小受前世和锦儿影响深重,只觉得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必拘泥于一招一式,精准和快捷才是剑法的首要目标,虽然这一想法得到过何清臣的赞许,但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并不如锦儿那般天才,能通过自行领悟的剑理反推出合适的剑诀。 古人为什么要发明招式套路这种死板的东西?因为不懂得这些套路和招式的人都已经死了,自然没能把他们那不死板的剑法传授下来。 宁道真今天才发现这一点,似乎也不算太迟。这一刻他终于从“假剑圣”的知见障中脱离而出,从此真正达到了不拘于招式的境界。 很早厌倦了的浩然剑诀被他重新捡起,就这么在战斗中认真地一招一式地使将出来,在每一处都脱出藩篱,推陈出新,却又始终不离过去的影子。 秦罗衣的重剑剑法遇上他这一番似是而非的剑术,顿时浑身难受起来。 “你这是浩然剑?”她于战斗中惊疑不定地出口问。 原来浩然剑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就如同宁道真前世的太极剑一般,由于儒家弟子泛滥的原因,普及范围极广,入门极其容易,便是小孩子都能比划上几招,很多初入江湖的少侠侠女们更是天然就会,但其中的精微奥妙之处,非名师宿儒指点不可通宵,是儒家的底蕴和底气所在。 “正是浩然剑。”宁道真朗声应答。 宁道真所学的这门浩然剑属于比较常见的荀门分支,总计十九式,每式皆有五种变化,极尽正大光明之意,其中再加入宁道真自己针对重剑剑术的发挥,以堂皇之势对战秦罗衣的隐含奇诡,竟然一时间凭借剑意上的克制之意扳回了劣势,脱离了秦罗衣的束缚。 但秦罗衣也并未因此而急躁,耐心地又和宁道真过了几十招,见他一招一式之间法度森严,衔接回转之间行云流水,正是一副大家风范,将自己声势凌厉的进攻防守得滴水不漏,不由得心中好感微升,心道: “果然是最正经不过的儒家弟子,伪君子们断然是无法体会这浩然剑的精髓的。不过也难怪,毕竟是能拿起青冥剑的人物啊。” 这样想着,秦罗衣心中的战意又降一层,身随意动,手中胜邪剑的威力也跟着降了几分,出招也不再招招致命,给了宁道真喘息之机。 此时后者打得正兴起,见秦罗衣的剑势一慢,心中下意识便想:“我这样一直被动挨打,怕是没等到对方露出破绽,锦儿的内力就先耗尽了,得主动进攻才行。” 于是他一晃,剑招一变,一套锦儿开玩笑般创立的夺命连环剑法就使了出来。 却不想这套剑法出自锦儿这般爱美爱炫的女子之手,腾转挪移之间于内力使用毫不怜惜,而且还正巧暗合了青冥剑这女子用剑“轻灵柔软,飘逸如仙”的真意,登时爆发出极大的威力,宁道真只觉得锦儿辛苦输进来的内力在那一霎那间就往青冥剑里漏了一半,顿时大为愕然。 然而他招式已经使出了一半,又怎么可能停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冥剑的剑尖上青色的剑气喷涌飞溅,青光闪烁间,恍若细雨随着春风吹湿了窗帘,十分中有三分剑气穿过胜邪剑的防护,正中猝不及防的秦罗衣,后者瞬间急退,拄剑单膝跪地,喷出一口鲜血,道: “这是什么剑法?泼水一般似的?” “这……或许是青冥剑的效果?” 宁道真这时已经发现秦罗衣手下留情,见她吐血,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解释道。 “青冥剑……原来如此。难怪传言说死在青冥剑下的人俱都如同被万剑加身。”秦罗衣喃喃道,然后似是发现了什么,嘴角却突起笑意,视线投向一边。 “宁公子,有客人来了。” 宁道真顿时警觉:“什么人?” 说着,在保持对秦罗衣的注意下,将视线稍微转过同样的方向,一个魁梧的身体便映入了眼帘。 麻衣葛布,脸上的胡须细心地理成一把山羊胡,身后是一把相对于体型来说,显得颇为小巧的大刀。 秦罗衣道:“血刀门薛正义,我都没有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 “没法子,听闻秦姑娘出现的消息,在下实在急不可耐。”薛正义铁青着一张俊脸说,脸上一道自眼角到下巴的丑陋疤痕如同蜈蚣般扭动。“急不可耐地……要向秦姑娘你复仇啊!” “不就是划花了你的脸,好让你不再好去骗那些女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应该感谢我饶你一命,或者感谢那女子为你求情,以至于我竟然忘了去调查你你做的好事!”秦罗衣话语中的轻蔑和冷峭,就是宁道真都听得出来。 “……多说无益。”薛正义抿抿嘴,用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秦罗衣,道:“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你斗不过我,便是了!” 说着,他魁梧的身影一晃,猛地冲了上来,一柄血色的大刀从他的身后祭出,当先砍向秦罗衣的脑袋!www.gebiqu.com ------------ 第十二章 圣门魔门 祸起青冥(六) 宁道真见得此景,心中一跳,竟然试图去救,却见到秦罗衣身子一扭,红色的身影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凭空绕了一个圈,绕到薛正义的背门,胜邪剑蓦地一撩,正好撞在薛正义回防的刀背上。 两人只静止了这一刻,随即便身化影,影化身地斗将起来。 只见这个身形雄壮的大汉身形竟然颇为灵巧,挥舞着血色大刀与秦罗衣相斗,在速度和距离的把握上没有吃半点亏,交战的动静如同狂风般,将林中的落叶吹得漫天飞舞。 然而这两人都是擅使重兵器的高手,能有这种轻灵的姿态已经颇为难得,更何况是这般趋避如魅,斩切如风的高速交战?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会,身上有伤的秦罗衣就渐渐地落了下风,薛正义的脸上得意之色则愈发浓厚。 宁道真虽然看不过眼,却也知道此时正是脱离这个地方的大好时机,当即便趁着两人交手的时候走到萧公亮的身边将他扶起。 “走。”萧公亮在他的耳边虚弱地说。 宁道真点点头,却看到一群俱都穿着黑色劲装的人物不知何时已经围拢过来。 只听那边还在和秦罗衣缠斗着的薛正义放声笑道:“哈哈哈哈……想走?问过我血刀门下高手没有?把青冥剑留下!” 宁道真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这血刀门的门主,怎么反而听起来更在意青冥剑一些?不都是被斩龙剑吸引而来的么? 其实原本薛正义是不愿意得罪圣门这种立志造反的庞然大物的,倾巢出动也不过是为了报复罗刹女秦罗衣,没想到却正巧碰到青冥剑出世,不禁心中贪意大起。 盖因很多人都知道,天下三剑,白虹、青冥、秋水,每一柄剑都隐藏着一桩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和历代剑主俱都修为绝顶有关。 这又怎么能让人不心动呢? 自秦以降八百余年,除非天下三剑无一出世,否则天下第一高手则必为三剑剑主之一,称天下剑首,隐约为武林之王。 宁道真不知其中的关窍,见这些血刀门的门中好手向他冲来,群起围攻,当即一手扶住萧公亮,一手以青冥剑对敌。 那些血刀门的门徒见他如此,不禁心中生出轻视,觉得这人带着累赘,可轻易置于死地,却没想到此时的宁道真心障尽去,一身剑术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他们的行为根本就和螳臂当车无异。 只见宁道真手中倒持青冥,带着萧公亮一步步地向前走着,也不见如何剧烈的动作,甚至看不清剑法来历,宛如羚羊挂角般,每人都只给了迅捷无比的一剑,却俱都一击必杀。 挡在前方的血刀门门人就这么被他一路轻描淡写地杀穿出去,杀到人群的最后防线时,宁道真一回头,所有还活着的人便慌慌张张地后退起来,再重新看向前方,前面最后的那几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让开道路。 显然是已经被杀得丧胆。 分心关注这边的薛正义看得惊怒交加,心神激荡之下竟然被秦罗衣抓住机会在左手手腕上刺了一下,顿时怒吼出声:“你们这群蠢材!对面只有一个人,能这么快解决他们,定然是用了什么功力大损的招数,想什么呢!快给我上!” 他这么猜,竟是猜得一点不错。宁道真的内力本就用一点少一点,和秦罗衣相斗已是大为耗费,这下更是不惜内力大损也要将速度和力道提升到极致,只求一击必杀,状态越发下降得很了。 可等他手下们因为这番话而恍然大悟的时候,又哪里还能见到宁道真和萧公亮的身影?早就趁着血刀门下俱都被唬住的时机,使起轻功跑掉啦! 以逍遥游这门绝世轻功之能,就是带着一个人,又岂是这些顶多只能算是二流高手的血刀门人能追上的? 秦罗衣出言嘲讽道:“你想得挺美的呢,薛门主。那少年能与我相斗不落下风,虽有我手下留情的因素在内,但也不是你门下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能够阻挡的。” “他逃了,你很开心么?”薛正义冷声道,“我只需先杀了你,再一路追上去也不迟。” “你能杀了我再说吧。”秦罗衣道,体内依旧浑厚的内力贯彻于胜邪剑,猛地与薛正义的血刀相交。 只听一声钢铁交鸣的巨响,那血刀的刀刃上竟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秦罗衣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顺势后越,途中还顺势枭首了一名围拢上来的血刀门门人,足尖轻点,稳稳地立定于那无头尸体的肩膀上方。 薛正义见状低吼一声,一步跃前擎起血刀竖劈,秦罗衣便鱼跃而起从他头顶掠过,只余下那门人之尸被他砍了两半,而后者则如同穿花蝴蝶般冲进他的刀围。 薛正义一声狞笑,身形于那一刻奇妙地缩小了几分,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秦罗衣胜邪剑的一刺,肩膀则斜着撞向后者的手臂。 秦罗衣没料到他竟然能于战斗中使出这种缩骨变化之法,猝不及防,攻守顿时逆转。 只听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秦罗衣整个人倒飞而出,束好的发髻散开,浓 发飞舞,于空中一口鲜血喷洒出来。 她狼狈落地的瞬间,便与一名想要捡便宜的血刀门人对撼了一刀,将后者连刀带人斩成两半,然后飞身而起,运起轻功在林中几个纵跃,顿时踪影全无。 薛正义没想到她逃跑得这么果断,竟然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舍弃了秦罗衣,带着手下追寻着宁道真的踪迹去了。 青冥剑。只要能得到青冥剑,那个女人又算得什么? 薛正义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反复地回荡着。 …… 另一边,宁道真只带着萧公亮奔出五六里路,便被后者示意停下了,道: “宁兄弟,你也听到了,对方的目的是青冥剑,你带着我反而是累赘,还不如将我放在这里藏好,以求全力甩脱他们呢。” “这……” 宁道真有些迟疑。 “放心。我的内力也恢复了一点,这么大的范围内,只要不是血刀门门主当面,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小心隐藏便是了。更何况对方有家有业,未必敢得罪圣门。” 萧公亮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 “宁兄弟你轻功很好,但内功损耗甚大……恐怕不足以逃出他们的追索。你留我在这里,我到时候还能找机会抢了他们的信号弹,迷惑他们,给你创造跑出去的机会。你信我么?” “我信。”宁道真道,心想,难道我还能说不信么? 萧公亮笑道:“你既然愿意信我,我这斩龙剑你也一并带着。” 说着将那柄电光缭绕的短剑递过来。 宁道真一时有些犹豫,待到接过了,却蓦地发觉体内的内力竟然在握住它的时候凭空上涨了几分,不禁大喜。 “你没有全身麻痹的感觉么?”萧公亮有些惊讶,随即神色一正,“不管了,别多说,你赶紧走,我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嗯。”宁道真点头道。 他心知对方未必有事,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欠萧公亮什么,心里更是压力全无。 于是两人在此分散逃跑。www.gebiqu.com ------------ 第十三章 另辟蹊径 合鼎同修(一) 话说上回两人分散逃跑,萧公亮自去藏匿姑且不提,只说宁道真一路提气直奔,内力虽然在手中斩龙剑的加持下颇为旺盛活跃,但却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是以宁道真自和萧公亮分开开始,一直在刻意地直行向前,同时折断树枝草叶,沿路留下明显的痕迹,等到觉得差不多距离了,就停止这些动作,发挥起他那门锦儿所授的逍遥游轻功绕了一个大弯,飘然回转,心道: 「太阳已经起来了,我可还得去坐我的轨道马车,否则岂不是浪费了车票钱?」 又想: 「那些人只以为我是慌不择路地往前,决计不会想到我这绕了半圈,又往回跑,正好跟他们方向相反,又不在同一条路上。」 的确,除了偶尔碰到那么一两个分散得比较边缘的血刀门门人,他这一路上确实是没有和血刀门的大部队撞上,更别提被发现了。 自以为得计的宁道真也因此有闲情纳闷起来: 斩龙剑姑且不说,这青冥剑却是老师指定要送到师娘手中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落入外人之手的,而那血刀门的门主却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和他作对。斩龙剑不好么?听起来就很霸气,和什么武林盟主之类的称号不是很般配吗? 实在搞不明白。 他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些无谓的事,循着方向跑到了一处荒僻野岭中,却冷不防地遇到了秦罗衣正在和薛正义交手,顿时屏息躲在一颗大树后方,探头看去。 原来血刀门这个门派并非以轻功见长,薛正义见实在追不上提前跑走的宁道真两个,便只派出门中精锐大举搜索,以求消耗宁道真二人,自己则是坐镇中军。 然而没想到,被萧公亮、宁道真、薛正义三人一人打伤一次的秦罗衣却因为伤势颇重的原因无法长久奔行,竟然被一开始在外围驻守的血刀门手下先一步发现了。 于是这才有了薛正义兴冲冲赶来和秦罗衣再次交锋的一幕: 只见薛正义和几名手下将秦罗衣围在中间,一道道血红色的刀芒此起彼伏,其中那薛正义更是一马当先,已损坏了的血色大刀上恶风呼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秦罗衣劈成两半。 而秦罗衣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吼着,在他们的刀影下周旋,速度竟是比这些没有受伤的血刀门众人还要快上几分。 原来以一敌多的要诀就在于以快打慢,绝不能停,逼迫敌手退让,从而保证自己的生存范围,秦罗衣深明此道,是以在血刀门众人中反复冲阵抢攻,招法无一不大开大合迅捷无比,薛正义等人自以为胜利在望,绝不肯与她拼命,竟然一时首尾难顾,合围之势不成,奈何她不得。 「逃不掉了。」秦罗衣心道。如此应对放在过去还好,现在的她却是受了内伤,内力和体力都大是损耗,败亡也只是十数息之内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仅仅只在三息之后,秦罗衣的内息就因伤一乱,身形也因此迟滞了瞬间。 血刀门众人见此眼前一亮,纷纷并肩而上,或竖劈或斜砍,却没想到秦罗衣于死局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手中胜邪重剑一番横扫之下,手中的长刀俱都断开,众人人也因为她惊人的力量向后倒去,摔进地上厚厚的潮湿枯叶里。 然而薛正义却不在这些摔倒的人中间,他的武功本来就只差秦罗衣两分,内伤愈发严重的秦罗衣这一下爆发也只让他退后了一小步,便被他狞笑着抵住了,不顾手中血刀即将断裂的哀鸣声,一步,又一步地推着秦罗衣向后退去,边走边道: “很能打么?罗刹女?一个打我们几个,看你有多能耐!” “要不是我……”秦罗衣咬着牙说,汗水从玉柱般的鼻梁上流下。 “要不是我受了伤,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我见一个杀一个,你是想这么说,是不是?”薛正义用嘲讽的声音说,手上青筋暴起,猛地向前一冲,直接将秦罗衣连人带剑一起推到她后方的一棵大树上。 只见这颗树龄至少已经有三十年的松木被两人这么猛烈一撞,发出仿佛要折断了一般的咔嚓声。 秦罗衣内力向着周身狂涌,抵御着薛正义身上传来的巨大的压力,艰难道: “是……我只恨……自己杀得不够干净……” 薛正义道:“你都要死了,还这么硬气么?宵小之辈怎么了?宵小之辈吃你家大米了?有人要你伸张正义么?我他娘的玩个女人怎么了?要你多管闲事??还在我脸上划了几剑,让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怎么看我?你说啊!啊?你倒是说啊?” 秦罗衣听他大吼,只是冷笑与他对视,不做这口舌之争。 原来这薛正义平生只好女色和美酒,他血刀门势力范围内的良家女子,姿色端丽些的便要为他强娶去做小妾,以至于门下弟子有样学样,欺男霸女无所不为。 只可惜当时秦罗衣不曾知道这血刀门的斑斑劣迹,只是路过见到他于树林中巧言哄骗一名失身于他的良家妇女,便大怒拔剑将他击倒,刚要杀人的时候却被那妇人求情,最终只是在他脸上划了几道,却没想过今日风水轮流转,要在这人手上求得命来。 薛正义见她死到临头仍一脸倔强,不禁恶从心边起,运起十成功力,将血刀往那胜邪剑上一拍,浑厚刚猛的劲力便顺着那刀剑俱都涌向秦罗衣的身躯,却不防秦罗衣的脚上已经暗中蓄力良久,也同时踢出了开碑裂石的一脚来,正中他的膝盖处,只听一声骨碎的声音响起,他整个人都跪倒下来。 而秦罗衣也不好过,不仅胸前的衣物被胜邪剑的锋锐割毁,险些被自己的剑给杀了,透体而过的庞大内力更是将她击成重伤,这还是在她将大部分劲力俱都挪移到身后松树的情况下―― 此时那棵粗壮的松树已经被震断了,上半部分伴随着树与树之间的摩擦声和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向着后方斜斜地倒了下来,被卡在几棵树的中间。 秦罗衣只感觉自己的全身关节都要被这一下给震碎了,口鼻间俱都流下鲜血来,心中道: 「难道是天要亡我?我不服!」 她已知自己绝无幸理,举目四望,却不想对上了一双正看着热闹的眼睛,两人俱都一愣。www.gebiqu.com ------------ 第十四章 另辟蹊径 合鼎同修(二) 宁道真其实并不是在看热闹。 之所以正对着他所在方向的秦罗衣能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正在准备做一件卑鄙的事情,偷袭。 和邪魔外道还需要讲甚么道义呢,是不是? 这觊觎青冥剑的血刀门门主不死,宁道真就算今天跑掉了,以后也睡不着。 他眼看着秦罗衣逼得薛正义无暇他顾,抓住了他因为秦罗衣身受重伤而心情松懈的时机,突然从藏身之所现出身来,飞身而起,如同一只雄鹰般从树梢上跃下,血刀门众人只见得一缕亮到了极致的剑光,仿佛从天外瞬息而来。 没有人能够抵挡这将一个人的精气神完全凝聚的一击,甚至这一剑快得连提醒的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声来,薛正义只觉得背后一阵骇人的死亡寒意,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 他的身上还穿着他们血刀门的金刚宝甲,那本是他门主的身份象征之一,可这一刻那青冥剑直冲他的后心而来,先是刺破了外衣,然后宁道真雄浑的劲力配合本就锋锐坚韧的青冥剑生生将那宝甲压凹下去,接着碎裂,剑尖连带着宝甲碎片一起刺进薛正义的身体。 薛正义惨叫一声,在剑尖刺破他的心脏前,身体猛地向右侧一滚,导致这一剑从他的腋下侧肋斜削而出,内里伤创极大。宁道真也顺势拔剑,只见他扑倒在草中,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只是嗬嗬地喘着气,痛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这一处也正是人体神经最容易产生痛感的地方之一,宁道真见他蜷在地上,二话不说便要上去补上一剑,只是他为了这一下偷袭内力消耗颇多,以至于竟然被已经飞扑上来,一副悍不畏死模样的血刀门门人所挡。 秦罗衣也因此趁机从重围中突出,近到宁道真的身旁,道:“此地非久留之所,你杀了他们的门主,这些人绝对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否则门中那些宿老不会绕过他们性命。” “什么?难道这血刀门门主不是他们门中的第一高手么?我还以为杀了他这些人就会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宁道真道。 “是谁给你的这种想法……咳咳!”秦罗衣道,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你别说话了,我们赶紧走。”宁道真急道。 他见秦罗衣久战无力,心知今天要脱身必须与这女人合作才行,万万是不能够在这里让她说话浪费力气的,便一闪身挡在她的面前,一柄青冥剑直直地向前冲杀而去。 秦罗衣见他如此,心中却想:很久没有人……这般挡在我的面前了。上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呢? 这般想着,她的神色就有些茫然起来。但纵然如此,也完全不影响她和宁道真一齐向外突围的举动,在越聚越多的血刀门门人的围攻下,二人的进退配合妙到峰巅。你为我挡一剑,我为你露出的破绽杀一人,两柄俱都锋锐难当的名剑互相擦着对方身体而过,却从不皱半点眉头。 就是凭借着这股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两人双剑合璧,战力仿佛全盛般地一步步地杀出。 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忽然听得一人叫道:“贼子,接我一掌!” 那人虽然喊着“接我一掌”,可宁道真寻声望去时,见到的却是一柄携着劲风的大刀临空飞来。 宁道真又好气又好笑,百忙之中横起青冥剑运劲一挡,却没想到那飞刀上所携带的劲力异常雄浑,直接就将他整个人拍得一震,只觉得五内翻涌,手指颤抖,不由得身躯一滞,停下脚步。 他只是这么一停,便又重新被血刀门众人纠缠上了。 而原本已经杀出人群之外的秦罗衣,见到他没跟上来,竟然毫不犹豫地又杀了回来,两人一同合力刚要再次突围而去,却见得人群间一个矮小的老头杀了出来,大叫道: “再接我一掌!” 宁道真听出他是那个之前耍诈的人,顿时大怒,手中青冥剑剑尖连点,虚虚实实间将眼前那门人刺了个对穿,也来不及收剑,便伸出左手来和那老头的右手对了一掌,此时秦罗衣也腾出手来,同样伸出左手和那老头的左手对上。 三人就这么在混战中匆忙对了一掌,老人内力精湛,宁道真二人虽是强弩之末,却是合力一击,是以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厉害了!两个小娃娃好高的功力!”那老头儿竖起大拇指,青黑的脸庞上满是赞许的模样,“难怪能将我那徒儿……” 老头儿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得不远处薛正义一声痛呼:“师父!青……青冥剑!” 那人没死?宁道真心里一惊。 “青冥剑?”老头儿的脸色顿时变了,目光贪婪地在两人手上剑上一扫,一双铁掌便径直向着宁道真手中而来。 宁道真见他来势汹汹的模样,不进反退,手中的青冥剑于空中一圈一栏,后者见此果然不敢以身相试,玩什么空手接白刃的花样,只是撒手后退一步,喜道: “果真是!果真是!” 目光直欲噬人。 宁道真见他如此,一把拉住秦罗衣的手,按在腹间,道:“没时间解释了,运起你的内力打过来,快!” 秦罗衣听得他近乎命令的喊声,虽然心里迷惑,却还是下意识地手上内力一吐,只觉得劲力泥牛入海般消失,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吸力从对方的小腹上传来,拉扯着自己丹田中的内力向着对方汹涌而去,不由得大是骇然,连忙猛力一挣,却忽感酸软无力,倒在宁道真的怀里。 那老头儿见此行状,虽不知发生何事,却本能地上前,使了十层功力拍出一击劈空掌力,却不知宁道真此时正合二人之力,同样拍出一道刚猛无匹的掌力来。 只见两道掌力隔空轰击,老头儿那掌力于空中抵挡不住,瞬息被击散,气团炸开的声音响起,狂猛的风压瞬间而至,将那老头轰得倒飞而出。 宁道真也来不及去看战果,压抑着丹田处空空荡荡的感觉,一边强行摄取着秦罗衣的内力,一边运起那逍遥游的轻功,两人兔起鹘落间,就已消失在血刀门众人的面前。www.gebiqu.com ------------ 第十五章 另辟蹊径 合鼎同修(三) 宁道真勉强挟着秦罗衣,如同飞鸟掠过一般地在山间林木间穿行,他们已经这么连续奔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只觉得从一个树枝到一个树枝的距离仿佛愈发漫长。 “你……你还不放手么?再这样跑下去,我就要油尽灯枯了。” 怀中的秦罗衣轻声道。不知道是不是身受重伤的原因,宁道真忽然发觉她就像是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孩子一般,连说话都是绵绵软软的。 “内力要使尽了么……” 宁道真这般说着,从树上跳下来的瞬间,终于支撑不住,连同着怀中的秦罗衣一起摔倒在地。由于有秦罗衣在下面垫着,他只觉得身下一片绵软,如坠云端,说不出地舒服。 秦罗衣推开他,咳嗽两声道:“……任你内力再如何浑厚,这般连续急奔半个时辰,也是不成的,皆因你这门轻功消耗甚大,若非内功大成,决计无法随心所欲地运使。你要不是有这邪门的吸人内力的法门,早该支撑不住。” “邪门么……我对你用这种邪门武功,你恢复过来会不会杀了我?”宁道真翻身看着天空道。那天空此时阴云密布,他感觉到冷风于林间穿行。 “……”秦罗衣沉默了一下,“武功只是一把杀人的双刃剑而已,没那么些玄乎的正邪之分。你没有放弃我,我很感激。” “你不也没有放弃我么?如果你没有回头的话,我也要陷在那里。” “傻子。我不回头救你,那我们两个才是真的死定了。” 「也是。虽然是无意的,但如果没有她送上来给我吸了那些内力,合两人之力对付那个老头,我们是绝对跑不了的。」 宁道真后怕地想,只觉得今天的经历实在是一波三折,大出意料之外,果然是江湖凶险,作死需要准备好棺材啊。 一想到差一点就不能再回到家乡,宁道真的心中就充满了对秦罗衣的感激之情: “秦姑娘……” “怎么了?” “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啊。” “多大人了?还说这么天真的话做什么?” 秦罗衣冷声道,宁道真没有转头,却仿佛能想像出她说这话时一字眉微敛的模样。 只是他没看到,秦罗衣虽然这么说,嘴角却轻微地勾起,美丽无暇的画面。 宁道真被她说得尴尬了一会儿,又道:“你觉得他们还能追得上来么?” 秦罗衣道:“至少暂时摆脱了,你这门轻功……颇为了得,本该不留痕迹的,只是因为带着我一人留下了些痕迹。” “也就是他们还会追上来吗……我的车票啊。” “……都什么时……” 宁道真听秦罗衣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由得微微侧过头,却发现此刻她的脸色一片苍白,额头发汗,本该清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神,嘴边丝丝血迹。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不……不妨事。打坐……调息一下就好了。”秦罗衣咬牙道。 只见她勉力坐起身来,不顾额头冒汗,缓慢艰难地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架势,见到宁道真正关切地看着她,不由得心中一暖,道:“看……什么,你也该调息疗伤了。” “不,不用,我没有……”宁道真摆手道,却看到秦罗衣已经瞬息进入了入定的境界中,不由得像是感到无趣般地转过头。 「真好啊。」 他的心中如此想到,却冷不防地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喷水般的声音,以及重物落地般的声响,连忙回头,却看到秦罗衣正萎靡地向后倒下,连忙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慌张地道: “秦、秦姑娘你你……不是说好了要疗伤么?这是算失败了?我该怎么办?”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然而秦罗衣半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宁道真颤抖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以解答他的疑惑,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 见她如此,宁道真慌忙抱起她举目四望,见得不远处有峰峦绵延十几座,山下炊烟袅袅。 他看着那地方想了想,一咬牙心道: 「敌人必然也会向着那方向走,我只须赶在他们来到之前离开。」 他这般打定主意,便抱着秦罗衣向着那山的方向走去,可半途却下起了大雨,将两人俱都淋成了落汤鸡,秦罗衣也被这忽然而来冷雨风冻得转醒过来。 宁道真见她醒了,便道:“那边好像有个山村,我想带你去村里寻医家郎中给你看一看,你且忍一忍吧。” “不……不必了。”秦罗衣微微摇头,风雨中声音如同蚊蚋:“我这伤,医家的郎中是看不好的,非得有人以极高明的内功为我疗伤才行。” “去哪里寻这样的人?”宁道真问。 然而秦罗衣只是摇头,也不答话,忽地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茅屋,轻声道:“那应该……应该是村里猎人春季狩猎时暂居的地方,你带我去那儿罢。” 宁道真点点头,脚下方位稍转,带着秦罗衣小心地往那茅屋走去,秦罗衣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眼睛若有若无地盈着雨水的光。 …… 茅屋内一片昏暗,兴许是之前猎人们刚整理过不久,没有什么霉味,泥地上胡乱地摆着几张草席。 宁道真将秦罗衣平放在其中一张草席上,找来火折子和一堆干柴,在茅屋中央的火盆上升起一堆篝火,又拿屋内破锅到外面接了雨水在那篝火上架起来烧成热汤。 忙完了这些,他才小心地将环起秦罗衣结实苗条的柳腰,将她抱起来倚在屋柱上。 “你别看。”秦罗衣忽然说。 宁道真被她说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往下一看,看得秦罗衣脸色一红,双手环胸。 原来之前她胸前衣物被那胜邪剑割开了,后来又淋了雨,导致外衣变得沉重,向着两边撕开,将内里的肚兜显露出来,一片荷花莲叶的下面尽是白玉般的颜色。 宁道真脸色一红,注意到秦罗衣羞怒的神色,忙道:“我给你打碗水去。” 秦罗衣的内力十不存一,内伤严重,又淋了大雨严重失温脱水,是以宁道真去寻了木勺和碗来,打了热汤从碗里舀给她。 “我……我自己喝。”秦罗衣道。 宁道真点点头,刚要将碗递给她,却见她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连咳十数下,却也没有再咳出鲜血,只是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 宁道真低声道;“还是我来喂你吧,秦姑娘。”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下移。 秦罗衣没说话,只是用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笼在胸前的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 像是从这温和的眼睛中得到了默许和良知,宁道真不再看不该看的地方,只是凑近了,舀起一勺热水稍微吹了吹,递了过去,秦罗衣温驯地微微探头,丹唇含住勺子,喉咙微咽。 如此反复几次,秦罗衣便不再喝了,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宁道真,眼睛出神。 宁道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忽然发现篝火的光芒中,这女子竟然是如此地美丽,火焰和幽影在她精致的俏脸上不住地跳动交错,仿佛那个拔剑杀人的修罗褪去了外表的伪装,底下是一张端雅秀丽的仙子的脸庞,不禁看得呆了。www.gebiqu.com ------------ 第十六章 另辟蹊径 合鼎同修(四) “你看什么?”秦罗衣的视线忽地和宁道真对上了,问道。 “我……”宁道真有些窘迫,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向对锦儿那样老实地回答呢,还是干脆否认。 「还是别说什么我在看你吧……会被误以为是在挑逗她的。」宁道真如此想着,刚要答她,却看到秦罗衣直视前方,出神自语: “啊。我在想什么……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也只能看到我啦。我美不美?” “……”宁道真被她突然的这一句弄愣了一下,有些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在钓鱼,小心道:“美?” 虽然肯定的回答,话音尾却拉出了疑问的意思。 秦罗衣笑道:“那是甚么回答?好看就是好看,至少在这方面,我自信还是稍微多像女子一些。” 宁道真忍不住道:“不像女子,难道像男人好么?” “说不准。”秦罗衣道,“有时候我会希望自己像个娴雅安静的女子,有时候我又会希望自己像个快意恩仇的男子汉。但是……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更像一把剑。” “剑?”宁道真有些无法理解。 “是啊……剑,只可惜是只会杀人的剑。要是我的胜邪剑能像青冥剑那样就好了。明辨善恶,锄强扶弱,剑出而天下清平。” 秦罗衣慢悠悠地说着,神色间有些憧憬。理想的光芒于此刻照耀在那张病态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英气的美丽。 然而这种美丽只是回光返照般的昙花一现,下一刻她倚着柱子的身躯就直挺挺地向着宁道真这边倒下来。 宁道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却发现那本该被篝火烤热的身躯此时却冰冷无比。 “秦姑娘,秦姑娘!”他急唤道。 “叫什么那么大声……我还没死呢。”秦罗衣虚弱地说。 只见她伸出绵软无力的双手想撑着宁道真的身体重新坐直,刚刚起来一点又重新倒到宁道真的臂弯中,脑袋无力地依偎在他的颈窝里。宁道真只觉得她的发间满是湿香的味道,兼怀中躯体丰致绵软,高耸的峰峦隐约压着他的侧腰……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荡。 然而此心一起,他便蓦地警醒,慌乱中才想起秦罗衣身上的衣服已经俱都湿透,便道: “秦姑娘,你体温太低啦,身上又穿着湿衣服,如果不先脱下来烤干了再穿上,恐怕要得风寒。” 秦罗衣低声道:“我现在只觉得五内俱焚,又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顾忌风寒呢?指不定今天就要埋骨于此地啦。” 宁道真瞧她脸色,却是一副看开了什么般的模样,急道:“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只知道你身受重伤,要是再染上风寒,那可才真是要死了!” 秦罗衣见他急切,转过脸去不再看他。良久,才道:“你如此紧张我的死活么?” 宁道真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我只是不想你死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不是为了看我的身子?”秦罗衣喉音微颤道。 “我是那样的人么?”宁道真怒道,左顾右盼起来,见到墙角有一堆之前盖茅屋时剩下的茅草,便伸手一指喊道:“你去那儿把茅草往外一堆,躲里面谁都看不到你!” “……你保证不会看?” “不会!不久之前你那个样子,比寻常男子都要凶横霸道几分,我怎么会对你起想法?” “唔……”秦罗衣发出像是受伤一般的声音,宁道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的话伤到她了,硬起心肠转过头去。 又过了一会儿。秦罗衣的身子依然依靠在他的身上,半天都不见动静。 宁道真余怒未消道:“你还脱不脱了?” 秦罗衣嚅嚅道:“宁……宁公子?我全身无力,你能扶我过去么?” 语气竟是前所未有地柔弱。 宁道真听得一愣,心道:「我和这女人计较什么?又不是谁都像锦儿那般温柔的,明知道她脾气坏,忍让些就是了。」 于是起身直接将秦罗衣抱了起来:“你不会连衣服都要我帮忙脱吧?” “不、不必了。”秦罗衣道。 于是宁道真将她抱到茅草堆前放下,又见她似乎想着自己挪动稻草,想了想,干脆送佛送到西,直接帮她将最里面的几捆茅草翻了出来,将外沿堆高了,里边清出一片空地。 接着,不顾秦罗衣细微的推拒动作,将她又一次抱起,放到茅草堆的最里边空地上,道:“这样就看不到了吧?我可没有隔着这些茅草看到你的本事。” 说罢,便大踏步回到篝火边,背对着茅草堆的方向坐下了。 “谢……谢谢。” 宁道真听到后边秦罗衣说,不由得一笑。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心道: 「既然我看不到她,那想来她也是看不到我的。我何不也把衣服脱了呢?穿着湿衣服慢慢烤干的感觉太难受了。」 这么一想,他便开始解起腰带来。 然而里边秦罗衣虽然身受重伤,但耳力尚在,听到外面声音,问道:“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啊。” “你你为为甚么脱衣服?”她无力而又急促地道,“快穿……穿上!” “讲点道理罢,秦姑娘。我的衣服也湿了,你又瞧不见我,怕什么?”宁道真无奈地道。 兴许是终于通情达理了一回,里面不出声了。 于是宁道真得以脱下全身衣物,想了想又拿身上的腰带和行囊中的腰带结成了条长带子,猫着身子在屋内走了个来回,挂在两边的屋柱上,权当晾衣绳。 他先是把自己的衣服挂上去,想了想,对着茅草堆道:“秦姑娘,你的衣服扔出来吧,一起挂在这里烘干。” 里边的秦罗衣闻言“嗯”了一声,然后湿衣服一件一件地丢了出来。 宁道真伸手一摸,只感觉丝质细滑,带着莫名的香味,不敢多看,全都随意地往那带子上一扔,展开了。 “咦?是不是……少了些……”宁道真挠头道。 “你还想要什么?剩下的……我自己用体温暖干了便是。”秦罗衣说。 “你的身体就像冰块一样冷,怎么暖干?我说了不会看就是不会。你全都脱了扔出来,再拿茅草擦下身子,不然会越来越冷的。” “你……你当我三岁小孩么?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秦罗衣薄嗔道。 然而却始终没有再见她扔衣服出来。 宁道真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双眼,安静地听起屋外风雨扫动树叶的声响。 彼时屋内已经被篝火映照得通红一片,温暖的空气中,唯有柴薪静谧燃烧的声音。www.gebiqu.com ------------ 第十七章 另辟蹊径 合鼎同修(五)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许是过了半个时辰,也许是过了一个时辰。 山间的茅屋里,宁道真烤干了身体,便将堆做一堆的柴火逐枝逐条地移开,让火势渐渐地小下来,直到熄灭成黑红的炭火。 “秦姑娘……你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么?”他听得屋内另一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忍不住问道。 “我受伤深重,便是今日侥幸好了,日后也会落下病根。”秦罗衣声音平静地道。 “什么病根?” “以后每逢阴雨连绵的潮湿天气,巨阙和膻中都必会疼痛难忍,内息紊乱,连剑都拿不起来,一身根基算是彻底废了。” “……为什么你这么平静?” “你呢?又为什么要问?” “啊。我只是觉得,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拿不起剑或许是一件比死还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你又懂我什么?”秦罗衣冷声道,“只有活着,活着的人才有用途。死了的人,便是死得再悲情,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就像我师姐,武功比我强,性格比我好,相貌更是比我美十倍,却只因为受了几个男人的哄骗,为了些什么大义去献身,最后就死了。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说她是不是很蠢?除了我没人记得她啦。” 她执拗地如此说着,不知为何,宁道真却忽然觉得她无依无靠地,甚是可怜,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这时茅屋外忽然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宁道真耳力强劲,听出其中一人脚步雄凝,呼吸绵绵若存,心中便暗叫不妙: “糟了。是血刀门的那些人。” 他不知道里边的秦罗衣有没有发现,也不敢开口出声提醒,只是忽地站起身来,一扯带子把所有的衣服都拢进怀中,又提起行李左顾右盼。 可这屋里又哪里能找到什么藏身的处所?只有一个地方…… 顾不上男女有别了。宁道真一咬牙,抱着衣服便直接翻身进到秦罗衣藏身的茅草堆中。 秦罗衣神色羞怒地看着他忽然跃入,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心道:果然天下男子还是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便不再温养内腑,倾起全身内力,一掌向着宁道真心口击出,却不想她身体状况太差,这一掌没打准,竟然打到了后者的小腹上,内力顿时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道真只愣了一下,将她一把抱在怀中,胸膛相叠,贴面碰鼻,道:“有人。” 秦罗衣被他搂得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地侧耳一听,的确听到有人声正往这边过来,不禁心里大是悔恨:我……差点就将他打死了。 这般想着,又见到宁道真手一伸又拿了几捆茅草将两人的上方盖住,这样从外面看来就和普通的茅草堆没什么区别。 此时人声渐近。 “谢长老。那两人会不会就在这屋子里面?”一个声音问。 “是不是在里面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一个老头的声音说,从呼吸的变化来看,他正是这群人中内功修为最高的人。 宁道真听出这正是那个喊着接我一掌,结果扔出一把刀的老不修,不禁暗暗咬牙。 其实讲真心话,就算没有秦罗衣的帮忙,他也未必怕了这个老头。只是动用杀手锏的代价太大,他不乐意而已。 吱呀一声,茅屋的木门被推开。 谢长老一脚踏进门槛,小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见到没有人,才施施然地走进屋里。 宁道真听得一声音道:“谢长老,猎户不会再这个时候进山,所以这火只能是那两人升起来的。从没烧尽的柴禾来看,他们似乎刚走没多久,我们应该还能追上他们。” 谢长老打了说话之人一下:“就你聪明?明摆着的事还用你来说么?” “是,长老明见。” “嗯。我们走……等等。”谢长老忽然道,“这个草堆,看着像能藏人的样子?” 然后宁道真就听见谢长老向着这边走来,边走边拔刀出鞘,他的身后也传来一片拔刀的声音。 的确,这么空旷的屋子里放着一堆茅草,怎么看都引人怀疑啊。 宁道真想着,正准备先手突袭而出,忽然听闻外边西面传来仿佛焰火一般的尖啸声。 “谢长老,是我们的信号弹!他们找到人了!”一个声音狂喜道。 “怎么跑那个方向去了?这小子这么能跑的么?”谢长老摸摸脑袋,一时间有些惊叹于宁道真的轻功,“千里马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念之差下,他也没想到这孤男寡女地能够这么紧密相贴地挤在一堆茅草中,是以竟然放下了检查一番的念头,直接带着人出门奔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去了,只留下茅草堆中肌肤相亲的两人,于黑暗之中陷入尴尬。 良久。 似乎是终于确定谢长老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宁道真慌忙从秦罗衣身上站起身来,那本应盖在二人身上的茅草也因为他忽然的举动再也起不到遮蔽的作用,纷纷洒洒地向着四周散开。 宁道真强自冷静地背过身去:“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还穿着内衣呢。” 秦罗衣幽幽地叹息一声,从身后将衣服递给宁道真,道:“你先把你的衣服穿上吧。” “哦。”宁道真慌忙向后接过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上,却不防身后又伸过来一双手,将他戴歪的帽子扶正了。 秦罗衣在他身后轻声道:“就算你没看到什么要紧的,你我这样子,我心里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知道么?” “秦姑娘,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还在等我。”宁道真硬着头皮道。 “是吗……是这样啊。我其实也不是要你负责什么。”秦罗衣的声音只黯然了一瞬,随即便振作道:“只是想求你救我。” “救你?” “嗯。还记得么?之前我曾说过,我这伤只有身怀极高明内功的人能治。” “对啊。可我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 “不需要去找。其实,我往年颇有奇遇,无意间曾经得来一门极高明的内功,名唤做【养性延命篇】的,正是天下间第一等的疗伤法门。我之前从没考虑过习练这门内功,现在却觉得……你可以试试。” “那你之前却不用,想来练习这门内功的要求十分苛刻吧。你觉得我能练成它?” “你一定能练成的。因为这门内功与其说是要求苛刻,还不如说是比较特别。” “特别?”宁道真奇道。 “嗯……因为这门内功,必须男女双修合练,方能练成。就、就是那个双修,你懂的吧?”秦罗衣声如蚊蚋地道。 宁道真当然听懂了,锦儿的面容几乎瞬间便从心底浮现,脱口便道: “不行!”www.gebiqu.com ------------ 第十八章 另辟蹊径 合鼎同修(六) 秦罗衣见他答得迅速坚决,也不着恼,只是平静地道: “宁公子,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倘若是在过去,我会认为女子失节,不如一死,但现在我还有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所以烦请你救我一救。你既然已有意中人,我也不愿勉强你,所以能给你的也只有这……清白之躯,和一部神功秘典了。也不用你负什么责任……你,你……不愿意么?” 宁道真见她说着说着平静不复,竟然闭目流泪起来,一时间大为慌张和困窘:“你……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这样的问题一出口,他便不禁想自打嘴巴! 真是口不择言啊!我却这样问,听在她的耳中岂不是我在怀疑她贪生怕死? 听到宁道真的问题,秦罗衣眉毛微颤道:“积怨未清,师愿未了,不敢不留存有用之身锄强扶弱,扑灭妖邪。只要这世上魔道之人一日未曾驱散,我便不能念头通达地避居世外,独善其身。” 她说这话时虽然声音无力,但却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宁道真只好道:“秦姑娘……你都这么说了,我做不到不答应你。更何况白马寺的和尚们都说‘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我岂能放着你不管?只是我这却还有一桩难处要和你说。” 于是便把自己从小就不能修炼的情况,拣能说的尽都说了。 秦罗衣听罢他的描述,蹙眉问道:“照你所言,似乎是感觉不到丹田气海,使得那本该作为根本的先天真炁如同无根之木……确实是罕见的事情。可我见你与我动手的时候内力却颇为雄厚,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那内力不是我自己修行出来的,而是临行前师姐她灌输在我身上。我二人师出同门,只要运使之法得当,驱使她的内力并不是难事。” “……距离那时已经几天了?”秦罗衣一怔。 “十七天?”宁道真被她这么突然一问,不确定地道。 “……”秦罗衣默然一阵,才钦佩地说,“你师姐的功力已经堪称惊世骇俗啦,我不如她。我想她就是你的意中人罢!” “嗯。师姐待我一往情深,我亦当如是。”宁道真认真地点头说。 秦罗衣看着他焕发着莫名神采的脸,心中略微有些黯然。 看他的年纪,他的师姐应该也同我差不多大才是,却已经有了这么一身天下绝顶的内功。再看他之前拒绝我的表现,想必他师姐就算不如我好看,想来也不会差多少。 这也难怪他比起我更喜欢他师姐了,可怜我虽然不如他师姐那么好,那么喜欢他,却要自己巴巴地送上门去。 这么一想,虽然原本就没有想过去争什么,但秦罗衣还是莫名其妙地流下泪来。 宁道真见她流泪,顿时大为紧张:“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罗衣拭去眼泪,“我是有些高兴,一来你师姐既然待你情深意重,想来你之后也不会纠缠于我;二来便是你这桩难处对我来说却不算什么难处,我自有办法让你能够如常人一般与我……双修。” 她轻声地如此说着,越说脸越红,说到最后双修两个字时更是含羞带怯,美艳不可方物。 倘若叫那些被这名英气女侠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江湖败类们亲眼见到这一幕,怕是能当场把眼睛瞪出来。 这还是那个玉面罗刹女吗? 然而置身于这等旖旎气氛中的宁道真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秦罗衣后边的话上了:“你的意思是说,你能让我修行吗?” 他狂喜道,情不自禁地一把拉住秦罗衣的手。 秦罗衣的手往后缩了缩,见他没有一副发觉的模样,便知道他是犯了魔怔了,不禁心中暗喜:“看来,我还是有地方比他那个师姐厉害的。” “当然能。宁……道真,你知道什么是内功么?”秦罗衣稍微整理了下情绪,轻声问。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奇怪,是以陷入喜悦中的宁道真也不由得一呆,本能地回答道:“……是导引服食,练精化炁的法门。” “对。当今天下除了白马寺由于来自西方,法门于中土有些殊异之外,这世间的内功心法,往大了往老了说,其实都可以算作道门一树开的万朵花。” 「是文始经的养气篇。」 听到秦罗衣的话时,宁道真的脑海中蓦地闪过这个念头。 秦罗衣没注意到宁道真一时的走神,继续道:“而我这养性延命篇,算来也是道门正宗了,练的都是精气神,虽然也是这万朵花中的一朵,却别有些另辟蹊径之处。” “双修?” “别打岔。”秦罗衣一字眉微动,娇艳而又凌厉地白了宁道真一眼,“双修的功法这世上多的是,哪里算得上什么特殊?当今之世,主流法门一般都是通过食水丹药滋养身体,壮大体内的先天真炁,再行内视搬运之法,以气海处真炁作为基点,从身体之中提炼出内力来修炼,两者相交并行,大有补益。是以习武之人一般饭量同样异于常人。” 说着,秦罗衣顿了顿,见宁道真没有说话,便继续道:“而其中的高手如你那位师姐,她们内力既然深厚,便可做到反哺先天真炁,从此延年益寿,容颜难衰。” “但我这养性延命篇和主流不同,双修也仅仅只是表象,只因为它是真正的练炁化神的功夫。” 练炁化神!这简单的四个字,听到宁道真耳中,却有如五雷轰顶般。 “这个世界上,真的能有练炁化神的功法?”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怎么就不能有了?”秦罗衣笑道。 “可、可是……既然有练炁化神,那岂不是说,世上真有神仙?妖怪?” 见到他色变的样子,秦罗衣一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宁道真见她笑得好看,神情一呆:“你笑什么?” “我是笑……哈哈……你想哪儿去了?”秦罗衣一边笑,一边忍俊不禁地道:“不过,这样一来,也应该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表现啊。” “我……你几岁?我看你也未必有多大吧!”宁道真恼羞成怒,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了,今天却给人用这种手段吓了一跳,实在不爽。 “我今年二十三,你呢?”秦罗衣忍住笑。 “我……二十。”虚岁二十。 于是秦罗衣道:“看来我们差距不算大呢,我也不是在刻意逗你,只是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快。而且,之前你一直都很冷静,却也显得你在防备我,现在你这么愿意相信我说话,我……心里挺欢喜。” 秦罗衣说出这番话,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跳得有些厉害,脸上也恍若发烧一般,再偷眼去看宁道真,却见到他也是一副不敢和自己对视的模样,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他是听懂了。只是……没法回应。 而我又在干什么?现在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秦罗衣想着,把心一横,转移话锋道:“不说这些。养性延命篇的手段确实只能用神仙家的练炁化神来形容比较合适,虽然不如神仙家口中那么地神异,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妙法。而且究其原理,还是你很熟悉的东西。” “我很熟悉?” “是啊……先天胎息,或者叫先天元胎。” “那个传说中的内力生生不息的境界?” “嗯。虽然我们都说修为深厚到了极点的人内力生生不息,但实际上稍微常识便能知道,只要有几名巅峰人物与他对耗个三天三夜,耗也把他耗死了,十三年前那个为祸武林的大魔头阴月笙不就是这样死的吗?但是,先天元胎不同,那是真正的生生不息,至少依数百年前道家天宗那位达到了此境的人物所述,是足以一年辟谷的境界,堪称神仙一样的表现。” “道理我都懂,彭朴前辈的名字我也在书上见过,但是……”宁道真被她讲得有些迷糊。 秦罗衣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算啦。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自己一直在紧张罢了。我这就把养性延命篇的法决尽传与你,你再依此法决与我媾合。” 说着,一颦一笑间,已经尽是坦然之色。 “媾合……” 宁道真心下恍然,不禁心中大生怜惜之意。 原来如此,要和一个陌生男人那样,难怪她心里紧张了。可怜我饱经锦儿锻炼,竟然看不出来她心中所想。 这般想着,又知道秦罗衣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便认真地记诵起那不过短短八九百余字的养性延命篇来。 只是这功法术语颇多,又多行文隐晦,以至于一问一答间,宁道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初步领会贯通。 原来创立这门功法的高人神思奇妙,竟然想到在男女媾和时,于女方体内创造一个受胎的环境,借此凝聚天地之间的先天真炁,却又不是要真的怀上孩子,而是将自然真炁尽数化作内力补益自身。 而要做到这一点,须得在修持此法之人中分清主从,比如这时便是秦罗衣要在宁道真体内丹田处种下一颗真炁之种(他人看得到宁道真的丹田),然后二人再依功决互相配合,使二人如同一体,行这窃取天机之术。 “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秦姑娘。”宁道真解开了所有疑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只是这功法总令人感觉有些邪性,虽然长久习练恐怕三年五载就能变成天下有数的高手,但恐怕不如那些江湖中有名的秘典,比如玉女心经、长春不老功之类那么稳当。” “嗯……我同意你的看法。所以,只此一次……我以后不再练啦。” 秦罗衣颔首轻声说,声音却越来越低。 宁道真顿时有些惊讶,抬头看去时,却见她双目游移不定,红晕满脸,顿时意识到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情,不由得心中一荡。 “你……你的伤……”他结结巴巴地道。 “不、不妨事。你……你来要我……” 像是被宁道真的紧张感染了一般,秦罗衣的话也说得不流利了,粉面含羞的模样煞是动人。 宁道真的眼神也渐渐地开始变化。 “嗯。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他如此说。 正是: 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 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www.gebiqu.com ------------ 第十九章 相忘江湖 东海剑阀(一) 秦罗衣云鬓散乱地睁开双眼,发觉自身内息逐渐平稳,又见到宁道真神情安详地闭目偎在自己的怀中,只觉得心中一片柔情。 “……道真。” 她轻声唤道,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神情一凛,伸手便抓住宁道真脉门。内息一探,只觉他内力如同大河般奔腾不息,沿着熟悉的路线流走四肢百骸,腹中那一口真炁堂皇燃烧,与自己小腹中的真炁遥相呼应,不由得心下微定: “是了。这正是养性延命篇的行功路线,我们成功啦。只是道真这么快就能将这门内功练到小成,进度实在超乎我的想象……连带着我的内伤也好了七八成。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她惊讶地如此想着,并且隐隐地觉察到一件事情。或许……眼前这个人,是天下间最好的双修炉鼎,没有之一。 秦罗衣没有想错。 何锦儿自从赤龙来了之后,便一直和宁道真合练玉女心经。 她不仅凭借宁道真的身体天赋和自身的聪明才智将自己的武学修为提升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境界,还成功地以七年来从不间断的内力温养将宁道真的身体天赋提升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层次中。 而秦罗衣所授的这门神异的双修功法,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不仅破除了限制宁道真修炼的藩篱,还成功地引出了他体内恐怖的潜力,一日千里都不足以形容—— 半个时辰,仅仅只是半个时辰,宁道真就从一个毫无内功根基(真炁)的人,一跃而成为天下有数的二流高手之一,还是能排上前十,根基深厚的那种。 而且更可怕的是,在这场短暂的修炼中,宁道真更多地还是处于辅助疗伤的地位,他现在的修为只是连带着被提升的!效果根本就不能和处于主导地位的秦罗衣相提并论! 形成对比的是,饶是有如此辅助,居于主导地位的秦罗衣也仅仅只是初步入门,和宁道真一步小成的成就差得太远。 宁道真的意识从一片寂静的晦明中升起,先是嗅觉恢复,然后是听觉,然后是四肢百骸的知觉,当组成一个人所有的感知的元素一一回复,他也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澄明。 原来……这便是自己练出来内力的感觉么? 不仅如臂使指,而且意念精微之处都一一反应照见。加上大脑神思空明,和锦儿给的内力完全不同。 还是说,是这门内功特有的效果? 宁道真有些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去想。反正只要有了真炁,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甚么玉女心经,甚么行气篇,以他的天姿,想练哪个就练哪个,根本就不用担心走火入魔的风险。 “你觉得怎么样?”秦罗衣担心地问。 “全身上下无不舒畅。”宁道真看着她认真地回答。 秦罗衣脸上一红,单手捂住前胸:“你要死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宁道真道,见到她一副含羞的模样,忽地心痒起来,向着秦罗衣伸出手去。 秦罗衣身子后仰,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脚却踩在宁道真的小腿上,两人都不禁痛呼出声。 宁道真收回手,奇道:“你踩到的是我,你叫什么?” “……”秦罗衣面色发白地站定了两息,才道:“我今天才知道做女人原来是这么辛苦。”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宁道真仰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你是……第一次。以后就会好些的。” 秦罗衣咬咬嘴唇,柔声道:“你还想有以后么?” 宁道真被她说得心中一热,面上却是欲言又止。 于是秦罗衣不再多言,脚步别扭地走了几步,将地上的衣服捡起,背对着宁道真的一件一件地穿上,道: “别纠结啦。我辈江湖儿女刀头舔血,肆意轻狂,不在意这些世俗礼教,更何况还是我欠你的,你可未曾负我什么,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你将来想娶谁便娶谁,我一点儿意见都不会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挽了个妇人样式的发髻,转过头来,却见到宁道真目光奇异地看着自己,面上便冷了下来: “看什么?只是湿了又干的头发黏在脸上和脖颈有些难受而已。” 宁道真感觉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尽不实,却也没有敢去揭穿,只好看着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之后,又拿着他的衣服过来,一副要伺候他穿衣服的样子,可神情却异常冷淡: “还不赶紧起来?光着身子不害臊么?” “我自己穿就好了。” 宁道真站起来伸手去拿,秦罗衣却将他的衣服往身后一收,道:“我不许。你转过身去。” “好吧。” 宁道真搞不明白她的心意,只好无奈转身。 而秦罗衣见他毫无防备地背过身子,心里则是有些复杂。一边为宁道真穿衣一边道: “你就不能心思多些么?万一我不希望此间之事传出去,杀你灭口怎么办?” 宁道真张开双臂,享受着身后女子的服侍,道:“你会那样做么?我不认为。再说了,就算我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啊,大家,我被玉面罗刹采补了’什么的……” 秦罗衣声音淡淡道:“谁采补你了?若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武功不失,我绝不会让世界任何一个男人碰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宁道真沉默了一下,道:“可你本来是不愿意的吧?后来为什么又要对我说那些话呢?” “道……宁公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没什么,只是有些……算了。”宁道真默默地看着她在自己腰间摸索着要系上腰带的手,忽地道:“话说回来,你这样帮我穿衣服,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啊。”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忽然想做而已。”秦罗衣道,声音听不出感情。 宁道真转身直视着她的眼睛:“这样啊。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那样……会不会有孩子?刚刚我们可没有完全依照心法行事……”他忐忑地问。 “怎么?我都不害怕,你怕了?”秦罗衣道。 “不,也不是……” “放心。就算有孩子也和你没关系。你是不是总觉得睡过了就算一家人了?”秦罗衣眼眉微敛,目光变得稍微凌厉起来。 “这这个。如果真的有孩子,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的!就算你不同意也一样!”宁道真咬牙道。 秦罗衣被他这么一说,脸上渐渐绷不住了,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面上容光焕发,清丽无比。嗔道:“谁要你负责?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不过……能和你一同练这门功夫,我很欢喜。你……不要误会。”她这么说着,一笑一嗔间,顿时让初尝滋味的宁道真心中大为躁动。 秦罗衣瞧见他热切的眼神,便心中千般愿意,面上却也不由一冷,道:“你天资惊人,内功大成前不宜多近女色。只需忍耐个三四五六年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是要习练我这门内功,又恐有进境太快的忧虑。” “我……我又不急着内功大成。” “可我伤势已经好了。”秦罗衣背过身道,“况且,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师姐么?” 此言一出,宁道真顿时又犹豫不决起来。 秦罗衣虽然背对着他,却显然对此形状也是知道得很清楚,道: “你看,所以我们还是在此分开吧。”www.gebiqu.com ------------ 第二十章 相忘江湖 东海剑阀(二) “你看,所以我们还是在此分开为好。” “为什么?”宁道真脱口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分分合合本是常事。难道要我跟你回你家去看你的好师姐么?”秦罗衣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血刀门的门人应该还在外面到处寻找我们的踪迹呢,我们难道不应该先合力突围么?” 秦罗衣被他说得一愣,道:“……也对。我虽然不惧那些人,但你一个人的话,恐怕对付不了那个谢长老。” “对啊。咱们两人联手,准保能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宁道真笑道。 秦罗衣蹙眉道:“不必了。这一次只为突围,不要恋战,也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我日后自会找血刀门算账。” “你是在担心我么?我知道你以后会找血刀门报复,江湖人嘛,但是那个谢长老如果你不趁着今天我还在杀了他,以后恐怕就会有麻烦喔。” “我只需消化了今日的成果,再彻底养好伤,武功自然大进,到时候那老头自然就打不过我了,会有什么麻烦?倒是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喊打喊杀的。” “读书人喊打喊杀才不奇怪吧?我也是为了你好,更何况这血刀门的作风,我也很讨厌。” “也是。读书人杀起人来可比刀子厉害多了。” 秦罗衣点点头,似乎认可了宁道真的说法。当即两人便收拾东西,宁道真想了想,倒把斩龙剑放入青冥剑的剑匣内,将自己的青冥剑插在腰间。大略判明了方向,向着翼城突围而去。 说是突围,其实还是能绕过的就绕过,实在没办法撞上了,也只能在那些血刀门人没来得及发信号前一剑杀了。 就这般连续潜行了四、五里路,眼看着翼城那堪称雄伟的城墙已经隐约露出些微轮廓时,忽然一个小老儿从斜地里窜出,于空中在几棵树的树梢上连点几下,稳稳当当地阻拦到秦罗衣二人面前,笑道: “运气!运气!不枉我特意散开门下弟子,要是你们两个真的决心跑到山里做野人,我可还真难办呢!” 原来血刀门的门人虽然来不及发出信号,但由于同一个方向上失去联系的人有好几个,剩余的人自然便将这个情报汇总上来,谢长青奋起直追,生生在此将没有全力疾奔的两人追上。 他用贪婪的眼神注视着宁道真手中的青冥剑,身形随意地在那里一站,却仿佛令阴霾的天色都黯淡了几分。 无形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谢长青虽然是血刀门长老,但他其实并非血刀门的嫡系传人,一身功夫几乎都在年少时偶然得到的一门铁掌功夫【劫煞掌】上。这劫煞掌刚猛浑厚,练到极深的境界时更是能够阳极阴生,多出许多诡异变化来,乃天下间排得上号的武功秘典。 只是谢长青他资质不够,勉强练了半辈子,也只是堪堪摸到最高境界的门槛,所以一直以来都渴望能够得到天下三剑的其中之一,凭借那剑上的奇异来完成突破,是以这下虽是和后辈动手,却也是抱着无比认真的杀心而来。 秦罗衣和宁道真不知他的跟脚,但见他如此威势,也不由得拔剑凝重以待。 谢长青见一时间寻找不到这两人的破绽,竟然毫不犹豫地便向着二人贴地飞掠而来。 宁道真不明白他这一下怪招的意义何在,见他的目标更多的是自己,便下意识地擎剑下劈,却忽见对方身形一扭,如同蛇一般灵活地趟了两步避过他这一剑。 这时秦罗衣的重剑胜邪从旁刺来,谢长青单掌一挥,运使那劫煞掌的精微奥义,以大半的内力击出,结结实实地拍在胜邪剑的侧面剑脊上,只听一声恍若钢铁交鸣般的声音,秦罗衣竟然被他浑厚的内力打得退后一步。 宁道真只觉得劲风扑脸,原来谢长青铁掌击退秦罗衣的时候,左手的掌力也向着宁道真击出,同时整个人如同身形灵巧的狸猫一般向着宁道真的怀中一跃。 面对这瞬间的危机,宁道真面色不动,一面回剑横削谢长青的腰间,一面同样伸左掌去接住那掌力。 他只觉得一股骇人的力道排山倒海般压倒过来,反弹的力道险些压得宁道真的手背打到他的脸上,便顺势向后跌出。 宁道真此时体内锦儿的内力已经尽去,凭借他自身刚刚练出来的那二流内力,自然不是谢长青的敌手。 然而谢长青也没能如愿抢进宁道真的怀中,因为秦罗衣的攻势也紧接而来。 只见一片银色的剑光骤然闪亮,宛若狂风骤雨般向着谢长青攻去,引得后者被迫停下对宁道真的进攻,只凭一双满蕴内力的铁掌迎向那削金断玉的胜邪剑,招招都寻到机会拍到剑背上,打断胜邪剑的攻势。 连绵不断的金铁交击声中,谢长青于数息之间,至少接下了十几招挥斩直刺,只觉得对方速度越来越快,并且一击重过一击,不禁心中骇然,脚下一动想要脱出,却不想宁道真也于此时欺身而上,一套浩然剑诀使将而出,畅快淋漓,无穷无尽一般。 谢长青因这两人合力一处,每接他们一招便要退后一步,几轮快功速接下来,顿时手足酸软,气血翻腾,忽地大吼一声,一身劫煞掌的掌力击出,却是不同以往的猛烈浑厚,反倒是阴风阵阵,若有若无间掌风微熏。 秦罗衣和宁道真心知有异,撤剑后退,却见得谢长青忽地脸色一红,一口黑血吐出,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我们,好像没有伤到他吧?”宁道真疑道。 “……不知道。” 秦罗衣也想不明白。 虽然场面上看似两人逼得谢长青狼狈无比,但实际上,谢长青真正要被两人逼得空门大开的时机至少还要再十几招之后。 毕竟二人使的也不是什么双剑合璧的合击剑法,凭借的仅仅只是默契的配合,威力没那么大。 谢长青见他们还有闲心关注这些,便冷笑道:“两个小娃娃剑法使得不坏,放在江湖上也当是一等的高手了。不过要不是我自己心急强行使出第六重的功夫,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伤到我么?” “也不知道是谁被我们追得满地乱爬。”宁道真笑道。 谢长青面上怒色一起,看了宁道真身旁的秦罗衣一眼,随即归于平静,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状态比起之前好了这么多,但还不会是我的对手。不如今天罢手如何?” 宁道真回道:“我倒不这么想。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两个打一你一个,一边颇有余力,一边则是竭尽全力,此消彼长,你必然比我们虚弱得更快。再加上这样交手,你犯不得丝毫错误,杀你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你说是不是?”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一章 相忘江湖 东海剑阀(三) 听到他如此说,谢长青道: “杀我固然可以,但你们二人中却必死一人。” 宁道真道:“懒得与你多嘴。想要以命换命,可得先问过我们之中的任意一个。” 谢长青闻言只是冷笑,却也不再多言。原来他与宁道真对话耽搁的这几秒中,体内翻涌的血气已经被他悉数镇压,内息再无凝滞,手上便摆出一副如封似闭的架势来。 这等以守代攻的武学道理早已经出现,只是由他手中使出来时却颇为奇诡,决然不是之前刚猛正大的掌法之威。 宁道真大刺刺地先行向他攻去,青冥剑裂风前行,直取他的眉心,却见他掌中劲力一收一放,凭空将宁道真的身形一扯,然后整个人的身形骤然一矮,一双猿臂就如同长蛇一般向着宁道真持剑的右臂环绕过来。 眼看宁道真就要骨肉分离之际,秦罗衣的胜邪剑从旁击出,谢长青分出左手如灵蛇般一甩,竟然避着胜邪的剑锋旋绕而过,秦罗衣只感觉胜邪剑似乎是打到了护腕之类的东西,正疑问时,那谢长清手腕隐蔽一抖,一道乌光从他袖间冲出,向着秦罗衣面门掷来,却是一柄黝黑的小飞刀。 秦罗衣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候突施暗器,只能猛然向侧一闪,胜邪的剑锋也随之偏移,只在谢长青的肩上划了一道,随即回剑削向谢长请的颈部,欲要逼得后者撤开右掌。 谢长青眼光瞥见胜邪剑的霜刃,却仍不管不顾地向前,左掌紧随着右掌之后,只等缠住宁道真便一掌废了他的丹田。 却不想宁道真此时内力如臂使指之处尤胜过往,将他本就高明的轻功造诣完全发挥出来,身形简直如同白日移影,夜月幽魂一般,轻轻巧巧地便从他头顶绕道了身后,身在空中时便一掌向着他的天灵盖拍出。 谢长青没想到他的轻功不仅擅长长途奔袭,也擅长咫尺之间的辗转腾挪,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反手一挡,身子却余势不消地继续向前,一掌击在侧边的树木上,将那树的半边打得斜飞而出。 木屑纷扬尚未落尽,秦罗衣的胜邪剑却也随之而来了,谢长青勉力回身一格,却不想剑上内力汹汹而来,一下子拿捏不住稍微擦过,半截食指就被削下。 十指连心,疼痛自不必言,此时宁道真又使青冥剑攻来。谢长青面色一阵扭曲,尤自鲜血喷洒的双掌便同时向着欺身而进的秦罗衣一齐拍去。 盖因发觉无法锁定宁道真的身形,便围魏救赵般地向着秦罗衣使出拼命的打法。宁道真见此果然不敢继续,返身回剑去削他的双臂。 谢长青顺势撤掌,下一刻却又同时陷入了秦罗衣和宁道真的双剑合击之中。 他们两人都是相当高明的剑手,单纯以剑术而论天下间能胜过此间二人的本就不多,更何况秦罗衣和宁道真刚刚双修合练不久,正是心意相通之时,合围之势一成,配合便越发地紧密凌厉。 谢长青在这二人剑下凭借修为经验苦苦支撑几十招,却始终寻不到这两人的破绽,又见他二人剑法虽然一副名家风范,但眉目之间却宛若剑舞一般情致缠绵,不由心中大恨。 【凭什么这些所谓的天才轻轻巧巧地便能跨过常人竭尽全力方能通晓的生死玄关?凭什么我一生痴迷武道,到老了才发现原来自己竟蹉跎半生?除了这些人机缘了得之外,难道不是他们出身太好,自小名师教导的原因么?这世道真是不公之至!】 这心中怨愤之心一起,内息便也随之更涨几分,谢长青心中劫煞掌的种种道理如飞马般掠过,阳极之意竟然于这被秦罗衣两人压制之时生出,显然是临阵突破了。 原来这谢长青为人颇为狡黠,心性于劫煞掌的心法颇有不符之处,又长做那以大欺小的事情,很少与同级敌手交锋,这一次罕有被秦罗衣二人逼到这种狼狈境地,原本停滞不前的境界便厚积薄发而起。 【第六重!】 谢长青心中喜道,内力翻涌间一声长啸从口中发出,震得秦罗衣二人双耳欲聋,心知异变已生。 只见他鼻中喷出两道白雾,不顾汗湿重衫,一双肉掌便向着宁道真的上身击出,劲若雷霆。 宁道真不敢脸接这道劈空掌力,提气间便轻飘飘地向侧一闪,恍若全不受力一般,身形更加迅捷地向着谢长青飞身而去。 这时秦罗衣依然如先前配合一般,重剑声势浩大地向着谢长青喉间一挑。 却不想后者此时已经彻底领悟了劫煞掌的最高境界,虽然依旧是掌拍剑脊的老一招,但掌力却变得绵绵若存,阴寒无比地透过胜邪剑身上的内力,向着秦罗衣体内涌去时,却猛然间变得汹汹如同烈阳。 秦罗衣运起内力与之相抗,却由于内伤并未好全,整个人都被这一下打得内腑一疼,身形顿滞,正诧异于他这掌的诡异间,却见到后者已经撤掌向着紧接着跟上的宁道真发起攻势,不由得心中暴躁起来,不顾体内那道乱串的诡异掌力,剑刺谢长青后心。 谢长青虽没想到她竟敢如此托大,但眼见宁道真已经落入他的攻势范围中,不由得心中一喜,脱口道: “小子!青冥剑归我啦!” 顷刻之间,故技重施,刚柔并济的掌力不仅略微偏移了青冥剑的剑路,还牵引着他向宁道真的胸前击出阴阳变幻的一掌,同时另一手便直接去夺青冥剑。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宁道真却全然没有视剑如命的剑手风范,直截了当地便让他轻巧地将青冥剑夺了过来,同时像是要转身逃跑一般侧过身去,让那剑匣的一角稍微地阻了一阻,整个人便侧身顺势飘然而去,卸了大部分掌力,同时一把火花带闪电的短剑便从那剑匣中掉了出来,恰好被他接在手中,返身便一掌向他拍来,那掌力浑然便是劫煞掌的模样。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谢长青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愣了一下,手中又恰好握住了青冥剑的剑柄,顿时一波意志检定随之而来。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知道青冥剑要拿起来是需要心性要求的,只当青冥剑主继任者代代英雌。 于是宁道真得以一掌轻飘飘地印在谢长青的胸膛上,同时以斩龙剑接住了他死前清醒过来的一下斜斩。 这时秦罗衣的胜邪剑也从他后心穿体而过,谢长青面上潮红一涌,登时气绝。www.gebiqu.com ------------ 第二十二章 相忘江湖 东海剑阀(四) 大敌虽死,宁道真面上却殊无喜色。 他一脚踹开谢长青的尸体,慌忙奔到秦罗衣的身边,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扶住。 只见她白玉般的面庞下隐约透出青紫的气息,一股阴寒的内力在她的体内肆意流转,令得本已好转些许的内伤又恶化起来。 于是宁道真便从身后将她抱住,双手手心贴在她的小腹上,道: “秦姑娘,我助你驱逐这阴毒的掌力。” 其实秦罗衣自己打坐运功就可以了,根本无需他帮忙,但被他从身后贴肉这么一抱,身体都快软了,只盼着他快些离开,又哪有什么拒绝的心思? 更何况她二人一身内力系出同源,联手合力之下,几乎是顷刻间便将那阴毒掌力从五脏六腑间一一逼出,秦罗衣张口一吐,一道阴风刮过,地上的草叶似乎也枯黄了几分。 “好凶险的掌力……也不知是什么功夫。”秦罗衣道,顺势挣脱宁道真的怀抱,弯下腰来在那谢长老的怀中摸了摸,竟摸出一本书和几锭银子来。 她随手便将书和银子抛给宁道真,宁道真接过来一看,那书脊上隐约写着【劫煞掌】三个小字,又翻开来大略扫了两眼,道:“这恐怕就是这老儿使的那套掌法了。” “我一身本领几乎都在剑上,要这掌法来也是没用的。”秦罗衣说。 宁道真道:“这门武功听名字便与我心性不合,更何况我也不差这一门掌法,还是你拿着吧。” 说着伸手将书递过去,秦罗衣却不接,伸手理了理发髻边的发丝,斜着纤美的玉颈道: “你该是师出名门,自然是不缺这种武功秘籍的。只是我身无长物,这秘籍……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吧。” 她这么说着,神色间却流露出些许无措的色彩。原来她全身上下只是一身朴素的红袄罗裙,头上也只是一只木制发簪,耳边也无有任何坠饰,当真是除了一把剑之外一无所有。 想起师姐那满箧的珠宝首饰,又看着面前一丝粉黛也无的秦罗衣,宁道真心中一怜,心道:【我只注意到她如花面貌,却不曾注意她竟然如此简朴。】 “你要走了?”宁道真道。 “嗯。”秦罗衣神色恬淡地点头。 宁道真回想起初见她时她眉眼间的锐利,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一般。 “不一起走一程么?” “我们终究道不同,再多走一段路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罢?” “你倒是洒脱。”宁道真道。 秦罗衣垂下眼帘:“不,我只是看不穿。倘若我真的洒脱,就不会在此刻与你分别啦。” “听起来也是那么一回事啊。”宁道真露出尴尬的笑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那,再见?” 秦罗衣看着他,缓缓转身:“嗯……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她的声音似是决绝,又似是一种期望,宁道真抬头看去时,却只能看到树梢于风中摇动的声音,红衣女郎的身影已经如同山鬼一般消失在山林之中了。 ………… 和秦罗衣分别之后过了十五日。 宁道真找了一条商船,沿着大河顺流直下,接着又换了渔家的小船,到达了名叫昌邑的地方,然后转乘车马,一路无事地来到了东海郡的治所兰陵。 此地开发已久,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和经贸汇集之所,举目一片绿水天蓝,远近高低的丘陵起伏低缓。 兰陵城路面皆用青石铺成,夹道遍植柳树、榆树,以及一些梅花和兰花,春天花开正好,城中居民衣着整洁地穿行其中,一副安居乐业的闲适景象,和北方家乡忙碌纷乱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东海郡曾为兰陵王的封国,后来罢封国转为郡县制,是以兰陵城中亦有着颇为气派的宫殿群落,宁道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宫殿群,心中自是惊叹不已。 东海剑阀的门派驻地便在这兰陵城中的西南一角。 宁道真借纸笔写了拜帖递了进去,然后便被一名仆人引着进了偏厅。 两轮热茶之后还不见人召唤,心里便隐约有些不耐起来,只是顾及着师娘的面子,没有敢大声招呼。 很快第二轮热茶也凉了,这下连仆人都不再见到,宁道真终于不肯再忍,起身背起行李往偏厅的出口走去,向着剑阀驻地内部进发。 一路上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是晕头转向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路过一座又一座房屋,约走了一刻钟还没有走到尽头,不禁暗自惊叹: “师娘好大的产业!这剑阀驻地,我看和那兰陵王的宫殿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又想: “难不成我是迷路了吗?转到哪个角落里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宁道真微微犹豫,便提起内气郎声向四面喊道:“在下‘君子剑’座下弟子宁道真,奉师命前来送上一物,剑阀门下,请现身一见!” 这般喊了三遍,依旧无人应答。 这下子搞得宁道真也有些慌了:没道理啊!这大白天的人都去哪了?剑阀的人不会这么无聊地来逗我玩罢! 他这么想着,心中渐渐也有些没来由的紧迫,脚下速度便快了起来,一路转啊转的,不知怎么地便转到了一座桃园中。 桃园很大,至少宁道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心里便没来由地有些恼怒,不禁脱口道: “我知道你们东海郡人有钱,但没事建个房子建这么大做什么?” 他这般说着,忽地背后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大摇大摆地闯进别人家里迷路了,却去怪主人房子太大呢。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宁道真大为尴尬,刚想转过身来,后背却无声无息地被剑尖抵住了。 “说吧?你是谁?”身后的少女笑道,剑尖却在他背上抖了几抖。 宁道真心中一凛: 【这人虽然说话分散我的心思,但出剑隐蔽如此,连我都反应不过来,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弟子能办到的。】 剑阀主人在他家做客的时候,他也曾经和她门下的弟子交手过,其中却无一人有这背后之人的修为。 “在下中山郡宁道真,敢问是簌怜影梅中的哪一位?”宁道真道。 身后之人道:“啊。原来递上拜帖的人就是你啊。你搞什么鬼?所有上门拜访的人都归我萧半梅管的知不知道?自己到处乱逛没有规矩不说,还要累得我要来找你!耽误了我听祝公子弹琴你赔得起么?” “我……我见一直没有人,”宁道真想辩解,却被身后的少女打断道: “没有人?没有人你就可以往里走了么?剑阀门下多为女子你不知道,我看你啊,就是心里有些龌龊念头!” “我……” “你什么你?”萧半梅烦躁地道,“赶紧跟我走!你不是要见师父么?正好带去听她发落!”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三章 有凤来仪 此间年少(一) 说罢,收剑入鞘的声音传来。 萧半梅在他的身后轻轻一掌,压着他肩膀向前走去。 宁道真不满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动手动脚的?我自己会走!” 萧半梅道:“你倒是从这剑阁中找一个不会动手动脚的姑娘来瞧瞧?我是怕你走着走着又走丢啦,不识好人心!” 她声音欢快地这么说着,手上内力却含而不发,完全一副慎重到了极致的样子。 宁道真只感觉肩胛骨被她锁得很痛,声音也不由得放软了:“好姐姐,我真的是好人啊!你们阁主三年前路过我家的时候还指点过我武功呢!像是晴云姐姐,藏春姐姐她们两个,我也很熟悉的!” “你认识晴云?”萧半梅奇道。 原来东海剑阀行事一向低调,是以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不晓得当今剑阁主人乃是一名女子,更何况她贴身侍女的名字了。况且晴云平日里不怎么露面,便是剑阁门下,也有很多弟子不知道这个名字。 “当然认识。我还知道你师父的名字叫做何纨素。” “你怎么知道?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抖机灵。”萧半梅笑嘻嘻地说着,掌上一用力,宁道真便惨叫出声: “啊!好痛!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客人!” “哪门子的客人会在主人家里四处乱走的?你到了阁主面前敢多说两句,我就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 “你什么?” “没什么……可我真的不是在抖机灵啊!” “不是?那你直呼阁主的闺名做甚么?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你来多嘴?我既为剑阁弟子,那师父自然便是阁主啰,有什么奇怪的?” “可、可是你应该是阁主的亲传弟子吧?除了剑阁主人的真传弟子,我可想不到这里还有什么姑娘能轻易地绕到我的背后。” “你到底是在夸你自己呢,还是在嘲讽我剑阁门下无人?” “这,我哪里有这种意思?我是在夸赞萧姑娘武功高明呢!名师出高徒啊!” 宁道真听她谈笑间就是一口黑锅砸下来,连忙辩解道。 “我觉得你这话又像是在说剑阁除了阁主外无甚明师呢。”萧半梅笑道。 “在下绝无此意!”宁道真给她说得气急,声音便不由得大了些。 萧半梅嗔道:“知道了!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都要聋啦!” “……抱歉。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锁着我的肩胛骨?” 宁道真强行转移话题道,心里只觉得身后这名少女仿佛命中魔星。 “不成。万一你是什么坏人,我可得及时制住你。” “谁会那么蠢,来剑阁这种地方闹事?”宁道真无奈道。 “说不准喔。”萧半梅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银铃般的笑声听在宁道真的耳中却与那围栏中吵闹的小母鸡没甚差别。 “你心里开始讨厌我了吧?”萧半梅问道。 “不敢不敢。” “啊哈,谅你也不敢。我这人呢,最喜欢交朋友了,特别是像你这种一看就特别怂的秀才公,满嘴的子曰诗云,我看在眼里就超级顺眼。” “哈、哈哈……”宁道真无力地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那就对啦,朋友嘛,就是用来寻开心的,而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听不到祝公子的琴声我很郁闷,那怎么办呢?当然是要找点乐子啦。所以今天叫你吃了这么个乖,心里感觉特别舒服。” 萧半梅乐呵呵地道,忽地却话锋一转,冷声道: “你说你认识晴云?她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的,性子又分外温和?” 宁道真给她这冷不丁的一问问住了,沉默了几秒才小心地回道:“晴云好像……不怎么高吧?性格温和?” 他此刻很想说,姑娘你是不是对晴云那个女人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少女听到他的回答,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的认识晴云啊?” “……你刚刚在诈我?”宁道真凝眉道。 “对啊。我还故意在带你绕圈子呢。”萧半梅笑嘻嘻地说着,忽然双手离开他的肩膀,鼓掌三下,声音清亮。 然后道: “都散了吧!没事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面的桃树间一阵轻微的声响传来,似乎有什么人瞬息之间远去了。 “抱歉啦,宁公子。”身后的萧半梅忽然语带歉意地说道,“你的拜访实在不是时候,谨慎起见,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以我低微的本事,就算真有歹意,也不至于这样防范吧。”宁道真无奈地说,“所以……我可以转身了么?” “啊,可以啊。”萧半梅道。 于是宁道真转过身来,第一次看清了这在自己身后缀了半天的少女的样子: 一袭淡粉的薄衫,外罩一圈白色的小袄,腰肢纤细,长腿匀称,俨然一副窈窕的身材。那雪白的瓜子脸堪称美艳,正对着宁道真嫣然笑着,浅浅的梨涡绽放而出,一派娇憨少女的模样。 宁道真本来心中还有些许怨气,见到她脸的时候,不知为何却烟消云散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叹气做什么?”萧半梅奇道。 “我只是感叹这个世界终究是个看脸的世界啊。”宁道真感慨地说。 萧半梅眼珠转了转,笑道:“你见我好看,心里就不怪我了,是不是?世人大抵如此,你也不必觉得自己非要同别人不一般。” 宁道真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忍不住道:“萧姑娘,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说话真的很惹人嫌?” “有啊。”萧半梅一脸天真无辜的模样,点点头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原本大家就是对长得可爱的百般容忍迁就,而对长得难看的,则是一点错处都会被揪出来反复教训。” “你说实话不会被人排挤么?” “怎么会?师父和师姐们都偏爱我,不管我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啦。旁人的言语,更是半点都进不到我的心中。” 宁道真见她浑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萧半梅自己不耐烦地道:“好了,不说啦。感觉再说下去你就要掉书袋摆架子来教训我了,还是先带你去见师父吧。你拜帖上说要送的东西是什么?”www.gebiqu.com ------------ 第二十四章 有凤来仪 此间年少(二) “你要送的东西是什么?” 似有意,似无意地,萧半梅如此问道。 宁道真皱起眉头:“我送给长辈的东西,是你应该过问的么?” 他对这少女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是以这句话便说得重了些。 萧半梅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什么好稀罕的?顺嘴问一句,难道我还会抢么?” 说着,她自顾自地走到宁道真前边,将手中细长的红木鞘短剑背在臀后,绣鞋尖踢踢踏踏地向前。 这该是真的在引路了。 “你不会抢。”宁道真看着她玲珑的背影道,“我倒怕你看不起这礼物,又来冷嘲热讽几句。我可是惹不起萧姑娘你的。” 萧半梅听他说得俏皮,不禁笑出声来,那花枝乱颤的样子,即使只能看到背影也让人忍不住遐想起那张脸上的笑容该是如何明媚。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难得认真地道:“这你可就错啦!我萧半梅生平从来没有贬损过他人的礼物。人家把自己的好东西送给你,难道你还要嫌弃东西不够好不合你心意么?” 宁道真听她说得认真,不禁心道:原来她也是有识得好歹的一面的。 “所以可以告诉我礼物是什么了么?”萧半梅道。 “你如果到时候没有被你师父赶出去的话,那你肯定是能见到的。急什么?”宁道真有些无奈。 “理是这个理。但是你懂的吧?有些东西就是要提前晓得,心里才会安稳。”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好奇心重呢,还是警戒心强。”宁道真撇嘴道。 “嗯?你这么想的话,不如我来猜猜看吧?” “……没兴趣和你玩这种游戏。” 宁道真向着四面张望着,却始终都看不到一个人影,不由得问出一个早已盘桓在心的疑问:“说起来,怎么除了你之外,你们的人一个都看不见?都去哪了?”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没听见。”萧半梅作侧耳倾听状。 这下宁道真心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便道:“姑娘你告诉我原因,我便告诉你我带了什么礼物,如何?” “这回听见啦。”粉衣的少女拍掌笑道,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嗯嗯,人都去哪儿了呢?当然都去听祝公子弹琴去啦。对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祝公子的吧?” “说过,不知道那个祝公子是什么人?”宁道真忍着怒气问。 “祝公子就是祝公子啊,大名叫做祝安南。哎,我给你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呢……还弹得一手好琴,吹得一手好萧。至于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了。”萧半梅笑嘻嘻地道,声音清脆无比,说到那祝公子琴箫俱善的时候,俨然一副怀春少女的语气。 “你喜欢音乐么?”宁道真奇道。 萧半梅小手一挥:“哪能呢!我可五音不全,我喜欢的只是他的人而已!” 宁道真暗暗乍舌于她的直白,心里只觉得这女人就应该生在现代。 “……那,你努力吧。”宁道真说。 萧半梅“嗯”了一声,似乎是受到了鼓励的模样,但却也没有忘了最开始的约定,转身笑道: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该告诉我你带了什么礼物来吧?” 宁道真看着她,故意露出“败给你了”的无奈表情,拍拍身后的匣子道:“其实就是家师的一封信和一柄剑而已。” 听他说了,萧半梅便叫道;“没劲,没劲!我瞧着还以为是珠宝药材什么的,结果竟然……咦?说不定师父真的还会喜欢哎!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宁道真神色奇异地道:“家师君子剑何清臣……你不是看了我的拜帖么?” “谁耐烦认真看一个无名……等等,何清臣,这个名字。”萧半梅一副想到了什么的表情,抱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才终于无奈地道:“许是和我师父一个年代的人物吧,完全没留下啥印象。” 宁道真见她苦恼的模样,脸上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来:“我师父和你师父交情不浅,肯定是一个时代的人啊。别想了,赶紧带我去找你师父,没准那祝公子还在弹琴等你呢?” 萧半梅闻言小脸一垮,一副放弃思考一般的表情转过身去,一边向前走一边无力地说: “算啦。那帮小妮子一个赛一个地会勾引人,我连独处的机会都找不到,去了又有什么用?你会认得一丛玫瑰中开得比较好看的其中一朵么?” 宁道真听她将自己比作“好看的玫瑰”,显然是自信美貌不输别人的,只是差在手段上,不由得暗暗笑翻了天: 那个什么祝公子要真的因为你好看喜欢了你,才真是倒了大霉呢!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痕迹,转移话题道: “话说回来,剑阁的规矩应该挺严的吧?那祝公子这样招蜂引蝶,你们剑阁的男弟子就没有看不过眼的么?” “他们?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又敢有什么意见?他们又不住这儿,管得着么?”萧半梅奇道。 宁道真听她说得刁蛮,不由得再问了几句,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倒有些佩服起来这个祝公子了。 原来东海剑阁原本并非如今女子占了大多数的门派,可自从阁主何纨素坐二问一,几乎成为事实上的天下第一高手之后,天下豪强世家,便大多会将家族里的女子送到剑阁来学艺,所以身世出众的女弟子便越来越多,反倒将男弟子们给排挤出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剑阁,其实就相当于一所超大型的高等贵族女子学校,所以也难怪这萧半梅说话如此能耐,多半家里是什么高官显宦之类的。 而那祝公子能终日与这群出身名门,见识不凡的女子从容相对,还是在剑阁官方的默许之下,手段自是显得非同一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宁道真低头心中暗暗评价了一番,抬头又望见前边带路的萧半梅一副无忧无虑的少女背影,不由得心中一笑: “这祝公子想做什么又关我什么事?老师只是让我来送东西的。我只管见了师娘,回去见我的锦儿师姐就是,多想什么?”www.gebiqu.com ------------ 第二十五章 有凤来仪 此间年少(三) 东海剑阁,问心居。 宁道真抬头看着上方挂着的牌匾。 不一会儿萧半梅从里边开了门,探头道: “进来吧。师父现在就要见你。真是奇怪了……平常我可没见谁有过这样的待遇啊?” 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许是怕里边的人听见,声音越来小,宁道真则是回以一笑,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身后萧半梅重新将门关上了,环境一下子便显得幽暗起来,隐隐约约地还能闻到一股汤药的味道。 这种特殊的味道让宁道真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怀着这种预感再看这房内的装饰,黑漆的桌、椅、柜子、镜台,以及那泼墨山水的屏风,只觉得无一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一位穿着青衣的中年美妇正端坐在里间的一张椅子上,面前一只蜡烛上如豆的火焰燃烧着。 烛光照耀着她的面容,除了眼角的些许皱纹外,竟然浑然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一丝衰老的样子也无,仿佛生命永远都停留在了人生最美的时期。 这便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剑,剑阀主人,何纨素了。 “道真你来了啊。他可有什么话要你亲口带给我么?”何纨素凝视着眼前的烛光,看也没看宁道真,问道。 宁道真对着她作了一揖,然后才回道:“老师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的,想来是都写在信里了。” “信?我等了他三年,结果等来的就是一封信么?”何纨素淡淡地道,话语间隐约的锋芒之意,刺得宁道真的皮肤隐隐作疼。 心意影响干涉现实,这便是当世绝顶高手的标志性能力之一,堪称陆地神仙一般的境界。 “并非是只有信。”宁道真硬着头皮回答,“老师还让我带了一柄剑过来。” “剑?”何纨素终于转头看向宁道真,微微蹙眉道:“给我看看。” 宁道真便解下身后的长匣,上前几步将它放到何纨素面前的桌子上方。 “坐吧。” 何纨素看着他点点头,伸手一直桌子一侧的椅子,然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长匣上。 “……你这匣子?”她疑惑出声,冷厉的眼眸注视着那长匣上边的几块木板。 宁道真尴尬地道:“路上碰到了些意外,也没时间去找匠人,只好自己试着补了补。” “补得很难看。“何纨素颔首评价道,然后伸手熟练地将长匣打开,里边的青冥剑便暴露出来。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萧半梅此时终于没有忍住,“呀”了一声,随即便狠狠地瞪了宁道真一眼,心道; “好哇,臭小子我记住你了。有这种天下名剑,竟然都不给我摸一下。” 宁道真给她瞪得莫名其妙,但有何纨素在侧,也不敢多说什么,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何纨素没有注意到身边两人的异状,只是将青冥剑从剑匣中单手拿起,从剑尖到剑穗,一一地抚摸过来,仿佛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之中,恬淡清艳的脸上露出带着冷意的微笑。 她就这么摸着剑发呆了一会儿,才看到匣子底部还有着一封蜡封的信,便用两只手指轻巧地将它捻起,双目看向宁道真: “你说我到底是看这封信好呢?还是不看这封信好呢?” 宁道真知道她其实并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对一个不在这里的某人发问,只好尴尬地道:“我,我只负责把东西送过来,至于师娘你看不看,我是不需要知道的。” “你叫我什么?”何纨素面色不变,手中的信件却一抖。原来她反应极快,在信件脱手前又捏住了,看起来便如同始终捏在手指间一般。 “师、师娘啊?”宁道真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 “嗬……他让你这么喊的?” “没有。”宁道真点头,却见到何纨素眼中厉色一闪,连忙加快语速道:“但是我问老师要不要这么喊的时候,他可是默许的!” “……他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胆小鬼。”何纨素神情怅惘地道,目光转向宁道真时却流露出些微的笑意说:“还不如他的徒弟看得开。” “与其说是开得开,不如说是我站在师娘你这一边啊!”宁道真拍着胸脯道。 何纨素伸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三下,道:“你懂什么?就因为我教了你武功么?可一开始……我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啊。” “这个和那个没关系吧?”宁道真说。 “是没关系,是没关系……”何纨素轻声说着,目光离开宁道真,转到手中的青冥剑上,然后另一只手随意地把那封信扔到桌子上边,单手拿起剑匣。 只见忽然地,她露出一个谜样的微笑,道: “小道真,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宁道真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蓦然有些发慌。 “这个匣子,其实是很久以前我送给你师父的礼物。” “非常抱歉把它弄成这个样子!我一定会找最好的木匠修好它!”宁道真毫不犹豫地大声道,一旁的萧半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半梅你出去。”何纨素伸手一指门口。 萧半梅却上前抱住她,撒娇道:“不,师父,再让我留一会儿好不好?” “好奇心太重可不好,乖。”何纨素轻轻地抚摸着萧半梅乌亮的秀发,道:“今天知道的,已经足够满足你的求知欲了罢?” 她用最轻柔的声音,辅以最凛然的眼神说话,萧半梅一触及她的目光,便如同被针扎了似的,缩头缩脑地往外面去了。 房间内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安静了一会儿,何纨素才幽幽地道: “很好奇我为何如此纵容这孩子么?” 宁道真摇头,,坚定地说道:“不,我一点都不好奇。” 何纨素听他答得坚定,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自顾自地继续道: “其实以她的心性不适合做这些待人接物,迎来送往的事情的,你当我真的糊涂么?我其实只是想要一个人好好看见她,看见她在这里……” “……”宁道真听出她语气不对,顾盼左右,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现在一定很奇怪罢?”何纨素慢条斯理地将青冥剑放回匣子中,语气飘忽地微笑道:“其实要理解也很简单。你师父用我的盒子装着那女人的剑送过来,以着为我好的名义。而这个做法……根本就是和我如出一辙。”www.gebiqu.com ------------ 第二十六章 有凤来仪 此间年少(四) “如出……一辙?”宁道真疑惑道。 “是啊。我将那孩子收在膝下,日日夜夜供我驱策,寒来暑往十余年,却从来不曾让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而他这十余年来始终将青冥剑攥在手心,却从不肯让我多瞧青冥剑一眼。道真啊。你说是不是很像?” 宁道真被她的话唬得一愣,道:“萧姑娘……是谁的孩子?”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老师一个讳莫如深的大秘密,不禁有些兴奋起来。 “我告诉了你,好让你再去告诉你师父么?”何纨素道。 “老师让我将青冥剑送过来,岂不正是说明他改变主意了么?”宁道真有些不明白。 “恰恰相反。”何纨素轻声道,“他知道我的心意,如果单纯是把青冥剑送来倒也罢了,却也把这盒子也一并送来,说到底还是觉得我配不上她的剑,就如同我觉得他配不上做她的父亲一般。” 宁道真听她说到“配不上”云云时人都傻了,只恨自己为何如此好奇,难怪锦儿提到何纨素时面上一副奇怪的样子,原来竟有这种复杂的关系在内。 然而何纨素还在继续道: “道真你以为他是年老念旧,我却道他是天下第一等的绝情怯懦之人。倘若不是我三年前故意路过他的隐居之所,透露出我要强行参悟青冥剑典第十重的事情,恐怕他连信都不会再来一封,更何况是直接将青冥剑送来呢?” 她说到这里,面上神情变了几变,终究还是一声叹息,柔和地微笑起来: “这三年来我深居简出,大异于我平常的性子。你师父估计见到江湖上久久不传扬我的事迹,心里便疑心我要死了,这才服软让你将青冥剑送过来。所以那信里说了什么,我不用看也知道,无非是些斥责偏心的胡说八道之言。倒是你自己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让我很高兴。” 她这般直截了当地说着,看着宁道真眼神也渐渐地变得奇异起来。 宁道真尴尬道:“……师、师娘,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还有,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哦?我什么眼神?” “感觉就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鱼肉那样……”宁道真小心地道。 何纨素听得他说,面上也不由得颔首道:“不错。果然你对人的情绪比较敏感。你既然自己补了那盒子,青冥剑你也一定耍过……至少拿在手中把玩过了吧?” “师娘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一名天生的剑客,而没有一名剑客会在这样的宝剑下不生出心思的。” “有吗?”宁道真半信半疑,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在说谎骗自己。 锦儿的淳淳教导,又一次地回忆在他的心间。 “注意啦。女人呢,她们要说谎的时候,眼睛是一定会看着你的眼睛的,同时身体会微微向前倾倒,作出一副对你十分信任的模样。天下女子,大抵便是如此。” “你教会了我,不怕我识破你的谎话么?” “呼呼……你锦儿师姐我是谎话精嘛……你起的外号。然而真的谎话精从来不骗人。” 锦儿温柔的面容只一闪而过,面前的何纨素疑惑的眼神却看过来。 “怎么了?”宁道真问。 何纨素道:“我刚刚问你,拿着青冥剑是什么感觉?你倒好,想谁去了。” 宁道真面上一赭,没有多想便顺嘴道:“很轻,很锋利,不愧它天下名剑的名头。” “很好,很好。”何纨素笑了笑,连连点头,然后道:“所以你明白你师父的意思了么?” 宁道真不解道:“老师的意思?老师想……” 何纨素道:“你还是不明白。你老师不想让我做这青冥剑主,所以让你来,仅此而已,有什么复杂的?” “我……我?”宁道真愣了一下,忽地摆手道:“我怎么行呢?青冥剑主不是要是女人做的么?” 何纨素道:“你错了,或者天下人成见太深。其实只是青冥剑之前数百年间所选之人正好都是女子罢了,这世间总是单纯的女子比单纯的男子多,并不出奇。” “那也不成。”宁道真道,“我可不单纯,更没有被青冥剑选中。” 何纨素道:“我猜想清臣并没有教过你青冥剑典,是不是?” 迎着她清冷的眼神,宁道真一时间竟然无法将口中蓄势而出那个“不”字说出口来。 对于现在宁道真来说,他心中其实没有多大的志向,生平最想过的生活也不过是和锦儿生几个小孩子,春天于花丛中遨游,夏天于登高于红枫下望远,和锦儿相视而笑。等到孩子玩累睡着了,就抱着、背着睡着的孩子,再和锦儿一起并肩吹着清凉的微风,唱着歌一路归来。 至于青冥剑主,则更像是江湖大事记上一段腥风血雨的传说,或者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一场金戈铁马行侠仗义的梦。 他只是恍惚了一瞬间。 何纨素见他如此,便道:“看来我没说错,他是没有教你。他要真教了你,我反倒该奇怪呢。你知道不是青冥剑主的人长久碰触青冥剑会有什么后果么?” “什么后果?”宁道真问。 “青冥剑气……或许也不是剑气,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会逐渐侵入你的血液骨髓。虽然不是毒,却比天下间所有的毒都更为猛烈,一旦发作,便是神仙也无法抵挡的痛楚。青冥青冥,青仓幽远,幽远之至,便是黄泉。所以青冥剑,即是登仙之剑,也是黄泉之剑。亏心事做得越多,魂灵撕裂的痛楚便会越发剧烈。” “它到底是……”宁道真被何纨素意味深长的话说得背后发寒。 何纨素道:“你也不用怪你师父。青冥剑的剑气,发作起来可非两三月便会有的功夫,短则三两年,长则五六年,发作便立时暴毙,是以除了我们这世上唯二的修习青冥剑典的人,无有任何人知晓。” “师娘……你能救我么?”宁道真面上迟疑了一瞬,冷静地问道。 何纨素用赞叹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何须我救你?要是我救了你,他便要知道我因强练第十重所导致的内伤其实不是非常严重,心里便更加不会记挂我了。我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知道你可以做青冥剑主,但我却知道你能拿起青冥剑却对问心之关毫无后怕之意,必然是未来的青冥剑主无疑。” “万一不是呢?”宁道真又忧又喜,疑道。 “那你就回你师父那儿去吧。他自然能不动声色地化解掉你身上的青冥剑气。可你觉得你可能不是么?”何纨素说着,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在他眼中,你身负着救我一命的使命而来,若是无法从这青冥剑上悟出属于你自己的青冥剑典,岂不是说明他自己很可笑么?所以你决计是这个时代的青冥剑主无疑。我其实倒是挺好奇,你为什么有些抗拒成为青冥剑主,就因为它是女子剑么?” “……我只是在来的路上,听人说过,历代青冥剑主专管世间不平事,我若要做了这剑主,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宁道真说着,心里暗道,恐怕也没那能力。 何纨素听他所言,淡淡道:“正所谓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难道好人是刻意去做好事以求名望么?无非顺势而为罢了。我倒想教你不去做那个好人,因为好人通常不好命,这个世道啊,它是欺负好人的。” “我……”宁道真站起身来,踟蹰半响,才道:“既然师娘伤势并无大碍,想来我直接回去也没问题吧?” 何纨素幽幽道:“那你便会被逐出师门,他那好女儿你也不用想啦。” 宁道真被她说得一愣。他不算是什么笨人,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顿时冷汗淋漓。 何纨素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轻笑道:“想明白了吧?你师父可是个精于谋算的人哦。这一点,我再了解不过。他这是在逼你成才呢。” 宁道真苦笑一声,重新坐下,问道:“我该怎么做?”www.gebiqu.com ------------ 第二十七章 有凤来仪 此间年少(五) 宁道真刚走出门,正无所事事地站在不远处的萧半梅便迫不及待地跟上来了。 “哎,师父和你说了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师父叫做你师娘?” “也没说什么。”宁道真只感觉她的声音甚是吵闹,无奈道,“只是这段时间恐怕要待在你们这里了,有什么住的地方吗?你师父说一切就让你来安排。”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萧半梅道。 “我是为你好。长辈的事情是那么好知道的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今天的事情你要说出去可就惨了。”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所以请告诉我吧,宁公子?”萧半梅娇俏地转到宁道真的身前,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然而宁道真不为所动,道:“一般说出这种话的人都很不可信。” “你真是……没劲。”萧半梅撇撇嘴,视线冷淡地转开,道:“好了我知道了。住处我会给你安排的。” 说罢,纤腰一拧,大踏步向前走去,显然是心中生气了。 宁道真好笑地跟在她身后低头走了一段,却忽地发现她下裳裙布绷紧,尽显腿股浑圆丰实之美,又想起她很有可能同锦儿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比较起来。 却不防她忽然冷不丁地道:“登徒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宁道真奇道:“我不跟着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连自己该住哪都不知道,再撞上个人,指不定人就要把我当贼抓去见官啦。还有,我哪里是什么登徒子?” “你一直盯着我的……看,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谁盯着你看了?”宁道真窘道,“你背后长眼睛么?” “哼。我背后有没有长眼睛不知道,但某人却是要长针眼啦。”萧半梅说着,忽地转身一掌拍来。 这一掌暗中柔劲潜藏,表面上却风雷俱作,深得刚柔并济,虚实相间之道,正是剑阁门下罕有的剑掌绝学,观海闻剑。 这样的绝学一出手,饶是萧半梅出手颇轻,但因其出手之前毫无迹象,宁道真仓促之间接她一掌,被她暗藏的柔劲弄得手上一弯,退后半步,心中正恼怒时,手掌也旋即一翻,就要切她手腕上的经脉。 然而此时萧半梅却仍不收手,反倒使另一掌向他胸前击出,这一下后发先至,毫无烟火之气,虽说不上是什么围魏救赵,但却也算得上以小伤换重伤的打法。 宁道真下意识地伸掌拦在胸前,另一只手却已经改切为抓,扣住萧半梅的右腕,顿觉满掌滑腻,柔若无骨,竟然被她直接摆手脱出,没有扣住。 此时二人另一只手已再对一掌,宁道真内力较萧半梅浑厚些许,将后者击退。然而她身姿一旋,竟瞬息之间再度飘身而来,裙袂飘飞之间稍微遮蔽了宁道真的视线,一对纤掌则再度从腰间探出。 这一次却是柔劲在先,暗施刚猛掌力于后了。 当今之世武学大兴,诸多武学道理,运劲法门早已经被讨论得烂了,没甚么出奇之处,只看谁家的手段更加高明简练一些。 萧半梅自小深得何纨素的真传,年纪不过十六,于劲力搬运一道的理解运用却已经比肩许多成名已久的宿老人物。 所以宁道真和她双掌相对时,只觉得她手中劲力明暗俱出,反倒裹挟了宁道真掌力的一部分一并打了回来。 如果是普通的年轻高手,这一下是绝对能够让人吃一个闷亏的,只可惜这种手段早已经是锦儿玩剩下的东西。 宁道真面色不变,掌中劲力却忽然一空,体内内力熟练抵住萧半梅掌力的同时,手上却猛地将她往前一带。 萧半梅只觉得身子往前向上一飘,忽地一道绵厚的劲力拍在自己的腰上,这眼中的景色便忽地旋转起来,脑袋一蒙,脚尖再落地时,整个人却已经被宁道真按在他身上“啪~啪”两下,臀尖便是一疼。 “你干什么!”萧半梅猛力挣扎,从他臂间逃出,捂住身后尖叫道。 宁道真也很生气;“我才要问你想干什么呢!不知轻重么?” “我、我只是想试试你的武功而已,你又干了甚么好事?” “呵,我们那一般管你这种行为叫做暗施偷袭。你师父宠着你,难道我也要宠着你么?” “你!我告诉师父去!” “告啊!你说破天去,也是我有理!”宁道真道,手上却不禁回忆起之前感受到的柔软来,面上便凭空多了几分虚张声势的味道。 糟糕啦。干嘛我要一时冲动对她那样?习惯成自然么? “你以为我不敢?”萧半梅怒极反笑。 明明是她不对在先,却显得完全就是受害者一样。 “你去啊?” “好,好!我去,你在这里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 “你……” 萧半梅颤抖着手指指着宁道真道,忽地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往着何纨素的屋子去了。 宁道真被他的举动唬得一愣,连忙转身拉住她。 “干什么?” 萧半梅背对着他气冲冲地道。 “是我不对。萧姑娘你直接说要我怎么办吧。”宁道真不敢赌师娘会是甚么反应,只好柔声哄道。 他只恨自己手贱非要来那么两下,面上便不禁显出低声下气的样子来。 “我说怎么办,你便怎么办么?”萧半梅道。 “当然……当然了,但像是让我去死,学狗叫狗爬之类的为难我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干的。要是你非要这样,你就是去找师娘,我也不怕。” “如此说来,你这话一点诚意都没有啊。我现在很不开心,你不做让你为难的事情,好让我找找乐子,又有甚么用处?” “你,你干什么这么喜欢和人为难?” “谁知道?兴许是我天生恶毒刁蛮呢?” 宁道真心道: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刁蛮啊。 却不敢顺着她的话说,只好无奈道:“你有甚么能让我为难的要求?说说看吧。” “好!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萧半梅轻笑一声,忽地转过身来,面上又哪里有甚么生气的模样? 宁道真见她如此,奇道:“你到底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其实是设局诓我?”www.gebiqu.com ------------ 第二十八章 有凤来仪 此间年少(六) “设局诓你?你也值得本姑娘设局坑你么?” 萧半梅哂笑一声,背着手越过宁道真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总是不奇怪的。只是你摸都摸了,我可不会白白让你占了便宜。” 她这话说得异常洒脱,宁道真也不由得侧目而视。 “你变脸这么快,就不怕我反悔么?”宁道真跟上她,问道。 “反悔甚么?宁公子,别开玩笑啦。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那种天生就干不了坏事的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宁道真奇道,“而且就我看来,不守对你的承诺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萧半梅轻笑道:“你的脸太安静了,眼睛就像……就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以我的经验看来,这样的面相连说谎恐怕都不太会,便是在路上捡到了钱袋,也不敢花出去吧?” 宁道真尴尬地笑了笑:“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了。” 萧半梅也跟着笑了一声,忽地转过身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反应,直到他避开了眼神,才叹息一声,道:“就是这种藏不住事的反应啊。试探了好几次,我才终于发觉你竟然真的就是这种人,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谁藏不住……懒得和你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你其实就是想看我的反应取乐吧?”宁道真给了她一个白眼,心里只觉得这姑娘真是个小魔头,某种意义上和锦儿还挺像的。 萧半梅拊掌笑道:“你知道就好啦!所以还不快点给我老实交代——师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这笑靥如花的少女话说到一半,出乎意料地话锋一转,问出一个令宁道真猝不及防的问题,目光中却殊无笑意。 宁道真迎着她蓦然冷澈下来的目光,心中一跳,道:“我不是说过你不该知道么?真的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师娘吧。” “师父不会告诉我的,不然我又何必问你呢?”萧半梅叹息一声,面上重新挂起轻松惬意的表情,道:“我可是等了很久,就为了等这么一个解答我心中疑惑的机会。而从你踏出那个房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那个我苦苦等待的机会到来了。” “你什么意思?”宁道真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意思啊。”萧半梅轻笑道,“你只进去了一时半刻,再出来时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你是讨厌我的吧?可能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你现在的眼神,是看待一个调皮的妹子的眼神。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师父的名字……话说回来,你真的觉得,作为一名管事的弟子,我会不认真地去看前厅递过来的拜帖,记住上面的内容么?” 笑着抛出这个问题,萧半梅又转过身去,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背对着宁道真说着:“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已经陪在师父身边了,何清臣这个名字嘛,我自然是认得并且记得的。因为我十分怀疑……他就是我的父亲。” “……所以说,我其实一开始就被你盯上了?”宁道真道。 “啊,谁知道呢?我从小就没有爹也没有娘,师父只是跟我说我娘死了,但我爹还在,可就是不告诉我他的名字。所以我就只能自己去查去猜去偷听啰?宁公子行行好,要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一些可不可以?” “说真的,我并不是很确定。因为实际上师娘对我说的是其他的事情,至于你想知道的,只是引人遐想的只言片语而已。”宁道真不敢贸然给自己认一个小师妹,只好如此道。 “哦?你这么说,是想否认么?”萧半梅笑道,“其实不管是什么情况,对我来说都很有意义。只要确认你绝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那就对了。你的师娘,我亲爱的师父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秘密呢?实在是让人很感兴趣。” 宁道真忍不住问道:“就算最后发现我师父真的是你爹,你又想做什么?” “啊?”萧半梅呆了一呆,道;“不做什么啊。我都这么大啦,可没兴趣再去认个爹爹来呆在上面指手画脚呢。只是单纯地好奇。如果是你,你会不好奇你的出身么?就算是路边走来走去的野狗,都有自己的狗爹狗妈呢,凭什么我就没有?” 宁道真大步跟上萧半梅,和她并排走着,看着她的侧脸迟疑地道:“嗯……所以,你其实只是不甘心你没有么?” “对啊?不然还能有什么?”萧半梅似乎是感到奇怪,微微侧过脸来,斜眼看着他,道:“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说到我的身世时总是神神秘秘的让人恼火至极,偏生她还一副为你好的样子,那就更气人了。我和你说啊,我这人呢,梦想就是天天开心天天吃,有生之年呢,找个机会试一试男人的味道,这辈子就算死而无憾了。至于小孩子,因为太痛了,所以不要也没有关系。”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感到无趣般地咂咂嘴,继续道:“可师父这样一搞,就让我念头不能通达,念头不通达呢,我就不能一直开心,完全就和我的梦想和我的剑道背道而驰么!我可必须得搞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才成!” 宁道真听她忽而满脸憧憬,忽而咬牙切齿地说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起来,有些搞不明白这少女到底是演技惊人了还是本色出演,便道: “萧……姑娘,你有对别人说过,你这惊人的梦想么?” 他问这话的本意是让萧半梅搞明白她到底对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却不想她语出惊人道: “当然有说过啊!稍微和我熟悉一些的人,我可都说过呢。都是女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倒是和男子说还是第一次。” 说着,似乎是感到自得一般,她点点头。 宁道真只感觉自己眉毛不住跳动,道:“那,她们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萧半梅笑道:“无非是嘴上说我粗鄙,实际上平日里却兴奋得说哪家的名门公子如何如何,其实和我又有什么差别?怎么……对剑阁女子的幻想破灭了么?” 宁道真道:“你们剑阁中人平日里舞刀弄剑的,本也没指望是大家闺秀。” “那敢情好。”萧半梅道,“宁公子有这种觉悟,相必也不会被谁迷住啦。我的梦想,可还着落在你身上呢。”www.gebiqu.com ------------ 第二十九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一) “着落在我身上?”宁道真惊讶道。 他可没想到这种事情都能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对啊。你不是答应了么,我说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你要反悔?”萧半梅语气轻松地说着,却看到宁道真神色阴晴不定地道: “我……我,这种事绝对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师娘会杀了我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萧半梅被他说得一怔,蓦地反应过来,伸腿想去踢他一脚,却被后者下意识地闪开。只听她道: “想得美!我的对象啊,怎么也得是个名门少侠才成,再不济也得是个世族衣冠之后,你是么?” 她牙尖嘴利,这话说得分外不饶人,搞得宁道真在心中惭愧的同时,也蓦地生出一股怒气,道: “你怎么这般嫌贫爱富?你要尝男人味道就算了,就不能找个喜欢你的人么?” “我……”萧半梅一怔,羞怒道:“我就是嫌贫爱富了,又关你什么事?你喜欢我么?” 她本来就是因为宁道真的误会,逞强一说,这话不假思索地一出口,顿时尴尬地转过头去。 两人一时无语,只能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段,宁道真才讷讷地开口: “我想了想,刚才你的意思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而是另有他意吧?” “……嗯。我刚刚其实是在想,干脆把你安排到祝公子的院子里面,然后我就可以用找你的理由去找祝公子啦,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的梦想着落在你身上的原因。” “你……认真的?”宁道真才不信她只是去找人,疑道:“那个祝,祝什么的,真的有这么好么?我和你说啊,男人对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很重视的。” “你是在说你自己?”萧半梅笑道,“等你见过他祝安南,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要得到他啦。” 她的话语说得委实过于直白,以至于引起宁道真的不适,心道:我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 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道:“怎么,他很长得比潘安还好看么?” 萧半梅听他这般说,便笑嘻嘻地打量了他几眼,见宁道真眉目俊朗,身姿虽不算伟岸,却也说得上是颀长壮实。心中略微一迟疑,便嬉笑道:“有可能,但是我不是很确定耶。不过我倒是知道他比你好看十倍。” “好看十倍?能比我好看十倍,那岂不是比女人还好看了?”宁道真脸上故作惊讶地道:“小心啊,萧姑娘。万一他是个女扮男装的,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萧半梅道:“你当我瞎么?这么大一个喉结杵在脖子上都看不见?再说,就算他是个女的,我也不见得就亏了。反倒是你,很在意有男人比你美么?” 宁道真道:“我们男子向来只比学识家世,从未听闻有人要比美的。” “那是你比不过人……哎,我们到了。” 萧半梅忽地道,带着宁道真走过一个廊子,然后又绕过一个石雕木刻,一扇竹木大门便出现宁道真的视野中,两边的篱笆上,桃枝探出来,上边桃花开得正艳。 萧半梅指着那颇为简陋大门对宁道真道:“这桃园不算什么赏景的好地方,但胜在环境幽雅安静,远离女弟子们平日里活动的地区,所以剑阁一向都喜欢把贵客安排在这里。你来了正好给祝公子做个伴,说话做事可小心些。” 宁道真见她说得颇为郑重,便道:“那个祝安南,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只知道是个连师父也要郑重相待的人物,看着年岁不大的样子,想必身份是极尊贵的了。” “这样么?那你呢?你还没说呢,想让我做什么?先说好,不管是什么事情,我可只帮你做这一次。” “我要你帮我弄清楚他背地里的为人到底如何,家里的情况之类的我不方便打探的事。”萧半梅左右看看,见到无人,便凑到宁道真跟前低声说道。 宁道真一愣,道:“你也不是真的傻嘛。但你觉得我和他素不相识,能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 “又不是让你去打探什么机密,想什么呢?我只是听说男人在男人面前,和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模样都有所不同,而我想更深地认识他罢了。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认为情场应该也差不多。” “好吧。听起来似乎也没甚么问题,我就帮你一把吧。”宁道真如此说着,忽地察觉到萧半梅眼底划过一道狡黠的神色,心里便不禁生出些许异样来。 他自小便对他人的情绪比较敏感,一时间便只觉得这萧半梅的言语举动充满着种种难言的诡秘之处。 【她真的是喜欢那个叫做祝安南的男子么?】 他这么想着,面前的萧半梅却已经笑颜如花地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动而起了,用如同哄着家里养的小狗一般的语气道: “啊呀。那真是太感谢啦。师兄?我叫你师兄没问题吧?你可要多多努力啊!” 萧半梅笑呵呵地说着,忽然一阵女子谈笑的声音传来,她便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去将那扇竹木大门推开,对着宁道真笑了笑,道: “欢迎来到……东海剑阀。” 她清脆的声音未落,霎那间满园的桃花已然映入宁道真的眼帘,宛若祥云一般的景色中,一群衣裙淡雅的娇美女子,三五成群地穿过桃林间的小径,向着这边行来。 何纨素收徒不知为何极为看重相貌,是以这剑阀的女子竟然各施粉黛,燕瘦环肥无人不美,便是皇帝的后宫都恐有不如。 宁道真哪里看过这么多美人聚集在一起场面?桃花翩翩落下,衬得人间丽色更艳几分,一时竟然看得呆住了。 萧半梅趁着宁道真发愣的一瞬间,独自蹦蹦跳跳地向着其中走在前列的为首一女跑去,边走边道:“三师姐,三师姐?又有新客人上门讨教啦!” 那女子闻言,收起脸上淡淡的微笑,神色冰冷地向着宁道真看过来,教他一下子便清醒大半了。www.gebiqu.com ------------ 第三十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二) 当代剑阁阁主座下弟子中,有簌怜影梅四大弟子的说法。 那并不是什么外号,只是单纯地在这四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按年齿长幼排了个颇有意境的座次。 其中,温玉怜虽然居于第二位,但武功进境却在余下三人之上,甚至该说是远远超出,是于武学一道上真正继承了何纨素衣钵的人。 只可惜,对于东海剑阀这种名门大派来说,仅仅只是能打,是当不好这个下任阁主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凭本事取得话语权。 萧半梅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自己的这位师姐,笑嘻嘻迎上去的同时,心里也在纳闷: 这玉怜师姐,难不成动了凡心么?怎么也来这地方? 温玉怜不知她心底疑惑,只听她说了那话,又仔细打量了宁道真几眼,一双斜飞凤目顿时熠熠生辉。道: “半梅。你又在开玩笑了。这位贵客,师妹调皮顽劣惯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切莫放在心上。” 后半句,却是看着宁道真说的,恬静柔美的面庞上是空灵的颜色。 宁道真点点头,道:“在下中山宁道真,家师君子剑何清臣,贸然上门拜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温玉怜听他说了来历,面上微微一怔,道: “原来是何先生座下弟子上门,哪里有什叨扰之说?” “师姐,他们儒生好礼。你再这么和他客气下去,只怕没完没了啦。” 这时温玉怜身边一名胆大的女弟子说道,众人都笑了起来。 温玉怜也难得地笑了笑,方才正色道:“不知道宁公子见过师尊她老人家没有?” “我已经带他去见过啦!”萧半梅抢先答道,“师父说要留他在这里住上几天,所以我就带他过来看看住处。” “哦?”温玉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原来如此,那就不打扰宁公子了。在这里生活没什么禁忌,倘若有什么疑难之处,我相信萧师妹会帮你解决的。” “放心吧,师姐!”萧半梅“嗯”了一声,道。可冷不妨地,温玉怜身边传出一个声音: “萧师姐如此热心,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师姐这阵子朝思暮想的是什么?” 萧半梅瞪了说话那女弟子一眼,道:“死丫头说什么呢?仔细你的皮!我就不能热心助人么?”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便是已经领教了她性子的宁道真,嘴角都忍不住扯了扯。 温玉怜道:“师妹你啊。祝公子身份可不简单,你别叨扰过甚。” “知道啦。” 萧半梅娇嗔道,招呼上宁道真越过众人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或者向人打招呼,除了少部分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之外,宁道真竟然感觉这女人意外地还很有人气? 然而他很快就没有想这些问题的余裕了,因为剑阁门下女子多数都因为出身和环境的原因并不怕生,见他跟在萧半梅的后面,竟然一个个地便围拢过来,言语虽然正常,语气间就充满戏弄之意。 “这位公子哪里人氏啊?” “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去考举人?” “想看姐姐跳剑舞么?” “公子一表人才,不知道师从何处?” 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地在宁道真的耳边说着,搞得后者手忙脚乱应对不暇。 再加上这些人姿容,身段,气质谈吐无一不美,穿着又颇为单薄,玲珑有致的身段靠过来,简直连眼睛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萧半梅给她们说得烦了,喊道:“走走走!没见过男人么!我可还有事呢!” 有人接口道:“你能有什么事?我看一会儿又要被人丢出来啦!”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萧半梅眼睛一瞪正要去找那人,围着宁道真的女弟子们却已经笑着一哄而散。 便只好气道:“这些人!这些人!” 她虽这么说,只两秒之后脸上却又挂上微笑。 宁道真也笑着看她。 后者脸上一红,道:“你想说什么?” 宁道真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被人欺负还是得人心啦。人们一般只喜欢和亲近的人开玩笑。” 萧半梅道:“我倒觉得她们只是单纯地没有心机罢了。讨厌也好喜欢也罢,什么伤人的话都能说出来。” 宁道真道:“你没资格说她们说话伤人吧。不过,至少这儿的女子和别处不同,充满活力,就像她们的年纪一般。” 萧半梅奇道:“怎么说?” 宁道真道:“在我的家乡,很多女子十二三岁就嫁人啦。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脸上却不敢笑,怕被人说不检点。” “这有什么?我还见过大娃娃带着小娃娃呢,也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萧半梅道。 宁道真脸上犹豫了一阵,道:“所以……你也觉得这是正常的么?” 这世道。 萧半梅看了她半响,忽地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偏就你好……多心。” “好多心?” “没什么,去看你住的地方罢!” …………… “所以,你们就给贵客住茅草屋么?还是只有我这样?” 宁道真摸了摸榻上的草席,倒是挺干净的,一时间也不见有虫子出没。 萧半梅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锦衣玉食,貂裘锦缎,难道人家稀罕么?这样做,讲究的就是一个安贫乐道的格调啊。” “……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你们儒家的复圣,我也不是很懂。” “那个祝公子呢?” “不知道呀。怎么你倒比我还惦记着?” “这不是你交代了我嘛。” “哦,哦,那你还真守信用呢。那我走啦,我刚刚和你说的具体都记住了吧?”萧半梅一副急躁的模样。 “知道了,你们剑阁的规矩还挺多的。你要去找那个祝公子?” “嗯。他应该是出去了,我走得快可能还能和他说几句话。” 宁道真看着她小脸认真的模样,一时有些无语,挥手道:“那你走吧!我正好休息一下。” “大白天你睡觉?”萧半梅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纤腰一扭,急匆匆地出门去了。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一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三) 隐约地,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阵琴声。 宁道真困倦地坐起,侧耳倾听起来,隐约听出是华胥引的古调。 古代娱乐活动匮乏,便是这种放在前世会让人犯困的中正平和的音乐,在此时也显得悦耳。 他并不是一个懂得音乐的人,于音韵一道只能听出好听和不好听,还停留在只追求悦耳的境界。锦儿经常弹广陵散,华胥引之类的曲子,他却听不出有甚么好听的地方,更关注的是弹琴的人而不是琴曲。 然而弹琴之人境界高妙,便是弹起阳春白雪的高雅曲子,也能叫宁道真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只觉得那琴声如酒般醇厚动人,情不自禁地下了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推门只见天色已是黄昏,一轮红日正在缓缓下沉。桃园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在无边晚霞的映照下就像美人酡红的脸。 他在这广大的园子里寻了一会儿,正不得其法间,忽然见到许多雀鸟,诸如燕子、麻雀、喜鹊、黄莺之类,纷纷自空中飞下,于桃园一角的天空上盘旋回转,像是在翩翩起舞一般。 他望着群鸟直直地向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眼前却见七弯八绕,方才知晓这桃园中被人以高明的五行八卦造诣布了迷阵,是以他之前乱转一通,却始终找不到弹琴之人所在的位置。 渐渐地走近了,又听到群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于那琴声交映成趣,恍惚间就像是鸟儿有灵,在和那人琴声相共和一般。 宁道真听得入迷,越走越近,却忽地听得那琴声渐渐婉转昂扬而起,铮铮关关之间,似乎隐约蕴含着拨动内息的力量,不禁稍微清醒过来,心道: “莫非这便是前世小说中的音攻杀伐之术么?” 虽然如此想着,心中却毫无畏惧之意,转过眼前又一处桃花,一亭子中有一人独坐,落花纷纷间,含情且笑地忘我弹奏着。 桃花如同溶溶的云雾般掩映着他的身姿,远望好似人间之龙。 宁道真看得呆了,心中忽然浮现起祝安南这个名字。 他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他浑若女子般面泛桃花,便是这满园的桃花在他的面前,都似乎显得逊色了,不由得心中生出些许自惭形愧之意,驻足良久,却不敢上前。 琴声渐低,慢慢止歇。 亭子中人道:“朋友听了许久,可有什么要指教的么?” 宁道真没想到他早已发现自己,暗暗惊叹于此人的耳力的同时,一面也从树后站出,道:“阁下琴音通玄,引得百鸟起舞于桃园,实在令人心折。而在下于音律之道实是一窍不通,又怎敢当指教二字呢?” 那人见宁道真在不到三十丈的距离上现出身形,暗地里其实也是一惊,心道:“这人好俊的轻功,摸到这个距离上才被我发现。” 又听得他主动出声,言语得体,面上便微微一笑,道:“孔子说过一句话叫做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这句话就算是我也是很认可的,其余的则不足论。” 宁道真道:“孔子的确说过很多对的话,但听阁下的意思是,也有很多不认可的地方么?” 那人笑道:“果然是儒生,最见不得别人不喜欢自己的祖师爷,仿佛全天下都应该世世代代都将他当作自己的老师似的。” 宁道真道:“其他儒生我不知晓,但就我自己而言,也并不是把孔子当成一个完人或者圣人的。便是孔子自己,也不曾认为自己是个完人。阁下了解我儒家的学说么?” 那人道:“仅仅只停留在通晓的层次上,你若是要和我辩论,那可是自讨没趣啦,因为我对这些学术上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仅仅只凭借个人喜好来阅读,读到一句,不认可,那就是真的不认可,没有甚么好说的。你应该也不是强求别人的人吧?” 宁道真道:“我自然不是。要依靠言语来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人类的情感也往往并不相通,所以我通常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那人笑了笑,道:“能说出这番话,果然宁兄是个妙人。” 宁道真神色一怔:“阁下认识我?” “怎么会不认识?午间就有剑阁弟子来对我说过,我多了一个邻居,本来还烦恼该如何打招呼,没想到竟然现在就碰上了。对了,在下姓祝,名唤作安南,安定的安,南方的南。” “在下宁道真,道德的道,真我的真。” 祝安南道:“这样我们便算是见过面了。宁兄可有从剑阁那些弟子口中听说了什么?” 宁道真道:“在下愚钝,不知祝兄所言何意。” 祝安南便笑:“不介意的话,你也上前来坐吧,不要光站在那儿同我说话,也不必刻意说得文绉绉的,我听着也挺别扭。我想问的是,是不是那些丫头们对你说了我什么话,以至于你对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心里紧张?” 宁道真愣了一下,脚下轻轻一点,身形向着那亭子飞去,一边令声音清晰地传入祝安南的耳中。道:“倒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只是和祝兄这样的人物在一起,心中难免拘谨罢了。” 祝安南伸手引他在侧面坐下,拿了一个杯子给他倒茶,然后才笑道:“人的皮树的影,若不是先有人在宁兄耳边说了些什么,我相信宁兄不会对我这个出言不逊的人客气。” 宁道真道:“并非如此。只是感觉到祝兄的琴音之中隐隐有杀伐之气,牵动着体内内息,让人情不自禁地冷静下来罢了。” 祝安南愣了一愣,这也是宁道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意外的表情:“宁兄……竟然能感觉得出来么?我这门武功也是草创未久,本以为是开天下之先的事,没想到却被宁兄一语道破其中机巧。” 宁道真摇头道:“可能的确是开天下之先吧,至少我在此前从未见过,只是单纯察觉到了空气中隐隐的不安氛围而已。” 祝安南佩服地说:“宁兄一身武功恐怕有些神异之处。我那几个手下远不如你。”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只可惜此时的宁道真还不明白这一点,只是道: “祝兄过奖了,我一身武功平平无奇,远没有学到老师一身本事的万一。” “哦?尊师何人?” “学艺未精,不敢稍提名号。” 祝安南被他说得轻笑两声,道:“你再谦虚下去,我可要领教下你的功夫了。儒家弟子的坏毛病便是如此,谦虚到了极致就是虚伪啦。” 宁道真道:“儒家也有当仁不让之说。” “当仁不让?只是不知何为仁呢?”www.gebiqu.com ------------ 第三十二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四) 何为仁? 面对这样的问题,宁道真不假思索地道:“约束自己的思想和言行,使一切都引导在向善的轨道上。” 祝安南又愣了一下,笑道:“……我还以为宁兄会回答克己复礼呢。” “克己复礼是那些不知变通的儒生才会说的。我师学于荀氏门下,又兼顾百家学问,于这些门户之见更是早已放开。” “尊师教得好啊!我早就觉得礼是过时的玩意儿。若是仅仅只凭借礼便能定高下尊卑,,分名实之别,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如此多事了。孔门的礼,说到底还是那一套为王侯士族张目的东西,对平民百姓压根就不闻不问,只是希望他们尽情侍奉罢了。” 宁道真道:“祝兄和我这儒家弟子说这些好么?” 祝安南道:“我一见便知宁兄不是凡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况且遍观诸子百家,除墨翟一人大声疾呼之外,又有哪人不是为肉食者谋的呢?难道宁兄心里会以此为耻,干脆地拂袖而去么?” 这祝安南一连三问,气势渐盛,宁道真被他气势所摄,一时竟不能答。 祝安南见他如此,叹息道:“我平生最好结交英雄豪杰,是以听人说起宁兄名声,便见猎心喜,贸然行交心之举。是我孟浪啦,若是有酒,甘愿自罚三杯。” 宁道真道:“祝兄谬赞了,倘若不是萧姑娘提起我,恐怕你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又哪里有什么名声?” 祝安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没有惊讶他忽地提起萧半梅,就算是默认了宁道真的说法,转而又谈起其他话题来。 这祝安南虽然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岁左右,但不知为何却显得经历颇多。而且颇为健谈,由北至南,自东到西,凡是大魏领土之内的事情似乎没有他不清楚的,说起武林各派的逸闻轶事来说更是如数家珍,并且对于各门各派秘而不宣的各种嫡传武功道理,更是轻易地对宁道真说了出来。 宁道真本来就颇好这口,是以祝安南此举不仅化解了宁道真的尴尬,反而一通乱侃下来,两人的距离倒是不知不觉亲近很多。甚至宁道真还下意识地将他和自己的老师比较了一下,发觉二者之间都是一样地博学且健谈,心里便真心地有些佩服了,以至于忘了之前这人数次针对儒家的不快。 何锦儿说他“见事不明,轻信人心”,便是此着。 一壶茶水不知不觉间见了底,月亮也不知不觉地升上了中天。 二人说得尽兴,宁道真没了对陌生人的警惕,也愈发地放得开来,一些久违的前世段子和知识碎片不断涌现,引得祝安南轻笑的同时目光中的神色也愈发地幽深起来。 忽然地,他趁着宁道真兴头高涨的时候,轻声问道:“不知宁兄对这些武林门派是怎么看待的呢?” 彼时他们正说起江南浣花剑派的一桩陈年旧事,说的是这个剑派曾经一任掌门在派中有一名私生子,这私生子为了一己私愤,杀戮淫辱一商贾之家满门上下三十余人,却又事后隐匿真相,打出替天行道的少侠做派。 幸而这浣花剑派中的大师兄,也就是如今的现任掌门,发觉了这私生子的恶行,果断将这人除去了,又大义灭亲地踢掉了自己的师父,整肃门派风纪,这才有了浣花剑派如今在吴越擅剑之地势头无两的风光。 祝安南趁着这件事情聊完之后发问,本就心里若有所思的宁道真便张口就来,道: “怎么看待?我听闻法家韩非曾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难道不是这样么?姑且不提那大师兄所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内情,只说那私生子,倘若没有他掌门老爹为他张目,手上又没有那精妙的武功,又怎么能做下这种恶事呢?老师说法不可轻传,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啊!现在有些门派就是这样轻易地教弟子以杀人的功夫,我看他们的祸患也不远了。” 祝安南点头赞道:“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宁道真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祝安南道:“儒以文乱法的道理大家都能明白,毕竟人心坏了天也难救,笔杆子的危害远胜于刀枪剑戟这一点也是不需要多言的。可是明知如此,韩非子却又为何非要将侠以武犯禁,置于儒以文乱法之前呢?” 宁道真不假思索地道:“只是文章的先后次序而已吧,再说了,我读的版本是儒以文乱法在前。” 祝安南道:“古人写文章一字一句都极为斟酌,便是次序也是一样。我们的版本不同,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宁道真一怔,但还是凭着自己的直觉道:“抄录之人的偏向?” 祝安南道:“匹夫一怒,血溅三尺,流血五步。习武之人,便是危害再大,又能如何?不过是危害一地一乡之百姓而已。至于当街械斗,拔剑伤人,乃至于坏人风俗,使天下不正,更是耸人听闻的言语。” 宁道真听他说话,似乎是在为大魏压制武林而抱不平一般,便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的确当不得韩非子之言,但又真的是如此吗?武林侠士们不事生产,又大多啸聚一方,动辄出手千两万两,更有甚者,门庭高大庄严如同宫室,这其中耗费的银钱,从何而来?” 祝安南失笑道:“宁兄是在说这东海剑阀么?” 宁道真神情一滞。 于是祝安南从容道来:“东海剑阀的门派驻地修得大气堂皇,是因为不如此就无法吸引那些王侯巨贾家的小姐来此安心修业。而那些王侯巨贾的大把银钱,又反过来造就了剑阁弟子挥金如土的传说,不是很正常么?” 宁道真道:“这样是不对的,至少放眼天下来说,是不对的。祝兄只看到了这是你情我愿的好事,我却看到了地方上世家门阀与武林门派互相勾结,使朝廷政令不通,行那鱼肉百姓之事,有割据一地之实。我自北方一路南下,曾目击一县令被当地豪侠杀于家中,说是行侠仗义,但那县令乃今科士子,又哪里有什么劣迹来?” 祝安南掩嘴而笑,道:“看来,宁兄也不是什么不通时事之人,不愧是君子剑的入室弟子啊。” 他如此说着,宁道真却蓦然警醒:“祝兄……你到底是何人?” 祝安南沉默了一下,起身背对宁道真走到亭子边上,看着那满园的桃花。宁道真也随之看去,只见唯清风、明月、桃花、以及一翩翩浊世佳公子而已。 “宁兄,不要误会。我其实只是恰好在此处而已,非是特意为了宁兄而来。不过既然碰见了,一来便想试试宁兄底子,二来嘛,便是想向宁兄讨还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我哪有……” “那是一柄剑。不知道宁兄还记不记得?”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三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五) “一柄剑……”宁道真一愣,站起身来,惊道:“你是圣门中人?” “是。”祝安南转身微微颔首,面上笑道:“在下不才,正是现任圣门门主,此祝融令应该能够证明我的身份。” 说着,递过一块黑红色的令牌。那令牌似玉似石,隐约有灼烧的痕迹,四面有火焰状纹路飞腾而起,核心处用扭曲的商文书写着:天明地德,光照四海。 宁道真没有去接,面上显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他别说见过这祝融令了,听都没听说过。 对此祝安南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道:“宁兄非我门人,没见过这门中圣物也不奇怪,只是这材质从天外而来,世间罕见得很,断然没有假冒的可能。公亮和你说过罢?若非门主亲自讨要,不必将斩龙剑交给任何人。” “萧大哥的确说过。”宁道真点点头,道:“所以无论如何,斩龙剑我都一定会交给你。只是同样地,我也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问你的问题。” “无论如何都要问的问题……么?宁兄所想问的,我大概能够明白。但是,这样的问题,对宁兄又有什么好处呢?宁兄于我圣门有恩,便是不愿跟从,也大可安然置身事外。” “是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有些事,你去做了,不是非要得到什么好处的。” “那请宁兄说出你的问题吧!” “当今天下,四海升平,八方宁靖,领土向西北扩张到达大夏与大秦毗邻,向南扩张到达南海诸岛,内无内忧,外无外患,正是盛世已经到来的征兆。圣门一定要选择在这个盛世造反么?” “是。圣门一定会反,恰如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祝安南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宁道真的双眼,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畏怯,或者愤怒的意味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宁道真的面上竟然是一副冷静的样子,显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 “祝门主,造反和江湖中人的兼并火拼是不一样的。它不是流寇式的掠夺,以及两军阵前的兵法交锋,而是一个政治军事实体,对另外一个政治军事实体的全面战争和全面取代。可能你听不懂我的话,但是,你们圣门做好了死很多人的准备了么?退一步来说,你们若是成功了,又准备如何?” 祝安南面上显露出些许的意外之色,道:“我们自然是有着慎密的计划的,只是不能同你说。造反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活,宁兄的问题未免有些小看我们啦,难道公亮不曾对你说过这些么?” 宁道真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道: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从你们。我只知道倘若一切都是照搬大魏的制度,那也只是换了个人做皇帝,换了一批人做公侯罢了。你以为我是担心你们圣门会死多少人么?不,我担忧的,其实只是那些无辜被你们卷入战火的百姓罢了!” 祝安南轻轻鼓起掌来,道:“宁兄悲天悯人,令人感慨。然而天下之事,非此即彼,一旦置身其中,又哪有什么无辜之说?此事不必再提。我只感兴趣的是,现在我回答了宁兄的问题,宁兄又准备怎么做呢?将斩龙剑藏起来,不给我么?” 宁道真道:“我既然说了给你,就一定会给。然而,等我回去拿了斩龙剑与你之后,我要同你做过一场,不知道你敢不敢答应?” 祝安南嘿然一笑,道:“宁兄不会是见我年纪轻轻,只是比你虚长几岁,便认为我打不过你吧?” 宁道真昂然道:“我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事实上,我至今仍然不确定祝门主到底武功有多么高强,只是勉力一试罢了。” “何必呢?便是你真的能杀了我,那又如何?” “我听闻造反最为讲究的就是齐心合力这四个字,只需我在此杀了你,群龙无首之下,本应声势浩大的局面也许就会变成各自为战了,天下也能更快平定。” 祝安南一怔,道:“宁兄所言让人耳目一新,我倒没想到原来圣门的最大弱点就在于我身上呢。不错,圣门内部法度森严,令出一门,我若死去,你所说的局面的确大有可能出现。只是宁兄,这江山又不是你家的,皇帝有什么恩惠给你,要你如此拼命阻拦我呢?” “皇帝?要说恩惠也是有的,我当了这些年的秀才,多少也得了官府的米银。然而,我这样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天下人,其实天下人如何又与我何干?他们又何曾善待于我?只是我自小吃了家乡父老的百家饭长大,不忍让他们因为你们卷入战火之中。” 说道这里宁道真顿了顿,不知为何自嘲般地一笑,道:“说起来,我自从和萧大哥分别之后,始终都不曾想明白。这天下间的事情虽有种种不好,但百姓自己都没有揭竿而起,为什么你们便要迫不及待地替代他们发声呢?” 祝安南道:“宁兄,等他们自己发出声来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时这天下已经无药可救。你道我一定要同这天下过不去是为了荣华富贵么?” “难道不是么?” “看来公亮的话始终还是没有被你放在心上。”祝安南叹息道:“难道你认为是我们在蒙蔽他么?你一定不知道吧?你们关中、中原之所以能够平稳,这琅琊城之所以能够如此繁华,粮价如此稳定,都是以南方的千万佃农被大地主们残酷压榨来保证的。北方人都种植棉花,谁来种粮食?你们的青壮都到工坊里去了,农田再好又能如何呢?一袋粮食的价值,能够比得上一件精美的瓷器,或者绸布在大秦卖出的价格么?” “……”他这一句话,问得宁道真呆住了。 盖因祝安南的话和萧公亮冠冕堂皇的话不同,那是更细节,更底层也更直白的东西,宁道真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此时祝安南的话语又响起来: “大魏皇室打的好算盘啊,关中不乱则中原不乱,中原不乱则天下不乱。于是我们南人就活该做牛做马?” 这话一出口,宁道真顿时脱口而出道:“这是……南北战争?”www.gebiqu.com ------------ 第三十四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六) “南北战争?”祝安南道,“这样说也不错。现在的形势,可不就是南人和北人的战争么?” 宁道真没有回答。 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前世历史课本上血腥且冰冷的文字一一浮上心头,与这些年来他的所见所闻一一对应。 铁三角的黑奴贸易,东印度公司的殖民活动,俄罗斯的地主庄园经济,美国种植园主和北方工业主的战争…… 这些历史事件在他的心中猛然苏醒过来,好像昨天还在课堂上听着老师娓娓道来一般。 尤其是美国的黑奴解放,那是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原来……这大魏也发展到这个关头了么? 他曾于桃江县听过路的商贾一脸羡慕地说起西域商路的繁华,以及远方名为大秦的国度,那里的人是如何地挥金如土; 也曾于何清臣处听闻当今天下商贾大行其道,使人不务农本,一乡之人争相以为贩夫走卒之事,败坏风俗纲纪; 亦曾亲眼所见,那桃源乡里街巷痛哭之声,以及那些思念着远方做工丈夫的女子,她们的哀愁和期待。当工人们成群结队,衣衫褴褛,宛若行军的蝼蚁一般北上时,下次和家人再见,可能就是几年之后,亦或者再也不曾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偶然从那些回乡工人们口中听闻的,蛮奴南海奴昆仑奴倭奴大月奴波斯奴……等等一连串的名称。 百家争鸣的大魏,失去了宁道真印象中那个曾经被儒家主宰了两千年的文明的温情脉脉,取代它的,则一个年纪轻轻,却又野心勃勃的文明。 大禹谟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诗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 此先王之言也,犹在耳边。于是魏人嘴衔诗书,手持刀斧,塑造了一个古典中国的盛世。 由于儒家没有成为一个一统思想界的官方意识形态,大魏的对外侵略性和对内残酷性,仅仅只比曾经的虎狼之秦下降了一个台阶,再加上法家的重农主义没有执行彻底,导致了资本提前了一千多年降临于这个时代。 而资本的原始积累,自然是无比血腥的。虽然诸夏对她人民的温情传统多少起了一些掩盖作用,但也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历史证明了,英国黑奴贸易繁荣的同时,也不影响它国内地主们跑马圈地的行为。 祝安南正要做的,也不过是曾经大泽乡里那一声怒吼的复现罢了…… 短短的一瞬间,宁道真脑海中转过了这许多思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祝安南道:“宁兄何故叹气呢?” 宁道真摇摇头,失落地道:“我只是忽然意识到这场动乱或许无法避免,因而叹息罢了。” 祝安南颔首道:“没错,就算今日祝安南死在这儿,也会有张安南,梁安南站出来。只是那个时候,死的人会更多,动乱持续的时间也会更长,路边尽白骨,千里无鸡鸣的惨景也不远了。墨家式微的今日,我圣门的存在,正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所以你们才坚持要亲自掀起动乱,以求将事态掌握在手中么?” 宁道真嘲讽般地说道。 “嗯。天下大义在此,舍我其谁?”祝安南竟点头道。 宁道真的声音有些无力:“我听你所言,似乎是将北人当作了压迫南人的罪魁祸首。你可知道这是错误的么?” 祝安南愕然道:“宁兄怎么会如此想呢?南人之所以被压榨至此,除了北人自己不事农产之外,还有运粮于北,收益太大的缘故。我们圣门造反,如果不能分清谁是我们该打倒的敌人,只是同愚夫愚妇般以为是北人在吸南人的血,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宁道真郑重道:“愿闻其详。” 祝安南见他如此,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随即隐没无形,道: “南方所谓佃农者,其实就是农奴一样的包身工,只不过是用这样的称呼来蒙蔽你们北人罢了。那些南方的大地主,大豪强们,为了从你们北方的衣冠世家们手中获取更多的金钱和朝堂人脉,根本就不会顾惜这些人的性命。” “每一条通过漕运/海运抵达北方的粮船下方,都爬满了那些佃农的冤魂。这些佃农每日在你们认为瘴气深重的帝国最南方辛苦劳作,纵然亩产十石,却只能得到同家人饱腹的食物,并且难以下咽。不仅如此,他们大多寿命往往都不到三十岁,就要被大肚子里边的虫子噬咬内腑而死。所以这些南人是绝对愿意跟从圣门起义的,因为他们已经快活不下去。” “所以我们圣门一旦起事,首先要做的就是杀尽这些地主豪强,唯有这样才能使南人完全归心。至于北人,其实我们都知晓,北人自己的情况也不比南人好到哪里去,只是关中中原江淮之地,自古以来皆为中夏所有,衣冠世族们终究也是要些脸面的,不敢向南方那些人学习,以至于表面看起来还算好,很多大城中平民百姓居然也同一些富户没有什么区别。” 宁道真听他说了许久,到这里才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你们圣门阴结北方豪杰,甚至还直接派遣细作潜入火炼门,都是为了之后收拢北人人心作准备么?” 祝安南笑了笑。 然后她轻声念诵而起:“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北人和南人,从跟子上来说都是诸夏之民,何必自相残杀?只是有些人从来自认高人一等,不明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更不曾知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圣门上乘天命以伐无道,民心所向,必能胜利。宁兄,有没有想过加入我们呢?”www.gebiqu.com ------------ 第三十五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七) “不曾想过,也不准备加入。”宁道真说。 祝安南道:“也是,儒家讲究君臣父子,你既然师从那位君子剑,想来也不会从事你眼中的贼人。说到底,你们儒家纵然爱民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实际上往往在乎君父多过百姓,利义之辩产生了几百年,冠冕堂皇之下,其实更多的也不过一个利字而已。” 他这话说得异常直白,宁道真虽然立场从来没有站在儒家这边,但终归还算是儒家弟子,是以顿时心生不适,道: “祝门主可是要把对儒家的愤懑全部告知我听么?” 祝安南语气真切地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劝告宁兄,在即将到来的动乱时代中,宁兄那一套儒家的东西是不适用的,应当及早改换门庭才是。” “我没有封侯拜相的想法,祝兄还是不要多虑了。”宁道真淡淡地说道, “不过,今夜和祝兄一番畅谈,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也稍微地理解了祝兄眼中的大义所在。坦白说,心里是十分敬佩的。所以祝兄要做的事情,我不会再尝试阻拦。我这样的人,造福一方乡梓已经是极限了,不敢再去参与天下的大事。” 祝安南失笑道:“好吧。这想来便是宁兄的存亡保身之道了,我自然不会强求什么,圣门也没有强行拉人加入的道理。” 宁道真“嗯”了一声,轻轻点头,没有再说话。他从祝安南身边走过,身形渐渐地没入桃园的夜色中。 良久,一道飘忽的声音从园内传入祝安南的耳中,道: “祝兄今夜既然对我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在这剑阁停留太久了。斩龙剑明早就会送到祝兄手上,还请勿忧。” “好。届时一定备好薄酒,以酬宁兄护剑之谊。”祝安南以同样的手法,凝聚内力回应道。 然而,桃园中再无回音。 祝安南站在亭子檐下,月光照耀着他的一袭白衣,神情略微有些怅然。 “你太心急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亭子上方传来。 “没办法。单单只凭他是师叔的弟子,我便有充分的理由将他收归门下,以防人才外流啦。更何况,很显然地,他已经得了师叔的真传,甚至还有些自己的发扬。” 祝安南轻声说着,忽地转身躬身一礼,何纨素飘渺的身形忽地出现在他的前方。 祝安南道:“徒儿向师父请安。”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准确锁定何纨素出现的方向的,后者的轻功已经堪称造化,于这夜色中微风不起,真如同鬼魅一般。 何纨素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圣门门主,墨家后人,论身份和我平起平坐都显得抬举我了,怎么能向我行礼呢?” 祝安南认真道:“师父就像是我的母亲一般,这一礼是应该的。我只怕师父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何纨素面色清冷道:“我都敢让你躲在这里,见你一面又何妨?好几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一肚子复杂的心思。” “这……师父教训得是。”祝安南的神情有些尴尬。 紧接着,许是见到何纨素面色如冰的样子,心里有些残留的敬畏,祝安南便张口伸出一条小巧的舌头来,舌尖上一片指甲大小的玉石便落入她纤细的手中。 只见下一刻,祝安南原本平坦的胸脯便立时膨胀而起,喉结也瞬息隐没,本就阴柔的面相转眼之间便被那月光同化了,显露出一张雍容华美的脸来。 那赫然是一名女子,眉宇之间淡淡的豪侠之气显现,丹朱一般的唇色配上银盘一般的端丽面庞,如同灿烂夺目的玫瑰一般,令人自惭形愧,不敢直视。 何纨素目光紧盯着她的身形变化,语气飘忽地问道:“梨花……你觉得,这个世上真的有所谓的神仙么?真的有……长生不老么?” 祝安南,也就是真名为祝梨花的女子道:“这天人玉虽然是一枚异宝,但终究还是和传说中那些毁天灭地的仙神神通差太远了。或许有朝一日,我们明白了其中这变化的道理之后,自己也能使出来也说不定。” 何纨素道:“你是指那些装神弄鬼的阴阳家?” “我可没那意思,师父。我只是想说,万物的存续,皆有它的道理所在,没有什么是不能学习的。”祝安南道,“就像那祝融令上面的道理,不也最后演变成了如今圣门的至高武学么?” 何纨素闻言认真地瞧了她一眼,道:“祝融功体么?果然有所独到之处。明明我只需要一剑便能杀了你,心里却隐隐地又在提醒我你的极度危险。” 祝安南道;“师父的感觉一向准确。我只差那一线的突破,便要追上师父您的境界啦。” 何纨素皱了皱眉,道:“你的武功进境的确匪夷所思,便是为师也深感欣慰。然而梨花,仅仅凭借绝世的武功,是坐不了天下的。当然项王何等威风,不也最后为这大魏的高祖皇帝做了嫁衣么?” 祝安南道:“那也是我有项王那等神功之后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了。还请师父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再助徒儿一臂之力吧!” “家父家父!你可知你那迂腐的父亲若是知道――”何纨素的声音难得地显露出一股压抑的怒气来,却被祝安南轻笑着打断了: “便是黄泉再见,也必然不会认我这个女儿,是不是?” “……”何纨素一时失语。 “师父很了解嘛。我父亲就是那样的人,就是失去了一身的武功,还是改不掉刚烈迂腐的性子。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因为帮那些佃农讨个公道,被人害了性命。” 何纨素脸色有些发白,道:“你总是这么狠心,从小到大,只要我一不依你,你便要拿这事来说。” “我很尊敬师父的啊,只是过去不太懂事。现在懂了道理,却又不得不做些违背师父意愿的事情。”祝安南道,“师父,我和你说过吧?我娘生我的时候,恰好梨花开了,我父亲便取了个梨花的名。女孩终归是要嫁人的,名字叫什么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但我父亲其实很喜欢我,给我做风筝,给我做娃娃,现在想来……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 “你别说了……我帮你就是。”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六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八) “你别说了……我帮你就是。” 何纨素缓缓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淡然。 祝安南点头感激道:“多谢师父成全。” 何纨素道:“我许久不曾与人动手了,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把你杀了,你怕不怕?” 祝安南道:“怎么会不怕呢?然而不入道境的话,一切就无从谈起。” 何纨素道:“好!” 说罢,左手一招,凌空一束桃枝折断了,飞到她的手中。 只见那纤手轻轻一颤,上边的桃花便飞散而出,花瓣层层,如道道剑气,向着祝安南挥洒而来。 祝安南向后翻身而起,黑发如瀑般向着天空倒悬,银靴在半空之中轻轻点出,将那一枚枚的花瓣击下,每击下一枚花瓣,身形便凌空后退几分,双腿几乎化作一片残影。 此时何纨素已无声无息地踏步上前,衣袂飘飘间,那桃枝上一丝风声也无,却又隐约有着如山一般的重量。 祝安南只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心头涌起,落地瞬间保持着一个斜倒的姿势,双足在亭中的椅背上蜻蜓点水般地一踏,向着亭子之外飞出。 而那桃枝始终离她的面庞不到寸许,眨眼之间二人已经在落在亭子之外,祝安南并指如剑,斜削向那桃枝,隐约剑气吞吐,绵厚凝滞。 何纨素感觉手中桃枝一滞,又见祝安南左掌拍来,一股灼热到了极点的真气轰然在二人之间狂啸而起,便将那桃枝一横,真炁如山般在身前凝滞,于是那狂啸的真气便尽数倒卷而回。 祝安南没想到差距竟然能大到这种这种程度,猝不及防之下生生受了这一击,本欲继续抢攻的身影一晃,嘴角立时见红。 此时树上的桃花被二人交手的气浪震得簌簌而下,何纨素以手中桃枝横扫而出,那桃花落雨顷刻间就化作一枚枚飞剑,向着祝安南如电闪般飞出疾刺,每一枚花瓣上的剑气,都凌厉如同实质。 明明是临空御使,竟是同手中的桃枝无甚分别。 祝安南双掌推出,以澎湃的内气击出雄浑掌力,将这漫天的花雨全数击退,脚下一阵飘忽,如鬼似魅一般地向着何纨素扑击而下,第一招便直接狠辣迅捷地拍向何纨素胸前。 只见那掌间热风飒飒,恍如火狱藏于其间,又有说不出的堂皇光明之意。 何纨素以桃枝接了这一着,那桃枝只微微弯曲了一霎,便毫发无损地重新伸展开来。 然而正是这微微的一顿间,此时祝安南曼妙的身姿已如同白色的仙鹤一般,在何纨素的身遭翩翩而起了,一招一式之间如同海潮般连绵不绝,又有几分烈火侵攻般的起伏不定之意,正是兼和了圣门与剑阁两家武学之长。 何纨素单手桃枝相对,见招拆招,明明像是随心使来,却又隐约有着博采众家之长的意味,没有一招像是剑阁门下剑法的。 她将这一套浑然天成般的剑术使得灵动威猛,十数息之间便已经与祝安南两人互相拆了上百招。但以桃枝做剑,终究不同以真剑那般教人心有顾忌,所以面对祝安南的步步紧逼,便无法再做保留,左手一招剑指便越过祝安南的双掌,向着她的肩头戳去。 后者见此,身子一晃间,右掌以一记小擒拿手拿向何纨素的手腕,却没想到她变招急速,剑指微斜间打在祝安南的手腕上,祝安南手腕一麻,便叫何纨素轻轻巧巧地绕着她转了半个圈子,桃枝向她背后点去。 祝安南右脚向后踢出,整个人的身躯柔韧地弯曲起来。这一脚来得极为隐蔽,又踢得极高极速,何纨素只来得及以伸出的桃枝在那足后跟上轻轻一点,借力向上疾飞起来,于空中一个回旋,体内真气急转,衣袍鼓荡间如苍鹰博兔般向着下面的祝安南直扑而下。 祝安南拧腰回身,双足稳稳地踏足地面,却已经来不及直起身来,上半身堪堪与地面平行,就这般接了何纨素居高临下的几剑,俱都以高明的运劲挪移之术将那剑气向着四面牵引,同时身姿也宛若游龙一般地向上腾飞。 她一身的武功大半都是何纨素传授而来,是以之前处处被动,皆因招式解法,俱都被何纨素谙熟于心所致。 而这套游龙惊鸿掌一经使将出来,局面便顿时大为不同。 游龙惊鸿掌乃墨家一代无名巨子所创,乃天下间第一等繁美飘逸的掌法。彼时墨家经过大魏的打击已经彻底式微,这套掌法也因此同它的创造者一般被埋没了。 祝安南从一卷快要发霉了帛书上发现了这套掌法,稍加练习,却惊讶地发现它与祝融功体正大光明的风格无比契合,从此便将这掌法作为自己的主修武学。 何纨素并不清楚这些内情,只觉得祝安南的身形飘忽如仙,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炎热光明的内力大作,就好像普照的月光也变得如同烈日一般,浑身难受无比。 二人都有空中滞留的能力,这一交手间越打越快,从一棵树顶到一棵树顶,炎阳真气与凛冽剑气互相纵横辉映间,桃花纷纷洒下,落地便成灰烬,同时无声无息地在泥土上留下一个个指甲大小的凹陷,竟是由于全力交手时,再也无法约束体内真炁肆意散发,引动天地真炁所致。 祝安南所求之事已成。 何纨素一声叹息,于一棵树顶上落下,主动罢手。 她手中桃枝微微垂落,只见上面隐约焉了几片桃花。 她就这么拿着这束脆弱的桃枝,对祝安南道: “虽是一线之差,但其实是生死之别。我不知道你从谁口中听说这个方法的,也的确有人曾经做到过,可并不代表着你也能原样复制一遍。倘若入道这么简单,这个世上早就到处都是道境的高手啦。” 祝安南缓了一口气,飘然落地道:“我知道,但我不甘心,偏要试一试。还请师父用心剑斩我。”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何纨素道:“痴儿。门已经打开了,你却视而不见,说明你的缘法还未到啊。我已经斩出了道剑,难道你还没有发觉么?” 凝视着她冷肃的双眸,祝安南心中讶然之意升起的同时,忽地眼前一黑,周身的内气顿时暴乱起来。 祝融功体温暖圆融,正大光明的意境,俱都在这个时候化作了焚身的烈火,原来从那倒卷而回的一招开始,招招都是道剑,心神之意早已贯彻其中,可笑她还以为师父至今都在手下留情。 原来,那似乎仅仅一丝的差距,真的有若天堑啊。 祝安南只觉得身体宛如置身于熔岩之中,心剑似乎不仅仅只是引动了她体内真气的暴乱,还似乎携着天地之威封闭压制了她的六识。 那无疑是天地真炁的力量。而能够少量地调动天地真炁,这正是道境被称为陆地神仙的原因。 无边的黑暗霎时之间,便将祝安南彻底淹没。www.gebiqu.com ------------ 第三十七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九) 门外传来敲门声。 声音虽然轻微,却有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宁道真被这种压迫感惊醒,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调整呼吸让自己清醒过来,暗提内力向门走去。 他打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而门外数十丈的位置上,一个白衣人影却飘无所依地立着。 宁道真心中惊了一下,立在门后看了半响,方才失笑道:“师娘……大半夜地来我这儿扮鬼,很好玩么?” 何纨素道:“你的反应太平淡了,和你在你那好师姐的面前完全不一样。果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她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一丝波澜不起,仿佛是直接在宁道真耳边轻声说话一般。 这等传音的功夫,已然是一种境界的展现了。 宁道真道:“孩子辈的情事,师娘还是不要担心了吧?这位是?” 相隔太远,再加上那种仿佛吊死鬼般的姿势,他看不出那名白衣人的面容,只知道是被何纨素所操纵罢了,故而有此一问。 “这是你的师姐,帮我照顾她一晚上,别让她死了。” 何纨素如此说道,下一刻那白衣人影便凭空向着宁道真飘移过来,宁道真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只觉得满手温软,鼻尖却殊无丝毫馨香脂粉气息,大异于平生所见女子,不禁心中略微诧异。 “师娘,男女授受不亲,你找别的弟子来照顾不好么?为什么非得是我?” 宁道真扬声问道,心里却还有一句话没有敢问出口。 师娘你这是要陷害我么? 他心里不安地想着,桃园的深处,却再无何纨素的一丝回应,想来是已经走远了。 宁道真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将怀中那女子抱紧了,转身带上房门,一路走到自己的床边,才将她放下。 许是由于之前师娘拿了她来扮鬼的原因,这位师姐一头秀发蓬松无比,披发覆面,仅仅只露出莹白如玉的秀美脖颈,而那脖颈之下的衣物,看起来却是似曾相识。 宁道真站在床边看得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去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极是惊异于她的美丽,宛若盛放的牡丹般,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令人无法直视。 “师姐?” 宁道真唤了几声,见那女子毫无反应,直如一个植物人一般僵躺在床上,想之前师娘所言:别让她死了。 于是便拿过她的手来,只觉那细嫩肌肤宛如女鬼一般,寒冷异常。 他将手搭在她的脉门上,脉息若有若无,内力再顺着经络一探,只觉得她体内如同洪炉一般地在燃烧,心下便惊异无比: “常人这样,早该死了吧?然而这人还活得好好的,难道是什么奇门内功所导致的异象?师娘你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不明就里之下,宁道真完全不敢运气帮助这位师姐调理内息,只敢一遍又一遍地逆运起行气篇的法门,将内力散去成为最原始的精元,为这师姐输送进去,吊住她的性命,寄希望于她的自愈能力和修炼之法的高明能帮到她自己。 所幸这一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天色大亮时,床上之人便睁开了眼睛。 她看了脸色苍白的宁道真一眼,眼中感激之意一闪而过,却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便自床上坐起身来,摆出一个单盘的架势,自行运气调息起来。 宁道真散功半夜,内力所剩无几,心下疲倦更是自不必说,见她如此倒也乐见其成。 他从床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尘土,自行去拿屋内的几个陈设果子囫囵吃了,刚要找个椅子坐着睡上一觉,却听到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打开门一看,赫然是提着两盒饭食的萧半梅。 萧半梅一见他的样子,“噫”了一声,身子便迅速地后退了半步,道:“你昨晚睡得很晚么?古人闻鸡起舞,这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才起来?赶紧洗脸去吧,一脸的油光!” 她嫌恶地说着,搞得宁道真也颇为不自在,道:“那你让开啊,水井在院子里。” 萧半梅又向旁边退了半步:“赶紧走!等会我还要去给祝公子送饭呢!” 宁道真摇摇头,只感觉脑袋被她的声音吵得有些发昏,便没有再接话,径直出门洗脸去了。 直到舀起冰凉的井水扑在脸面上,脑袋得了清明,宁道真才忽然想起屋内还有一个人。 糟糕。 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萧半梅怒气冲冲的步伐就已经到了背后:“你、你怎么还带女人进来?你……你……” 她张口结舌了半天,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出于羞涩什么的原因,愣是说不出口。 宁道真回头没好气地道:“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别想得那么龌龊!再说了,难道剑阁还有不许女子进入的规定么?” “朋友?”萧半梅狐疑地看着他,“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真的朋友?她还睡你床上,你当我傻的么?” “她睡我床上干你什么事?” “对啊,是不管我事。你报备没有?” “什么报备?”宁道真疑惑道。 萧半梅眼珠微转,戏谑般地嬉笑道:“你的朋友深夜来访,难道不应该向我们剑阁打个招呼么?这要是走在路上被人以为是擅闯的贼人,那可就糟糕啦。” 宁道真道:“所以我现在就是再向你报备,不是么?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找你的祝公子去吧!堂堂的剑阁入室弟子,也来做这些杂役的事情,真是不害臊。” 萧半梅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杂役怎么了?杂役也是人啊?既然都是人,那代劳一下又有什么不行的?那些只敢唧唧歪歪的,又算得什么?” 她这般说着,不再理会宁道真,提着食盒便往院门走去,到了院门前,却又停了下来,踟蹰半响。 宁道真正奇怪她忽然这么激动是为什么见,忽然听她开口。 “你也觉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么?”萧半梅道。 宁道真愣了一下,真心地回答道:“我气你,所以开玩笑的。你只是很勇敢,非同一般的勇敢。” 萧半梅没有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她的脸上露出微笑,仿佛阴霾尽扫的表情。www.gebiqu.com ------------ 第三十八章 翩若惊鸿 灿若玫瑰(十) 宁道真回到自己的屋内,将门关上了。 这茅屋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即便清晨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窗进到屋内,也还是有几分昏暗的意味。 而当他走进里间,采光便愈发昏暗了,那床上的女子大概是已经初步稳定了伤情,正睁开眼睛含笑看着他。 宁道真心中一动,便故意道: “你好些了么?祝门主。” 那女子道:“宁兄不惜大损内力为我吊命,实在是非常感谢。只是没想到我们今天会以这种方式见面,真是天意弄人啊。” 宁道真一怔,道:“感谢就不必了,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按师娘的说法,你也算是我的师姐没错。只是……”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又指了指自己的喉间和脸,有些纠结地道:“你不隐藏一下么?你应该……不想以女儿身示人的吧?” 祝安南失笑道:“女儿身又如何?难道女子又比男子差了么?我之所以以男儿身现世,也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罢了,并非是身怀什么大秘密非要隐藏性别。倘若连对你都要瞻前顾后,谎言相欺,那无疑是大失本心啦!” 她诚恳地如此说着,连宁道真也不由得颇受感染,心中一动,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道: “我读刘子所著列女传五卷八十九篇,曾感概世间女子,豪迈勇烈、机巧智变远胜男子者大有人在,前阵子刚见过一人有资格上这本书,不想今日又见到祝门主这样的人物!” 祝安南昂然道:“我要上最起码也要上世家列传,上列女传做什么?我所有的仅仅只是通才卓识而已么?我所为的,又仅仅只是贤良淑德,或者行侠仗义么?不,我要求的,仅仅只是这四海之内,天下靖平而已。” 宁道真面色有些尴尬:“祝……” 祝安南道:“你还是叫我祝兄吧!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难道还要故意和我生分么?” 宁道真道:“嗯,祝……兄。还是不要在我这里说这些吧,小心隔墙有耳啊。” 说着,他指指旁边的墙壁,心里补充道:而且你这样说话,我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宁道真茅屋的不远处隔壁,就是祝安南所住的茅屋。 祝安南道:“放心吧。以那丫头的内功,是听不清我们的对话的。更何况,现在她待在我的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估计是要等到我回去了。” “祝兄,你知道萧姑娘对你……的想法么?”宁道真试探地问道。 祝安南点点头,沉默了一瞬,道:“知道,那孩子很喜欢我。只是你应该也明白的,我和她没有可能。” 宁道真道:“所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拒绝她呢?” “我也正烦恼呢,该怎么用不伤到她的方式,委婉地将她拒绝。她这样见缝插针的顽强劲头,我也很头疼啊。宁兄你喜欢她吗?” “你……呃,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同她认识还不到一天,更何况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看来你是不喜欢了。”祝安南遗憾地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坐在床沿边上,道:“那我可得狠心一些拒绝才成。” 说着,一面将一片淡青色的,宛若玉石一般的物事含入嘴中。 下一刻,一阵淡淡的光晕闪过,那位曾经在桃园中与宁道真坐而论道的圣门门主又重新出现在宁道真的面前。 宁道真惊疑不定地道:“你……神仙?妖怪?我还以为是什么奇门妙法,易容诡道什么的……这、这世上真有术法这种东西么?” 祝安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目含笑间,便是另一副男子容貌,亦如同女子一般英丽迷人。 宁道真像是感到尴尬般地转过头去,心里默念冰心诀间,却听祝安南言道:“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见到我这般变化,都会疑心到神仙妖怪身上呢?明明原本只是一些奇异的器物而已,却总要于那神话传说中寻找原型。殊不知,便是传说中的风伯雨师,黄帝神明,也不过是后人一直以来的美化结果罢了。” 宁道真诧异道:“你这历史观倒是挺科学的啊?” 祝安南道:“科学……唔。是一种学说么?我只是在故纸堆中呆得久了,才明白这些道理而已,却不想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不知创立这【科学】的,又是哪位先贤? 宁道真不希望她多问下去,只好无奈道:“我。” 祝安南闻言看了他两眼,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重复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于是便不再提科学的事情,转而问道:“对了,之前听宁兄说过,曾见一名有资格名留列女传的女子?你可知晓,自列女传写成至今已五百余年,后人所能增添上去的,也不过是区区二十七位,作为补益么?” 宁道真道:“我当然知道。只是祝兄,那位萧姑娘已经等了你很久了,你难道不应该先回你那边去一趟么?” 祝安南奇道:“我是该先回去。只是,这样恐怕就白费了宁兄试图引起我注意的苦心了吧?” 宁道真愣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方才想说什么?” 祝安南笑道:“所有的事情,公亮已经一一对我汇报过,我只是猜想之后你或许又和那位秦姑娘有了交集,仅此而已。” 宁道真道:“祝兄……猜得不错。我的确是和她有了些交集,想为她和你们圣门的恩怨说项呢。” 祝安南道:“玉面罗刹虽然行事邪异,但细究其行为,其实还是算得上行侠仗义,不离正道的,我其实也挺佩服,也难怪宁兄要为她说好话了。但是要说能上列女传,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宁道真道:“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祝安南奇道,“全凭个人好恶,一怒之下拔剑杀人,不究因果,不明事理,和乡间游侠儿又有什么区别?她纠缠圣门已有数载,一心偏执之下已近乎魔道,却又反诬我圣门为魔门。” 宁道真讷讷道:“可是……” 祝安南打断他:“祝兄别说啦。就算我真的放那秦罗衣一马,她也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何必要做这中间人呢?当今天下乱象显现,难道是我们这些人造成的么?她这样的行为,其实只不过是弃苍生的大义,而选择了个人的小义罢了,偏生又自以为是为了大义……宁兄还是好好想想吧。” 她这般说着,身躯微晃地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宁道真呆立床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www.gebiqu.com ------------ 第三十九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一) 祝安南走进自己一夜未归的屋子,屋内一人却从内室慌忙走出。 只见她一身的东方亮衫子,鹅黄纱裙,素色绫袜,云鬓微乱,上边微斜地插着一枝碧玉簪子,少女柔腻白净的脸上略带晕红,显出一副光彩夺目的好相貌。 这自然便是萧半梅了。 祝安南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温和的笑意来。毕竟,不管怎么说,萧半梅事实上也算得上她的小师妹了。 “萧姑娘,你进去里间,是有什么急事么?” “我,我我来送早饭……”萧半梅面上露出紧张的神情,结结巴巴地道,“见祝公子久久没有出来应门,便自作主张地进去了。祝公子你没有怪我吧?” 说着,她如此问道,面上便显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来。 祝安南一见她这副模样,原本路上想好的说辞便说不出口了,却不知道这只是萧半梅习以为常的演技。 “我自然是不怪你的,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时常出入我这里,恐有什么不便之处,以后这些事情还是让杂役来做罢。”祝安南柔声说。 萧半梅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心道:“真让那些粗手大脚的妇人来?我还怕你这金枝玉叶一般的身体,经不起她们那些伙食的摧残呢!真是不识好人心,哼!” 她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仍维持着一副娇憨的模样,故作气恼地道:“祝大公子,可是嫌弃我手艺不够好,还是嫌弃我的琴声污了你耳朵么?也罢,也罢!或许我不该自不量力,来向你讨教琴技哩!” 祝安南虽然其实是女子身,但追究她的行事想法,其实更加近似于男子,是以对于萧半梅这种女儿姿态,也同样与宁道真一般,有些拙于应对。 当下便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害怕于姑娘你的名声有所妨害而已啊。琴技姑且不提,以姑娘的厨艺,恐怕于这琅琊城也是排得上号的,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萧半梅低头道:“我、我不在意名声的,只求能够一直同你学习乐理,就很开心啦。” 祝安南被她这话说得一时间无言以对,一度想要直接出言揭破她的心思,却又见她似是感到害羞一般地,低头走到外间的桌椅盘,将放在桌上的食盒打开了,从里边拿出三碟小菜和一碗海鲜粥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轻声道: “祝公子,时候不早了,你先把早饭用了,我好回去和师姐妹们做早课呢。” 祝安南无奈地坐到桌前,道:“既然如此,就像之前那样罢。你进去里间拿了我那焦尾琴来,弹上一曲清平调,让我听听你的进步之处。” 萧半梅抬头笑道:“好。那就多谢祝公子指教了。” 于是这两人,一个细嚼慢咽地安静吃饭,一个便轻拢慢捻地弹起琴来。 其实在祝安南眼中,萧半梅的琴技算不上出色,只能算得上颇通音律而已。一曲简单的清平调这些日子以来反复弹奏,虽然不能说弹错,但总会弹得不是那么地合乎情理。 是以虽然口中还嚼着东西,但听着听着祝安南却总是忍不住微微皱眉,频频对萧半梅侧目而视。 于是萧半梅更紧张了。 清平调来回弹了四遍有余,祝安南默不作声地放下碗筷。 “怎么样?”萧半梅语气忧愁地问道。 祝安南叹息一声,道:“动听有余,灵气不足。萧姑娘……有志于乐理虽然是好事,但是人的才能是有极限的啊。一个人很难在擅长一件事情的同时,再去同样擅长另一件事情。你已经尽得剑阁真传,又有一身的好厨艺,这或许是上天不想再看见你完美下去了。” 萧半梅嗔道:“祝公子你直接说我弹得差就好了么?我的琴声自然是入不了您这样大家的耳朵,但糊弄糊弄普通人也是足够了。” 她这么赌气般地说着,却不防祝安南故意促狭道:“哦?不知萧姑娘是要以此来糊弄哪位普通人呢?” “你……我不理你了!” 萧半梅睁大眼睛说,面上却没有半点的气恼之色,只是目光流转间心中暗道: “气死我了。要不是为了你这小白脸,谁又乐意来遭这份罪了?什么琴棋书画,真当姑奶奶是那么有情调的人啊?” 女人和女人之间,有时心意也不一定相通。 祝安南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便笑道:“好了,我同你开玩笑呢。其实你天分不错,只是一时间无法领会以声乐传情的奥妙罢了。再与我多学几日,若是以后有心,想于琴道有所作为也是不难。” “真的?”萧半梅脸上明媚地笑了起来,道:“那我可得好好学学啦,把你的一身本事都学走,看你还敢小看我么?” “我怎么敢小看萧姑娘?萧姑娘武功这么高,不要鄙视我手无缚鸡之力就好啦。” 祝安南同样扬眉一笑,俊逸不凡的样子直把萧半梅看得呆了,喃喃道: “我怎么会鄙视你呢?等我把你的本事都学了,就反过来当你师父,天天像现在教导你,弹琴给你听……啊。抱歉抱歉,祝公子我开玩笑的,你可别放在心上哦!”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说到一半时似乎又反应过来一般,连忙神情开朗地改口,脸上满是歉意。 祝安南看得有些不忍心,但责任感又迫使她难以逃避,于是便开口道:“萧姑娘,其实你也学不走我的本事的,因为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江湖路远,可能很难再见面了。” “啊?”萧半梅下意识地脱口道:“怎么能这样?什么时候,要去哪里?” 祝安南道:“月圆十五的时候,我就要南下回江南去了。” 萧半梅道:“啊……哦。那也不是很远嘛。” 祝安南见她的神色又重新活泼生动起来,便只好直言道:“萧姑娘,你不方便跟去的。再说琴艺一道,虽然不至于说是闭门造车,但终究还是修行在个人的事情,我再教你几日,也差不多要黔驴技穷啦。” 萧半梅闻言,凝望着他眼睛几秒,忽地吃吃地笑了起来,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没有说过要跟着祝公子你呢。祝公子这样说,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我欢喜你么?”www.gebiqu.com ------------ 第四十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二) “祝公子这样说,难道是觉得我欢喜你么?”萧半梅嬉笑着道。 祝安南迟疑道:“难道……不是么?” 萧半梅道:“不是啊。原来祝公子这两天对我有所疏远是这个原因么?我哪点配不上你了,叫祝大公子如此嫌弃?” 祝安南讪笑道:“我哪有嫌弃你?只不过从来只把你当妹妹看待,不愿作他想罢了。你既然不欢喜我,又纠结这些做什么?” 萧半梅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不欢喜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欢喜我,那就是我的魅力问题啦!女人怎么能够承认自己的魅力不行呢?” 祝安南道:“……有道理。” 萧半梅白了他一眼:“你真的觉得有道理就好了!就怕有些人啊,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话说回来,你既然不喜欢我这样的,你又喜欢什么样的?” “这……说实话,我可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点。大概,缘分到了,一切就自然而然吧。”祝安南道。 “祝大公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月老拿你的红绳去捆粽子了怎么办?” “捆、捆粽子?!” “对啊。时机不等人的,喜欢谁呢,就要好好地说出来。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么?” “还没有。” “那可真是太……太令人遗憾啦。”萧半梅笑道,“剑阁女弟子这么多,一个瞧对眼的都没有么?我可以为你作媒人。” 她貌似诚恳地说着,面上笑眯眯地,心里却暗道:是啦。若你能说出一个名字来,我同样也做那丫头的送终人便是。 祝安南不知她心底转动的念头,只是婉拒道:“不用了,我事业未竟,心实不在此处。便是喜欢了谁,也不过是拖累人家罢了。” 萧半梅道:“祝公子也想去科考么?恩荫官的道路固然不好走,但祝公子也不是什么穷书生啊。便真是穷书生,与其回去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还不如……总之,这剑阁里的大家闺秀们,也是乐意得很呢,也就你会觉得是拖累人家。” 祝安南见她说得俏皮,忍不住便笑道:“你也是这般想的?” 萧半梅道:“不然呢?东海剑阁这地方啊,山高皇帝远的,学了一身艺业之后,便是自家亲爹,也难使唤得动啰!啊,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着说着,面上却忽然醒悟过来,伸手便去拿那些没吃完的小菜,着急地道:“我得赶紧走了,快快,把东西都收进来!” 祝安南一怔,道:“你们早课要开始了么?” 说着,随手便把粥碗放进食盒中,萧半梅慌张地将盖子盖上,提起食盒脚步不停地便冲出去了,还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祝公子,晚点我再来找你啦!” 她这般活泼地喊着,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祝安南摇头轻笑的同时,心里却也不禁有些奇怪了: “这姑娘……难不成是真的不喜欢我么?” ……………… 宁道真被人从睡梦中摇醒。 他淡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掐住的脖子,又看了看萧半梅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道: “难不成你终于疯了?你知道吗?如果你掐得再用力一点,而不是这样将我弄醒,可能你现在就死啦。” “你才疯了呢!什么死不死的?”萧半梅“呸”了一声,声色俱厉地道:“说!你是不是对祝公子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宁道真轻易地睁开她的双手,道:“总得让我明白你为什么突然之间冲我发火吧?” 萧半梅道:“今天早上,祝公子竟然差点想直接对我说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了,之前明明就没有这样的苗头,一切都很顺利,我还以为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勤学好问的奇女子呢。” “你?勤学好问?奇女子?” “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那你怎么对付他的?” “哼。幸好本姑娘机智,来了个以退为进,不然就真叫他说出口啦。” “说出口……也不会怎么样啊。你这么勇,一定会继续死缠烂打下去的耶,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是一样。”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不能猎物还没有上钩,就先把猎物给吓跑罢?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了什么?这无缘无故地,怎么他这木头就开窍了?” “啊。我倒是觉得你表现其实挺明显的,只要他不傻,总会有感觉。” “你还转移话题?”萧半梅瞪着宁道真,皮笑肉不笑地道。 宁道真便说:“不是我转移话题,是我真的没有对他说什么呀。男人们聚在一起,家国天下地聊着,哪里会无缘无故地去聊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萧半梅狐疑地道:“是么?可我今天想了一天,却总觉得该是你干了什么,还因为走神被师姐打了一下。” 她这般说着,宁道真才注意到她的面颊一侧肿起一片,隐约有带着清凉香气的膏药味道传来,便道: “她打你巴掌?” “她敢么?”萧半梅昂头道,“只是不小心被木剑拍到了而已,就是今晚这个样子不好去见祝公子了。” 宁道真道:“这有什么?没准还能扮可怜得几句好话呢。” 萧半梅露出轻蔑的表情:“你懂什么?我这个样子,不好看了,男子见了只会觉得可笑,断然不会觉得可怜,除非是至亲或者至爱。你觉得我是么?” 宁道真忍不住道:“不是所有的男子都以貌取人的,至少我觉得祝兄不是那样的人。你伤到了,他只会心痛,而不会觉得好笑或者是伤得难看的。” 萧半梅听他说了,怔怔道:“你真的这么觉得?” 宁道真奇道:“我才同他相处一日便这么想了,你同他相处比我还要久吧?为什么却反而一副比我还要不信的样子呢?” 萧半梅沉默了一瞬,道:“祝公子……他的心思太深啦,偶尔也会让人感到畏惧。你觉得我为什么喜欢他?”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一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三) “对啊,你为什么喜欢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你一见钟情么?”宁道真道。 萧半梅昂起头道:“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仅仅只是有一个好皮囊的话,你以为本姑娘会看得上眼么?” 宁道真忍着笑道:“那想来定然是他温柔可亲,才艺俱佳,家世不凡啦。” 祝安南是女儿身,相貌放在女子中也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化作男子之后自然会好看得有些过头,唇红齿白的样子完全当得起“公子世无双”这五个字,迷住这涉世未深的萧姑娘也很正常。 萧半梅虽然不知眼前这人心中已经快笑翻了,却仍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话语间的调笑和不怀好意,冷笑一声道; “他家世如何我是不知,但不管是从行事作风还是才艺本领来看,都比某人更像是名门子弟的做派呢。况且,以我这不明不白的出身,若是不能再有个好归宿,怎么可能逍遥自在?又如何实现我的梦想?” 宁道真奇道:“你的梦想我知道,但你嫁给祝公子,和你逍遥自在又有什么关系?世家规矩多的很,真要自由,还不如浪迹江湖来得痛快吧?” 萧半梅道:“你啊……真当大侠好当么?那只是脸上贴金的说法呀。没有钱的话,那就不叫逍遥自在,而是叫风餐露宿啦。剑阁难道会养我一辈子么?所以还是得找个依靠才成,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个名门少侠或者世家子的原因。而且谁说我要嫁人啦?” 宁道真惊道:“你不嫁人?” 萧半梅道:“对。我不嫁人。等我把这祝公子钓到手,迷得他离不开我了,逍遥自在的本钱就来啦。” 宁道真真心实意地道:“你真有想法。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需要我帮忙呢?” 萧半梅道:“所以才说,祝公子不是普通人啊。在他面前,总觉得心机都完全使不出来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全然提不起找机会睡他的念头。” 宁道真一时之间有些无奈,道:“难道这不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他?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一直以为你在利用他,一个你挺喜欢又有用的人,以摆脱你现在不自由的处境,对不对?”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想法啦!你理解能力挺强的嘛,不愧是我……那个谁的学生!”萧半梅开心得小脑袋一阵猛点,肆意地大笑起来,道:“反正我是受够了这地方啦,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而且仿佛所有规矩都只对着我来一般,真是够了!” 宁道真叹道:“你难道不觉得这剑阁的规矩,其实对你是一种保护么?” 萧半梅道:“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欺负我的道理?” 宁道真一时无语:你说得还挺有道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沉默了一会,然而萧半梅还在继续说着: “再说了,剑阁里的这些人太无趣了,一个个都仿佛练傻了脑袋。武功好又有什么用?要么回家去嫁个从来没见过面,人品样貌一概不知,还有可能又老又难看的男人,要么就去嫁给江湖上那些个毛手毛脚五大三粗的所谓大侠,便是侥幸遇到了心仪的男子,武功再好也不过是给对方添堵罢了,男人真正在乎的还是脸蛋和衣服底下的东西!” 宁道真被她说得有些尴尬,道:“你也太极端了吧?就算这些情况在别的弟子身上有可能,在你的身上也是万万不会出现的。师娘这么宠爱你,总不至于会乱点鸳鸯谱。” 萧半梅道:“或许会,或许不会。我只是不想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她一脸严肃地如此说着,宁道真却险些笑了出来,道: “你这种情况,用我们那边的话来说,是怎么说的来着?叛逆期?对。就是这个词啊。真是怀念。曾经我也被父母老师这么说过,只是那时还不懂他们对我的好。” “我才不是什么叛逆……叛逆期呢!”萧半梅气急败坏地伸脚想踢他,却宁道真轻巧地躲开了,没有踢中,便气冲冲地道:“你站住!让我踢一脚!你是我师兄吧?” 宁道真无奈道:“我是你师兄就要被你踢?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况且我又不是你师兄,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就一脑袋的鬼主意坏心眼,好感更是几近于无……现在我都有些后悔答应帮你了。” 萧半梅听他所言,脸上气恼的模样却于霎那之间消失不见,笑吟吟地道:“你不是我师兄,谁又是我师兄呀?倘若你把我当了外人,便断然没有耐心听我唠叨这么久,更何况,在你眼中我可能是个……”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一根一根地扳起她青葱的手指来: “是个什么呢?对啦,古怪、多变、说话讨厌、整天胡思乱想、一肚子坏水儿的小女孩!”她嘻嘻哈哈地笑着,道:“要是我和你对换位置,是绝对容忍不了这么一个人的。也就你性格好,不计较这些,可是这并不能完全说明你对我的容忍吧?” 这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叛逆女孩在宁道真面前颠三倒四地说着稀奇古怪的话,偏生却又显得条理分明,有种古怪的逻辑。 宁道真站在原地想了又想,良久才叹道: “我实在分不清你到底什么时候在演戏,什么时候又在说真话啊!你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问么,非要这么拐弯抹角?” 听到他的话,萧半梅明媚的脸色略微地变得幽深起来,轻声道:“我不相信你的话,我只相信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和他各种行为表现出来的东西。师兄你大概从来没有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呆过,这些东西你是不会懂的啦。” 她现在的表现和之前判若两人,好似人格分裂一般,以至于宁道真都有些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在故作深沉了,道: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萧半梅道:“我只感觉我越来越靠近真相啦。但师兄,我也不是全然在对你说谎,我确实喜欢那位祝公子,也确实存在要借这件事情来逼迫我那好师父的念头,所以很多事情我都要说给你听,很多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我都在你面前表现出来。” 宁道真不解道:“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萧半梅道,“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对你够坦白,够坦诚啊。师兄,剑阁上下,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依仗,所以得让你心无疑虑才行。你呢?听了这么多,愿不愿意帮我?”www.gebiqu.com ------------ 第四十二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四) “帮你?帮你什么?帮你追求祝安南么?相信我,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宁道真道。 “可不可能,总要试过才知道,是不是?况且,别看我现在这么喜欢他,等再过三两天,半个月,指不定我又像喜欢他一样又喜欢别人啦。” “你还真是三心二意。” “怎么能说是三心二意呢?我不喜欢他了,正好他也不欢喜我,我就不能再喜欢别人了么?” “一段时间内只喜欢一个人?这样说来,你还真是个专情的女子呢。” 宁道真眼角微微向上,一副‘我和你实在没有共同语言’的样子。 而萧半梅则是笑了起来,道:“多谢师兄夸奖,师妹我愧不敢当。哎,师兄,你觉得我师父她,究竟为什么要特意留下你呢?你说你来送东西,这东西也送了,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宁道真斜视她一眼,道:“你觉得呢?总不至于是留下来帮你追汉子的罢?” “怎么会?”萧半梅轻轻笑道,“我那师父啊,才没有这么关注我呢,整天都是闭关闭关的,哪里有心情去关注我喜欢什么人?或许在她眼里,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传授一门新的武功?哦,对啦!我想到啦!” “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师父留下你的目的啦!你既然是那一位的弟子,以师父的地位和好胜心,自然是不会叫你空手而回的,对不对?定是要传你一门威力强大的高明武学!” 她貌似随意乱猜,却不巧正好猜到宁道真心中所想,心中正一凛间,又忽见她摇头摆脑地,晶亮的眼睛忽然对着宁道真直直地凝视过来。严肃道: “唔,不对,不对。按照我对师父的了解,才没有这么简单呢。师兄你既然喊我师父她一声师娘,便算得上一家人了,会不会……是要把我许配给师兄呀?” 她说到最后,故作神秘地,声音却忽然又变得轻松俏皮起来,紧接着似乎是感觉好笑一般,如银铃一般地笑出声来。 宁道真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转折惊了一下,面上一阵尴尬过后恼意便升了上来,道:“作弄我很有趣么?婚姻大事,哪里是能够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萧半梅笑呵呵地道:“老实人作弄起来反应很有意思啊,师兄假正经的样子也很好玩呢。是儒家弟子都这样,还是只有师兄是特别的?” 宁道真道:“我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只是和你一起,实在不能不正经起来罢了。” 萧半梅故作惊诧道:“师兄不是么?也是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不是个正经人物。嗯嗯,师兄的确不够正经。” 宁道真恼道:“怎么好赖都是你?” 萧半梅道:“这说明假正经是没法和人斗嘴的,处处都要吃亏。师兄真该厚脸皮些才好。” 宁道真道:“那不就成了两个疯子在斗嘴么?我可不要。你……大中午地找上门,说出来的东西,一件有意义的事都没有。” 萧半梅道:“那总强过师兄你早上睡到中午吧?真是……那个怎么说来着,朽木……朽木……” 宁道真见她一副挠耳抓腮的样子,无奈道:“……不可雕也。” 萧半梅双手一拍,道:“对啦!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宁道真道:“我猜你之所以知道这句话,一定是你有师姐平常拿这句话说过你吧?” “怎么会?”萧半梅得意地道,“她们不敢的,只有师父这么说过我。” 宁道真无奈道:“所以你是连你师父教训你的话都没有记住么?我果然就不该和你说这么多废话,你爱怎么样都好啊。” 萧半梅道:“师兄这么想就不好啦。你难道不知道么?这个世界上,人一生下来说的话,大半都是废话居多哦?” 宁道真道:“哪位先贤的歪理?” 萧半梅道:“不信师兄你回忆一下,除了互相学习探讨学问的时候,我们平常说的话,又有那句不是废话了?散漫无章,没有什么深刻的道理,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一定要说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在说话,一个却是在‘喵喵’‘汪汪’地叫罢了!” 宁道真初听这个说话,本能地就有些不屑,但细细地一想,竟然还觉得有些道理…… 萧半梅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的面色,见得他眉头舒展,面上便不禁有些得意起来,道: “对吧?不仅如此,我还敢说,这世上的道理,诸如甚么礼义廉耻,仁爱相亲之类,大半都是废话哦?” 宁道真道:“礼义廉耻,仁爱相亲,这难道不是做人的道理么?又怎么会是废话呢?” 萧半梅闻言眉毛轻轻扬起,声音清脆地笑道:“我若说得服你,你又如何?” 说这话时,她微微挺起身子,越发地显得婀娜有致,玲珑浮凸,不仅那鹅黄的衫子下峰峦起伏的曲线勾勒备至,光彩照人的面上更是笑靥如花。 分明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妩媚多情。 宁道真视线不敢停留在她的脸上,便向她的耳后看去,却又于那乌发见隐约见得匀白圆润的耳垂。道: “我……你满嘴歪理,我说不过你。” 萧半梅得意洋洋昂头道:“嗯嗯,师兄当然说不过我啦,不然我怎么敢让师兄听我的指挥?师兄,我有一桩好事与你,你要不要听?” 宁道真道:“我说不想听,难道你就会闭嘴么?” “当然不会呢。师兄你看到我带了午饭来么?” “没看到……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不光师兄你,祝公子那边我也没有带啊。师兄你想不想去醉仙楼吃饭听曲?” “醉仙楼?” “对啊。这兰陵城中最好的酒楼噢,从长安京城那边过来的分店,里边的乐师戏子,放眼天下也是能排的上号的呐。” “我怎么听着名字像是奇怪的地方啊。你打算请我去?” “甚么奇怪的地方?”萧半梅奇道,“而且不是请你,我要请的是祝公子。只不过,这个头儿要你来当,花多少钱我来出便是。” “……所以你意思是,要我帮你邀请祝安南出来么?我说啊,就算你邀了他出来,又有甚么用?无非是多说几句话而已。” 萧半梅道:“师兄,这你可就错啦。醉仙楼之所以叫醉仙楼,当然是因为他有天下第一的醇酒,醉仙酿啦!我要的是,你能劝他喝下这酒!” “这酒我听说过……但是,有甚么特别之处么?”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三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五) “什么特别之处?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只不过是比寻常的佳酿更加容易醉而已,还能有什么?”萧半梅道。 宁道真道:“你难道是指望他酒后吐真言么?一个若是真的喝醉了酒,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就算说也是说的醉话、傻话,说真话的可是很少见的呀!” “我才不指望他说什么真话呢,你需要灌醉他,剩下的全交给我来就好。” “我先不问你想做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没准我们两个一起上,都要反而要被他灌醉呢?” “那样也不赖啊,师兄。为什么做事情一定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呢?” “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 “是这样么?” 萧半梅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起来,小手往祝安南小院的方向一伸,俨然一副不愿再多说废话,请宁道真先行前往邀约的模样。 所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宁道真只思考了一会儿,便愉快地决定瞧这个热闹了……反正两个女孩子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更何况现在他有心叫这萧半梅吃下这个教训,收敛一下那乖张的性格,就更加不会去尝试阻止了。 稍加洗漱,便去到了祝安南所在的小院中,刚想敲下那扇木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宁道真意想不到的人从里边显出样貌来。 那是本应端丽娴雅的面容,却又偏生生了一对斜飞凤目,眸中的冷意恍若万载玄冰,浸染得连同面目都变得冷峻起来……赫然便是剑阁门下,阁主亲传四大弟子之一,也就是萧半梅口中的三师姐,温玉怜。 温玉怜看到是宁道真,脸上微微显露出奇异的神色,道:“宁公子,怎么会想到来拜访祝公子呢?” 她这问题问得很没来由,也很没道理,而宁道真在脸色一阵变化之后,也同样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敢问这位温女侠,又是为了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祝兄呢?恐怕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吧!” 温玉怜颔首道:“的确不是什么寻常事,公子既然在此见到我,想来心中也该有所预料。玉怜有事在身,就不再同公子多说了。” 说罢,便不再看他,自然而然地便越过宁道真向着院子外走去。 宁道真走进屋内,祝安南似乎是碰上了什么好事情,面上正颇有些高兴的样子,见道他进来,便袖子一挥,指着身边的位置道: “坐吧,宁兄,你来得正好。我新收到江浙那边的春茶,刚摘下来粗制不久,正新鲜着。” 宁道真犹豫了一下,坐下道:“我舌头粗陋,恐怕品不出祝兄口中春茶的滋味,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祝安南笑道:“怎么会呢?好客配好茶。宁兄此来莫非是为了斩龙剑么?” 宁道真道:“斩龙剑我那边现在还有人在,不方便拿出来给你。” 祝安南闻言略一停顿,随即恍然。道:“是了。方才我隐约听到了萧姑娘的声音,那孩子的好奇心太强,当着她的面拿出来是有些不妥,不妨事。我也不急着拿,兵器终究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的补充,求个心里安稳罢了。” 她话中似乎意有所指,但宁道真也无暇去深究。略一沉默,道:“祝兄,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 “这剑阁门下,你们圣门也有人渗透进来么?” 祝安南一怔,笑道:“原来如此,你是疑心我要对师父不利啊。这你可就想岔啦,我原本就出自剑阁门下,从来只有昔日与我相亲相爱的师姐弟们前来投奔与我,又哪有我反而要派人来偷学武艺的道理呢?” 宁道真面上一时有些尴尬,良久,脸色微红道:“……是我误会祝兄了。” 祝安南道:“不妨事。”又见他久久不喝身边的茶水,便重新拿过一个新杯子来倒了一杯,故意道: “这茶师妹刚刚其实是没有喝过的。只是我自家人前随意惯了,竟然忘了宁兄还没把我当自己人,真是罪过。” 她笑意盎然地说着,便是一副男子外貌,也遮掩不住那隐约浮现出来的丰姿冶丽的模样。 宁道真被她说得脸色一红,道:“不是我不愿意喝,只是心中有事挂念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也没喝茶的兴致罢了。” 祝安南道:“哦?莫非这件事情与萧姑娘有关么?你突然过来寻我,既不是为了斩龙剑,想来也只有她的事情了。” 宁道真道:“我难道就不能是来找你出去喝酒么?” 祝安南道:“你不知道我真实面貌也就罢了,知道了还来找我喝酒也未免奇怪。再说啦,我也不觉得你是那种长袖善舞的豪杰人物呢。” 宁道真笑道:“可我还真的是来找你出去喝酒的。” “那想来一定是萧姑娘的意思啰。”祝安南失笑道,“我就说嘛,我怎么会想错呢?再说那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乖乖听话的类型,恐怕还有什么套正等着我钻呢。你怎么看?宁兄?” “她……严格来说,算是你的小师妹吧?”宁道真道。 祝安南闻言斜眼看过来,道:“不然呢?要是换了个人,或者换了个师妹,比如玉怜那样的,我可没耐心陪她玩这么久。实际上,宁兄,她也是你的师妹哦。” 宁道真道:“这一点我隐约知道了,只是从你口中又说出来,我却又有些不敢肯定。” 祝安南道:“你怎么忽然又多疑起来了?算啦,师父想什么又不是我能干涉的。你且先告诉我,我那小师妹又想做些什么?可别想着糊弄我。” 宁道真露出无辜的表情,道:“我本来就没想过糊弄你啊,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实话实说地请祝大师姐您配合呢……” 他这般说着,只感觉嘴角渐渐地向上勾起,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祝安南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也跟着笑了几下,却忽地正色道: “我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计划,但若是你想让我那小师妹出丑,那你可找错人啦。我可不会乖乖地配合你哦?”www.gebiqu.com ------------ 第四十四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六) “我可没能耐让她出丑,会发生什么事情,完全就看你的意思了。你听过醉仙酿么?”宁道真道。 “哦?”祝安南喉头一动,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道:“醉仙楼的招牌?这我可有兴趣去看一看了,小师妹是不是想灌醉我?” 宁道真道:“这就要看祝兄酒量如何了,谁灌醉谁还说不准呢。” 祝安南道:“内功练到我这种境界,莫说是酒了,便是寻常毒药也奈何不得。小师妹可以说是失算啦。” 宁道真一怔:“内功深厚还附带千杯不倒的功能么?” 祝安南道:“是啊。内功练到极深之处,生命之力壮大无比,酒水毒药就好比污流,纵然能浑浊一条溪水,难道还能妨碍大江大河的清澈么?” 宁道真道:“喝酒不能喝醉,那可少了很多趣味。” 祝安南听他如此说,莞尔一笑道:“趣味是于清醒者来说的,喝醉的人除了恶心想吐之外可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喝醉之后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那,祝兄,走么?” “为什么不?” ……………… 东海郡人由于地理位置和历史发展的原因,民间一向殷富,民风也因此较为豪奢。 一整条长街,放眼放去皆是繁华似锦,灯红酒绿的场面,天下也没有几处地方能常常看见。 道上行人俱都衣着齐整,大多是一副市民百姓的打扮,青衣的小童男女,手捧鲜花和白瓷小罐,罐里大多蜜饯饴糖一类,沿街脆生生地叫卖着,街边有说书杂戏的,还有一些年老色衰的歌女在小酒馆中弹着琵琶。 醉仙楼就开在这繁华地带中最核心的位置上,依水傍柳,装潢古典雅致,当地人称之为祖河的支流,穿过了大半个兰陵城来到这里,是以醉仙楼旁,又有丽舟画舫百余来艘,此时已大多歇业,只有码头那边过来的粗野水手,划船唱着歌离开。 萧半梅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带着宁道真和祝安南在点头哈腰的伙计瞩目下,径直进到雅座中坐了,有伙计进来放下竹帘,将刺绣的菜单往桌上的竹垫上摊开,道: “客官可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萧半梅道:“菜单拿走,直接给我上最排头的五道,外加一些果实杂食,还有你们的招牌酒,晓得么?” 伙计赔笑道:“晓得啦,客官请稍待,我这便去张罗!” 这时又有伙计进来将茶水添上,两人姿态恭敬地收拾妥当,便一齐出去了。 宁道真转头看着窗外,阳光普照中,一股金丝柳混杂着河水的清新香味传来,带着些许的湿气。 身边的祝安南道:“宁兄久在北方,这样的景象或许很少见罢?” 宁道真闻言转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对坐的萧半梅便道:“北方到处都是山,哪里有这种水乡繁华气象?你看他都看呆了呢。” 宁道真淡淡一笑,道:“萧姑娘,北方也不是哪里都是高山的,不巧我家乡那边还刚好算是平原一带,水网虽不如这齐鲁之地繁密,却也差不了多少。要看真正的水乡繁华,舟船联翩的景象,还得去更南边的广陵、扬州、庐江这些地方去看呢。” 萧半梅无声地撇撇嘴,道:“这么较真做什么?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妙处,我说你家乡不是了?” 宁道真道:“我知道萧姑娘只是想炫耀一下而已,却没忍住想挑下刺。自罚三杯。” 说罢,自己倒了三杯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 萧半梅扑哧一笑,道:“我看你只是口渴了罢!你这样一来,倒显得我无理取闹呢。” 说着,也学着宁道真的样子,一连三杯。 祝安南含笑看着这两人,见他们也看过来,便道:“看我做什么?我可不想没喝到酒,就先喝上一肚子茶水呢。” 萧半梅道:“今日之前,我可没想到祝公子竟然也是好酒之人。” 祝安南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萧半梅道:“平日里你可是只喝茶水的,要不是我抱着试试看的念头也让宁公子叫上你,怎么会知道你好酒呢?” 祝安南道:“那只是因为你没有送酒过来,我也不便主动讨要而已。倒是姑娘也喜欢酒,令我感到很惊奇。” “姑娘家就不能喜欢酒么?”萧半梅奇道。 祝安南道:“那就要看情况了。有些姑娘喝醉了酒,憨态可掬的样子也很可爱啊,对于这些姑娘,喝不喝酒也没有大碍;而有些姑娘,喝醉了酒,却同男子一样发起酒疯来了,对于这些姑娘,我是坚决不想她们喝酒的。” 这时宁道真故意插嘴道:“恐怕你面前的萧姑娘,就是属于后者哦。” 萧半梅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后者?我看你就是瞎说!” 宁道真笑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瞎说?” 萧半梅嗔道:“呸!就属你会饶舌!祝公子,你可别听他乱说,他又没见过我喝酒!” 祝安南道:“我知道。只是你们两个应该是认识不到两天罢?说话倒已经像是多年老友一般了,实在是令人赞叹。我今天才真正知道一见如故的意思。” 萧半梅瞪眼看着宁道真道:“什么老友?莫名交到的损友吧!” 宁道真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啊。就像祝兄,不也和我认识不到两天,就和我一同坐在桌上吃酒么?” 祝安南便笑,宁道真和萧半梅也笑起来。 不一会儿酒菜都上来了,端菜的小厮们一个个报上菜名,用银盘琉璃碗装着,鹿脯海蟹大龙虾之类,封泥未开的醉仙酿摆在一旁,象牙的筷子搭在白瓷的筷架上。 一名酒楼自家的歌女走进侧边的珠帘中,弹起幽静的曲子。 门扉一掩,热气袅袅间,三人夹了几块鹿肉,赞叹酒楼大厨手艺的同时,再谈笑几句,气氛便热烈起来。www.gebiqu.com ------------ 第四十五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七) 这时祝安南笑道:“肚里填了些海鲜鹿肉,酒虫便发作啦,萧姑娘可愿意让我先拔头筹?” 萧半梅道:“有何不可?” 说着便将那坛醉仙酿向着祝安南推去。 于是祝安南首先拍开泥封,揭开红顶子,一股优雅细腻的清香便从那坛口中弥散出来。 香味浓郁,三人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宁道真上辈子没到喝酒的年龄,这辈子也只不过是在镇中乡亲的怂恿下喝了些土家酸酒,哪里闻过这种天下名酒的味道?当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只听祝安南喜道:“果然是醉仙酿的味道啊!我十二年前在长安喝过一次,至今仍然难以忘怀,多谢萧姑娘从我所愿。” 说罢,他当先在自己面前的酒碗中倒了一碗,然后是身边的宁道真和对面的萧半梅。 萧半梅甚有姿态地将面前的酒碗端起:“祝公子客气啦,干!” “干!” 三人齐声道,俱都端起碗来碰了下碗,声音虽大,酒液却一滴也没有洒出。 宁道真偷眼一看她们的喝法,学着她们的样子仰头骨碌碌地一碗饮尽。 酒水入喉的瞬间,一股辛辣的酱香和果香冲起,宁道真的脸色瞬间涨红,但酒水实际上又颇为和顺,是以酒虽烈,却也能全入肚中。 宁道真打了个酒嗝。 另外两人俱都向他望去,萧半梅笑道: “怎地一碗酒下去脸色就通红了?” 宁道真闻言看了看她,见她的小脸上也涌起些微的红色,便道:“你不也红了么?” 萧半梅道:“我这是正常现象,你瞧祝公子,是不是和我差不多?” 祝安南道:“醉仙酿酒力醇厚,后劲绵长,喝得急了脸红也不奇怪。宁兄很少喝烈酒吧?” 宁道真赭然道:“我平日里和人喝的都是农家的酒水。” 萧半梅轻笑出声,道:“祝公子可能不知道,农家的酒水才最是醉人。初时还不觉得,一旦喝多了,头痛一天都是轻的。” 宁道真奇道:“你怎么知道?” “怎么?你以为我这样的人不会去喝农家酒水么?”萧半梅大眼睛一蹬,气势汹汹地道。 “我……我以为你不喝那种劣酒的。” “确实是不太好喝,但本姑娘乐意。”萧半梅昂头道:“那可是本姑娘替天行道的成果呢!” 宁道真本能地道:“你抢了哪里的山贼?” 萧半梅被他这么一问,正要发作,却忽听祝安南道:“我想萧姑娘的意思说,她帮别人讨了公道,人家给的谢礼吧。” 大魏游侠之风盛行,这种帮乡里人“讨公道”的事,本来就是很多名门正派的业务之一,至于帝国的南方,则更不得了了,武林门派和大地主大豪强们互相勾连,连朝廷命官都会被侠士们刺于府衙公堂之下,而北方朝廷竟不能制。 宁道真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萧姑娘啦。” 萧半梅得了祝安南的肯定,心里正美着,听他如此说了,便故作大度地笑道:“原谅你了,酒桌上的都是戏言,有什么不能说的?” 宁道真端起酒碗,对着她虚敬了一杯,道:“为萧姑娘的义举贺!” 萧半梅也同样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笑道:“你连我的义举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为我贺么?” 宁道真道:“怎么?难道不是找出那做了坏事的恶人,一刀杀了?” 萧半梅道:“东海郡自有法度在此,拿去见官便是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显摆自己武功么?” 祝安南笑道:“萧姑娘这边的侠士风范,果然是与别处不同的。剑阁一家独大,威压郡府,怕也不是虚言。” 宁道真听着她们说话,夹了块鹿肉到碗中,眼中也露出些许奇异的色彩。 萧半梅道:“祝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祝安南笑道:“我在这兰陵城中呆了差不多一月有余,当地百姓都说了,那些外地江湖人倘若是进了府衙,那就和进了剑阁虎口差不多。这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萧半梅也笑:“祝公子见多识广,这种事情常见得很呢,又不是只有我们剑阁这样干。” 祝安南叹道:“或许吧。但剑阁是真当得起行侠仗义这四个字的。” 他说着,言中似有不尽之意。宁道真心中一动,道: “祝兄见多识广,不如请祝兄为我们讲一讲当今武林的形势呗?昨日虽听祝兄讲了些武林轶事、各家秘辛,但都只是听了些细节,与总体情势上却不甚了了。” 萧半梅嗔道:“好啊!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还聊了这些好玩的事情?我和你们说,这武林中的小道消息,可很少有我不知道的,没有叫上我,是你们的损失!” 宁道真道:“所以这次你不是也参与了进来么?” 萧半梅嘻嘻地笑了起来,身体前倾,双手支起白净小巧的下巴,用期待的语气问道:“反正无事,祝公子你就说说呗?” 祝安南无奈道:“对于当今武林形势,我所知道的,恐怕和你们知道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可我就想听你说话。”萧半梅大胆地说道。 祝安南避开她的眼神,道:“好吧。当今天下武林,执正道牛耳的,不外乎这三派:泰山郡的儒家正气盟,河内郡的道家人宗,以及汝南郡的归义盟。此外,正道中天下有名的大派还有蜀郡的道家天宗,东海郡的东海剑阁,以及长安的长短派,神农宗,洛阳的白马寺,襄阳郡的蜃楼。这九大门派,是我辈行走江湖不得不经常打交道的势力,所以不可不识。” “长短派这名字,不管听几次都觉得很是别致啊。”萧半梅笑道。 祝安南道:“长短派的长短二字,取的是‘计量天下之长短,权衡人心之轻重’的意思。作为法家一脉在武林中的代表,这长短派,其实才是武林中最不能惹的势力,是官府最得力的鹰犬腹心。” 宁道真道:“我途径彭城时,曾经碰到过一次长短派的人。” 萧半梅急忙问道:“然后呢?你和他们打起来了么?” 她这般问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无缘无故地,我和他们打做什么?”宁道真道,“我只是想说,那长短派的人行事低调得很,也不如寻常江湖人那般地跋扈。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一走进酒馆中,所有人都安静了。” 萧半梅道:“还能是为什么?害怕呗!” 祝安南无奈道:“法家的人不讲情面,与传统的侠义之道相去甚远,一般的武林人士自然不愿意去惹这个麻烦。话说回来,你们还要听么?” 萧半梅道:“要听!要听!这正派势力说了,祝公子给我们说说邪派势力呗?” 祝安南道:“邪派势力的话,如今说来也只剩下忘忧谷,合欢宗,毒王院三家了。这三家中,忘忧谷纵情享乐肆意妄为,合欢宗痴迷于情爱双修之道,毒王院则是关起门来自个儿玩,都不是什么成了气候的宗门,再加上行踪难寻,为害不大,所以基本没有什么人想去铲除他们。” 萧半梅“啧”了一声,道:“这些我都听过啦!真是,我还以为她们诓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祝公子,就没有什么为祸苍生的邪派或者大魔头什么的么?” 宁道真笑道:“怎么?我们的萧女侠还有一颗降妖除魔的心不成?” 萧半梅反问道;”难道你没有么?看来你是老啦。” 宁道真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祝安南道:“萧姑娘,真正有资格为祸苍生的邪派,是不可能广为人知的。一旦暴露出来,则更是人人喊打的局面,很快就会败亡啦。尊师没有和你提过十三年前那桩武林公案么?玄冥宗宗主阴月笙,正是死于你们东海剑阁‘观海闻剑’的剑掌绝学之下啊!” 萧半梅道:“师父就是凭借这件事情登顶天下第一剑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正是因为如此,我也想试试看。” 宁道真道:“也不知道是谁,同我说学好武功没什么用呢。” “我说归说,但以我的资质,再加上师父的悉心教导,假以时日,自然便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了,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萧半梅声音轻快地说。 宁道真端起酒碗,道:“敬日后的天下第一等高手。” 他促狭地如此说,萧半梅同样端起酒碗,昂头道:“敬日后的天下第一秀才。” 说罢,两人象模像样地拱起手来将碗昂起,同时一饮而尽,随即不约而同地咳嗽出声。 祝安南心疼地道:“你们不能这样喝……这样喝不仅没味道,而且很快就会醉的!” 此时宁道真回过味来,道:“天下第一秀才,不也还是秀才么?” 萧半梅撇头斜眼道:“难道你的天下第一等高手,又是什么好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忽地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祝安南不缓不急地喝着醉仙酿,看着这两人,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 酒兴渐浓。 三人就着鹿肉杂食,再随意剥了些虾肉,一坛醉仙酿就已经去了近半。 祝安南同宁道真与萧半梅说起那正道九大派的亲疏远近、勾连相斗之事,又从中延申复说起这九大派背后代表的各家学阀,诸如道家、儒家、兵家、法家、医家、农家等诸家派系的影子,以及这些学阀们对于朝堂话语的争夺。 这些事情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隐秘,但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说出口当谈资的东西,宁道真之前所看的那些杂志邸报之类的更是不会有所记述。 是以他竟然也同萧半梅一般听得如痴如醉起来。 祝安南道:“……所以我同你们说了这些,你们两个听着,可有什么感受啊?” 萧半梅微微一笑,道:“感受么?我曾听大师姐说过,‘出则江湖,入则朝堂’,想来就是今天祝公子所说的事情了吧!只可惜我剑阁看似声名远播,实际上却远不如那另外八大派如日中天。” 宁道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认可祝兄的看法啊,萧姑娘。的确,从这个角度看来的话,剑阁的确是唯一没有任何学派背景的名门大派了。” 萧半梅坦然地道:“难道我遮遮掩掩,别人就看不出来了么。有问题要认,就是这个道理啦。” 祝安南笑道:“其实剑阁的背后也并非全无后台。” 他这么说着,见宁道真和萧半梅都投过来感兴趣的神色,便笑吟吟地对着宁道真问道: “宁兄,可能猜得到剑阁的后台是些什么人么?” 宁道真闻言深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 “想来应该是沿海几个大郡的商人和长安洛阳一些侯门吧。我在中山时就曾听闻,剑阁门下子弟,多为巨贾侯门之后。” 祝安南颔首道:“不错。所以相对来说,剑阁也未必比那另外八大派差了多少。” 宁道真摇了摇头。 萧半梅奇道:“你摇头做什么?难道是觉得我剑阁不足以凭此和他们并列么?我师父可是天下第二高手呢。” 宁道真道:“本朝实行的是重农抑商的国策,虽然近来口子愈发松动,但商贾的地位低微还是事实。至于侯门,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恐怕也不会放任核心子弟来剑阁学艺。二者联合起来,影响力其实还是及不上另外八派的。” 祝安南点点头,像是在认可宁道真的说法一般,道:“商贾们需要有人在武林中替他们发声,从这点来看,没什么背景的剑阁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其他的门派都有着歧视商人的风气,公然喊出劫富济贫的门派更是不胜枚举,只是这样一来,在庙堂中人的眼中,剑阁的地位的确是很低了。” 萧半梅撇撇嘴,道:“那些人啊,嘴上说着不想闻到铜臭味,实际上心里可比谁在乎了。要不是我们剑阁帮衬,东海、广陵这一片的商贸哪会有如今气象?各路盘剥下来,再加上路上又有人假公济私,劫富济贫之类,大家都去吃西北风吧。” 祝安南笑道:“商贾锱铢必较,重利轻义,难怪世人另眼相看。要我说来,剑阁虽为商贾张目,但却从未真的被那些金银珠宝迷了行侠仗义的本心,这才是值得奇特的事情呢。” 萧半梅喜道:“是么?祝公子当真这么觉得?” 其实剑阁门下弟子多出身较好,是以行为难免会给人一种豪奢印象。但又正因为这些人普遍比寻常江湖门派中人多受了些道德素养的教训,加之自身又是不缺钱的主,平日里又闲的发慌,所以时日久了,竟然于沿海地区有了些急公好义、仗义疏财的薄名。 至于这些公子小姐们背后的家长,虽然心痛自家钱财,但其实总的来说,还是乐见其成的。 这也是为什么剑阁女弟子们这十几年来能逐渐把原剑阁弟子们挤走,并且令得剑阁声势远迈前人的缘由。 祝安南心里回想着这些,面上笑道:“当真。对了,萧姑娘,你还是别叫我祝公子了。你就像我妹妹一般地,再这样叫显得有些生分。不如像宁兄一样叫我祝兄怎么样?”www.gebiqu.com ------------ 第四十六章 君意难改 愿为情痴(八) “祝兄……原来把我当妹妹么?”萧半梅脸色只微微一愣,便笑道:“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承蒙祝公子不弃,我也愿认了祝公子做哥哥呢。” 她顺势这般说着,俨然就是一副要结拜兄妹的架势,浑然不顾祝安南的原本意思。 宁道真和祝安南对望一眼,顿感有些棘手,又听她继续道: “我不光要认了祝兄做祝大哥,还想认宁兄做宁二哥,不知宁兄愿不愿意呢?” 宁道真见她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便只好道:“好啊。你我三人一见如故,正该如此。” 萧半梅笑了笑,便唤道:“二哥?” 宁道真无奈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道:“祝大哥?” 祝安南笑着微微颔首。 然后她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不知想了些什么,笑道:“既然这样说,那以后我们便是三兄妹啦。我年齿最长,既然当了这大哥,二弟和三妹日后若有何要事疑难之处,我自当竭诚奉告,绝不推辞。” “那是自然啦,我们兄妹三人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萧半梅笑吟吟地说道。她喝的酒不少,此时红晕上脸,丽色更增,一番话款款道来,听得另外二人无不心神摇动。 祝安南虽是女子,心中却也不由暗道:我这师妹天资了得,一颦一笑,皆叫人心生怜意。只可惜却是这种性格…… 宁道真的想法也同祝安南差不多,都是感慨这般佳人为何偏偏生了这么个刁蛮性子的。 然而萧半梅可不管这二人如何想,自个儿起了身,去外面找了小厮要了些黄纸檀香等物来。 她也算得上是耳濡目染,再加上这醉仙楼中时常有纨绔做这种事情,是以竟然给她很快弄齐备了,与祝安南二人点香燃纸拜了三拜,一本正经地约为兄弟。 宁道真虽然感觉有些哭笑不得,还是依了她的做法,头与另外二人一般地结结实实磕在地上,心里却不由得想: “我这祝大哥……其实该是祝姐姐罢!哎!无缘无故给锦儿姐找了个姐姐压在上头,也不知道她不会生气。” 何锦儿会不会生气姑且不提,这三人结拜之后,又于这包间中谈天说地闹了许久,几乎闹到傍晚,吃得酒饱饭足了,宁道真感觉醉仙酿后劲上来,头晕难忍,便提出要回去剑阁。 于是祝安南便同萧半梅两人一同搀起已经喝得半醉的宁道真出了门,却没想到刚出门槛,宁道真脚下便一软,向前扑去。 祝安南二人本也只是略微搀扶,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路都走不稳了,竟然真的给他脱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他踉跄地向前冲了几步,一路连冲带滚地冲下了楼梯,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跟上,却又见得后者一骨碌地爬起身,仰天大笑起来。 萧半梅看向祝安南道:“二哥原来是会发酒疯的类型么?” 祝安南道:“我难道又比你知晓得多?或许他之前从来没有喝醉过,不知道自己的度在哪儿呢!” 他们两人只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却又见得宁道真脚步踉跄地继续往店门外走去,不仅避开了所有想上前搀扶他的伙计,还在一楼客人们的惊呼声中向着那一桌桌酒菜撞来。 此时逍遥游那举世无双的轻功自动运起,叫他速度骤然提起的同时,以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那一桌桌的桌角转开,除了造成一阵骚动之外,没有碰到任何东西,陀螺一般地左转右转,出了店门去了。 祝安南二人忙追出去,与前面奔跑着的宁道真于这城中大道中狂奔起来。 却不想宁道真虽然酒醉,内力运行却丝毫不同寻常人那般受到影响,迈开大步越来越快间,以祝、萧二人的轻功,竟然始终追之不及。 最后还是祝安南眼见要追丢前者,心下一横,不顾暴露自己武功高强的事实,运气急行向前飞掠而去,于萧半梅目瞪口呆中几个起落间便向前急冲到于宁道镇并肩,伸掌按去要止停后者。 却不想,宁道镇走得急了,脚下复又有些发软,半醉半醒间,眼角瞧见她神掌过来,便趁势脚下一偏,不可思议地矮身避过她手掌的同时,又提气复起,伸手一拿将她手掌拿在手中,向着自己的丹田处按去。 祝安南没想过世上还有这种诡异的招数,再加上心中没有多少防备,被后者的内力一勾,下意识地引内力相抵。 顿时一股无与伦比的的吸力传来,体内的内力俱都顺着手掌向着宁道镇的丹田涌去。 正大惊失色间,又见到宁道真忽然一副有如神助的样子,带着她一个人向前飞一般地急冲起来,只听得风声呼啸间,道旁的路人、树木、车马、建筑等等……一瞬间竟然只剩下模糊的影像倒退而过。 祝安南眼见这一幕,心中慌乱达到极点,正欲使力挣脱,却又不防宁道真忽地伸手一搂她的腰间,将她抱起,向前以一种旋转、跳跃,闭眼踮脚的姿态飞转起来。 路人一感觉到一阵劲风伴着黑影一冲而过,衣袂飘飞间,再看时已是渺然无踪了。 转了好一会儿,祝安南忽听宁道真迷迷糊糊地说道:“你……腰好细啊。和外表看上去……完、完全不一样。” 祝安南面上一红,伸手便给了他一掌,大声道:“你这是什么邪门功法?快点停下来,我内力中有毒!” “不……不碍事!” 宁道真大着舌头说着,却也被她这一掌打得略微清醒了些,脸色一阵变幻,随意将内力被他吸了小半的祝安南扔下,自己寻了路往剑阁去了。 而被他抛在一颗树下的祝安南,看看他远处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脸色也是一阵变幻,道:“怎么会?他吸了那么多火毒,竟然连心跳都不曾快上几分么?” 她站在原地伫立了一阵,却忽听得身侧传来一道温软轻柔的声音:“这位公子,敢问您和刚刚从道上狂奔过去那一位少年,是什么关系呢?” 祝安南闻言向着身侧看去,以她的性别和阅历,以及功力定力之深厚,在看到那人面容的瞬间,竟然心上失控了几拍,像是被勾了魂去。 “你是?”祝安南强抑着脑中忽如其来的昏沉感,茫然问道。 “我么?”何锦儿站在祝安南的身侧,脸上露出幽深迷人的笑容,目光摄魂夺魄一般。 只见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摸后者的喉结,而后者竟然犹在梦中一般,丝毫不做阻挡,任由她仔细地摸了好几下,脸色渐渐地变化起来,轻笑道:“我叫何锦儿,不知道这位……姐姐,芳名为何呢?”www.gebiqu.com ------------ 第四十七章 前尘不忘 青梅绕床(一) 宁道真第二天在自己的房间醒转过来,脑中仍有沉沉倦意。 睡眼朦胧地怔了半响,余光却见到一抹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并腿斜坐在他的床边,精心梳理的长发倾泻如瀑,晨光于上面静谧地浮沉。而那黑绸的衣裙则显得她的肌肤皎白如同皓月,一双眼睛乌亮亮地,泛着温柔的光。 “锦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不是在做梦。”宁道真道,抬起手来,想要起身,却忽感无力,又躺倒下去。 何锦儿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某人不放心,差我再来一趟呢。倒是你,喝成什么样了?大白天地在城里那般乱来,是觉得自己跑得很快么?” 宁道真道:“我……我没多少印象了。是锦儿你拦住我的?” 何锦儿道:“不,你跑到半途,酒力发作,自个儿在人家屋顶上睡着啦,还要我去赔礼道歉,真是气人。” 她这般说着,语气间却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声音也温温吞吞的。 宁道真心中一定,暗道:“她定然是以为我喝多了酒会头痛,此刻便对我十分包容。” 他这般想着,又见到何锦儿坐在床边,便随口道:“你一晚上没睡?” 何锦儿道:“你想得挺美。要是我一晚上没睡,会这么好看么?” 宁道真对于她自己说自己好看这件事情丝毫不以为意,仔细看了她两眼,发觉她的确是一副盛装打扮的模样,浓发深衣,云裳广袖的样子如同黑色的水莲花一般,雍容艳丽,却又不失孤高清冷。便道: “你穿得这么好看,是要去见谁啊?这身衣服我还未曾见过呢。” 何锦儿信手理了理耳鬓的发丝,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与晶莹如玉的耳垂。笑道:“你猜?” 宁道真道:“难道不是师娘?” 听到他的话,何锦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依然笑呵呵地道:“不对哦。你再猜?” “晴云?藏春?” “不是。” 宁道真疑惑道:“你认识的人我没理由的不认识啊?难不成是童年的好友?是男的么?” 何锦儿故意思索了半响,笑眯眯地道:“感觉似乎都对呢。” “那人是谁?”宁道真蓦地起身,认真地问道。 何锦儿微微侧头,玉簪上的金饰摇动起来,映照出炫目的光。笑道:“其实你也认识,而且对他极为熟悉。” 宁道真满脑袋问号,道:“谁啊?给个提示?” 何锦儿青葱如玉的手指在宁道真眼前转悠了一圈,道:“这不是近在眼前么,呆子。能让我盛装打扮的,除了你还有谁?” 宁道真面上一红,嘴硬道:“你平常不也是差不多么?” 这话一出口,何锦儿便笑,轻声道:“那是因为,就算是平常,我也希望把我最好看的样子放在你面前啊。” 宁道真被她一句话说得心潮涌起,将她抱紧道:“锦儿,我……” “怎么了?”何锦儿靠在他的怀中,露出得意的笑容,口中却疑惑地问道。 “我……我好想你。” “不知羞。不过是区区一个多月而已,有什么好想的?”何锦儿被他说得脸上一醉,嘴上却斥道。 “便是一个月,也如同一年一般漫长。”宁道真感慨地说,“果然我就不是什么做事的性子,宁愿在家里做做学问,偷官家的大米吃。” 何锦儿捏了他一下,道:“尽说些傻话。叫父亲听到了,非收拾你不可。” 宁道真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应该是老师喊你来的吧?他叫你做什么?” 何锦儿道:“有些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呗。心里怕得要死,又怕你路上耽搁了,便要我再走一趟。话说回来,她们说你竟然只比我早到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么?” 宁道真愣了一笑,强笑道:“没有什么啊?只不过是见义勇为,被人追杀耽搁了一阵子。” “哦?”何锦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地展颜一笑道:“你又逞英雄了。只是恐怕啊,不是这么简单吧?我闻到了撒谎的味道呢,赶紧老实交待,我好从宽处置。” 宁道真迎着她促狭的视线,回想起和秦罗衣那一笔艳账,背上便不由得冷汗淋漓:我若真的从实招来,你怕杀了我都是轻的。 他这般想着,又转念道:不,以锦儿的多疑程度,便是今天能够糊弄过去,也只不过是她没有存心计较而已。倘若真的隐瞒下来,日后东窗事发,才是真正要命的时候啊! 一念至此,宁道真便小心翼翼地道:“我没有撒谎啊,我怎么会对锦儿你说谎呢?只不过是说来话长,一时间无法尽数说给你听罢了。” 何锦儿笑道:“是么?我怎么瞧着你刚刚的表情,像是想要隐瞒什么的样子?算啦,道真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勉强哦。” “我……” 何锦儿偷眼看着宁道真纠结的表情,轻声道:“我说真的。就算是再如何地亲密无间,心与心之间也需要保持一些距离,不然会喘不过气的。倘若一味地追求毫无隐瞒,那无疑是落了下乘啦,谁又喜欢将连自己也不喜欢的一面,全部坦诚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呢?” 宁道真苦笑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本来也算是我的过错。你若有兴趣,我现在就可说给你听。” 何锦儿窝在宁道真怀里无声地笑了笑,道:“正好我也没事做,就姑且听听呗。” 宁道真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说了你不许生我气。” 他担忧地这么说着,令得何锦儿愣了一下,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会打你骂你,但绝对不会生气不理你的。啊,难不成你和那个女扮男装的狐狸精发生了什么?” 宁道真急道:“不是啊,你怎么会这么想?话说你怎么知道他女扮男装的?” 何锦儿奇道:“我看起来像是瞎子么?顶着那么一张桃花脸,说不是女的谁信啊?不过,她这种伪装方式,倒是少见得很。” “……”宁道真一时有些无语。 何锦儿道:“怎么?看来你要说的事情,是和她没有关系了。那是和你体内的内力有关么?” “你、你知道了?”宁道真惊道。 何锦儿好笑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为你是谁帮你换的衣服,擦的身子啊?”www.gebiqu.com ------------ 第四十八章 前尘不忘 青梅绕床(二) 何锦儿这么说着,宁道真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再看向何锦儿时眼神便不禁有些躲闪起来,何锦儿看得好笑,道: “怎么,对我还怕羞么?” 宁道真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故意道:“我刚刚其实只是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先看锦儿的?” 何锦儿脸上一红,道:“你别想啦。我可不会喝醉给你这种机会的。所以呢,你这一身内力怎么回事?象模像样的,感觉倒不是什么邪派功夫。” 宁道真脸色一白,犹豫半响,才将自己贸然插手萧公亮和秦罗衣这两人的恩怨,以及之后与秦罗衣联手抗击血刀门的事情,俱都一一说了。 他的言语没有任何夸张的地方,只是平白坦然地说着,却听得何锦儿的双手渐渐捏起,脸色也渐渐地变得冷淡起来。 “所以……整件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宁道真用这样一句话作为结尾,偷眼看着何锦儿的脸色,见后者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便小心翼翼地道: “锦儿……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这是没办法啊,对不对?况且,我、我……” 何锦儿坐直身子,叹息一声,道:“你不用说了,道真。” 宁道真脸色一阵变幻,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忽听何锦儿问道:“那个门派,是叫甚么血刀门么?” 宁道真紧张道:“你想做什么?”何锦儿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我就是确认一下。道真,那篇心法,叫做养性延命篇吧,详细地说来给我听一遍。” 她的声音有些冷淡,于是宁道真不敢多嘴,连忙用讨好的神情将那心法一一地背诵出来,还贴心地解释了不少复杂的地方。 何锦儿听完全篇,闭目沉思了半响,才睁开眼睛道: “我试着按照路线运行了一遍,心法没有任何问题,那个女人并没有骗你,这的确是一篇极为高明,且正好应对你这种情况的内功心决。只是,我有一个疑问。” 宁道真连忙道:“锦儿你说。” 何锦儿瞧了他一眼,又重新闭目道:“我毕竟没有同谁双修过,再加上你说出的这篇功法,大概也是相当于总纲一类的东西,所以它可能存在的后门我也试不出来,还得你来告诉我,你修炼这门功法,到最后的时候,会不会反而为那个女人所制?” 宁道真想了想,道:“按照秦……秦姑娘的说法,这门内功修习时以她为主,所以想来的话,应该她也是有办法对我这边造成影响的吧?只是,只是,我感觉她……” “不是我想的那种人,对不对?”何锦儿虽然闭着眼睛,宁道真却感觉她仿佛正在瞪着自己,只是在拼命地收敛着怒气,只有淡淡的压迫感,时不时地会显露出来,这让后者的腰情不自禁地又矮了几分。 他没有答话,然而沉默就是更好的回答。 仿佛是感觉到宁道真愈发低眉顺眼的样子,何锦儿的气势更盛几分,道:“道真,你不要把女人想得太简单了。你自己想,难道人家同你、同你睡了一觉,便会死心塌地地对你好么?按我的想法,恐怕是回过味来深以为耻的念头更大一些罢?” 宁道真开口道:“锦儿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若不喜欢的话,这门功法……我、我就不练了,好不好?” 何锦儿悄然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歉疚的样子,又重新闭上,道:“我可没这么说。你不是很期盼有内功在身的感觉么,那练练也不妨事的,顶多日后碰到那女人退避三舍便是。” 宁道真眼睛一亮,道:“对啊!我不与她动手,便是她真的有什么后门,也没有用处啊!” 何锦儿不由冷笑道:“只怕就算我喊你同她动手,你也未必愿意呢。” 宁道真尴尬一笑,尝试去抱何锦儿,后者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他歉意的双目一眼,也就任由将自己再次抱住,轻声道: “其实我没有真的生你气什么的。你我二人快十年的朝夕相处,说是同气连枝也不过分,又怎么会真的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过客如何如何呢?” 宁道真小心翼翼地道:“所以你原谅我了?” 他本不想如此问的,只是锦儿心思不定,不得准信他实在难以感到安心。 只是他这话一出口,何锦儿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地抬起头来,忽地几指头点到宁道真的大穴上,截断了他的血气运行。 后者动弹不得,一瞬间面色大为惊恐,强笑道:“锦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锦儿从他怀中坐起,站起身来,挑眉一笑,眉眼弯弯。道: “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呢。我愿意喜欢你包容你是我的自由,但是,这和我同时也是个小气鬼的事情并不冲突对不对?” 她说着,伸手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宁道真的狗头,轻笑道:“大好头颅谁来取之,谁来取之?” 宁道真没有被她的话语迷惑,咬牙道:“只要你开心了,我都愿意受着。” 何锦儿笑道:“道真真聪明。其实呢,我最近又琢磨出了一门新的武功,正好想试试看呢,效果一定很有趣。” 宁道真脸色一白,闭眼道:“来吧!” 何锦儿道:“你不先听听这是什么功夫么?” 宁道真道:“以锦儿你的性子来看,不是好玩的便是好看的吧?” “还是道真了解我,这门阴阳二气大悲大喜神功的威力,就让你见识一下吧!嘿!” 说罢,何锦儿娇喝一声,一掌印到宁道真的胸膛之处,一阴一阳两道异种真力顷刻间就侵入到宁道真的五脏六腑,散向四肢百骸。 “等等!这是什么武功,你要杀夫么?” 宁道真十分配合地故意叫道。只是下一刻他神色一愣,感觉一道暖气流过,全身上下顿时舒适无比,不由下意识地道: “这不是你上次使的那个让人发笑的武功么?怎么改了这么个名字?” 话刚说完,他便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随即便渐渐扭曲,忽地,身不由己地大笑起来,笑得全身都在抖动,连截断的气血都仿佛要笑得恢复了。 何锦儿站在床边,抱臂托腮,饶有兴致笑了他一会儿,见得他眼泪笑得都留下来了,便叹息一声,再次伸掌按去,解了那名字夸张的功法。 只听她轻声道:“我也不是同你吃醋,只是痛恨你不知怜惜自己罢了。那些江湖势力的手段,是那么好相与的么?便是你那底牌真的能保你平安,可等我同你再见时,你是否又真的是你?这次罚你,也是为了要你记住这次教训,以后逞英雄的时候想一想。如果你怎么样了,我是不是会很伤心?那时,再有一百门这样的功夫,也休想叫我笑出来啦。”www.gebiqu.com ------------ 第四十九章 前尘不忘 青梅绕床(三) 宁道真独自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吃着锦儿做给他的养胃粥,脸色微微有些怅然。 这时窗户被人从外面向外顶开了,露出萧半梅的小脑袋来: “宁二哥,那女人走了么?” 听到这个宁二哥的称呼,感觉有些头疼的宁道真看了她一眼,道:“明知故问的事。倒是你,你怕她么?” 萧半梅灵活地从窗子外钻进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嘿嘿一笑,道:“我就是问问她在不在而已。不然,我和她这样突然见面,多尴尬啊。” 宁道真道:“我醉倒的时候,你没见过她么?” “我……远远地,看了一眼。”萧半梅似乎有些拘谨地道,用指尖小小地比了一段距离。 “她可不见得知道你的身份,有什么好尴尬的?”宁道真叹气道,“更何况,事情还没有确定,她也未必是你的姐姐。” 萧半梅哼道:“我还不稀罕呢。那样我岂不是得叫你姐夫?不不不。感觉还是宁二哥多自在一些。” 宁道真道:“你当我就很乐意被你叫这么一声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其事啊。我……你师父知道你和她这样么?” “应该是知道的吧。再说了,我二人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这话一出口,萧半梅便“哦”地拉长了一声,眼神玩味地打量起宁道真来。 宁道真给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手中的粥碗,道:“你看什么?” “嗯?我在看她到底看上了你哪点。”萧半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 宁道真道:“我的优点,岂是你光瞧就能瞧出来的?” 萧半梅小脸严肃:“不。倘若我们真是姐妹,没理由我的眼光会比她差的不是么?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我没看出来,或者……她就自甘堕落,喜欢你这样的?” 宁道真反唇相讥道:“那要我说来,祝……大哥真要喜欢你这样的,岂不是也得自甘堕落才行么?男女之间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 “对啊!说的对!” 萧半梅高兴得双掌一拍,倒把宁道真吓了一跳,说:“你又想什么坏主意了。” 萧半梅昂头笑道:“哪有?我夸你说得对呢!” 宁道真沉默了一瞬,忽地道:“对了,三妹。我左思右想,总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萧半梅奇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还有你别叫我三妹,叫我萧妹妹多好听些。” “小……萧妹妹,你处心积虑请我和祝大哥喝这醉仙酿,难不成真的就只是为了借机定下这兄妹的名分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反而与你所求南辕北辙?” 萧半梅轻声道:“我又怎能不知?这兄妹名分一定,看似进了一步,实际上却更加遥远啦。祝大哥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才将错就错答应我的吧?其实我本也只是想求一个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的机会罢了。” 她这话说得情致缠绵,大异于她跳脱的性子。宁道真默然一阵,道: “萧妹妹,现在你还说你未动真情么?” 萧半梅笑着摇摇头,道:“你可知道我所修炼的武学,名字叫做什么?” 宁道真想了想,道:“我似乎没有听你说过,但这和我们所说的事情没有关联吧?” 萧半梅道:“怎么会没有关联呢?一部文始经,半部神仙书。剑阁嫡传内功心目经乃祖师爷从文始经原本中悟得,通篇所讲求的,也无非是割弃尘缘,寄情于剑,以求得道罢了。” 宁道真低声道:“动神者心,乱心者目,所以叫做心目经么……倒是挺好懂。只是尘缘可弃,真情难忘,我瞧你也不像是寄情于剑的样子啊?” 萧半梅笑道:“别说是我,剑阁上下又有哪个能真的按照秘籍所说去练的?嘿嘿,忘天壤之为大,忽秋毫之为小的境界,能做到的,也只有师父那样的的人物才行吧?便是师父自己,我瞧着也像是练的别家的功夫。所以啊,你也别整天想着劝阻我,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深陷进去。” 说到这里,萧半梅舔舔嘴唇,意犹未尽般地道: “不说这些,你就不好奇么?” 宁道真惊讶道:“好奇什么?” 萧半梅道:“醉仙酿啊?哎,你真的相信,以你的内力,会喝得醉成那个样子啊。” 她饶有兴致地如此说着,宁道真忽地站起身来,伸手指了她笑靥如花的脸,道:“我就觉得不对,你果然是加了料吧?害我在锦儿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很好玩么?” 萧半梅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宁道真怒气勃发的模样,笑道:“谁料到我那好姐姐正好这个时候过来嘛。再说,我瞧着她也不嫌弃你的样子,多温柔啊,和我一点也不像。” 宁道真倒被她说得神情有些古怪起来,道:“这……其实她闹起来比你还厉害呢,只是最近几年收敛了许多,有了分寸罢了。” “哎?这样么?说来听听?她怎么闹你了?”萧半梅大感兴趣,忙声道。 宁道真脸色一黑,道:“你别岔开话题。我们喝的是同一坛酒吧?那酒没有开封,你是怎么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加料的?” 萧半梅奇道:“你怎地不关心我加了什么料?” “多半是些迷乱神智,叫人昏沉的……”宁道真不暇思索地说着,忽地神色古怪起来,道:“等等,祝大哥呢?” 萧半梅看出他心中所想,“呸”了一声,道:“怎么?真以为我会生米煮成熟饭?” 宁道真眼神游向一边,道:“我想也是……你应该是办不到的才对。” 萧半梅不明就里,还以为宁道真难得地拿自己当寻常女子看待了一回,不禁有些自得地挺胸道:“那种事情,普通都办不到的吧?我只是普通地收了些利息而已。” “利息?”宁道真重复一句。 萧半梅摆摆手,道:“一些纪念罢了,说了你也不理解。反正我看你没有后遗症的样子,估计解药也不需要了吧?师父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得和我那几个师姐一起学武练功,没什么事就赶紧和我走吧!” 说罢,还没等宁道真想明白这小妮子到底是不是下毒了以至于用到解药这样的词,就被萧半梅连拉带拽地拉出门去了,显然是不愿意再在这里久待下去。www.gebiqu.com ------------ 第五十章 前尘不忘 青梅绕床(四) 剑阁。 问心居。 就在宁道真那边疲于应付萧半梅这个小妖精的时候,何锦儿这边却昂首看着那问心居的牌匾,发出一声冷笑,轻声道: “你这问心居修了也有十二三年了,到底是问出了一个问心无愧,还是问心有愧呢?姑姑……” 她的话音未落间,问心居的大门已经无声地打开,何纨素背手而立的身影于那门后漠然地显露出来。 “你既然叫我一声姑姑,那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些年来问心无愧呢?”何纨素轻声道。 何锦儿轻笑一声,道:“也是啊。倘若你问心有愧,我现在就该叫你一声‘娘’了。” 何纨素道:“是他派你来的么?” 何锦儿闻言瞧了何纨素两眼,见她眉间微带病容,两鬓间似乎夹杂着几缕银丝,便道:“你老了,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些废话。” 她虽没有说一声“是”,何纨素却领会了她的意思,面上便不禁显出一丝淡然美丽的微笑来,看得何锦儿心中暗生怒火。 “我的确老了,你这身打扮,看起来倒是和你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何纨素轻声道。 何锦儿道:“那是自然。姑姑,我娘亲的功夫不好练吧?” “的确不是凡俗武功。我非青冥剑主,仅仅只是追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就感觉十分吃力了,真不知道天下三剑的武功,练到大成之时,会是何等的景象,难不成真的能白日飞升么?”何纨素说着,脸上略显茫然之色,似在神往,又似在恐惧着什么。 何锦儿面上冷笑一闪即逝,道:“白日飞升未必,尸解成仙倒真的挺有可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来见你么?” “哦?我本以为你是要显摆这身玄色流火衣,没想到却还另有深意。”何纨素脸色从容地道。 何锦儿道:“玄色流火衣,是我娘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宝物,因为你而被毁伤,如今已经被我修复了,所以姑且不去计较。只是还有一样东西,是你欠我娘的,今天我就要将它拿回来。” 何纨素愣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心中一直不平于当年,要穿着她的衣服,亲手将她给我的东西拿回来,是不是?只是,你又要怎么拿回来呢……我这一身的内力,早已经同她不分彼此,如同一人所出。再说了,我想清臣派你过来,应该不是让你做这个的吧?” 何锦儿昂然笑道:“他只求我让你不要做傻事,只是我的思路却与他不同,堪称两全其美。” 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样子,何纨素皱皱眉,没有说话,脚下却毫无畏惧地向前走了一步,走出门来。 “倘若你是打算废了我的武功的话,那我便只能说,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天生阴绝脉,固然是世上罕有,但总不至于能使你跨越岁月的光阴,同我一战。” 何锦儿道:“为什么不呢?道境高手的确好大的威风啊。我只需吸了你体内那一身青冥内力,你便没法再练那青冥剑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了。如此一来,便可说是为父亲保住了你的性命,感谢我吧。” “……吸?内力?” 何纨素面上一时有些惊疑。 就如同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不同的人之间体质殊异,作为根基的真炁也各不相同,便是同门所出,练出的内力性质也有着微妙的差异。 故而此时世间尚无人创立出能够吸人内力为所用的功法,何锦儿口中所言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一时以为荒谬是自然而然的。 何锦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再言语,上前对着何纨素挥掌便劈。她轻功绝世,再加上距离甚近,白日里有如一道轻烟一般,转瞬间一掌就已经到了何纨素跟前。 何纨素虽已预料到何锦儿今日来者不善,却也没有想过她说出手便出手,再加上之前那甚么“吸人内力云云”,心中惊疑之下,便斜身闪过,不敢伸手相就。 然而只这一闪,便失了先机。 何锦儿的武功进境和三年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比起她最得意的弟子祝梨花来,功力也尤胜三分。 再加上何纨素忌惮于那不知存在与否的,吸人内力的武学,不敢真的同她掌力相对,一时便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然而这些忧心在几招起落之后,便随着那越打越快的节奏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因为何锦儿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招式连绵不绝难以琢磨,何纨素不得不以剑阁绝学【观海闻剑】相对,竟然只是同她打了个不分上下,互相拆了四十余招,心中便有些佩服起来,道: “你这套掌法,是何人所授?如此绝学,当真是闻所未闻!” 何锦儿冷声喝道:“你没见识过的绝学,我这可还多着呢!并且,皆都是由我所创!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吧,天、下、第、一、剑!” 这“天下第一剑”五字,由何锦儿口中一字一顿第说了出来,自然是充满着嘲讽的味道的,何纨素便是再有着长辈的矜持和涵养,面上也不由色变,怒极反笑道:“那我可还真的要见识一下了!清臣宠你,任由你终日里无法无天,我可不会!” 其实她那般宠萧半梅,又有资格说谁呢?这兄妹两个,很多时候其实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罢了! 何锦儿不知道这一点,见她怒气颇盛地翻掌打来,便侧身一闪,左掌便斜削向何纨素的小腹。后者心中一动,右手鼓荡起内力,卷向何锦儿的左手,袖风凌厉赫然,道境高手的真炁吞吐,一副毫不留情的模样。 何锦儿毫无退缩的意思,内力同样充盈于袖中,硬碰硬地去挨了她这一卷,恍若被一道漩涡吞没了一般,手上一疼,紧接着便是撕拉一声。 何纨素后退一步,伸手一摸。 原来由于玄色流火衣质地异常坚韧顺滑的缘故,她的右手袖子竟然被她自己的招式扯下一片来。 何锦儿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袖子虽然没事,但里边的左手恐怕已经红肿一片了。 只见她面上一笑,道:“姑姑,你这样的招数对小辈用,可不甚光彩。你刚刚是想撕了我的衣服,顺便再顺势废了我的左手罢?” 何纨素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一阵变化,沉声道:“我倒忘记了你这身衣服的效果来了。只是江湖争斗本就如此,真打起来的时候,衣服怎么又会完好无损呢?你是女子,当知道这些阴损的招数,各门各派中,从来不曾少见。”www.gebiqu.com ------------ 第五十一章 前尘不忘 青梅绕床(五) 何锦儿道:“的确。激烈的打斗中,倘若达到无法以内力护住自己的衣物的程度,本身就说明处于下风啦。只是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叫对方颜面大损便是。” “你若是想说我功力不如你,那还是算了吧,锦儿。”何纨素叹道。 何锦儿莞尔一笑,道:“怎么会呢?姑姑,我们再来比过,这回叫你看看我的新招。” 她嘴上这般说着,合身再次扑上时,竟然还真的再度使出另一套同样精妙掌法来,一双玉掌上下翻飞间,便是在何纨素这样的道境高手眼中看来,也颇为惑人耳目,淋漓潇洒。 只可惜武学昌盛近千年,世间武学的道理俱都大体相通,何锦儿的掌法于何纨素眼中也不过是颇为稀奇一些罢了,算不得什么开陈出新的境界,甚至比起之前那套掌法,还有些不如。 她不过是再次拆解了三十余招,便将锦儿的新套路摸得通透明了,正欲再占上风之时,眼中却看到何锦儿双掌一推。 何纨素心中警兆忽现,放弃去拿那一掌,忙不迭地侧身一避,却见得一道气浪犹如长龙,呼啸着往她后方去了,将一方石桌打得高飞起来,于空中四分五裂,纷纷洒洒地摔在一边的花圃中。 原来何锦儿那第二套掌法消耗甚小,故意使将出来,暗中却悄然提起了十层元功,打算于拳掌相对,见招拆招之际,猛然以惊龙掌的要义发功相袭,却不想被后者看破。 何纨素险些挨了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正惊异她内力浑厚骇人间,又见得何锦儿飞身而来,招数已是一变,显出一种昂然蓬勃的气氛。 那赫然又是另一种掌法,相比起之前的精巧,走的却是另一种大开大合的王者风范,内劲弥散间,连空气都显得凝重沉滞了几分。 何纨素被她这一下变招弄得有些难受,心道:这孩子,年纪轻轻地,怎地却能够同时驾驭精通两类截然相反的武学呢?况且,女子本应不适合使这等刚猛有力的掌法,怎么由她使出来,却有这般的声势? 她的心中想法纷杂,手上却不曾落了下风,道境高手的底蕴显现,两边宽大的袖子为真炁所充盈,圆滚滚地左挥右拦,将何锦儿刚猛强横的劲力俱都挡下,也不进攻,微笑着道: “锦儿,可以停手了罢?你那一身内力固然惊世骇俗,然而无法调用真炁的话,也是赢不了我的。道境高手和凡境高手的区别就在此处。” 何锦儿不答话,只是张口一吐,呼出一道气雾来,如一道匹练般撕裂长空,转瞬间便散开化作一道道寒芒,原来却俱都为腹中内力所化的剑气。 何纨素眉头微皱,信手一挥,体内真炁呼应天地,一道无形的气墙向前,一阵呲呲的响声过后,与那些剑气同声消亡,道:“唇枪舌剑?他竟然连这种危险的功夫都教给你?” 何锦儿笑道:“怎么?怕我不小心修成了哑巴么?” 她这般随意地说着,身形却趁着说话的机会近前一步,又展现出一套小擒拿手来。 何纨素使剑惯了,不太适应这种贴身短打,四条手臂穿插翻打间,便是有真炁的优势在,也有些抵不住锦儿强盛的内力,偶尔被她戳到几下,也是疼痛难言。 但这并不代表锦儿这边就很好受了。 何纨素到底是宗师级的人物,哪怕是自己不适应的贴身短打,也是妙招层出不穷,再加上真炁相比内力更加包容穿透的性质,使得何锦儿手上不一会儿就疼痛肿胀起来。 功法提炼而来的内力……到底是无法同真炁这种本源的生命之力抗衡的。 饶是如此,何纨素心中也是无比惊异: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学会这么多功夫的?而且还都精通到这般程度? 何锦儿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也知道何纨素仍未使出全力,当下便放弃了以小擒拿手决胜的打算,十指连动间,一门名为幻神指的武功便使了出来。 这门指法繁复无比,又兼有视觉上的迷幻之能,何纨素不得不凝神以对,只觉得何锦儿招中藏招,指力纵横迸射间,被何纨素的真炁反弹回来,于地上、树上、墙上开出一个个小孔,端的是凶险难当,便不自觉地更是催动内力,消耗甚大。 又打了二十余招,何锦儿一套幻神指使尽,何纨素见她如此执着,也已渐渐失却耐心,正要以一身剑法道行将她直接擒下,却忽然见到何锦儿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眸光变幻间,仿佛旧人和新人的面容,一时跨越时空重叠而来。 “你……” 何纨素张张嘴,身形蓦地和何锦儿一同顿在原地,头脑一片昏沉之意涌起。 也是巧合,此刻一直为她真炁所压制的青冥剑气,它的剑毒也正好发作,何纨素脸上一白,从控制中清醒过来,汗出如浆,体内青冥内力肆虐,每一寸神经都疼痛无比。 何锦儿眼中流露出意外之色,伸手便拿住她的脉门。 何纨素还以为她是发觉自己状态不对,要探查自己情况,却忽然发觉到一股难言的吸力出来,引得自己体内内力自掌心处一泄千里,源源不断地融进何锦儿的身体中,顿时大为骇然,下意识地运起内力全力与那股莫名的吸力对抗,却是徒劳无功,反倒助长了吸力的加强。 “你……你这是,要杀了我么?”她没有问为何这世上竟有这般邪异的武功,只是艰难地对何锦儿道。 何锦儿道:“怎么会呢?姑姑手下留情,我自然也是一样。打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收回我娘亲的内力而已。” 何纨素道:“你想废了我……和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 何锦儿歪头不解道:“我怎么废了姑姑你了?青冥剑典本就不是你该练的东西,我吸了你的内力,反而是在救你一命哩!更何况,我只是吸了你的内力,你的真炁却仍然尚在,于根基丝毫无损,只不过虚弱一段时间罢了。等你身体好了,再重修你们剑阁那什么心目经,不是很快就能练回来了么?”www.gebiqu.com ------------ 第五十二章 前尘不忘 青梅绕床(六) 何纨素怒道:“你!我虽不懂你这邪门功法的原理是什么,但内力全失之下,根基又怎能不损?” 说罢,她奋力挣扎起来,何锦儿不愿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脱身,干脆便反握了何纨素的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从身后死死地抱住。 这一抱之后,何纨素面色便更加地难受起来。 单纯以内力而言,何纨素本就不及何锦儿的浑厚,再加上之前打斗虚耗了许多,一个却又在源源不断地掠取壮大,此消彼长之下,二者间的真气流动,就像河流归于大海般,愈发地难以遏止。 至于何纨素那道境高手标志性般的真炁,于此时内有青冥内力暴乱,外有邪功吸取的局面中,竟然丝毫都用不出来。 并且,由于体内青冥之毒的活性化,何纨素脸色渐渐泛青,面上青筋凸显出来,显出一幅痛苦的模样,力量却蓦然间暴涨,竟然于何锦儿的钳制中,一手反捏了她的肩膀,一手又同样反抓到了她的手臂,咯—— 骨裂的声音响起,两人谁都不愿意放手,僵持下来。 何锦儿疼得脸上冷汗直下,苍白着脸色道:“好姑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和走火入魔有又什么区别?难道青冥剑典上教了你变成这青面獠牙的模样么?这分明就是剑毒即将深入骨髓的征兆!口诀说‘如临幽冥,如返黄泉,冥火炼身,恶泉化心’,这些警告,莫非你都没看见么?” 何纨素被她吸得脑袋昏沉,隐约听了她的嘲讽,怒道:“你、你又懂些什么?所谓朝闻道,夕可死!这等能使人一窥武学峰巅的神功,便是练起来颇受煎熬又如何?” 何锦儿叹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干脆闭死关,又去找我父亲做什么?无非是心中有所惶恐罢了!” “我……” 何纨素还欲说些什么,视野却蓦地天旋地转起来,脚下一软,拉动得何锦儿也一起躺倒在地。 原来她一身的内力终于为何锦儿所吸尽了,无法再与后者保持相抗的态势,脚下无力,自然便倒了下来。 何锦儿尽得一名道境高手的内力,全身经脉胀痛无比,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控制身子,竟也被她拉得躺下,忙不迭地翻了个身,勉强伽坐而起,运功调息起来。 何纨素眼神茫然地趴在地上片刻,她虽内力尽失,然而境界仍在,根基未损,真炁燃烧间,本能地驱使起青冥剑典上的心法来。 然而她一非青冥剑主,二无青冥剑气为引,又哪里能练出什么青冥内力?无奈之下,换了她剑阁的心目经,再三尝试,才终于成功于丹田处再次凝聚出真炁的种子来,几次呼吸过后,经脉中内力又再次循环生出。 何纨素眼中恢复清明,余光看去,见得何锦儿面上神光湛然,俨然一副即将功成的模样,不禁银牙暗咬,爬起身来,真炁外放,转眼便要一掌拍下。 掌力将至锦儿头顶百会,却蓦地停下,只掌风吹得后者发丝飞舞。 何锦儿睁开眼睛,灿然笑道:“姑姑,怎么不一掌打死我呢?” 何纨素神色一阵变幻,有痛苦,有失落,有怜爱,有回忆,最终难过地道:“我若是真能一掌打死你就好了……你们这父女两个,当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魔星么……倒是恰当。姑姑,你恨我么?”何锦儿轻声道。 “恨……或许吧。”何纨素茫然地说着,脸上却渐渐地安然起来,道:“只是,一直以来的偏执所在,一朝散尽,不知为何却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哦?难不成,姑姑你是想说,你不怪我么?” 何纨素被何锦儿的抢白弄得愣了一下,才道:“是。虽然你可能也不在乎,但我的确不怪你。青冥剑典么……我曾凭借它见过那最高处的风景,再回去也不是难事。” “以姑姑的性子,能这样想真是难得。” 何纨素摇摇头,道:“锦儿,我强练青冥剑典,险成走火入魔之势,自然是凶险万分。若非此时内力尽数为你吸取,我也不会发现,原来青冥剑典竟然还有这种潜移默化地影响习练者心性的陷阱。” 何锦儿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道:“所以我一见面就问过了。青冥剑本就是问心之剑,难道你觉得住在问心居里,便算是问心过了么?恐怕未必吧!你心性本就偏执顽固,一心同我母亲争强好胜之下,于这青冥剑典的真义恐怕也不比我父亲多领悟几分。” 何纨素被她说的直皱眉头,只觉她说话说得很是难听。却也不得不声平气和地道:“清臣能临深渊而止,这一点上来说,我的确是不如他的。你呢?” “什么?”锦儿一愣,反问道。 何纨素深深地皱起眉头,道:“你吸了我一身青冥内力,青冥剑毒自然也全部转移到你的体内,且你似乎未曾习练青冥剑典,状况可比我还要凶险许多。你打算如何应对?” 何锦儿笑道:“姑姑是想说,以我这狠毒的性子,决计无法当青冥剑主的,对吧?” 何纨素点点头,道:“你和你的母亲,一点都不像。其实……反倒更像我一些。” 何锦儿蓦地站起身来,眼瞳瞬间化作一片迷蒙的黑色,道:“你说什么?” “……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 何纨素被她看得沉默下来,反而是何锦儿自己,在突如其来的恼怒过后,反倒又吃吃地笑了起来,道: “其实我们这一脉本就是由女子来继承蜃血,只是传到我这里时出现了返祖现象,天地不容,表现成绝脉罢了。蜃乃龙属,贪婪好斗,本就不符合青冥剑的要求,常理来想,我若真要强取它,反倒是有些不智了。” “常理来想?”何纨素想了想,惊道:“难不成你这门邪功,还能够把吸到的内力,再灌注到另一人身上不成?” 何锦儿嗔道:“什么邪功?说这么难听,这可是正经的道门嫡传。” 何纨素冷笑不语。 何锦儿见她模样,也自感无趣,道:“爹爹的打算,从一开始就瞒不过我的眼睛。现在我这样做,也只不过是叫道真这个未来的青冥剑主,一步到位罢了!”www.gebiq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