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回 施援手仗义疏财 收福报脱胎换骨(一) 汉昭帝元凤四年,天下太平无事,国泰民安。先帝汉武终其大半生穷兵黩武、征伐四方,导致举国上下府库空虚、民生凋敝。幸亏他晚年及时醒悟,悬崖勒马,一纸轮台悔召偃武兴文,经过十几年的调整恢复,大汉竟然有了中兴的态势。长安城内,缓缓铺开了一幅摩肩接踵、歌舞升平的繁华画卷,茶坊酒肆里热闹的叫声笑声此起彼伏,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先朝文景之治的承平盛世。 与街市上的喧嚣热闹相比,广源大街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却出奇的安静,除了赵家大院里偶尔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外,只剩下叽叽喳喳的几只麻雀在树影间盘旋穿梭,往来觅食。赵家大院是这条小巷子里唯一看起来有些档次和规模的民居,三进院落,总共十几间屋子,雕梁画栋、青瓦白墙,虽然比不上长安城中大户人家或者王族贵胄家中的那般气派和精美,但也看得出来是一户殷实之家,院子主人则是在长安城中经营丝织布帛生意的商人赵全友。 走进赵家宅邸,步入头进院子的厢房里,书案上冉冉升起的淡淡烟香飘飘渺渺。一位中年儒生正在双手捧着竹片制成的简册,脚下来来回回地踱步,同时口中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解释着简册中看似深奥难懂的字句。儒生周围席子上盘腿坐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从这些少年的衣着上看,却好像都是些来自贫寒之家的平民子弟,他们中有的在认真倾听先生讲解,有的则在发呆,似乎若有所悟地在思索着什么。 这位正在授业解惑的中年儒生名叫易天星,是长安太学中一个饱览圣人诗书的博士弟子。赵全友祖上世世代代在长安城中经营织锦布帛的生意,他年轻时便承袭祖业,做起了商人。随着年齿渐长,在江湖上走动得多了,他深深体会到商人在当今大汉社会地位的卑微低下。虽然商贾们通过辛辛苦苦经营挣得些资财,可以养家糊口甚至成为小富之家,但是如果一旦遇到打仗或是世道混乱的年头,没有官面上庇护的他们就像任人宰割的鸡鸭一样,几代辛劳积攒下的财富家业不但有可能瞬间蒸发倾塌,甚至家人也会因为这一点家产的牵累而身陷囹圄或者蒙受被流放充军、予人为奴之灾。武帝时期开始独尊儒术,人们不像以前那样只能凭借家门显赫或者军功卓越才能发达,现在通过熟习书经也可以做官出仕荫护宗族了。虽然历练沙场,立下军功可以出人头地,但是这条路太过艰险,一个不小心或是运气不佳便性命不保,卫了国却不可以保家,这对于算盘打得响亮的商人赵全友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通过习文而出仕做官是最安全也是最稳妥的安身立命之法,出重金聘请易天星来家中授课就是这个目的。赵全友希望自己衣食无忧的儿子赵长信在太学名儒的指导下,能够在学术上孜孜以求,将来顺利进入仕途,为自己这个世代经商的家族遮风避雨。邻居中有几个和赵长信年龄相若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听说太学里的博士弟子要来赵家大院中讲学,便纷纷挤上门来苦苦哀求赵全友,情愿倾家荡产也要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这个可以出人头地的难得机会。赵全友经不住左邻右舍的苦求,只得勉强同意,为长信物色了几个老实上进的邻家少年可以互相促进学业,免去了他们的学资,作为宝贝儿子的伴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话一点不假,这几个伴读中最为出色的就要属贫寒邻居张邯家的儿子张望之了。此少年过目不忘,而且常常能够根据书经原文引申阐发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最为易天星所青睐。赵全友反观自己的儿子赵长信,却是这几个孩子中表现最差的,整天趁着先生不注意便逃学溜出赵家,到市井中游戏玩耍,别人早已背诵熟练的文章,在他那里却变成了世界上最难理解的天书,好像永远与他格格不入。 这一天,赵长信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又蹿到了大街上。繁华世界的五彩缤纷,在这个少年眼里似乎总是看个不够,市井生活新鲜而又有趣,越发显得厢房中易天星的文章讲解枯燥乏味。在得知儿子再次逃学的消息后,赵全友哭笑不得,自己花钱请来先生授课,已经全然变成了为邻家孩子所做的慈善公益。 当晚,赵家大院正堂中,在东市店铺中劳累了一整天的赵全友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苦口婆心地再次劝说儿子要三绝韦编,不要效仿那些浪荡在街市柳巷中的富家公子,白白地浪费宝贵光阴。 “长信,你是越长越高,越长越壮了,可为父却是一天天地在变老。你看看,我的胡子都已经白了,再干几年真的干不动了,到那个时候这个家就得由你撑起来了。你现在整天这样贪玩,不学无术,将来准备干点什么,难道自己一点打算都没有吗?”刚过四十岁,半生过度操劳的赵全友捋着自己黑白参半的胡子,语重心长地向儿子发问。 赵长信看着父亲疲惫衰老的可怜样子,心中也觉得酸痛,不禁动情地说道:“阿翁,孩儿真地不想再学习书经了。我知道您聘请易先生授课的目的是希望儿子将来能够做官,免受经商的艰辛。但是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也没有那个心思,倒不如放孩儿出去投军,在沙场上立些战功,同样也能做官,可以供养阿翁阿母后半世福禄安康。” “胡说什么,你今年才刚满十五,从没打过仗,哪里知道战场上的凶险。与其靠战功去搏取功名,倒不如象为父一样,踏踏实实地做个小商人,虽然辛苦,但是却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勤快点养家糊口也不成问题。要是真地不想再读书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下个月开始你就和我一起跑趟蜀郡去采买一批布帛,你也该跟我学学怎么跑江湖做生意了。”赵全友无奈地苦笑着,他知道再怎么劝说这个不爱读书的儿子也是没用,与其每天闲着总这样惹是生非不务正业,还不如让他跟着自己闯闯世道,早点明白生活的艰辛。 赵长信得蒙父亲恩准,虽然还是没有机会去大汉边疆上从军杀敌,但是终于不用再每日听到易天星那咿咿呀呀如魔咒般的诗文了。他顿时喜出望外,赶忙笑嘻嘻地向赵全友行礼,说道:“多谢阿翁,来,我给您捶捶腿,您老辛苦了一整天,也该享受享受了。” “你个小猴儿精,一听不用读书了就高兴成这样,看来咱爷俩一样,都是一辈子吃苦的命。”赵全友望着嬉皮笑脸的儿子,虽然刚才还在心痛他的不争气,但是转瞬间便已释然。他赵全友自己还不是和儿子一样,与生俱来的淘气贪玩,年纪轻轻便向往着外面世界的多姿多彩,从骨子里就不是块读书的料。 父子两人正在玩笑嬉戏,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大丈夫不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却要效仿贾长沙、晁错之流吗?”叩门人一边敲门,一边却好像在自言自语。门童将门才开到一半,还未问话,一个身影已经挤了进来飘向赵家正堂。来人对着面带愕然的赵全友抱拳行礼,说道:“赵公,好久不见,还记得在下吗?” 赵全友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不禁眯着眼睛回想起了去年夏天在广汉郡官道上发生的事情。www.gebiqu.com ------------ 第一回 施援手仗义疏财 收福报脱胎换骨(二) 当时正值酷暑,赵全友等一行六人,赶着两辆大车走在由成都返回长安的路上。车上装的全是前几天在成都采买的上等丝帛,因为是熟客,而且所购数量巨大,所以这次的进价被赵全友压得极低。他心中暗自高兴,这批好货进价如此低廉,回到长安城肯定能狠狠地赚上一笔。虽然蜀地天气闷热潮湿,赵全友和三个伙计、两个车夫却顾不上劳苦,忙着挥汗如雨地赶路,争取早一天赶到长安,能够把这两车丝帛卖上个好价钱。 这一日,六人已经出了蜀郡辖境,进入到广汉郡境内。等到了梓潼县城,太阳即将落山。县城中心的远朋客栈是来往客商首选的落脚之地,干净卫生,食宿方便,赵全友等人每次路过梓潼都在此处下榻。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赵全友正要催促伙计赶快吃饭收拾,好开始一天的行程,不料一场大雨却不期而至,道路泥泞,车辆难行,六人无奈只得在客栈等待雨停路干,好继续赶路。 谁知道这场雨忽大忽小,偏偏就是下个不停,一连下了五天。赵全友的脸也如同这场连阴雨一样,阴沉着好像可以拧出水来。他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五天以来几个人食宿的花费以及所耽误的时间对货物卖价的影响,一边咒骂着老天爷。 对老天爷不满意的不止赵全友一人,其他来往客商也因为这场雨耽误了行程。大家在这五天里,全都挤在远朋客栈中,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就熟络了起来。他们彼此间称兄道弟、喝酒赌博,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赵全友没有心思赌博,只是时常和一个叫老张的皮革商人喝着闷酒,老张不去赌博不是因为不想赌,而是怕输钱,天生抠门的老张酒量倒是极佳。 “来,赵公,干了这杯!天气闷热潮湿,多喝点酒可以逼出身体里的湿气。”老张端起酒杯向赵全友劝酒。 “好,张公,干!”赵全友酒量不如老张,但还是硬撑着干了这杯中的愁物,反正回到楼上客房,躺在潮湿的床褥上也是难以入睡,“这秦岭南北气候迥异,我看夏季还是在北方待着好,虽然同样炎热,但不似这里这么阴湿,衣服总是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难受至极。” “可不是吗,赵公一直在蜀地和长安之间往返经营布帛生意,恐怕一直没有机会去过长安城以北的地方吧?我经常去朔方、五原一带的大汉边境收集皮货,这个季节那边干燥凉爽,特别是入了夜之后更透出丝丝凉意,可真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啊。”老张一边喝酒,一边露出向往的神情。 “哦,我听说那边可不大太平,匈奴人经常犯我大汉边界烧杀掳掠,张公可曾亲眼见过?”赵全友好奇地问道。 老张听赵全友发问,刚刚那向往陶醉的表情还没完全舒展开,就马上被眼睛里充满了的恐惧所替代,忙不迭说道:“见过!当然见过!”边说边举起酒壶为自己的杯子斟满苦酒,然后咕咚一口就干了下去,仿佛只有干了这杯酒之后,才有足够的胆气回忆起他曾经亲历的那些惨烈场景。 在赵全友的催促下,老张用略带颤抖的嗓音继续说道:“那一天,我在朔方郡北部靠近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收集生马皮。正当和村民讨价还价的时候,只听村子外面马蹄声和呼哨声大作,村头尘土飞扬,然后村子里哭声叫喊声便响成了一片。我心中暗想,糟了,当真是背到家了,难道真地让我碰上匈奴人洗劫大汉村庄了,还好在我身边就有一口废弃的枯井,吓得我连刚收的马皮都弃而不顾,立刻就躲了进去。” 老张见赵全友听得入迷,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身子贴在枯井的井壁上,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向外张望。只见一大队身着革甲的匈奴骑兵,大约有三四十人,在马背上挥着长刀长矛,搭着弓箭凶神恶煞一般冲进村庄。他们看见男的便杀,女的则擒到马鞍上准备掳走。最可恨的是这群畜生连孩子也不肯放过,一个正在母亲怀中吃奶的婴儿被几个匈奴骑兵抢过来举起活活地摔在地上,眼见没了性命,还被他们用长矛挑起来挥舞炫耀。母亲眼见自己的孩子惨死,也不想活了,想要上前拼命却被他们团团围住戏弄取乐,最后身疲力竭死于长刀之下。” 说到这里,老张眼睛里的恐惧变为愤怒,红红地湿润了起来:“最后这帮强盗抢走了村子里能拿的所有东西,点火烧毁了整个村庄,我因为躲在枯井里才逃过一劫。” 赵全友听完老张动情的描述之后,仿佛身临其境,好像他自己就置身于当时那个被愁火悲烟所笼罩的边境小村之中。他因为激愤而全身微微颤抖,向老张问道:“村子里的男人难道不聚集起来反抗吗?匈奴骑兵虽然凶恶,却只有三四十人,还有戍边的那么多大汉将士,难道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残害荼毒也不管吗?” “反抗!怎么反抗?村里的平民百姓都是些老老实实的牧民和农户,就算手里有武器,又怎么能是那些弓马娴熟、训练有素的匈奴铁骑的对手。戍边的大汉兵将也没有办法,匈奴人采取的是游击战术,抢完杀完就跑,就算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根本来不及前去相救。”老张还沉浸在刚才痛苦的回忆中。 “真是可恶!”赵全友因为愤怒而早已捏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桌上的酒壶、酒杯和盘子都一起跳了起来,倒吓了他自己一跳。www.gebiqu.com ------------ 第一回 施援手仗义疏财 收福报脱胎换骨(三) 两人正在义愤填膺怒叱匈奴骑兵的可恨之处时,突然从店门外闯入了几个彪形大汉,拥着一位衣着光鲜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来到客栈大厅之中。此时外面正在下着大雨,路上几无行人,这几个人突然出现显然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办,一直在冒雨赶路,无奈天色将晚加上路面积水难行,才被迫落脚在此处的。 其中为首的一个大汉不待客栈伙计招呼便冲着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嚷道:“掌柜的,为我家公子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其他房间随意拾掇出来两三间即可,我们今晚就要住在这里。” “尊驾,真是不好意思,连日阴雨,本店已住满滞留在此地的客商,再无多余的房间了。我看外面大雨滂沱,几位也是赶路辛苦了,若不嫌弃,到了晚上将就在大厅之中搭上些简易的木板凑合一宿吧。”客栈老板不知对方的身份来路,也不敢贸然得罪,只是客气地敷衍着。虽然那大汉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善,但掌柜的开门做生意,什么人没见过,再加上他看这一行人被雨水浇得实在狼狈,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便有意收留他们在大厅中胡乱休息上一夜,也好暂避风头正劲的大雨。 “让他们想办法腾腾,再热一壶酒来。”那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低声向大汉下了命令后,便大刺刺地坐到了旁边空着的座位上。 “听到我们公子说的了吗?赶快把客房收拾出来,再热一壶好酒,你家有什么好菜尽管端上来。”那为首的大汉冲着客栈老板不耐烦地吼道。 客栈老板虽见对方气势汹汹,心中却是不惧。他心想,哪里来的如此霸道的客人,先来先得,在江湖上得讲规矩,总不能为了这几个人将还住在这里的客人赶出去淋雨吧。更何况掌柜的一番好意得不到对方回应,反而变本加厉要让他为难,实在是无礼之极,便不卑不亢地说道:“尊驾,真的没有房间了,下这么大的雨,你看,这么多人全都挤在这里没有去处。诸位若是嫌弃大厅睡得不舒服,请尽管移步其他客栈去碰碰运气。” 哪知道他话音刚落,那为首的大汉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啪!”的一声,客栈掌柜的脸上已经着了一记耳光。 “你怎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客栈老板捂着被打的半边脸,愤怒地盯着眼前的大汉。大厅里的众客商见状也是群情激愤,顿时便有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站起来想要和那大汉理论。 “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位可是当朝大司马霍光的外孙,度辽将军平陵侯范明友的公子范常青。要不是这鬼天气,驿站已经住满,公子他才不会光顾你这个市井小店,这个王法足够管用了吗?”打人的大汉一边用手指着坐在旁边面有得色的那个年轻公子,一边狗仗人势地笑着环顾客栈老板和那几个站起来想要出头的客商。 听到了霍光和范明友的名号,大厅中的众人都默不作声了,刚才站起来想要理论的那几个男子也颓然坐下。是啊,一群地位卑微的商人怎么能够和当朝显贵理论,王法就是他们制定的,别说打人了,就是杀死个把平民百姓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掌柜的,赶快着吧,先伺候我家公子吃饱喝足了,再腾出间上房让他好好歇息,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你。”打人的大汉得意洋洋地冲着还在发呆的客栈老板催促着。 谁知那大汉话刚说完,突然间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从大厅角落中飞出,笔直地向他脸上砸去。 只见那道金光如闪电一般迅速,“咣!”的一声,来不及躲闪的大汉脸上已被那不明物体击中,接着又是“当啷!”一声,一个黄铜制成的酒壶掉在了地上,酒壶的一面已经被撞得凹了进去。 那大汉被酒壶砸得满嘴是血,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哪个龟顺纸,给哦站粗来!” 大厅里的众客商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等到看见那嚣张大汉一副狼狈样子,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胆大的端起酒杯一口而干,大呼痛快。 此时,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再说过话的贵公子范常青站起身来,向着大厅角落缓步走去,众人见状赶忙纷纷让出通道。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桌上的酒壶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尊驾,为何无故出手伤我家丁?”范常青在那灰袍男子桌前站定,从容问道。范常青虽然年纪轻轻,但毕竟生长于京城官宦人家,见多识广,遇见这种突发情况倒也并不慌张。 那坐着的灰袍男子抬起脸来,目光炯炯盯着范常青,说道:“那是你的家丁?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疯狗在那里乱吠,打扰到我喝酒,便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他一下。” 范常青见对方隔着老远便能将酒壶如此精准地掷到自己家丁的脸上,并且力度不凡,显然是有武功在身,因此一上来便比较客气。哪知道这个人却毫不领情,反而满口狂言,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以范常青出生贵胄的身份,哪遇到过对自己如此无礼之人。他不禁气往上撞,揉身向前,伸手向灰袍男子的胸前狠狠抓去。 见到对方出手,灰袍男子站了起来,侧身让开范常青这一抓,顺势抬起一腿,向对方腰间踢去。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伶俐,引得大厅中众客商喝彩声不断。 两人交上手之后,范常青禁不住眉头紧皱,暗生悔意。别看灰袍男子身材消瘦,但是每一拳每一腿都使得虎虎生风,显然内力不俗,更加上动作异常敏捷,没过了几招,范常青心中便已知自己绝非其对手。那灰袍男子更是诧异,原以为身份显贵的公子哥必定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哪知道范常青拳法严谨,俨然是名家之徒,只是年纪轻轻,功力不深罢了。 二十几个回合之后,范常青已是左支右绌,头上的汗水像黄豆粒一样不断渗出。突然间,灰袍男子一拳向他胸前袭来,这一拳势大力沉,范常青只得双掌聚拢,使出全力抵挡。谁知对方这招是虚晃一枪,还没等到范常青双掌就位,灰袍男子早已变拳为掌斜刺里向他肩头削去。范常青忙得不亦乐乎,刚刚想要再变招应对,双臂才伸出一半时,却怎料灰袍男子这招仍是虚招,他已经变掌为抓,狠狠地袭向了范常青的脖颈。 眼见得灰袍男子连续变招再也无法躲避抵挡,范常青只得束手认命。就在这关键时刻,外面突然闪进了一个黑影,快得大厅中众人都还未看清,就已经到了正在打斗的二人身旁,伸手隔开了灰袍男子这致命一抓。 这时众人才瞧得清楚,那黑影原来是一个体态微胖的黑衣中年男子,虽然这后来出现之人看似体态不如灰袍男子矫健轻盈,但他刚才露出的这一手令人眼花缭乱的轻功却足以惊世骇俗。只见死里逃生的范常青已经一脸侥幸地退到了一旁,毕恭毕敬地冲着黑衣男子叫了声师傅。那黑衣男子冲他摆了摆手,然后转头对着灰袍男子说道:“此处人多,只怕伤及无辜,你我二人还是出去寻一僻静之处再作了断不迟。” 他话刚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迅速走出客栈。范常青也顾不上住店一事了,领着众家丁也急忙跟了上去,几个人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外面茫茫的雨幕之中。刚才还热闹的客栈大厅,此时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正常,大家一边继续喝酒赌博,一边谈论着刚才发生的奇事。 “我看这些当官的比匈奴恶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此嚣张跋扈欺压良民,在他们眼里哪还有王法。”赵全友压低了嗓音对着老张说道,虽然充满了愤恨却似乎也担心范常青那帮恶徒再次折返回来,听到自己所说的话。 “赵公,咱们也不能以偏概全,说当官的就全都如此不堪,像今天范常青这样的毕竟也只是少数。当今天子虽然年轻,然而靠着大司马霍光掌权执政,相比起前朝来,可以说是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当然再清平的世界也免不了有为非作歹、徇私枉法之徒,咱们老百姓遇到了也只有自认倒霉罢了。”老张也从刚才的变故中清醒过来,依然自斟自饮,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范常青是大司马霍光的外孙,看他今天这个架势,想必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我看整个霍氏家族也不是什么善类。”赵全友不置可否地说道。 老张见对方固执己见,话不投机,便转换话题说道:“咱们还要感谢刚才那位灰袍男子,要不是他,估计现在我们这些人中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已经被撵出客栈,去忍受那大雨淋身之苦了。” “是啊,这人可真是个侠客。看来清平盛世也需要有武艺在身,既可防身自卫,也能匡扶正义。”赵全友望着门外忽然又变得稀稀落落的雨,若有所思地回应着老张。www.gebiqu.com ------------ 第一回 施援手仗义疏财 收福报脱胎换骨(四)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像被禁锢了很久的顽皮小孩刚刚被释放出来一样,拼了命地活动着已经僵化了的身体,发射出的千丝万缕光芒穿过每一处可以找到的空隙钻进了已经变得有些潮湿发霉的客栈。被困顿了多日的众客商喜出望外,纷纷结账收拾行装货物,踏上各自的旅途。顷刻间偌大的远朋客栈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在收拾打扫凌乱不堪的客房和院落。赵全友一行人在此耽搁了五天,上路之后快马加鞭,催促拉车的马匹奋力疾行向着长安方向赶路,力争把在客栈耽搁的时间弥补回来。 离开梓潼县城,刚刚行出不到二十里路,赵全友手下的一个伙计突然发现路边上躺着一个人,便用手指着说道:“快看!那路边躺着的人莫非是昨晚喝醉了,走在路上酒力发作睡着了。” 赵全友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一个人躺在路边一动不动。只见那人一身灰袍,身材消瘦,虽然离得远了,看不清楚相貌,但他还是心中一动,寻思这喝醉之人难道就是昨天在客栈里行侠仗义的男子?想到这里,赵全友赶忙叫停车夫,下车奔了过去。等他跑近前来,不看则已,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这看似喝醉的酒徒正是昨天在客栈中与范常青相斗的中年男子,只是他现在看起来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胸前有一大片已经干涸了的血渍令人惊悚。赵全友伸手摸了摸灰袍男子的鼻息,虽然还有呼吸,但却已十分微弱,他知道灰袍男子受伤肯定和昨天范常青那一伙人以及后来出现的黑衣男子有关,救人要紧,他也来不及多想,于是赶快吩咐众伙计合力把人抬到车上,并用丝帛盖在灰袍男子身上,防止他胸前的伤口遇风恶化。 这时赵全友也顾不上拉车的马匹疲惫,不断地催促车夫加快行进速度,他知道如不及早赶到下一个市镇医治,那灰袍男子的性命便有可能不保。哪知道还没走得上两三里路,忽然听见后面马蹄声纷乱急促,赵全友转头一看,暗叫不好,原来是昨天范常青那一伙人追了上来。 “那车上的伙计,这一路上可曾见过一个受了伤的灰衣男子?”范常青手下的一个家丁在飞驰的坐骑上用马鞭指着赵全友,盛气凌人地问道。 “未曾见过。”经过对方这一问,赵全友更加确定了灰袍男子身上的伤必是范常青等人所为,心想要是让他们发现灰袍男子就在自己的车上,不但这侠客定然没了性命,就连自己这一行人也逃脱不了干系。他一边大起胆子答话,一边悄悄用车上的丝帛盖住灰袍男子的脸。 “停车!车上所装何物?”那家丁看见赵全友的整整两车货物,心中不免起了贪财歹意。 “只是寻常的杂缯布匹。”赵全友随意回答着,却并不理会那家丁要求停车的无礼命令,依然催促车夫继续赶路。 那家丁见赵全友并不停车,反而催促车夫快走,心下顿时起疑,便纵马上前想要拦住车辆。 “好了!李二,赶路要紧,师傅他老人家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范常青显然不愿意为了这点钱财耽误了正事,出口喝止了那心中起疑的家丁。 见主人家发话,那叫做李二的家丁却也不敢不听,只得作罢。但是他心有不甘,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向赵全友头上抽去,嚣张地叫道:“今天若不是我家公子着急赶路,定要叫你这小老儿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便跟随范常青等人快马飞奔,越过赵全友的车队,继续向着北方疾行而去。 赵全友心中暗叫一声“侥幸”,虽然额头上已经被那见财起意的李二抽得鲜血直流,但是刚才险些被发现灰袍侠客的紧张和幸运逃过一劫之后的惊喜却使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鲜血,一边吩咐车夫减缓马车前进速度,直到范常青等一伙人在视野中完全消失之后,才急忙命令车队调转方向,向着梓潼县远朋客栈飞驰而去。原来赵全友本想赶到下个集市医治灰袍男子,但是看见范常青等人赶到了前头,当然不能继续前行再次撞到他们的刀口上,为了救人只得与他们背道而驰,回到离自己最近的远朋客栈。 远朋客栈的老板大老远看见一个车队向客栈驰来,还以为又来了新买卖,站在门口笑脸相迎,待看到是赵全友一行人时,不禁诧异地问道:“尊驾怎么又折返回来了?难道是遗落了财物在客栈不成?” “快腾出间客房救人!”赵全友边对客栈老板嚷着,边火急火燎地和众伙计从车上抬下灰袍男子。客栈老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到看见了伤者,才知道是昨天给自己解围的义士受了伤。当下二话不说,他赶紧领着众人,把奄奄一息的灰袍男子抬到二楼靠边较为僻静的一间客房里。 “县城中哪里有医工?快去请来!”赵全友顾不上打招呼,毕竟救人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别急,我去去就来。”客栈老板说完,便飞奔着下楼去请人了。 过了不久,一个医工随着客栈老板急匆匆回到客房。灰袍男子胸前的伤口因为刚才马车的颠簸又裂开了,鲜血不断涌出,那医工赶紧在伤口上敷了金疮药,等到药效发挥作用,血水不再涌出,才凝神为灰袍男子号起了脉。 “此人伤势很重,又加上劳累过度,虽然没有什么内伤,但是失血过多,气血两亏,如不及时服用补血益气的灵药恐怕再也撑不过一时三刻了。”医工边摇头边说。 “那灵药是什么?我去速速买来就是了。”赵全友心急地说道。 医工看着因为焦急而满头冒汗的赵全友,不无惋惜地说道:“据我所知,方圆百里之内无此灵药可买,可是远了时间又来不及了。我听说唯独本县县令家中有一棵人形人参,用来吊命可保他不死,但是县令尊台将它视若命根子,恐怕不会轻易卖与他人。” “我去试试,我家内人与县令夫人交情不浅,经常一起聊天玩耍,情同姐妹,我这就携她一起去县令家中登门求药。”客栈老板连忙说道。 “那颗人参极为稀有,可是价格不菲啊。以现在的市价折算,应当至少价值两万五千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医工仍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着。 “我这钱袋里只剩下五千钱不到了,但是那一车丝帛至少也能卖上五万多钱,掌柜的,你都拿去,县令尊台想取多少全都由他,只要他肯舍出那棵人参救命。”赵全友急得咬牙跺脚,但为了救人,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好,我这就去试试,”客栈老板看见与灰袍侠客素不相识的赵全友如此仗义,不禁大为感动,“你放心,如果县令尊台不为所动,我死说活说不顾颜面今天也要把那颗人参带回来。”他接过赵全友递来的钱袋,和车夫赶着一车丝帛,带着夫人急匆匆直奔县署。 赵全友的五千现钱和半车丝帛就这样不再属于他自己了,这还是靠着客栈老板的死缠烂打和夫人的面子,梓潼县令终于把他视若生命的宝物易与了客栈老板。及时得到了那棵救命的人参,在医工的医治下,赵全友看到灰袍男子的性命已经确保无忧,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这趟生意因为今天的意外,损失惨重,但毕竟是为救义士性命要紧,积德行善必有福报,赵全友心中也只得无奈地这样安慰自己了。为了尽可能挽回损失,他也不等灰袍男子清醒,仔细叮嘱客栈老板要好生照料医治伤者之后,就匆匆领着伙计和车夫再次上路,希望尽快赶回长安出手剩下的货物。www.gebiqu.com ------------ 第一回 施援手仗义疏财 收福报脱胎换骨(五) “赵公,您真地不认识在下了?”那灰袍侠士的声音唤醒了正沉浸在回忆中的赵全友。 “啊!是你!你的伤已无大碍了吧?”赵全友回到现实之中,仍然记挂着他去年临离开远朋客栈时那侠士所受的严重外伤。 只见来人对着赵全友深深一拜,说道:“多谢赵公的救命大恩。为了搭救在下,不仅冒着得罪权贵、身陷囹圄的危险,还搭进了许多钱财,此恩在下今生恐怕无以为报了。” “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尊驾就不要在意了。对了,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是如何得知在下住在此处的?”赵全友连忙上前搀扶起来人。 “在下吕健有礼了。养伤期间,客栈掌柜的告诉了我恩人的大名,并得知恩人常年在长安城经营丝帛生意。伤好之后,在下处理完自己的私事,便马不停蹄来到了长安城,在东市打听了两天才知晓了恩人的住处,于是马上前来拜见恩人。”吕健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吕公,恩人可不敢当,当时情况危急,任谁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更何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如不嫌弃,在下应该痴长吕公几岁,叫我赵兄即可。”赵全友谦逊地说道。 “好的,赵兄。虽说在下没有什么珍玩财宝可以报答赵兄的,但是我这一身武艺在赵兄行走江湖遇到危难的时候多少也能管一点用。你我今日就在此处,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吕健见赵全友有情有义,又谦逊有加,诚然是个光明磊落的仁人君子,便有意结纳。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赵全友喜出望外,以后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兄弟,在人生路上可以互相照应,的确是意外之喜。 话刚说完,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在屋外院子中摆上了香案。彼此行过大礼之后,“兄长!”,“贤弟!”,伴随着亲切的称呼声,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赵全友赶忙吩咐下人摆好酒席,对吕健说道:“贤弟,今天是你我结拜为兄弟的大好日子,愚兄真心高兴,咱们兄弟二人开怀畅饮几杯,如何?” “兄长既然有此雅兴,小弟敢不奉陪,今天不醉不归,与兄长尽谈天下大事。”吕健痛快地答应着。 待两人坐定,喝过了几杯酒之后,赵全友忍不住开口问道:“贤弟,自从你和那黑衣人离开客栈,一直到看见你受伤倒在路旁,短短的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否见告?” “兄长既然想知道,小弟我自然就不隐瞒了,今日全都告诉兄长,”吕健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禁眉头微皱,“在客栈中,后面前来相救范常青的那黑衣人我再熟悉不过了,他是我的师兄,名叫万乘风。” “哦?真是想不到啊,贤弟险些送命不会是为此人所伤吧?”赵全友惊讶地问道。 “那剑伤乃是范常青所为,但若不是我与万乘风缠斗多时,耗尽了力气,又怎会被那小贼刺伤,”吕健忿忿地说着,举起酒杯喝了口酒,接着说道,“万乘风和我都是从小失去双亲的孤儿,被师傅收留在家中学武,我们的师傅便是前朝将军程不识的公子程远志。” “贤弟原来是程远志的高徒,真是失敬失敬。程不识那是前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将,想必他的公子也有着不同寻常的过人之处,怪不得贤弟你的武功如此高强。”赵全友得知吕健的师傅来头不小,既羡慕又钦佩。 吕健微微一笑,说道:“兄长有所不知,武功只是强身健体、护卫自身的江湖末技,师傅家真正的宝贝乃是祖传的《五行天罡兵书》。这是一部关于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奇书,当年程不识正是靠此兵书,才扬名大漠南北,与飞将军李广齐名的。我上次受伤也正是由这部兵书而起。” “贤弟,快给愚兄详细讲讲。”听得入神的赵全友,忙起身给吕健已经空了的酒杯斟满美酒。 “我和万乘风从小由师傅教授武艺,对于武功,师傅从来不藏着掖着,都是倾囊而授。但是对于这部兵书,师傅的口风很严,我们一直是一无所知。直到长大成人后,才慢慢得知师傅家中有这样一部兵书,只是他很少跟我们提及此事,更是从来不肯泄露兵书中的任何内容,我们自然也就不敢多问了,”吕健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长大后,我和师兄都离开了师傅家,开始各自闯荡江湖。我性子直率,行事随意,便在民间草野中浪迹天涯,行侠仗义。万乘风素有野心,心机甚密,早早地便靠着师傅教的武功,依托官宦人家,希图发迹。所以我们二人虽然自小一起长大,但是出师之后却很少联系,只有趁每年师傅过生之机才得几日草草相聚。” “哦,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正常得很。”赵全友回应着说道。 “哪知道前年我正在蜀地追踪一个江湖巨盗,师傅突然传出话来招我回家,我这才知道,就在不久前万乘风竟然偷偷摸摸潜伏到师傅家中,趁师傅不备打伤了他,并抢走了那部兵书,”吕健讲到这里,忍不住猛地一口干了杯中剩酒,愤愤说道:“师傅对我说,看来万乘风这次行动是蓄谋已久的,他藏得如此隐秘的兵书竟被这逆徒一下子就找到了,此人心术不正,兵书到了万乘风手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虽然兵书里面设有极为巧妙的机关,真正的奇阵兵法被隐藏了起来,但是难保哪一天不被这贼子发现。如果万乘风拿着兵书去投敌降藩,以图富贵,那后果不堪设想,我大汉边疆或许从此将永无宁日,还不知道要因此死去多少人。” “此人真是可恶至极,不仅丧尽天良加害收留养育自己的恩师,还抢走他的家传宝物,如此重要的兵书万万不能落到此等人手中。”赵全友用力拍着桌子,愤恨已极,同时他想起老张曾经讲述过匈奴兵的凶恶残忍,如果匈奴人得到这部兵书,那真地是要贻害四方、生灵涂炭了。 “是啊,兄长。师傅找我回来就是想派我去抢回兵书,但是又怕我敌不过万乘风,特意将他这些年自己琢磨出来的惊雷拳法传授给我,并赠送给我程家祖传的盘螭剑。这盘螭剑是程家的另一件宝物,一直伴随程不识征战四方,削铁如泥。我一边练习熟悉新拳法,一边寻找万乘风的踪迹,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他原来躲在长安城平陵侯府邸中做起了范家公子的师傅。去年我得知范常青出行蜀地的消息之后,便寻找机会在梓潼县城堵截住万乘风,想要逼他交出兵书。”吕健说到这里,起身为赵全友和自己把酒杯斟满。 “贤弟,我听说过这把盘螭剑,民间相传这把宝剑在程不识手中曾经痛饮过无数胡奴的鲜血,可否借给愚兄一看?”赵全友不禁向往着能够亲眼看看这把名剑。 “兄长,实在不巧,这把宝剑我视若生命,从师傅家出来后不久便把它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随身带着害怕万一有个闪失,丢了宝剑我可就万死莫辞了。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带着它让兄长亲眼看看,”吕健略带遗憾地讪笑着,过了片刻马上又接着说道,“我到了梓潼县城之后不久,就发生了远朋客栈中的那一幕。我随着万乘风出了客栈,到了远离县城的一座小山岗上。万乘风当然知道我的来意,不等打招呼便和我打斗了起来。我原本以为练成这套威力巨大的惊雷拳法定可手到擒来,逼万乘风交出兵书,谁知他使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怪异拳法,堪堪与我战成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们斗了大概两百个回合之后,都累坏了。范常青那卑鄙小人便趁机用剑偷袭,刺伤我胸口,我只得忍痛逃到树林深处。幸好那时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雨,无法点燃火把,路上的血迹难以发现,那几个人绕了几圈之后见没有我的踪迹,便悻然离开了。我在树林里忍痛捱了一宿,第二天天刚亮,便寻思不能再在此处继续呆下去了,范常青等人必定要趁着天亮再度前来搜寻,于是便硬撑着往大路上走去,希望能遇见好心人把我藏匿起来救治,没想到刚走到路边便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再后来的事,兄长你就全知道了。” “原来如此,”赵全友捋着长髯说道,“那贤弟此次前来长安,不是单单为了感谢愚兄的吧?” 吕健笑道:“实不相瞒,为了感谢兄长的救命之恩,这长安城我是非来不可的。然而小弟此次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兵书还未拿回,我必须要找到万乘风。哪知道前两天我到了长安,查到万乘风早已不在范府之中了。但是他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我料他只是换了个藏身之处,必定还在长安城中,只是偌大个京城,想要找到他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 正在专心致志与吕健聊天的赵全友,一转头忽然看见儿子赵长信一直立在自己身后,刚才二人那番对话全被他听了进去。赵全友想起如此机密的事情本应该早早屏退他,都是由于自己过于高兴,一时疏忽忘了此事,但是现在再想要他退下为时已晚,只得吩咐道:“长信,快过来拜见你吕叔叔。” 赵长信听二人聊天已久,这些江湖轶事正是他最感兴趣的。他正听得入迷,听见父亲吩咐,便走上前来,对着吕健施礼说道:“侄儿赵长信,拜见吕叔叔。” “免礼,免礼。”吕健忙上前扶起赵长信。 “长信啊,刚才听到的事情千万不要声张,你可要记住。”赵全友谨慎地叮嘱着。 “孩儿知道事关机密,谨遵父命,这些事就算烂在孩儿腹中也不会对他人讲起的。”赵长信郑重答道。 “贤弟,既然你一时半会也不打算离开京城,不妨便住在寒舍如何?正好你我二人可以时常喝酒聊天解闷,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布商,但在京城交际也还算广,可以托朋友帮忙一起打听那万乘风的下落。”赵全友吩咐完赵长信之后便转过头来,对着吕健说道。 “哈哈,兄长,你的救命大恩我还未报,又要白住你的房子,这可如何使得?适才还未进门,便听到长信说起不喜念书,如不嫌弃,我正好可以在空闲的时候教教他武功,将来就算他不愿到战场上杀敌立功,也可在闯荡江湖时强身自保。”吕健豪爽地大笑着。 赵全友听了这话不禁大喜,连忙说道:“那可真是小儿的福份啊。长信,赶快过来,向你吕叔叔行拜师礼。”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赵长信得此良机,哪肯轻易放过,赶忙为吕健斟满酒杯,双手捧在头顶,跪拜在吕健身前。 新月如钩斜挂当空,清风似水徐徐吹拂,夜空中繁星点点,缤纷闪烁,仿佛它们都在鉴证着这大人眼中顽皮少年的重新转生。吕健哈哈大笑,接过酒杯,受了赵长信这一拜。从此他便在长安城里,一边耐心寻找万乘风的下落,一边悉心传授赵长信武功。www.gebiqu.com ------------ 第二回 意相投惺惺相惜 初涉世险象环生(一) 赵长信拜吕健为师,学习武功,师傅教得用心,徒弟学得刻苦。练习起武艺来,赵长信一反往日学习书经的疲沓倦怠,像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终日一丝不苟,兴趣盎然。吕健见他在武学方面天资聪慧,一点就透,而且不用催促便自己主动勤学苦练,不禁大喜过望。师徒二人都是直性子的人,脾气相投,随着相处时间渐长,感情也慢慢变得深厚起来。赵全友见他师徒二人相处融洽,当然也是倍感欣慰。 赵长信不用再学习书经,那太学博士弟子易天星自然也就不再来赵家大院讲课了,以往读书声朗朗的前院厢房顿时变得冷清了下来。伴随着这冷清寂寥,邻家少年张望之刚刚被燃起的求知热情也逐渐被熄灭。 张望之的父亲张邯是长安西市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玉石工匠,每日起早贪黑,为东家忙碌,薪资却是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维持家用。他见儿子张望之虽然在读书方面天赋异禀,屡获易天星赞赏,但是赵家儿郎既然已经弃文习武了,自家并无余资聘请先生,也只得作罢。无奈之下,张邯任由儿子在街市中闲逛虚度光阴,他心想,不读书也罢,再过一年,等望之再大一点,去做个学徒学门手艺,将来也好安身立命。 张望之与赵长信同年,两家挨在一起,两人又是自小一起玩闹长大的,虽然脾气秉性不同,但却情若兄弟。赵长信见望之因为自己醉心于武学的原因而失学在家,每日在街市中游手好闲,很是过意不去,便把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武功私下里传授给他。张望之虽然对于诗书经赋兴趣不减,但是因为不能拂了长信的好意,再加上出于少年心性,对那些新奇巧妙的拳脚架势和口诀慢慢也萌发出了兴致。吕健瞧在眼里,并不责怪或阻止赵长信,反而有意无意地鼓励两个小兄弟在私下里互相切磋印证从他那里学来的武功。 这一日,张望之闲来无事,在热闹的街市上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瞎逛。在路过西市一家铁匠铺面时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只见铺面墙壁上整整齐齐地挂着几口长剑,长剑剑身被店铺老板每天擦拭打磨,异常光亮,在锻炉里烧得正旺的火光映衬下,熠熠生辉。张望之心中暗想,难得赵长信待自己亲如兄弟,不仅经常暗取家中食物钱财周济相助,最近还把师傅教授的武功转授给他。只可惜自家太过贫寒,无以为报,长信如此热爱习武,等着将来自己当上了店铺伙计有了积蓄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买一把上好的长剑送给他,他一定高兴地不得了。 “小兄弟,要买些什么?”长得五大三粗的铁匠铺老板笑眯眯地盯着伫立在门前正在发呆的张望之。 张望之被店铺老板的问候打断了思路,羞涩地笑着说道:“掌柜的,我只是路过此处,随意看看。” “我瞧你盯着这几把长剑看了很久,想必是十分喜欢,”胖胖的店铺老板用胡萝卜一般粗的手指指着挂在墙壁上众多长剑中的一把,继续说道,“这把剑可是我亲自捶打出来的,选用的是上等好钢,足足锻打了一整天,价钱也不贵,才一千五百钱。” 还没待张望之找到借口回绝,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唤,“望之,你怎么在这里?” 张望之扭头一看,原来是许久不见的易天星,赶忙转身施礼,说道:“先生,多日不见,您身体一向可好?” “还好,还好,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是否还在读书?”易天星微笑着问道。 “自从先生走后,只因家中贫穷,弟子再也没有学习过书经诗赋,整日不是贪吃闷睡就是懒散闲逛。这不,今日无聊,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张望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哦,你天资甚好,又正是读书的大好年纪,如此浪费光阴,倒真是有点可惜了,”易天星不禁皱着眉头扼腕叹息,然而过了片刻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转成了笑盈盈的模样,“对了,有这么一个去处,不仅可以挣到些打杂服侍人的辛苦钱,还不耽误你念书,你是否有意?” 张望之听了此话顿时眼睛一亮,对易天星说道:“有这等好事?愿闻先生赐教。” “长安城中有一位名儒,名叫澓中翁,平日与我有些来往。此人博学强闻,雅擅《诗经》,正在家中传道授课。只是他年事已高,需要一名伶俐少年服侍起居。幸亏今日在此与你相遇,我才突然想起你正好合适,不仅可以挣些佣金补贴家用,还可以随时旁听老先生授课,岂不美哉?更何况你对于经赋文章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正好在闲暇时可以和老先生聊天解闷,你们一老一少必定能相处融洽。”易天星将这件好事娓娓说道。 “这可真是天降洪福啊,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美差,哪怕没有佣金弟子也甘愿前往。”张望之不禁大喜。 “好,正好现在无事,我这就带你去登门拜访澓大儒。” 两人说走就走,不一会已经到了永盛巷。澓中翁的宅邸便坐落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院子不大,只有两进,外院用来教书授课,内院便是澓中翁的起居之所。双方在客厅中坐下,一阵寒暄客套之后,易天星便向澓中翁介绍起了张望之。 那澓中翁年已七十有余,但仍目光如炬。见到张望之眉清目秀,言谈举止得体,心下甚是喜欢,有意考校一下他的学问,便随意从《诗经》中选出两篇诗文让他释义。恰巧张望之随着易天星读过《诗经》,当然对答如流,澓中翁更是满意。当下双方说定,张望之明日即可前来,月钱五百。 张望之拜别了澓中翁和易天星,欢天喜地回到家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和赵长信,大家自然都为他高兴。自此开始,他白天到澓中翁处侍奉先生打扫屋子,当澓中翁授课时便在旁边听着,晚上闲暇时回到家中和赵长信切磋武功,过得倒也忙碌充实。www.gebiqu.com ------------ 第二回 意相投惺惺相惜 初涉世险象环生(二)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澓中翁正在讲课,忽听见一阵敲门声,在旁边正听得入神的张望之赶忙前去应门。 “在下掖庭令张贺,前来拜访澓老先生,麻烦小兄弟通报一声。”张望之打开门,只见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自己说话,旁边还站着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尊驾请稍等片刻。”张望之答应了,便转身进去通报。 澓中翁闻听未央宫中的掖庭令来访,也不知道是何等事情,只得暂时停下讲课,到客厅中迎候。张望之领着二人到客厅中坐下,奉上香茶。 “不知掖庭令尊台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赐教?”澓中翁待客人饮过茶后,好奇地问道。 “澓老先生客气了,久闻京中澓老先生学问深厚,在下此次拜访,主要是为友人公子前来拜师做个介绍人,”张贺一边表明来意,一边拉过站在身旁的少年,“玉亭,快过来拜见东海大儒澓老先生。” 和张贺一同前来的少年忙上前施礼说道:“弟子刘玉亭,拜见先生。” “免礼,免礼,”澓中翁看着弯身施礼的刘玉亭,心中暗想,此少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块读书的料,便问道,“玉亭,你以前是否读过《诗经》?,可否择其中一篇背诵与我听听?” 那少年听了这话倒也大方,说了句“学生献丑了,请老师指教”,咳嗽了两声,然后便声音朗朗,背出一段诗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澓中翁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边点头,待刘玉亭背诵完毕,说道:“好,这篇《木瓜》朗读得声情并茂,正应此情此景。看来平时你没少花功夫在读书上,玉亭,以后你便安心在此处随我深研学问吧。” “多谢先生夸奖,日后还望先生费心。”刘玉亭知道澓中翁肯收下自己,不禁大喜。 “哈哈,没想到今天这事如此顺利,玉亭你以后要好好向澓老先生请教,”张贺也是十分高兴,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这是玉亭的学资,还请澓老先生收下,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澓中翁连忙摆手,说道:“尊台差矣,我收下玉亭为弟子,完全是因为他刚才朗读的诗文深得我心。对于有天赋喜读书的少年,我是从来不收学资的。”说着,便伸手拉过张望之,继续说道:“我年老体衰,望之是我一个多月前请来照顾我日常起居的。他家中贫苦,但是天资聪敏,我不仅让他在这里旁听我讲课,还要付给他照顾我的工钱,使他能够帮助家人的生活。这一个多月下来,我是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澓中翁刚说完,便哈哈大笑,拍着自己的脑门接着说道:“看我都糊涂了,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张望之,这位是我今天新收的弟子刘玉亭,你们两位以后在学业上还要多多切磋,互相探讨。” “刘君,有礼了”,“张君,有礼了,”,两位少年微笑相对一揖,心中都在暗自赞叹,好一个俊俏的翩翩少年。两人虽然是彼此间第一次见面,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好像神交已久的两位故友。 张望之和刘玉亭两人论起脾气、性格和对书经的悟性,相差无多,且都是正值束发年华的英俊少年,澓中翁的众多弟子中就数他二人天资最高。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有时就某段诗文和澓中翁在一起讨论切磋,两人竟能抒发己意,使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也感觉到受益匪浅。澓中翁倍感欣慰,感觉晚年的这两个弟子最称自己的心意,遂把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二人。 两位少年有时就《诗经》中的诗句私下里探讨,往往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彼此间渐渐相互钦佩起了对方的才气,随着相处时间一长,两人竟成了知心朋友。除了在澓中翁家中经常一起讨论切磋学问外,两人有了时间便偶尔一起外出在市井之中聊天闲逛。在外面的街市上,免不了要喝茶并吃些茶点,刘玉亭知道张望之家中贫苦,每次都是抢在他前头付帐。张望之虽然有了些收入,但是毕竟微薄,而且大部分都贴补了家用,自己只在身上留些零用,自然不够花销,所以无奈之下只得任由刘玉亭请客大方,只是在心里暗自感激对方不使他难堪。虽然两人话语投机,无所不聊,但是在每次论及刘玉亭的身世之时,总是被他转移话题岔开。张望之心中暗想,未央宫中的掖庭令一般都是由遭受宫刑之人担任,往往是以戴罪之身谪贬到掖庭之中的,张贺既为刘玉亭父亲的好友,想必两人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他不愿提及也是常情。想到这里张望之也就心下释然,不再多问了。 这一日,二人又来到了街上,边走边聊,感觉到了口渴,便在街边一处简陋的露天茶摊坐下,要了壶清茶。茶棚下空旷凉爽,一阵阵轻风徐徐吹过,茶水的幽香沁润心脾,两人都觉得惬意无比。 “莲子,新鲜的莲子,十个钱一蓬”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售卖果蔬的商贩叫卖声。 “望之,你先坐着,待我去买些莲子回来,有那莲子的清香佐茶,必定更加妙不可言。”也不待张望之回答,刘玉亭已起身向那商贩走去。 果蔬商贩摊子前正有两个女子与商贩讨价还价,看样子像是一对母女。刘玉亭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向商贩说道:“来,我要两个。”边说边从怀中掏钱。就在这时,旁边那对母女中的年轻少女突然转身一声尖叫,一边向母亲身后躲去,一边娇声怒叱着:“哪里来的狂徒?怎敢如此无礼?” 刘玉亭被吓了一跳,只见那对母女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无赖笑嘻嘻地冲着刚才尖叫的少女调笑着说道:“小娘子,你脸上的皮肉真嫩啊,不知道身上是否也一样软嫩啊,来,让大爷我摸摸。”说罢,那三个无赖同时吃吃地淫笑。原来,刚才这三人趁那对母女同商贩交谈之机,悄悄溜到她们身后,尖嘴无赖见那少女国色天香,便心生淫念,从背后张狂摸了一把那少女的脸。 那少女的母亲高声呵斥道:“光天化日,调戏民女,你们难道不怕王法吗?” “王法?大爷我就是王法,今天这个小娘子我是要定了。”尖嘴无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抓住已经藏在母亲身后的那个少女。 刘玉亭是个只读圣贤书的儒生,哪里看得惯这几个无赖如此低俗猥琐的行径,在旁边早已是气往上冲,大声喝道:“无耻狂徒!想硬来吗?”说着便抢上一步伸手推开尖嘴无赖。如此一来,尖嘴无赖是被挡住了,可是刘玉亭的脸上却被另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打了一记耳光,“小子,想要英雄救美吗?凭你的本事还差得远呢。” 那大汉也不待刘玉亭反应过来还手,接着又是一拳向他脸上击来。眼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玉亭就要被击中,突然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挡开来拳,同样也是一拳向着那大汉脸上飞速回敬过去。大汉满以为这一拳定要让多管闲事的刘玉亭满地找牙、跪地求饶,可哪料到另外还有人前来帮忙,毫无防备的他脸上被张望之这一记愤怒的重拳击中,登时鲜血直流。原来张望之在茶座上看见刘玉亭和几个貌似无赖的人动起了手,也来不及询问到底是何原因,马上起身前来帮忙。 “好小子,不要命了。”那尖嘴无赖和其余二人蜂拥而上,张拳拔腿向着张望之身上开始招呼。 张望之虽然已经和赵长信学了几个月的拳法,但是每天晚上也只是和他切磋招式,自己又勤于书经的钻研,对于武功却是疏于练习,腿脚上的功夫自然不怎么样。更何况今天又是张望之人生中第一次跟市井之徒实战打斗,免不了有些惊慌,开始时还一招一式和三个无赖斗得旗鼓相当,时间一长,便慢慢落了下风。 刘玉亭见张望之渐渐不敌三个无赖,心下也暗自着急,只是自己身单力薄,若加入打斗反而徒增张望之的负担。情急之下,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着尖嘴无赖砸去。那尖嘴无赖正在聚精会神地和张望之过招,没提防旁边飞来一块石头,前额正好被砸中,顿时流下了鲜血。只见尖嘴无赖恼羞成怒地一声怪叫,抛开了张望之,张牙舞爪向着刘玉亭扑了过去。张望之眼见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刘玉亭就要成为对方拳头下的沙包,稍一分心,已经被另外一个大汉狠狠一脚踹倒在了地上。www.gebiqu.com ------------ 第二回 意相投惺惺相惜 初涉世险象环生(三) 正在紧要关头,蓦地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健硕的黑影跳了进来加入战团。只见那黑影左一拳,右一脚,四五个回合后,三个无赖统统被打到在地。看见来人厉害,今天再也讨不到便宜,那尖嘴无赖喊了声“快跑”,几个人便爬起身来如丧家之犬,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那人却也不追赶,只是赶忙扶起倒地的张望之。 张望之被那大汉一脚踢得七晕八素,待被人扶起来才看清,给自己和刘玉亭解围之人正是赵长信。原来赵长信出来采买家用,恰巧路过此处,远远看见张望之正在和几个人打斗,想也没想便立刻冲了过来,三拳两脚打跑了三个无赖。赵长信每日全副心思铺在武艺之上,又由吕健亲授武功,张望之与他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多谢几位公子搭救,要不是你们,小女今天定要让那几个无赖欺辱了。”母女两人向着三位少年行礼致谢。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刘玉亭赶忙上前答礼,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望向那少女。只见她眉目如画,清秀如莲,经过刚才的惊吓,虽然云鬓微散,梨花带雨,却是难掩美人丽质,更增添了一份楚楚动人之态。他心中暗想,那几个无赖品行虽然不端,眼光倒是不错的。 那少女看见刘玉亭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他脸上挨过巴掌的红印还未消散,却看得出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当下心中大羞,娇声催促道:“阿母,咱们快些走吧。” “急什么?咱们还没请教几位恩公的大名呢。”母亲不明就里,埋怨着女儿不懂事。 “区区小事,任谁都会出手相助的,几位小子的姓名何劳老夫人挂齿。”张望之免不了谦逊一番。 “既然几位公子不肯留下姓名,如若改日有缘相逢必当重谢,老身和小女就此别过了。” “告辞!”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少女,行走起来如云中仙子般婀娜多姿的曼妙背影,刘玉亭不禁想入非非。 “玉亭,快醒醒,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邻居赵长信,也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最好的好朋友。”张望之似笑非笑地瞅着眼神迷离的刘玉亭。刘玉亭看见张望之一脸坏笑望着自己,知道已然失态,心下虽然慌张,但还是赶忙向着赵长信施礼:“赵君,多谢相救,有礼了。” “长信,这位是和我一起在澓中翁家中读书的刘玉亭。” 赵长信也郑重还礼:“刘君,有礼了。” 已经从刚才对那美艳少女的粉色遐想中清醒的刘玉亭,不禁由衷地赞叹着,说道:“想不到二位自小相识,而且还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啊。” 张望之听到“武功高强”四个字时,不禁面红耳赤,说道:“都怪我平时练武不勤,直到今天才知道拳到用时方恨懒,我和长信之间实在是相差甚远啊。” “望之,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苦读书经,哪有时间像我一样整日练武,从今后你只要多把心思用在武功之上,要赶上我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赵长信笑着回应着。 刘玉亭见张望之有些尴尬,赶忙岔开话题,说道:“今天有幸能认识赵君,小弟我做东,我们三人好好喝上一杯,如何?” 赵长信不待张望之回应,便豪爽地说道:“好,今后都是好兄弟了,改日我再来做东。” 说罢,三人相视而笑,付了茶资后携手离开茶摊。自此以后,三个少年时常在一起聊天逛街,出入市井之中,行侠仗义。随着时光飞逝,三人相互之间的情义越来越深厚。 夏秋之后,长安城已进入了寒冬腊月。在一个寒冷无风的冬夜,京城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那雪花先是如细丝般飞舞,而后又如大片鹅毛一样洋洋洒洒飘落在北方大地之上。当清晨人们醒来准备开始一天辛苦劳作的时候,推开门窗,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仿佛让人怀疑自己还处在刚才熟睡的梦中。地上虽然已经积下了厚厚的冰雪,然而老天爷却似乎还嫌不够,仍然毫不吝惜地赐予着冬天对北方独有的厚赠。 澓中翁看着在院子里嬉闹玩耍的众少年,心中好像也被这大雪所净化,回到了自己寒窗苦读的少年时代。 那时的他也和现在的张望之一样,家境贫寒却向往读书。在距离长安城遥远的东海郡郯县老家里,年少的他白天下田耕种,夜里便自己偷偷看书,渐渐长大并学有所成。本想趁着年轻到京城里有一番作为,哪知道那时的皇帝只是借文人之名宣扬自己的英明神武,实际上连年征战四方,重用武将,战功远比文章学问来得重要。仕途受挫的澓中翁只得回到老家,靠教书育人为生,慢慢地在家乡有了名气,不再为生计发愁,同时也结交了众多和他有着相同志向的儒生。随着名气越来越大,皇帝几次征召他出仕,然而澓中翁已看透皇帝的虚伪和仕途的艰险,情愿终生以教书为业。随着新皇帝登基即位,他再次来到了京城,希望多培养些有用之才为国家出力,由这些年轻人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 “先生,该上课了。”张望之的提醒声打断了澓中翁对自己一生的短暂回忆。 “哦,今天难得下这么大的雪,放你们一天假,尽情地在这白雪银霜中玩耍吧,”澓中翁看到活力充沛的众少年,心里也很兴奋,转头对着张望之说道,“你今天也不用服侍我了,我要应着这难得的雪景,作赋一首,等明天你和玉亭一起来帮我参详参详。” 众弟子知道今天可以在外面玩耍,就如同囚徒遇到了大赦一般,呼叫着蜂拥冲出门外。张望之和刘玉亭也向澓中翁道别,来到了大街上。 “难得一遇如此壮观的雪景,不登高远眺欣赏一番,倒是可惜了,望之你觉得呢?”刘玉亭边走边问。 “是啊,这可是北国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张望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走,玉亭,咱们邀了长信,一起去城墙上,边赏雪边吟诗作赋,也算不辜负了这良雪美景。” “好主意,吟诗作赋怎能没有美酒,既可助兴又能暖暖身子。”刘玉亭也变得兴致勃**来。 两人在路上买了一坛杏花春,到了赵家大院拉着赵长信,一路上兴高采烈来到长安外城的城墙上。www.gebiqu.com ------------ 第二回 意相投惺惺相惜 初涉世险象环生(四) 三个少年站在高耸的城墙上,脚下一边是被厚厚白雪层层包裹着的长安城尽收眼底,一边是城外的茫茫原野,远山上突出的岩石在白雪皑皑的画卷中形成星星点点的黑雾,仿佛画工不小心洒落在绢帛上的墨滴。 这雪景虽然宏伟壮观又不失细腻,望着让人流连忘返,但是在城墙高处,却是阵风凛冽,寒冷刺骨。穿着厚厚冬衣的刘玉亭不禁连声嚷道:“望之、长信,还不快来喝酒作诗,也好暖暖身子。” 望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刘玉亭在寒风中依然瑟瑟发抖,张望之不禁好笑,却又十分诧异。他只是身穿早已经破旧不堪的初冬薄衣,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再看赵长信更是夸张,已经脱了长袍和上衣,赤膊着上身在雪地上正在打拳。张望之不由得心中暗想,这半年来勤练武功可谓成效卓著,原来自己如刘玉亭一样单薄的身体已经变得结实强壮,尤其是在上次不敌那几个无赖之后,他更是刻意加强修炼武功,虽然还不如赵长信那般精湛,但也和几个月之前大不一样了。 张望之和刘玉亭打开了酒坛,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在漫天飞舞的雪花映衬下观赏赵长信那阳刚矫健的拳法。突然间,张望之发现旷野中有两个黑影,一前一后正在迅速地向着长安城外的一个村庄飞奔而去。 “那是狼吗?这附近怎么会有狼?如果真是狼,那村庄里的妇人小孩可就要小心了。”刘玉亭显然也同一时间发现了那两个黑影,不无担心地说着。 随着那两个黑影离着三人近了些,可以明显看出那是两个人在互相追逐而不是狼,但是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他们的衣着面貌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张望之正想转头询问赵长信,哪知刚才还在一边打拳打得起劲的赵长信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到张望之再次转头查看那两个人影时,却见两人已经渐渐飘远,只是在那两人之后,又多出了一个人正在飞快地奔跑着,看身形和服饰依稀便是刚才还在城墙上面的赵长信。 张望之也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也不能丢下正在寒风中颤抖的刘玉亭独自呆在城墙之上。赵长信从来不会招呼也不打就突然消失,刚才肯定是出了不寻常的紧急事情,张望之想到这里,不禁为他暗暗担心,刚才一番欣赏雪景的大好心情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走吧,咱们到长信家里去等他,希望今天他能够平安回来。”张望之忧心忡忡地对着刘玉亭说道。 刘玉亭也知道今日的情形有些怪异,同样暗自担忧着赵长信。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下城墙,向着赵家大院走去。只是两人都未发现,就在他们意兴阑珊地走下城墙之际,那互相追逐的三人之后,还有另外一人也在不紧不慢地远远跟随着。刚才还热闹的城墙上,几个少年随风而舞、饮酒作赋的画面已经消失,只留下阵阵寒风吹拂着墙垛上的积雪四散飘飞。 张望之一直等到赵全友关了店铺回到家中,也没有见到赵长信,而且他的师傅吕健同样也是音信全无,看来此事和师徒二人都有关系,说不定那互相追逐的两人中的一人便是吕健也未可知。眼看天色已晚,张望之便催促着刘玉亭回家去了,自己和赵全友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坐在正厅中等待着赵长信的消息。 好不容易熬到了深夜,桌上的蜡烛就快要烧尽了,张望之正趴在桌子上睡眼朦胧,似睡非睡,一会梦见赵长信在城外村庄里被狼咬死了,一会又梦见刘玉亭拿着石头砸向那只咬死赵长信的饿狼。 “望之,望之,快快醒醒。”张望之睁开睡眼,发现赵全友正在握住自己的肩膀晃动。 “赵叔叔,长信回来了?”张望之揉着红红的眼睛。 “还没有,你快回家去睡吧,这么睡会着凉生病,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赵全友不无焦虑地说道。 “那哪行,今天我怎么也要等到长信,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能帮上一些忙的。”张望之坚持着回应。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轻微的叩门声突然响起。那声音虽轻,但是在这寂静无人的寒夜里却显得分外清楚。 赵全友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敲门的人就算不是长信也肯定是和长信彻夜不归有关系的人,忧的是这么晚来敲门肯定是出了大事了,于是他赶忙对着张望之说道:“别慌,等我先问下再开门。” “谁?”赵全友走到门前压低了嗓子问道。 “我,长信。” 赵全友听到是儿子的声音,赶紧把门打开,只见赵长信背上背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跟着的吕健步履蹒跚,一副疲惫已极的样子,那老者双目紧闭,脸上好似笼罩着一层黑雾。 “兄长,快把门仔细关好。”吕健也不待赵全友回答,便和赵长信急匆匆地冲进他在赵家暂住的屋子里。 进屋之后,吕健和赵长信小心翼翼地将白发老者放在床上,二人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老者只是任凭二人折腾,双目紧闭,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贤弟。”赵全友知道那老者肯定是受了重伤,虽见吕健正在忙活,但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先别管那么多,兄长,麻烦你赶快去趟隔街的回春医馆请王医工来,人命关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请来,越快越好。”吕健满头大汗,表明此事极为重要和紧迫。赵全友也不敢再多问,马上飞奔着出门去请人。 不到片刻的工夫,王医工揉着惺忪睡眼跟在赵全友身后来到赵家大院之中。他知道赵全友深夜找他来,肯定是有紧急情况,进了屋子问明伤者是谁,便上前掀开老者上衣检查起来。只见那老者右肩上有一块乌黑的伤口,大小和形状有如铜钱,伤口附近有几条细小的黑线向四周呈现出放射状态,那些黑线时长时短,时进时退,就像活着的虫子一般,正在与什么力量进行着抗争,甚为诡异。王医工见了老者这奇异的伤口,顿时睡意全无,睁大眼睛向赵全友问道:“这老先生伤口为何物所伤,到现在有几时了?” 吕健马上接过话来,回答道:“当时并没有看清楚,不知为何物所伤,受伤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咦!这就奇怪了,别说两个多时辰,就是不到半个时辰也早应该毒性发作难以抢救了,老先生是否是练武之人?”王医工惊讶地问道。 “正是,我师傅正在运全身之气逼住毒线,只是这毒线蔓延速度太快,他老人家虽然意识清醒,但是却不敢睁眼说话,就怕一个分神,没扛住这毒线,到达心肺便无药可救了。”吕健看见王医工似乎识得此毒,心下甚喜,心想这下总算是有救了。 “这剧毒可是霸道得很啊,它来自于西域车师国的金乌草,由其汁液配制而成,毒素只要进入血液,便会沿着人体经络迅速蔓延,一旦到达心脏,中毒者即刻毙命。幸亏老先生有武功在身,用气力逼住毒线,只是这气力早晚也有用完的时候,还是应该早早服药解毒啊。”王医工好像胸有成竹的一番侃侃而谈,让大家明白了老者所中何毒,使得吕健更是吃了颗定心丸,说道:“那就请先生开药解毒吧。” “惭愧惭愧,在下还是年轻时随汉使出使车师见识过金乌草和解药,现在却让我如何解毒?”那王医工满面通红,见到吕健刚刚燃起希望的喜悦瞬间如死灰一般熄灭,又有些不忍,继而说道,“听说以前车师使臣前来长安参拜,曾经供奉过皇帝金乌草的解药,只是不知现在未央宫里是否还保有留存。” 吕健的心脏被王医工折腾得七上八下,待得知汉宫中或许还有解药,总算还存着一丝希望。他送走了王医工,便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早点休息,有我看护师傅即可。今天天色已亮,要去皇宫已经是来不及了,等到天黑我冒死潜入未央宫,看看是否能够找到解药。”www.gebiqu.com ------------ 第二回 意相投惺惺相惜 初涉世险象环生(五) 原来白天在长安城城墙上,赵长信正在打拳,他武功远比张望之要精湛,眼力也更好,等到那两个黑影靠近,他看得分明,原来是师傅吕健正在追赶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因为害怕师傅吃了亏,赵长信连招呼也没打便跑下城墙紧跟在两人身后。追了一会,只见那跑在最前面的陌生人竟不进村庄,折转向着附近的翠宫山奔去。吕健和赵长信二人追了许久,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也如影随形地跟着上了山。那陌生人跑到山腰处的一个洞窟,身形一闪便消失了,吕健跟着跑到洞口,他似乎心下有些犹豫,担心这洞窟中或许会有埋伏,正在左右徘徊仔细观察,这时赵长信也已赶到。 那洞窟是附近村庄里的猎户上山打猎时的栖息之所,天然形成,洞口虽然不大,但里面甚为幽深广阔。吕健查看了一番,发现似乎周围并没有什么埋伏,便喊了声“进!”,和赵长信一前一后进入洞窟。 洞窟中央燃着一个大火堆,柴火烧得正旺,红通通地映着一个人影照在洞窟墙壁之上,正是那刚刚进来的陌生人。 “师弟,终于让你找到了,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师兄?”那陌生人竟然就是抢走师傅兵书的万乘风。 “哼!你还有脸叫我师弟,你打伤师傅,抢走师傅祖传的兵书,去年又害我差点送命。幸好苍天有眼,让我在长安城中苦苦找寻半年之后,终于今天在宣平门城门口看到了你,”吕健一边忿恨地说着,一边观察洞中的地形,生怕洞窟还有别的出口让万乘风跑了,“只要你交出兵书,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如若不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去年我曾随平陵侯远征乌桓,也确实使用过兵书上所记载的阵法,却被敌将轻易击退。这兵书远没有师傅所说的那么厉害,不知道为何你死死咬住我不放,定要拿回这无用的兵书。”万乘风知道吕健是受师傅所托,找自己抢回兵书,心想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兵书中的奥秘所在,便出言想从他嘴里套出。 “废话少说,快将兵书交出来。”吕健早已看出万乘风的用心,也不待对方回答,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伸出一拳便向他胸口击去。 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想要一时分出胜负很难,十余招之后,吕健冲着傻乎乎站在一旁的赵长信喊道:“长信!还不出手?” 赵长信在旁边观战,早已跃跃欲试。听到师傅有令,于是虎吼一声,施展惊雷拳法,加入战斗。赵长信跟随吕健学习武功才只半年,虽然时间不长,但他生性好动,在武学方面也肯下功夫钻研,早早地吕健便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再加上他刚刚入了武学的道,意兴正浓,每日不辍练功,从不偷懒贪玩,到了现在和吕健拆招练习,往往能够斗到百余招之后方才落败。 两人一起奋力夹攻万乘风,有了赵长信这个初生牛犊的加入,刚刚打过几十回合,万乘风便已招架不住了,一个不小心腰上就重重地挨了吕健的一腿。正在万乘风即将被擒获之时,只听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喝:“师傅,你再不出来,徒儿就要被人打死了。” 吕健师徒两人还道万乘风是黔驴技穷,虚张声势想要趁机逃走,更是手上加紧了攻势,心想早点打倒此贼逼他交出兵书,省得节外生枝。 正在万乘风岌岌可危之时,山洞深处突然响起一阵桀桀怪笑声,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正在交手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向着洞窟的幽深处望去。那笑声在黑暗的洞穴深处不断产生回响,连绵不绝地像是从地狱深处传出,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有个东西正在向三人迫近。吕健和赵长信听到这怪笑声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又是来自洞窟幽深之处,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不禁汗毛耸立,全神戒备。 随着怪笑声越来越近,洞窟深处慢慢走出一人。来人比起吕健、万乘风等人高出一头,身材魁梧,脸上高鼻深目,枯黄卷曲的长发也不盘起,任由它自然垂下,遮住脸颊。 “徒儿莫急,看为师出手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那怪人说着生硬的汉语,显然并非大汉子民。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纵身一跃,已经来到三人身边,出手迅捷击向吕健。 吕健和这怪人拆了数招之后,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这异域怪人不仅身材高大魁梧,力大无比,而且出招怪异精奇。吕健去年和万乘风交手时曾经领教过类似的这些怪招,事后他也尽量回忆并琢磨破解之法,心知只要熟悉这些怪招的套路之后也并不可怕。可是现在这些古灵精怪的招法换成由这怪人使出,其效果和威力却和万乘风使出的截然不同。怪人出招随意灵巧,长大的四肢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击吕健,令他防不胜防,虽然拳法腿法看似有些随心所欲,但却是自有章法可循。 两人刚过了三五十招,吕健已感到筋疲力尽,渐渐不支。他再看旁边的赵长信,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去。赵长信虽然武功进步神速,但是毕竟年少,和经验丰富的万乘风打斗多时,也已呈败相。 正在两人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一个白发老者突然飘进洞窟。只见他凝神接过那怪人的拳脚,边打边对着吕健说道:“快!你去相助长信。” 怪人连绵不绝的攻势转移到了刚进来的老者身上,吕健顿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赶忙叫道:“是,谨遵师命。”话未说完,已和赵长信一左一右再次一同夹攻起了万乘风。 只见那老者虽已年近六十,须发皆白,但是身手矫健,老当益壮,他出手比起吕健更加强悍灵活,同时使出的拳法又是攻中带守,多了一份老成稳重。换了对手的怪人,还是施展如刚才一般的拳法攻击对方,但是却讨不到半分便宜。怪人心下暗自诧异,这老者拳法严谨,变招老到,想要胜他非得在百招之后不可。他在打斗间隙瞥了一眼旁边的万乘风,心下更是惊慌起来。原来万乘风本不是吕健师徒二人的对手,他们见怪人武功甚高,便想快速击倒万乘风,好去帮助老者。两人拳脚如雨点般向万乘风身上招呼,他哪里招架得住,且战且退,已是背靠洞窟墙壁无路可逃。 局势已然明朗,只要吕健和赵长信击败万乘风,腾出手来,和老者三人夹击怪人,不管他武功多高,也是必败不可。那怪人心下也很是明白,只见他怪叫一声,拳法突变,和刚才的奇招怪拳相比,招式变得大开大合,似乎有着无数漏洞等待对方出击。那老者知道怪人故意如此,肯定隐藏着极厉害的后招,却也不上当,依然不紧不慢地谨慎出招。 怪人见老者看透了自己的拳法中的奥秘,心下大急,忍不住祭出最后的绝招。只见他飞起两条长腿,开始用眼花缭乱的腿法攻击老者。老者以不变应万变,依然气定神闲,不断化解防守。正当万乘风已经不敌师徒二人被吕健击倒,两人正要一起上前夹击怪人的时候,老者用手隔开对方一记飞腿的同时,突然感觉自己右肩一阵刺痛,那刺痛之后紧跟着便是整条右臂麻木,再也动弹不得。原来那怪人鞋里藏有机关,在他的小腿被对方挡开的同时,鞋中机关打开,弹出一根银针刺中了老者的肩膀。 老者心知不妙,被刺中部位肯定是中了剧毒。无奈那怪人得手之后,却毫不留情,仍然步步紧逼腿腿踢向老者身上的要害。 正在这时,突然洞口传来一声娇嫩的呼唤:“乌屠斯!多能窝盖特,忧塔斯客。” 那怪人听到这叫声,立时停下攻击,脸色惊慌地回答道:“阿摩丽,爱瑙。”随后他撇下已坐在地上开始运气抵御奇毒的老者,架开正在围上来的吕健和赵长信,搀起万乘风飞快地冲出洞窟,向着山下奔去。 转瞬间,刚才还充斥着打斗吆喝声的洞窟变得奇静无比,只剩下了火堆中木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那老者沉重的喘息声。吕健和赵长信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随着强敌自行出了山窟,慢慢地也缓过了神来,立刻上前查看老者伤势。只见老者坐在地上紧闭双眼,只轻声说了两个字“解毒”,便不再言语,看似是在专心运功抗毒了。师徒两人不敢耽搁,轮换背着老者,飞快地离开了这令人心悸的洞窟,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迤逦走去。 晨曦中,张望之疲倦地从赵家大院踱步出来,准备回到旁边的家中简单梳洗之后,便去澓中翁家中上课。神情倦怠的他并没有发现,街角一株大树后面,一个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家大院的大门,见除了张望之外再也无人出入了,便悄悄转身消失在了清晨淡淡的薄雾之中。www.gebiqu.com ------------ 第三回 纵侠情义结金兰 困蛟龙有惊无险(一) 第二天一大早,在澓中翁家中,刘玉亭见到张望之后,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昨日赵长信是否平安回家一事。张望之见刘玉亭眼睛中布满血丝,显然是因为担心赵长信的安危,也一晚上没有睡好,便一五一十把自己昨天夜里的所见所闻讲给了他听。 刘玉亭聚精会神听完张望之的讲述,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突然对张望之说道:“望之,帮我向先生请假,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待他应答,便急匆匆走出了澓中翁的宅邸。 可谁知刘玉亭这“去去就来”竟然耗费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直到日已偏西,张望之刚刚打扫完庭院准备回家,才见到他匆匆忙忙赶了回来。只见刘玉亭对着张望之喜笑颜开并有些神神秘秘地说道:“望之,总算及时拿到了,咱们赶快去长信家救人吧。” “拿到什么了?” “那金乌草的解药啊。” 张望之听到刘玉亭手里有那可怖剧毒的解药,不禁喜出望外,同时又不无疑惑说道:“玉亭,你是如何拿到的?不是说只有未央宫中才有金乌草的解药吗?” “望之,你忘了,带我来拜澓老先生为师的正是未央宫中掌管掖庭的掖庭令啊。宫中的太医令与他平日里往来走动频繁,素有交情。那金乌草的解药前几年由车师使臣供奉给皇帝后,便一直由太医令掌管。因为车师国地处偏远,在长安乃至整个中原,谁听都没听说过这种西域奇毒,更加不会有人误中此毒,自然那解药也从来未曾有人开封使用过,放在药柜角落里几乎被人遗忘。我央求掖庭令帮我拿到解药,他虽然为难,但还是去了,”刘玉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至于他怎样拿到解药,由于时间紧迫我也不曾多问。总之,此药在皇宫中毫无用处,少个一瓶两瓶的也不会有人在意。望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张望之见他开始说得起劲,待说到如何得到解药的细节时却是语焉不详,一带而过,心下疑惑更甚。这刘玉亭向来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许多细节说得都是模棱两可的。掖庭令居然敢为他一句话便将御药拿出未央宫,玉亭到底是何身份,真是琢磨不透。但是玉亭一向如此,也必是自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去在意穷诘此事呢。想到此处,张望之默不作声,拉着刘玉亭的手,快步向赵家大院走去。 中毒老者虽然功力深厚,但是持续不断地运气抗毒极为消耗体力,况且从受伤到现在已经快一天的时间了,头上的汗水汩汩冒出不停地向下流淌。整夜未睡的吕健正在旁边为他擦汗,看到老者渐渐支持不住,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心下万分焦急。眼看着天色渐晚,也不待太阳完全落山,他便匆匆收拾起行装,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准备马上冒险进入未央宫中去搜寻偷取金乌草的解药。 正要动身出发的吕健见到张望之和刘玉亭带来了金乌草解药,心中大喜。吕健知道未央宫中禁卫众多,以他的身手独自一人闯进未央宫实在是九死一生,就算他入宫侥幸千辛万苦找到解药,能不能拿出来可就不好说了,这下自己不必进宫冒险,师傅就可以得救,吕健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二话不说,赶紧打开装着解药的瓷瓶取出药丸,和水让老者服下。 那解药确有奇效,不到片刻,老者肩上的黑线和那片乌黑的伤口就慢慢蜕变成了金黄色,待到夜晚,金黄色逐渐变淡,最后完全恢复为皮肤应有的正常颜色。到了此时,老者终于睁开双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吕健见老者已经脱险,叫了声“师傅”,眼里流出激动欢乐的泪水。 这白发老者正是吕健的恩师程远志。远在蜀郡临邛县老家中的他,在得知弟子吕健为万乘风所伤险些丧命后,寝食难安。吕健伤好后北赴长安城,继续追寻万乘风的下落,更让他忧心忡忡。程远志心里明白,吕健一人绝非依靠官宦强大势力的万乘风的对手,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可让已经年迈的他如何承受。程远志不得已只得只身一人打点行装,赶到长安城,暗中保护爱徒吕健,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亲手毙了那可恨的逆徒万乘风。 昨日下着大雪,程远志终于见到了昔日的两个爱徒不期而遇,只是他们之间不再像以往那样相亲相爱而是如宿敌般互相追逐打斗了起来,他心中虽然一阵阵酸楚,但还是提起精神暗中远远跟着他们,生怕吕健吃了大亏。在进了翠宫山中的洞窟之后,哪成想突然半路杀出了个金发怪人,那金发怪人武功如此高强怪异,虽然最后以暗箭伤人胜之不武,但是现在想来还是令程远志不寒而栗,若不是发生意外变故,怪人突然离去,他和徒弟徒孙三人的性命恐怕就要葬送在那荒山野岭之中了。 程远志正想到这里,赵全友等人得知老者获救,都进屋来问候。经过吕健介绍,他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便是在去年曾经救过爱徒性命之人,心下万分感动。 “赵公,两次相救我师徒,大恩无以为报,惭愧惭愧。”程远志对着赵全友抱拳施礼。 “哪里哪里,能够援助程公子和贤弟,是在下的荣幸。”受宠若惊的赵全友赶忙还礼。 程远志转头对吕健说道:“此次为师暴露了行踪,恐怕那诡计多端的万乘风会更加小心了,再想找到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是啊,不过师傅不用担心,万乘风虽然知道兵书无用,但是还没猜到其中的玄机所在,我们也不用着急。”吕健安慰着师傅。 “对了,为师赠予你的盘螭剑也不曾见你佩戴,难道是丢了?昨天如果有那柄神剑在手,我们也不会惨败至斯。”程远志听见徒弟提到兵书,马上关切地问起自己的那把祖传宝剑来。www.gebiqu.com ------------ 第三回 纵侠情义结金兰 困蛟龙有惊无险(二) “弟子哪敢如此疏忽大意,从师傅家出来后不久,我就把它藏在一个隐秘之所,地方只有弟子一人知道,请师傅不必担心。”吕健感到纳闷,盘螭剑虽然举世无双珍贵无比,但是此刻正在谈着夺回兵书的事情,师傅怎么把话题突然转移到了宝剑身上。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宝剑在我们手里就不怕了。对了,我们回来后,是否有人追踪我们?追查到我们落脚在赵家?”程远志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 “弟子当时救人心切,实在是没能注意。不过我想那金毛怪人眼看就要将我们屠戮殆尽,却带着万乘风仓促离去,肯定是有更加要紧急迫的事情,应该不会有闲心和时间布置人员跟踪我们吧。”吕健若有所思地回应着。 “嗯,还需小心在意啊,”程远志略作沉思,随后转头对赵全友说道,“赵公,如果方便,我和徒儿想在贵府多叨扰些日子。一来是怕此事牵连到赵公,防止万乘风等人知道此事原委,探悉了赵府地址,前来报复,有我们在,也可多些人抵挡,二来,那怪人的武功其实也不是很恐怖,只是与中原武功大相径庭,所以才会出奇制胜,让人防不胜防,我看此处甚是僻静,正好可以静思反制那怪人拳脚的武功。” 赵全友急忙说道:“方便方便,如此贵客,我请都请不来呢,想住几时便住几时。”说着赶忙吩咐家人,在里院腾出一间干净房间作为程远志在赵家宅邸的临时住所。 就这样,程远志一边闭关琢磨可以化解那怪人武功的招数,一边在空闲时趁机点拨赵长信的武功。赵长信得到师祖亲授武艺,功力日益精深,加上他的天赋和努力,倘若假以时日,赶超师傅吕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随后几个月里平淡无奇,万乘风和那怪人也再未出现过。悠悠已过了残冬,长安城的天气开始逐渐变暖。 一个煦暖花开的早春清晨,张望之像往常一样赶往澓中翁家中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学习。刚到院门口,只见院门大开,他不禁心中诧异,平时总是自己第一个前来打开院门,今天这是怎么了? 进了院子关好院门后,张望之来到正厅,只见澓中翁和一个中年汉子都是满面戚容,一个比自己略小的年幼少女正坐在旁边低声垂泣。 “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澓中翁一边对着中年汉子发问,一边轻轻抚摩着坐在旁边的少女头颈,尽心安慰。 “那东海太守林孝如仗着自己是大司马霍光的弟子,自前年上任之后,明着勤勉为政,实际上暗中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欺压良民。太守众下属官吏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先生您的女婿陈明焕作为议曹,收集到他无法无天的证据,屡次上书天子和徐州刺史,劾奏林孝如贪赃枉法,”中年汉子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哪知京中奏章均要通过霍光之手,天子自然无从得见,且那徐州刺史早已与林孝如狼狈为奸,陈议曹非但没有搬倒那恶毒太守,反而因此得罪了他。” “那后来如何了?我那贤婿明焕也是靠着兢兢业业才在仕途上走到今天的位置,谅那太守再是无法无天,也不敢无端加害于他。”澓中翁说道。 “是啊,那太守虽然狠毒,但是却也不敢公然行凶,只是暗中搜罗不利于陈议曹的证据,好趁机报复。哪知议曹行得正坐得端,林孝如白费了许多力气却都是无功而返。可是这恶毒太守阴险得很,表面上仍然优待陈议曹,赞赏他敢于仗义直言,实际上又心生毒计,”中年汉子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他嘱使手下恶吏,买通证人,捏造证据,反倒把廉直清明的陈议曹定了个贪赃枉法的死罪,就在上个月被下到大狱之中。” “真是岂有此理。”澓中翁气得雪白的胡须不停颤抖。 “先生的爱女澓乙真去找那太守鸣冤讲理,这不是羊入虎口吗,那太守不再掩饰露出了本来面目,将她也投入狱中,定了个与夫共谋贪赃的罪名。”中年汉子惋惜地说道。 “最后他二人到底如何了?”澓中翁急切地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陈议曹向来爱民,在民众中素有声望,百姓闻得他夫妻二人被下入狱中,知道里面必有冤情,群情激愤要来郡府闹事。那太守心肠甚是歹毒,担心夜长梦多节外生枝,索性派人在狱中将他们害死,却对外宣称二人是畏罪自弑。”中年汉子终于忍耐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澓中翁搂着那哭声更加响亮的少女也是泪水涟涟。相互痛哭了一阵之后,强自镇定,他接着问道:“是你一个人护送我外孙女来此的?” 那中年汉子收拾起戚容,勉力答道:“在下东海人公孙肇,是陈议曹的生前好友。太守加害完他夫妻二人,还想斩草除根,来拘捕他们唯一的女儿霜儿。我事先闻得风声,独自一人护送着她,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先生居所,料那恶贼林孝如必定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定派来追杀的爪牙正在路上,先生还要小心提防为是。” 澓中翁站起身向公孙肇施礼:“多谢恩公,冒死保全我这苦命的外孙女,一路上有劳恩公了。” 公孙肇也赶忙起身还礼:“不敢,不敢,忠臣义士之女,在下敢不冒死相救。” 那年幼少女陈无霜正是澓中翁的外孙女,年纪还小,家中突遭如此重大变故,不知所措,只知悲伤哭泣。张望之见她可怜,便拿起几个桌子上的桔子,耍着前几天在大街上刚学会的戏法。只见他双手上下翻飞,几个桔子在空中来回飞舞,同时张望之又装出左支右绌的模样,眼看就要掉到地上的桔子却总能被他在千钧一发时惊险地接到。陈无霜见他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子,虽然心中悲痛,但毕竟还是年幼好奇,被逗得破涕为笑。www.gebiqu.com ------------ 第三回 纵侠情义结金兰 困蛟龙有惊无险(三) 公孙肇见陈无霜有人陪伴玩耍,心下稍安,对澓中翁说道:“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在下这就要赶回东海了,好尽快安排明焕夫妻的后事。” 澓中翁知道爱女爱婿的身后事也不是小事,不便挽留,举手抱拳行礼:“恩公,如此辛劳奔波,全为小女一家,大恩不知何日能报。” “先生言重了,咱们就此别过,日后如有事情尽管吩咐在下。”公孙肇施了一礼,便转身匆匆离去。 澓中翁心情极乱,又是痛恨林孝如的心狠手辣,又是哀伤自己的爱女爱婿死得不明不白,同时看到天真可爱的陈无霜还在和张望之玩耍,又为这孤苦伶仃的外孙女怜惜不已。 眼见澓老先生今日已经没有心情授课了,张望之留下前来上课的刘玉亭,关了院门。两人商议着如何安慰照顾先生和小无霜。 “我看这样,不如我们就在这前院住下,白天上课,晚上睡觉,随时可以和先生他老人家聊天解闷,帮助他早日忘掉丧失亲人之痛,同时还可以陪伴小无霜玩耍,一举两得。最重要的是,澓老先生和小无霜一老一少现在住在这院子里实在太过危险,需要提防那林孝如的手下前来偷袭,有我们两个日夜值守在此,可以随时保护这祖孙两人。”刘玉亭说道。 张望之听着他说到可以保护先生一家,不由得看了看身材单薄的刘玉亭,心中一阵苦笑,说道;“你没有武功,我一人还真怕不能保护先生一家周全,倒不如去与长信商量,看看他晚上能不能也搬来与我们同住,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天子脚下,不怕这帮歹徒行凶,我料他们若要行事必然要等到夜里。有了长信帮忙,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说罢,两人便匆匆赶往赵长信家中。 赵长信得知澓中翁家中遇有如此重大的变故,也是替他难过。小无霜的悲惨遭遇顿时激起他天生的侠肝义胆,同时他又担心张望之一人无法面对不可预知的险恶局面,便欣然答应了张望之的提议。自此,三个少年便搬到澓家前院住下,甘心做起了“护院保镖”。 三个小伙伴第一次充当起了大人的角色,都是有点兴奋又不免有些紧张,首日挤在一个屋子里,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叽叽喳喳地低声说个不停。三个人正说得兴高采烈,赵长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黑暗中对着刘玉亭说道:“玉亭,你怎么还在这里?此时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你没有武功会很危险,还是早早回家去吧,这里有我和望之就足够了。” “那怎么行,我不会武功,也可以在你们危急的时候搭把手啊。忘了上次救那姑娘,我用石头砸得那无赖鲜血直流吗,”张望之和赵长信在黑暗中不禁微微苦笑,刘玉亭接着说道,“再说,你们真地遇到危险,让我在家中安睡,我心何安。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赵长信听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几个字时,心中怦然一动,他顿时想起阿翁赵全友和师傅吕健结拜为兄弟时的场景。这个直肠子的热血少年想到这里,兴奋地说道:“我看我们三人相处融洽,不如今天结成异姓兄弟,日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如何?” 张望之和刘玉亭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经赵长信这一倡议,哪有不同意之理。三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身边没有什么像样的物件也不打紧,哪还管什么香案仪式之类的,就在月光下起誓赌咒,义结金兰。三个人都是同年,赵长信痴长几个月,张望之次之,刘玉亭最小,当下排定次序,“兄长”、“二弟”、“三弟”胡乱叫了一通,然后便嘻嘻哈哈地和衣躺下睡觉。 望着已经酣睡的两位兄长,刘玉亭却久久不能入眠。他又想起了自己异于常人的悲惨家世,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关心自己的无非是数得过来的几个大人,因为年纪和经历的原因,平时自己也与他们很少交流,今天一下子多出两个同龄的兄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终于不再孤单了。想着想着,有时他的思维又一下子跳跃到了那天所救少女的音容笑貌上,幻想着还能在哪里偶遇上她一回,就这样东想西想一直兴奋到天色微明才沉沉睡去。 当天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早晨,赵长信收拾衣装转回赵家大院继续练武,张望之和刘玉亭则留在澓家读书。转瞬间又到了深夜,三个少年都过了刚结拜为兄弟时的新鲜劲,早已沉沉睡去。就在这万籁俱寂、花好月圆的春夜里,澓家院墙上果然有了动静。赵长信虽然已经睡着,但是他的内力随着勤于练功与日俱增,这一丝轻微的响声还是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他心中暗想,这帮贼子来得好快,于是赶快悄悄叫醒张望之和刘玉亭两人,示意禁声,三人透过窗纸上的窟窿向外面偷偷望去。 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个黑衣男子从墙头上落下,落地时只发出了轻微的着地声,看来武功不俗,并非一般的官府缇骑捕掾。两个人跳进院中停顿了片刻,见四周没有动静,便打了个手势分头在外院的各个房间开始搜索起来。 眼看其中那高个黑衣人就要搜寻到三人所居住的屋子了,赵长信赶忙示意刘玉亭躲到床下,他和张望之两人则一左一右猫腰藏在屋门两侧。那人轻轻推开屋门,却不进来,先是向屋里张望,等到确认屋中没人之后才一个箭步蹿了进来。 高个黑衣人刚刚进门,猛然觉得腿部一阵疾风袭来,便知道不妙,也是他应变迅速,一个旱地拔葱,硬生生地躲过了张望之这一记早已准备好的扫堂腿。只是他没料到门的另一边还有个人,脚还未落地,后背便中了赵长信迅捷刚猛的一拳,这拳结结实实地正中他背心。黑衣人身子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只觉得后背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喉头一甜,嘴里一口鲜血不由得喷了出来。www.gebiqu.com ------------ 第三回 纵侠情义结金兰 困蛟龙有惊无险(四) 赵长信没料到自己这一拳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虽说是在背后偷袭,但一击便能重伤敌人,也是出乎意料之外。另外一个矮个黑衣人正在院子中搜寻其他屋子,听到这边的房间中发出异乎寻常的动静,知道有了情况,便急忙赶了过来。 赵长信和张望之见行踪已经暴露,也顾不上那个受了重伤的黑衣人了,跳出屋外双双出手,与正在赶来的矮个黑衣人斗了起来。 两个少年整个冬天无事,练武甚勤。随着冬去春来,武功都是日益精进。尤其是赵长信,得到程远志的指点,更是进步飞速,已与之前鏖战野山洞窟时大不一样了。矮个黑衣人虽然武功高强,出手灵巧,但是面对赵长信和张望之的夹攻也只有防守的份,才三十几招之后便已招架不住。两人见状更是手上加紧了攻势,想早点拿下敌人。 可谁知就在赵、张二人即将得手之际,墙头刮过一阵疾风,院子中突然又跃进来一个蒙面人。只见刚到的这人双拳架开两少年的进招之后,看见对手中的一人正是赵长信,竟然像认得他一样,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怎么又是你?”边说边躲开二人进攻,拉着矮个黑衣人闯进内院。张望之和赵长信大惊,怕澓中翁和陈无霜被他们伤害,赶忙追了过去。哪知那两人乃是声东击西,进了内院却不入屋子,身影早已飘向墙头,从澓家内院逃出去了。 赵长信和张望之也顾不上追击敌人,连忙敲开澓中翁的房门,查看一老一小是否无恙。澓中翁早已被外院的打斗声惊醒,这时已经点上蜡烛,开了屋门,小无霜也揉着双眼,从内室走了出来,两少年见他们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贤弟,你在这里保护先生和霜儿,我去拿那高个的黑衣人来问个明白。”赵长信边说边向着前院跑去。 跑进刚才三人睡觉的屋子,赵长信发现被自己重伤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只留下一滩鲜血。他心下也不以为意,心想定是那受伤之人趁着他兄弟二人与另外两人相斗时,强忍伤痛自行逃离。这时赵长信也顾不上查寻受伤之人逃走的路线,忙叫道:“三弟,快出来吧,贼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他见并没有人答应,忙弯身低头往床下一瞧,却哪里还有刘玉亭的影子。 发现刘玉亭也不见了踪影,赵长信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暗叫不好,心想三弟定是被那受伤黑衣人逃走之时顺便抓去了。同时他心中回想起了刚才第三个出现的蒙面人见到自己后奇怪的惊呼,听那声音明显是个年轻女子,这个声音朦朦胧胧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玉亭被抓走去了哪里和那女子似乎在何处听过的声音,这两道谜团轮流交替同时困扰着赵长信,越想越乱的他呆呆地站在屋中。突然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光,屋子中顿时一片漆黑,赵长信的思绪似乎也被这黑暗完全吞噬了进去,看不到丝毫光明。 那高个黑衣人被赵长信重伤摔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这一幕都被躲在床下的刘玉亭看在眼里。他哪见过如此惨烈的打斗场面,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盯住那黑衣人,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 赵长信和张望之顾不上收拾战场,跳出屋外和另一个黑衣人缠斗。那高个黑衣人见两人武功高强,料想自己的同伴定然讨不到好去,不久必将落败,于是便趁着他们打斗之机,强忍背心上的疼痛,想爬起来悄悄溜走。哪知他刚翻过身来尽全力用双手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时,蓦然看见床下还有另外一人,见到那人一双大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黑衣人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胳膊一软,身体又跌到了地上。刘玉亭其实也被吓得不轻,看见那伤者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心下暗喜,只是盯着他盼他赶快起来走出屋子,自己也好从床底爬出,另觅地方躲藏,不料那伤者刚刚爬到一半便发现了自己。 刘玉亭知道再也无法躲藏,便急忙从床底爬出,想着如能自己制服那伤者,自然很好,也好在两位兄长面前夸耀,就算黑衣人还未完全丧失战斗力,自己也能趁着他还趴在地上时,快速逃出屋外。高个黑衣人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毕竟是在江湖上久经历练之人,见多识广,马上就意识到此人趴在床底,肯定是在躲避打斗,不是武功不高就是全然不会武功,要是让他跑出去通知另外两个同伙,自己就走不成了。想到这里,他受伤虽重,但是毕竟性命要紧,于是咬牙强忍背上的疼痛,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已经从床底爬出来的刘玉亭,快速伸出一掌切中他后颈的哑门穴,刘玉亭刚从床底爬出还没站稳便被打晕在地。 高个黑衣人这一用力,牵动背心受伤之处,不由得蹲下身子来一阵喘息。忽听得外面打斗的声音已经转到了后院,他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拎起晕厥在地上的刘玉亭出了屋子,快速向院外街道的黑暗深处逃去。 刘玉亭仿佛身处梦境之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好像腾云驾雾一般,然而一阵疾风吹来,把他打下云端,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春衫,使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丝知觉。这时,一段对话声传到他的耳朵之中,那声音似乎离得刘玉亭很近,又仿佛高高远远地飘在半空中。 “你二人怎敢违反我号令,私自夜行外出。”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兄弟两人也是受人之托,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公主手殿下手下留情,饶过我们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哼!拿我的命令不当回事,是吗?等回去让你们再尝尝师蠺虫的滋味。”那女子显然十分恼怒。 “求公主宽恕,小的再也不敢了。”那男子颤抖着哭音,似乎对女子所说的师蠺虫颇为恐惧,接着便是地面不断传来“咚咚”的震动声,竟然好像是那男子正跪在地上磕头求饶。www.gebiqu.com ------------ 第三回 纵侠情义结金兰 困蛟龙有惊无险(五) “今天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讲起,下次若要我再次遇到,绝不轻饶。”那女子的口气似乎缓和了一些。 “多谢公主开恩,以后我兄弟两人的性命就是您的,公主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那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谄媚和大难不死后的喜悦。 “这人是谁?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拎着他?”刘玉亭感觉到自己的腰间被人轻轻踢了一脚。 “此人是那两个小子的同伙,咳咳,藏在床下,被小的擒到,咳咳。”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声音中夹带着几声无力的咳嗽。 “兄弟,你也是,还管他什么同伙不同伙的,咱们跟着公主办正事要紧,我这就一拳毙了他。”第一个说话的男子边说边就要动手。 “且慢,先带回去关押起来,看看他和那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欲在大汉多伤人命,这你们也知道,不要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只是现在咱们要办大事,出不得半点岔子,暂且将他关在地牢里,防止他跑出去通知他人,节外生枝。”那女子下着命令。 她的话音刚落,刘玉亭只觉得脖颈上刚才被重击的部位突然一阵奇痛,接下来仿佛又像置身于云雾之中飘来飘去,不知身在何处了。 等到刘玉亭再次醒来,已是身处一团漆黑之中,好在远远的地方有一盏灯火在闪烁,借着那幽暗的光亮可以缓解在几近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所造成的恐慌。只是那灯火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诡异的风吹得忽明忽暗,竟然像极了传说中的冥界地府。一股潮湿泥土和常年晒不到阳光的阴腐味道充满了刘玉亭的鼻腔,难道我死了?我这是在哪里?刘玉亭不停思索着,头脑也慢慢地清楚了起来。 站起身来,上下左右活动了一圈,刘玉亭感到除了脖子后面还是传来一阵一阵的隐痛之外,身上并无其他受伤痛楚之处,心中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他通过来回走动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囚室之中,四周三面都是小臂粗细的铁栏杆,另外一面则是阴冷冷的土墙,把他困在中间。过了一会,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囚室和周围的黑暗,目光渐渐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了。突然间,刘玉亭发现不远的黑暗深处有两个明亮的圆点,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类似夜明珠一样的发光之物,不以为意,哪知道那两个圆点在自己的注视之下竟然闪烁了起来,一闪一闪地好像是人在眨眼。他的心马上再次紧张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东西莫非是鬼? “小子,你盯着我看什么?”那两个亮点下面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牙齿,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刘玉亭移动过来。 “鬼!”刘玉亭哀嚎了一声,心中害怕已极,不禁下意识地往后退,可是没走上两步,后背却已抵住囚室的铁栅,退无可退了。 “别害怕,我可不是什么鬼。”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不再向刘玉亭逼近了。 刘玉亭见那鬼不再靠近自己,心下稍安,冷冰冰的铁栏杆紧贴着脊背,也使他的头脑清醒了起来。他心中暗想,如果它是鬼,证明我已经真地死了,那我岂不是也变成鬼了,还怕它作什么,于是又恢复了冷静,大起胆子问道:“那你是?” “小子,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囚禁在此处的囚徒,”那鬼边说着,边再次向刘玉亭移动过来,“不信,我过来让你看个清楚。” 刘玉亭心中虽然害怕,但是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恐惧。只听得吱呦吱呦一阵低沉的金属弯曲的响声,好像那鬼已经撑开铁栅走进了自己所处的囚室。 等到那人走近,虽然黑暗之中看得还不是非常清楚,但是借着那远处的灯火,刘玉亭已经可以影影绰绰看出这个能说话的鬼的确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个头也和自己差不多,只不过身上散发出了那种很长时间没有沐浴过的浓郁酸臭味。这味道如果刘玉亭平时闻到必定匆忙掩鼻避开,但是现在闻来却倍感亲切,这至少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在这里被关了很长时间的人,而不是鬼了。 “你不是鬼,太好了!请问这里是哪里?”刘玉亭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先别管这是什么地方,我先问问,你是如何被关进来的?”那浑身酸臭的陌生人反问道。 刘玉亭心中暗想,此处是什么地方和自己如何到的这里都是不清不楚,这陌生人的身份更是个大大的疑问,是敌是友分辨不清,万万不可告诉他实话。便说道:“在下的兄弟在江湖上得罪了做官之人,那官员派人来抓我兄弟,兄弟逃走,我不幸被擒,想必把我关到此处,意欲以为人质,逼我兄弟前来相救,好趁机将他擒获。” “哈哈!哈哈!”陌生人大笑说道,“你小子没有武功,胆子也小,可这扯谎的本事却是高明得很那,天下之事能瞒过我的还真是不多。” 正当刘玉亭心下惊诧之时,那陌生人却原原本本把他被擒的经过说了出来,好像当时此人就在旁边亲历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刘玉亭不禁大骇,怎么也琢磨不透这陌生人被关在这里许久,如何对外面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如此清楚。 陌生人好像看透了刘玉亭的心思,说道;“你也不用瞎琢磨了,该你知道的事情早晚会知道,不该知道之时你想破脑袋也是无用。” 刘玉亭见他不肯明说,也是无可奈何,忽然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前辈既然也被囚禁于此,肯定是没有这牢房的钥匙了,怎么一下子就从隔壁囚室进到我这间囚室中来,难道你真的是?” “鬼!”陌生人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老把我当成鬼,你来看看。” 说完,陌生人拉着刘玉亭的手来到他刚才进入囚室的地方。刘玉亭伸手摸去,那原本冰冷笔直的两根粗粗的铁栅已经被陌生人刚才不知如何弄地向旁边弯去,中间空出了一个大洞足可以供人进出。www.gebiqu.com ------------ 第三回 纵侠情义结金兰 困蛟龙有惊无险(六) “前辈武功高强,料事如神,真乃神仙一般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也被人囚禁于此?”刘玉亭心下由衷地钦佩,但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呵呵,以我的武功,这小小的囚室如何能够困得住我,就算是皇宫禁中,我也是如履平地,来去自如,”陌生人自豪地说着,“至于我是谁,如何心甘情愿呆在这里,以后如果有缘你自然会知道。” 刘玉亭见那陌生人虽然对很多事情都是守口如瓶,然而两人不知不觉已是聊了多时,似乎他对自己并无恶意,料想陌生人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也断然不会加害自己。同时他又想到自己现在身处险境,能不能脱困逃生,全都指望在这个身负绝世武功的神秘男子身上,便说道:“前辈既然不肯多说,在下也不便多问,只是不知道前辈是否能相助在下脱此困境?” “这有何难,我刚才就说过了,就算是禁卫森严的皇宫,我也能随意进出。但是助你逃走对于我来说却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坏了我的大事,这种赔本买卖我是不会干的。”陌生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刘玉亭听了陌生人这话,不禁有些纳闷,自己一个弱小少年,从这魔窟中逃走怎么会坏了他的什么大事,但是想到他对什么事都讳莫如深,想来不会对自己解释什么,也就不再发问了。同时他不由得暗自伤感,原不指望此人能够帮助自己,两人萍水相逢又无交情,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那几个恶人想来在外面已经等待多时,估计不久就会前来审问折磨自己,性命还能不能保得住却是个大大的疑问。刘玉亭心中想到不久之后便有可能要惨死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难受至极,竟默默流下了眼泪。 陌生人在黑暗中似乎看到刘玉亭流泪的样子十分悲戚,先是显得有些吃惊,然后沉默了半响说道:“这事已成定局,谅你小子出去了也颠倒不了乾坤。我看这样吧,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还未娶妻生子,人生的乐趣还未尝到,便被卷入这江湖纷争之中。如若就此死了,倒也可怜。我可助你逃走,但是需答应我两件事方可。” 陌生人这一番话顿使刘玉亭转悲为喜,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忙道:“请前辈明示,是两件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你逃出去之后,在牢房中遇到我的细节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那两位兄长,你能否做到?” “请前辈放心,在下敢不遵命,请问第二件事是?” “这第二件事,日后如果我像今天你求我一样,需要你帮助,你不可拒绝。” 刘玉亭心想,自己现在命悬此人手中,他武艺如此高强,又无所不知,而自己却身无是处,只是个懂些酸腐文章的普通少年,将来要等到自己有帮他的机会,十有八九也只是一句空话,便说道:“这个前辈不必纠结,救命之恩小子自当涌泉相报。” “好,你这就跟我走吧。”陌生人边说边走到囚室靠近外面走廊的一面,双手运力,片刻间便把粗硬的铁栅掰出一个大洞钻了出去,刘玉亭赶忙跟上来走到囚室之外。 两人顺着囚室外的走廊走到尽头,只见一堵石墙挡在了面前,刘玉亭刚想说,前辈错了,出口在另外一头。却见那陌生人弯腰弓步,将全身之力运于掌上,双掌贴在那墙壁上面向外用力推去。只听得轰隆隆声响,墙壁慢慢被推开。原来这是一道石门,只是颜色材质与周围的墙壁并无不同,且关上时与周边严丝合缝,不仔细查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刘玉亭望着这厚重的石门不禁用手摸了摸,心想就算自己知道此处有机关,但若没有这陌生人的神力,也休想推动它逃出地牢。 随着石门被缓缓地推开,露出了一个黑暗幽深的通道,通道中并无灯火,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长,更不知道这地道通向何方,不禁让人心生畏惧。 “来,拉着我的手,不要放开。”陌生人说着便拉起刘玉亭的手,两人双双进入到通道之中。 陌生人似乎对这地道十分熟悉,哪里该拐,哪里有突出的石头应该避开,都是一清二楚,这黑暗恐怖的通道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自家院子里的回廊。刘玉亭就没那么幸运了,左磕一下,右绊一下,却不敢停下脚步,生怕脱开那人的手掌,独自一人被抛弃在这前后都已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通道之中。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陌生人突然停了下来,刘玉亭收脚不及,撞在了他身上,他也不以为意。“跟我向上继续走,马上就到了。”说着便拉着已是气喘吁吁的刘玉亭继续前行。 刘玉亭在黑暗中感觉脚下是一道坡度很缓的上坡石阶,这段路并不长,片刻便走到了尽头。“到了,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也不待刘玉亭回答,陌生人好像在举着一个什么东西用力地移动。 随着头顶上的东西被移开,外面的亮光射了进来,刘玉亭在暗无天日的通道中走了多时,顿时被这亮光晃得睁不开眼,过了好一阵才适应了这刺眼的光明。 顺着头顶上露开的洞口刘玉亭来到了一个房间之中,见陌生人还未上来,他也来不及查看四周情况,便低声叫道:“前辈,快上来!” 然而那陌生人却并不答话,只是冲着刘玉亭微笑,示意他禁声向旁边躲开。这时刘玉亭借着屋中灯火才第一次看清楚陌生人的脸,只见他头发胡子极长极乱,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何年龄和长相如何,也不知道是他故意隐藏身份还是原本就如此邋遢。陌生人看到刘玉亭已经进到房间之中,也不跟着他上来,再次搬动挡在洞口的重物,开始关闭洞口,随着那出口慢慢变小,陌生人向着刘玉亭挥手告别。刘玉亭刚想说些什么,那洞口已然彻底关闭,他只记得那人脖颈上一块红红的胎记在慢慢消失的光亮中显得格外清晰。 死里逃生的刘玉亭环顾屋子四周,那洞口靠着墙,上面摆放着一部庞大的木制织机,上面布满灰尘和蛛网,显然是损坏废弃已久,通过搬动它就可以开合地下通道的洞口。屋子四面靠墙摆放着一排排木头柜子,里面一层层叠放着的都是些丝帛布匹。他推开门向外走去,外面是一间同样大小的屋子,只是灯火更加明亮,一部小巧的织机前坐着一个长发女子。那女子听到背后门响,转头查看。 两人看到对方时,不由得同声惊呼:“怎么是你?”www.gebiqu.com ------------ 第四回 续前缘情难自已 夜未央扑朔迷离(一) 那正在挑灯夜织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半年前在茶摊旁由刘玉亭等三个少年出手相救的少女。自从那次相遇之后,刘玉亭再也没见过她,但是却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此时刘玉亭刚刚脱离险境,竟然意外见到魂牵梦绕的意中人,和刚才在地牢和地道中的黑暗恐怖相比,简直是恍若隔世,有如身处云端梦境之中。 那少女也是同样惊诧,这里面的屋子是用来存储布匹的内室,没有窗户,只有一道木门与自己作工的外屋相连,这人是如何躲在里面而自己却毫无发觉的呢?他虽然曾经救过我母女二人,只是那双眼睛太过轻佻无礼,也不顾母亲还在身边,竟然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今天他突然从内室中走出来,莫非是蓄谋已久,想对自己做出什么非礼之事。那少女想到这里顿时羞红了脸,手中拾起旁边桌案上裁剪布匹的剪刀,颤声问道:“你是何时躲在里面的?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你误会了,”刘玉亭看见那灯下美人拿起剪刀试图自卫,立刻明白自己的忽然出现过于唐突,肯定是吓坏了意中情人,便解释道,“在下是被人打晕后扔到里面这间屋子的,刚刚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并非意欲对姑娘不轨。” 少女见他面目青肿,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肮脏,狼狈不堪,哪里知道这是刚才他在地道之中为土墙石头所撞,却还真以为是被人殴打所致,对他所说的话不由得有了几分相信。同时她想起此人曾经救过自己,且相貌英俊端正,除了眼睛不规矩之外,并无其他猥琐越制行为。于是少女心下稍安,放下了剪刀,关切地问道:“公子为何人所伤?伤得严重吗?” 刘玉亭见她清纯可爱,只一句话便对自己由防备转为了关心,刚才脸上的娇羞红晕还未褪去,在那暧昧烛光的映衬之下显得异常娇艳,禁不住痴痴地看着,竟忘了回答她的问话。 少女见刘玉亭又呈现出了一副垂涎无礼的花痴呆相,心中虽然恼怒,却更加害羞惊喜,知道此人为自己的美貌所着迷,倒是并无恶意。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英俊倜傥的少年对自己痴情,心中如何不喜,只是碍于礼教,羞于表达,只能佯装恼怒地向着刘玉亭娇嗔道:“你,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一副……一副傻样!”那少女本想脱口而出责骂刘玉亭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但是话刚要说出口,却觉得不妥,硬生生地换了个“傻样”以表达心中难以言状的娇羞。 少女的娇嗔声甜甜腻腻的,其中只带着一分责怪和矜持,剩下的则全是发自内心的害羞和喜悦。刘玉亭虽然没和什么同龄的少女打过交道,但他已到了初解风情的年纪,如何听不出来这少女的话外之音。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变得更加亲昵,刘玉亭心中也是异常激动和兴奋。 正当这对少男少女初尝懵懂爱情所带来的暧昧甜蜜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梆子声,听那声音好像已经是二更天了。刘玉亭顿时从意乱情迷中恢复了清醒,心想怎么现在又已是晚上了吗?难道我在这地牢之中呆了半个晚上和整整一个白天。于是便开口问道:“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咦!呆了半天你还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就是未央宫中的掖庭暴室啊。”少女略带惊讶地回答道。 “哦,这里是掖庭暴室,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刘玉亭若有所思地问道。 “小女的阿翁是暴室啬夫,小女自然在这里织梭染布了。”少女见刘玉亭对自己痴迷颠倒,却全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禁有点好笑。 “哦,原来如此,”刘玉亭问明所处之地和意中人的来历,心中已经踏实了许多,转而想起两位兄长肯定在到处苦苦找寻自己,还是赶快去先生家中说明情况,以免大家继续担惊受怕,于是接着说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可否将姑娘芳名告知在下?” “你这人真是无礼,哪有不先知会自己的名字,就想要人家名字的道理。”那少女害羞地说道。 “失礼失礼,在下刘玉亭。”他边说边向着少女深施一礼。 “我叫……不告诉你。”少女狡黠地开着玩笑。 “啊,原来是‘不姑娘’,今日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刘玉亭嘴中也同样开着玩笑,身子却已经挪出门外,急匆匆地向着未央宫外面赶去。 片刻之后,刘玉亭身后传来那少女娇滴滴的呼声:“小女许平君,公子保重!” “姑娘保重!” 许平君望着刘玉亭远去的消瘦背影,刚刚的娇羞和惊喜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马上消散,还意犹未尽地挂在脸上。比起刚才来,她那红润娇嫩的面容上隐隐秀眉微蹙,浅浅地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和不安。 出了皇宫走在已经寂静无人的街上,刘玉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春轻柔却还有点发凉的夜风温柔地吹拂着他略带疲惫的身躯。刚才小屋中的旖旎风光似乎已经离刘玉亭越来越远,那条黑暗幽长的地下通道却总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是谁挖了这么一条通到未央宫的地道?地道的那一头到底是哪里?那救了自己性命的陌生人武功如此高强却甘愿呆在幽暗潮湿的地牢里,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接踵而至困扰着他。想着想着,刘玉亭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永盛巷澓家大院门前。 院子正厅中烛光闪烁,澓中翁和两位少年团团围坐,三人都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桌边上还趴着一个少女,肩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看来好像是已经睡着了,不用说这少女肯定就是小无霜了。 赵长信首先看到走进院子里的刘玉亭,只见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飞也似地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刘玉亭,大声说道:“三弟!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三弟!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张望之也是兴奋地大叫起来,跑了过去紧紧握住刘玉亭的手。小无霜早已被赵长信的叫声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喜滋滋地望着重逢的兄弟三人,几个人都是欢天喜,围着刘玉亭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问候着。www.gebiqu.com ------------ 第四回 续前缘情难自已 夜未央扑朔迷离(二) 众人见刘玉亭虽然鼻青脸肿,但显然并无大碍,都渐渐地放下心来。刘玉亭知道大家也都平安无事,自然神定心安,便慢慢开始讲述自己这一天以来的离奇遭遇,只是他信守对陌生人的承诺,后面关于地牢、地道和被陌生人相救这段隐去不说。 澓中翁说道:“玉亭,这次为保护我祖孙两人,你受苦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如何向你的家人交待。” “这都是弟子应该做的,先生如此牵挂倒令弟子不知所措了。”刘玉亭谦逊地答道。 “是啊,玉亭哥哥,我们大家都急坏了,长信和望之哥哥找了你一整天。我也没闲着,跑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呢。”陈无霜不落人后地讲述着自己的功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赵长信在欣喜过后,面色凝重地对刘玉亭说道:“三弟,都怪愚兄临敌经验差了,害得你差点丧命。今后我和二弟在这里值夜就可以了,你还是早早回家去吧。” “是啊,三弟,兄长所言极是,这里有我俩就已经足够了。”张望之显然也被玉亭失踪一事吓得不轻,想到吉人自有天相,幸好他平安无恙归来,否则自己和长信将要懊悔一生,于是赶忙随声附和。 刘玉亭心中一想,也是,自己没有武功,面对身受重伤的黑衣歹徒,却毫无还手之力,自保都无暇顾及还谈什么护卫先生,却反而给两位兄长增添了负担。他又回想起了自己这一天以来的遭遇,若不是那陌生人,自己说不定已经遇难,心下也是暗自着实后怕,便说道:“有劳大家为我费心了,可惜我不会武功,不能为先生出力,也帮不上两位兄长,以后先生和小霜儿的安全就全都依靠你们了。” 众人见他终于答应了下来,都大感欣慰。虽然此时已是深夜,还是七手八脚兴奋地摆上了酒席,庆祝刘玉亭脱险完璧归赵。 接下来的数日,再也不见那几个黑衣人前来骚扰,赵长信和张望之虽然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大意,依然夜夜值守在澓家外院之中。 这一晚,暖风荡漾,花香袭人。在这宁静芬芳的春夜里,本该是个人们酣然入睡的朦胧良宵,刘玉亭躺在自己小小的居所中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居所位于未央宫掖庭中一个尴尬的角落里,在人来人往热闹的皇宫中,却是一个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他从五岁起便由外曾祖母史家迁居至此,到现在,一住便是十年,他自己也已经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变成了初谙世事的束发少年。 刘玉亭每当做了关于祖父的噩梦,被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的祖父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卫太子刘据,本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祖父只因巫蛊一案被小人陷害,又加上举止失当、鲁莽行事,被当时的皇帝武帝刘彻,也就是刘玉亭的曾祖父逼迫自尽,牵连到刘玉亭的祖母、父亲和母亲,都在这场人伦惨剧中丧生。那时他自己出生才几个月,虽然因为还在襁褓之中而保住了性命,但是从此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并且被身下廷狱之中,成为有史以来皇家血统中年龄最小的囚犯。 虽然那时候刘玉亭还小,这些悲惨遭遇都是长大后听到别人讲述才知道的,但是每当想到这里时,他都是悲从中来,热泪盈眶。当时,幸亏得到廷尉监丙吉的照顾和保护,刘玉亭才逃过一死,并被送到他的外曾祖母史家抚养。新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天子昭帝刘弗陵,是刘玉亭祖父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武帝死后登基即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被收归掖庭抚养,来到了皇宫,开始新的生活。 掖庭令张贺从前便是卫太子刘据的手下,也因为巫蛊一案而受到牵连,差点丢了性命,最终因为他的兄弟时任光禄大夫的张安世极力转圜,才从轻发落被处以宫刑,谪贬到掖庭做了个小小的掖庭令。若不是张贺平日里对刘玉亭的照顾和鼓励,刘玉亭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了。世态炎凉,除了张贺,谁会关心一个宗室中的罪人,一个没有任何前途的少年。特殊的身份使得刘玉亭既不能做官出仕,又与一般的平民不同,未知的将来灰暗渺茫。 直到去年遇到了赵长信和张望之,刘玉亭又重新找到了翩翩少年郎本应该拥有的快乐和自信,使本已经生无乐趣的他再次焕发了青春活力。当然,还有那一见倾心、清纯秀丽的许平君,使得初解风情的少年开始尝到了懵懂爱情所带来的甜蜜温馨。老天爷在这个少年遭受十五年痛苦之后,终于开始重新拨弄起了刘玉亭命运的天平,在憧憬和幸福的另一端加重了砝码,让他不用整日活在惶惶不安、心力交瘁的边缘了。 为了避免触及自己那过于惊世骇俗的身世,自小他就化名为刘玉亭,因为他讨厌那个真名叫作刘病已的自己,希望借此可以摆脱刘病已宗室罪人的身份。如果能够做一个与皇室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平民百姓,那样既自由又快乐,该有多么幸福。 正当刘玉亭在噩梦之后胡思乱想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接着便看到窗户外面灯火大亮。当他起身开门想要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掖庭令张贺正在从远处急匆匆地向着金华殿的方向走去。 “玉亭,这么晚了还不去睡?”气喘吁吁的张贺经过刘玉亭的小屋时关切地打着招呼。 “先生,出了什么事?为何这般吵闹?”刘玉亭本无睡意,突发的情况更让他充满好奇。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否则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的,大司马召集宫中所有属吏便是为了此事,”张贺神情紧张地说道,“不和你多说了,你快去睡,莫要生事,我要赶去金华殿,迟了便要坐罪受罚。” 他说完也不待刘玉亭回应,便匆忙离去。www.gebiqu.com ------------ 第四回 续前缘情难自已 夜未央扑朔迷离(三) 未央宫金华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在这漆黑的无月之夜显得分外耀眼。大殿之中座无虚席,虽然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秩序井然。偶尔有两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很快就被这肃穆沉寂的气氛所折服,停下交谈端坐无言。 正襟危坐在大殿首席上的大司马霍光,一反平日趾高气扬的神情,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他望着眼前聚集在一起毕恭毕敬的少府属吏和皇宫禁卫军官,不禁牵动思绪想起了往事。 那还是在六年之前,同样是在这个富丽堂皇的金华殿中,只是现在眼前的官员换成了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饱读诗书的儒生。主持会议的是当时的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虽然他自己没能参加,但是路人皆知,大司马霍光才是那场轰动全国著名集会的幕后推手。 那时的霍光虽然同现在一样是武帝指定的顾命大臣首辅,也是同现在一样的高官厚禄,但是当时他在皇家官场上的地位和前途却已经岌岌可危了。自从武帝驾崩,年幼的昭帝刘弗陵继位,他作为武帝的托孤重臣担负起了辅政治国的重任。那时的他一心一意辅佐着年仅八岁的昭帝,只为了报答武帝的知遇之恩。哪知道他的公正直率却和当时同样是辅政大臣的上官桀、桑弘羊的熏心私欲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逐渐变成了势不两立的对头。上官桀和桑弘羊两人联合对皇位觊觎已久的燕王刘旦等各方势力开始了对霍光的讨伐陷害,只有搬倒对昭帝尽忠的他,这些乱臣贼子才能控制年幼的皇帝以达到高官显位、富可敌国甚至叛逆篡位的目的。 处在四面楚歌的险恶局势之下,软弱隐忍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势单力孤的霍光终于开始了反击。这次集会正是他利用民声打击桑弘羊的首场战役,会议断断续续整整开了五个多月,终于废弃了皇家对酒和部分郡县铁器的专营限制,撬开了桑弘羊想要一统大汉帝国财政经济大权的贪婪巨口。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霍光见招出招,决不心慈手软,对手在他的精心谋划和果敢决断下纷纷倒地,再也无法与他抗衡,他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不负武帝重托。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慢慢长大的昭帝依旧对他言听计从,宫廷禁卫、京畿守备和朝廷重臣都变成了霍光的亲属和手下,他隐隐已经成为了大汉真正的主宰。高处不胜寒,对大司马独揽大权的非议和指责也开始不断出现,可是这些人哪里知道他心里的苦衷。官场上的斗争太过凶险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加强自己的势力,再次出现像上官桀和桑弘羊一样甚至更可怕的对手,他可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勾心斗角了。 然而经过大风大浪的霍光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和忐忑。是啊,皇帝遇刺这样大的事情,虽然前朝也有过不多的几次,但是都不像这回这么严重,他自己身为总揽一切朝政事务的大司马,不能保护与自己患难与共多年的年轻皇帝,难辞其咎。 “启禀大司马,陛下虽然被贼人刺伤流血不止,但是伤势并非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仔细检查之后属下发现只是几处刀剑外伤。经过侍医用药止血,已无大碍,现在正在休息,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几日便可康复临朝了。”太医令在席地而坐的众人中站起身来,向霍光禀奏。 “嗯,还要嘱使众侍医小心留意,时刻轮流值守,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也好及时医治,”霍光对往日的回忆被打断,听到皇帝受伤不重,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头脑也因此变得灵活起来,“太官令、尚食何在?” “下官在。” “这几日陛下饮食中需多加补血调养之物,你们同太医令商量,看看怎么能让陛下尽快康复就是了。” “下官遵命。” “掖庭令何在?” 霍光不怒自威的声音让一直犯着瞌睡的张贺陡然清醒,站起身来说道,“下官在。” “掖庭中积有不少待罪宫人,或对陛下有所怨望,你回去后要按照名册清点人数,有无缺失逃匿,及时上报,不得延误遗漏。” “下官遵命。” 霍光思考着昨晚那场重大变故后的每一项善后措施,并逐一对相应官员下达着指令。一直持续到天色微明,殿中众官才得散去,纷纷履职去了。 待众人散去,霍光揉着疲倦的双眼长吁了一口气,他也顾不上抚慰整夜未睡的疲惫,毅然站起身来向着昭帝寝宫走去。昭帝刘弗陵正躺在御床之上,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无法安然入睡,见到霍光走了进来跪下行礼,便虚弱地说道:“大司马请起。” “陛下的伤势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老臣效劳的陛下只管开口?”霍光关切地问道。 “伤口还有些疼痛,不过已经止血,料无大碍了。”刘弗陵答道。 “罪臣该死,不能保护陛下安全,请陛下降旨责惩。”霍光诚惶诚恐地说道。 “大司马不必拘礼了,刺客非止一人,且各个武功高强,他们一股脑突然出现在宫中出其不意,显然是蓄谋已久。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并非大司马一人的过错。”刘弗陵见他满头冒汗,想起霍光平日里哪里曾经这样狼狈过,心下不忍,便软语安慰着。 霍光见刘弗陵精神尚可,心下也是着实欣慰,便说道:“老臣已经下令长安所有城门戒严,严查出入人员,并派出禁卫高手全城搜查,实施宵禁,谅那些贼子不久便会落网伏法。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有事尽管吩咐,老臣随时恭候陛下康复临朝。” “大司马辛苦了,天光已亮,朕也有些累了。”刘弗陵冲着霍光摆了摆手。 “老臣告退。”霍光识趣地及时退下。他走出殿门,神情开始变得舒缓起来,放松下来的身心迫使他打了个浓浓的呵欠,心想万幸皇帝并无大碍,否则自己多年付出的心血就算白费了,死后也无脸再面对先帝了。www.gebiqu.com ------------ 第四回 续前缘情难自已 夜未央扑朔迷离(四) 刘弗陵待霍光走后,对着身边的众侍医、宫女和黄门说道:“你们也都退下吧,朕要小憩一会。”等到寝室中空无一人之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床帏后面说道:“舅父,出来吧,他们都已经走了。” 应着昭帝的话音只见床头帷幔后闪出一人,那人四十多岁,体态修长,面目英俊,眉目之间竟和刘弗陵有着几分相似之处。他对着刘弗陵说道:“陛下,我本已打探清楚,那帮西域刺客昨晚便要动手,准备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钻进来好全部擒获。哪知道邓少通那恶贼,心思比我更为紧密,他盯着我,我却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参与此事。不但没能擒到其中那名关键人物,反而连累陛下受伤,真是愧对我那死去的妹妹了。” “舅父言重了,没人时喊我弗陵便可。那邓少通是何人物,连舅父这么好的身手都奈何不了他吗?”刘弗陵好奇地问道。 “邓少通的师承来历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此人横空出世,突然出现在江湖中以心狠手辣、武功盖世而闻名,后来听说他做了前朝贰师将军李广利手下的贴身侍卫。李广利谋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事败后被灭族,不得已投降匈奴,那邓少通也跟着他一起到了匈奴。没过几年李广利被卫律设计,为匈奴人所冤杀,他也就渐渐地没了消息,从此杳无音讯。”那被昭帝称为舅父之人简单地叙述出了他所知道的邓少通的来历。 “难道此事或许还和匈奴人有关?”刘弗陵听了这话,不禁陷入沉思。 那神秘贵戚稍等了片刻,决然打断了刘弗陵的沉思,说道:“我看未必。弗陵,你别忘了,那李广利可是昌邑王刘髆的舅父,刘髆虽已早死,但是他的儿子刘贺可是继承了王位的,是现任的昌邑王。这邓少通是李广利的贴身随从,想必当年李广利谋立刘髆为太子时,他或许已经参与在了其中,知获了昌邑王一族的秘闻。李广利虽然死了,但是邓少通到底和刘贺还有无联系,这就不好说了。更何况邓少通失踪了这么多年到底身在何方,在干些什么,却已是无从查证了。” “哦?这事可就复杂了,原本以为咱们只要拿到证据,就可师出有名地搬倒那幕后指使之人。现在看来,想要谋害朕的不止他一方势力,这可如何是好?”刘弗陵变得更加忧心忡忡了。 “弗陵,你贵为天子,虽然此次受伤不重,但是天下大事还有不少等着你伤好之后去处置,你先安心养伤。咱们加强了戒备,那帮西域刺客一击不中,必定心中害怕不敢再贸然出手。我虽已掌握了他们的行踪,但是情况突然变得复杂,那名关键人物被邓少通救走,只有等待更好的时机再行捕获。现在的关键是要查明邓少通的底细,了解此事到底是和匈奴有关还是和昌邑王有关。”那神秘贵戚皱着眉,显然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继续行动。 “那就有劳舅父了。”刘弗陵受伤后,又被新的谜团所困扰,这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线索像一张蛛网一样让他无所适从,受到惊吓的他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嗯,你就放心吧,弗陵,好好养伤,我先去了。”那神秘贵戚经过一番思考,显然心中已有了主意,不禁下意识地摸了他摸脖颈上鲜红的胎记,也不待刘弗陵多说,身形一闪便出了昭帝寝宫,飞快地消失在了未央宫重重雾锁烟沉的金顶飞檐之中。 清晨,刚刚合眼睡下没一会的刘玉亭照常醒来,一番梳洗之后准备去澓中翁家中上课。未央宫经过一夜的忙乱和杂沓,已经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庄严和宁静。此时,皇帝遇刺的消息虽然还未传遍宫中的每个角落,但是刘玉亭还是从匆匆而过的宫女杂役脸上看出,昨夜发生的事非同小可。 走出未央宫时,眼中所见更证实了刘玉亭的猜想。宫门处的禁卫士兵比平时多了至少三倍,且各个神情肃穆,若不是他在此已居住了十年,和守门禁卫早已混了个脸熟,恐怕就要被拉到一旁被仔细盘查了。未央宫外的街市上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无异,早起的人们纷纷赶路去寻找生计,但若是仔细观察,却多出了一些看似悠闲的陌生人,他们目光如炬地盯着每一个路人和街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表面上与平时一样的街道已经完全处于这些人的监控之中。间或有一两队官兵,或骑马或飞奔,往来穿梭于城门和大街小巷之间,好像有永远处置不完的紧急公务亟待办理。 刘玉亭来到澓中翁家中,张望之早已起床,打扫好了屋子,正在为先生和霜儿端上早点和茶水。赵长信天刚亮就早早地走了,回家继续去苦练武功。 “今天好早啊,三弟。”张望之向刘玉亭打着招呼。 “是啊,兄长你也好早,今天你们还没上街吗?”刘玉亭环顾着和平时一样平静的小院,向张望之问道。 “我一早起来便收拾打扫屋子,准备早点,哪有时间上街。”张望之笑着回答,心中却起了疑惑,怎么这三弟跟往日有些不一样,刚一见面就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两人正在说着话,院门突然被推开,只见赵长信匆匆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张望之惊讶地问道。 “我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感觉不对,好像京城中发生了大事,特意回来提醒你们要小心注意,没事不要随意外出。”赵长信随着武功日益精强,洞察力也明显异于常人,刚刚走出不远便看出街上与平日有些不同。 “还是兄长观察得仔细,确实是出了大事,而且这大事就发生在未央宫中。”刘玉亭神神秘秘地说道。 听到未央宫中发生了大事,就连一向沉稳的澓中翁也放下碗筷,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们可有消息?”www.gebiqu.com ------------ 第四回 续前缘情难自已 夜未央扑朔迷离(五)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碰巧我昨夜失眠,在未央宫外看到宫中灯火冲天,在漆黑的夜空中十分耀眼。若是在平日,深更半夜那个时辰未央宫中哪会如此热闹。”刘玉亭随便扯了个谎。 “嗯,深夜未央宫中灯火通明,不是皇家有大喜大丧之事就是边疆又有祸起,临时召开了文武百官集会。”饱经沧桑的澓中翁凭借着自己的经验推测着。 “如果真是大事,估计到不了明天,宫中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咱们也不必费心猜测了,静等消息传出便可。”张望之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通过书经的学习已经培养出按照逻辑独立思考的习惯。 “是啊,二弟言之有理,管它皇宫中发生何事,咱们平民百姓还不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外面看似平静与平时无异,实则到处都是身着便服的禁卫军官在监察巡视。你们上街要小心,千万不要惹事,给自己找麻烦。”赵长信交代完后便转身匆忙走了。 果不其然,当天刘玉亭放学归家,天色渐晚,在回未央宫的路上,已经有众多士兵开始驱逐街上流动的人群,实施宵禁。 望着往日繁华大街上逐渐稀少的平民和人头攒动的士兵,刘玉亭加快了脚步,急切地想赶回掖庭去向张贺打听昨夜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亭,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核对一下暴室的登记名册和今天刚制作出来的清点名册,如果对不上的话要逐一标示出来,我好明天进一步去查明原因。”坐在掖庭官署中的掖庭令张贺眼睛通红,显然昨夜和今天白天都未曾休息,掖庭中宫室和人员众多杂冗,忙了一整天的他看似已经精疲力尽了。 刘玉亭接过名册简帛,一边仔细地比对查验,一边向张贺问道:“先生,你昨夜被大司马召集至金华殿,想必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确实是大事,皇帝昨晚遇刺了,幸好伤得不重。我整整一夜都在开会,今天白天更是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便忙着清点掖庭中的人员情况,制作名册好及时上报,晚了恐怕大司马又要责惩。”张贺虽然对于这种临时派发的超大负荷工作量心怀不满,但宫中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不得已只能尽心尽职,生怕完不成任务又要被罚。 “那刺客是否被抓住了?”刘玉亭知道皇帝遇刺,不禁吃了一惊,赶忙接着问道。 “应该是没有抓到,否则大司马也不至于那么沮丧。外面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了,刺客肯定还藏匿在长安城中,否则不会又是加紧巡查又是宵禁,闹得人心惶惶的。”张贺心不在焉地答道。 刘玉亭见张贺一边和自己说着话一边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其他宫室的名册,便不敢再去打扰,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被岔开了注意力,又得重新核对。 两人都不再说话,刘玉亭也开始专心致志地查验起了暴室的名册。 当他看到登记名册中暴室织染许平君的名字之后,不禁怦然心动,心想好几日不见那美艳动人的意中人了,不知道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了,是否和自己一样也在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对方。 想到许平君上次见到自己那副娇羞青涩的样子,刘玉亭心中顿时充满了浓情蜜意,他心里慢慢想着,便顺手翻到了今天白天刚刚制作的清点名册,可是特意找了半天,却在那名册上无论如何再也见不到许平君的名字了。 刘玉亭心下顿时慌张了起来,翻来覆去经过再三仔细查勘,那散发着新鲜墨香的清点名册上许平君三个字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再也不肯跃然于其上,他不禁向张贺颤声问道:“先生,如果清点名册和登录名册核对不上,应该如何处置?” “那就要先标记下来再另起一册了,把对不上的名字全部抄录下来,注明与原记录比对是多出还是缺失。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要去问明原委,多出的如果是原来登录时有所遗漏那便补录,我想刺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继续窝藏在宫中了,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缺失的如果查找不出什么正常理由,便作失踪人口处理,要及时禀报大司马,我想那问题可就严重了。失踪人员是否与昨夜的行刺有关,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啊。”张贺耐心地解释着。 当刘玉亭听到“与昨夜的行刺有关“这几个字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顿时想起前几天自己走过的那条幽长地下通道的出口正是与许平君作工的工坊相连,如果刺客是由那通道进入了皇宫,首先见到的便是她,莫非她已经遇到了不测?想到这里刘玉亭立刻冷汗直流,捧着名册的手不住地颤抖。 张贺抬头看见刘玉亭情形不对,呆呆地捧着名册,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还以为他昨夜没有睡好,便说道:“玉亭,你不舒服便去休息吧,我再找人帮忙核对就是了。” 刘玉亭失魂落魄地走出掖庭官署,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突然记起许平君说过她的阿翁是掖庭中的暴室啬夫,而暴室啬夫正好是管理暴室的官吏,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只要找到许平君的父亲,她的下落便会明了。 于是刘玉亭又赶紧回到官署,向张贺问明了暴室啬夫的名字和居所住址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向着许平君的家中走去。 许家位于暴室侧面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之中,许平君平日拐过个墙角就可以从家中来到她作工的工坊。 刘玉亭心怀忐忑来到那小院的正门,正要叩门却听到院子里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声,于是便驻足停下仔细倾听。 只听那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带有一丝埋怨意味的话音响起:“你还不去到处找找,说不定她在哪里玩耍,忘了时间。”刘玉亭听那声音,正是几个月前相救的许平君的阿母。 一个苍老浑厚略带悲伤的男子声音回应着:“别说了,我还不知道找,找了整整一个白天,她平时去过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可就是偏偏寻她不着。平君打小乖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更不会彻夜不归,想来不是被那些可恶的刺客残忍害死就是已经被掳走了。”说到最后,那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无疑,这说话之人便是许平君的阿翁暴室啬夫许广汉了。 刘玉亭听到这里,顿时心中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得七零八碎,没了主意。 他茫然想着,许平君失踪断然与这次行刺皇帝的刺客有关,说不定她已然遇害了。 想到这里,刘玉亭下意识地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行尸走肉般地走过许平君平日作工的工坊,望着里面漆黑寂静一团,本应该掌灯织绣的伊人此时却已不知身在何方,他不禁心中悲痛欲绝,索性便蹲在院墙外抽泣起来。 哭了一会,刘玉亭也觉得无用,又慢慢踱回自己的居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是躺在床上心中思量着该如何是好。 苦思冥想了大半夜,刘玉亭心中终于有了计较,他暗想,是时候向两位兄长坦白自己的身世了。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一) 连续两晚未曾休息好的刘玉亭,今天早早地便起了床,然而脸上却看不出来丝毫疲惫。 急于想要寻找到许平君下落的迫切心情,促使他异常兴奋和紧张,心中只是想着尽快找到那娇羞可爱的意中情人,即使丢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按照昨夜盘算好的计划,刘玉亭匆匆来到澓家大院中。 张望之正在扫地,赵长信也刚刚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去。 他见到两位兄长正好都在,也顾不上他们各自还在忙碌,忙拉着二人进了前院厢房之中,随后把门关上。 “三弟,今天你这是怎么了?如此神神秘秘、怪古稀奇的?”赵长信看着反常的刘玉亭,笑着问道。 “小弟遇到了件棘手的事,还请两位兄长鼎力相助。只不过此事有些危险,不知二位是否愿意随小弟一同前往?”刘玉亭面带窘迫地看着赵长信和张望之。 “三弟何时变得这般扭扭捏捏的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咱们兄弟三人,你的事便是我们两位兄长的事。”张望之心想刘玉亭如此直言恳请,此事一定难缠得很,但是作为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作难而袖手旁观。 “就是,就是,三弟不必不好意思,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就请直说。”赵长信也随声附和着张望之。 刘玉亭见两位兄长对自己毫无芥蒂,听说他有了难处之后,更是二话不说,古道热肠地欲要拔刀相助,心中万分感动。 于是他也坦诚相待,把自己的身世、被黑衣人擒走后的遭遇以及这两天以来皇宫中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赵长信和张望之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二人对刘玉亭长期隐瞒自己的身世并无半分责备埋怨之心,反而深深地同情起了这个令人怜惜的三弟,心想他家中遭遇如此惨绝人寰的重大变故,若是换作自己也是不愿意对其他人提及的。 “想不到三弟一直隐瞒,是因为有着如此悲惨离奇的身世,看来生在帝王家不止是表面上的荣耀光鲜,更多的则是浸透在骨血里的无可奈何啊。”张望之不禁为刘玉亭的遭遇哀叹。 “三弟,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帮你进入那地下通道,去寻找许姑娘的下落吧?”赵长信知道救人要紧,这许姑娘失踪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凶多吉少,否则刘玉亭也不会一大早就开门见山请求两人相助,于是便长驱直入地问道。 “小弟正有此意,光是那地道两头的石门和巨大织机,小弟一人是绝不可能搬得动的,更何况不知背后是何等厉害的刺客劫持走了许姑娘,我这点本事兄长最是清楚,若无你们帮忙我只能望地道而兴叹了。”刘玉亭诉说出自己隐藏的身世之后,如释重负,对自己昨夜预想的计划也是直言不讳。 “那未央宫警卫森严,出了皇帝遇刺的大事之后,盘查得更为紧密,我们如何能够进得去?”张望之皱着眉苦苦思索着。 “这个就不劳二位兄长费心了,小弟早已备下宫内黄门衣物,就是得委屈二位穿上,冒充宫人跟随我混进未央宫。”刘玉亭说着,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套衣服。 “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换上衣服这就随你进宫,救人如救火,万万耽搁不得。”赵长信苦练了将近一年的武功,早就跃跃欲试想大展一番拳脚了,再加上他从未进入过皇宫,虽然此行是为了救人,但还是忍不住兴奋得跳了起来。 “嗯,现在街上的盘查监控比平日更为严密,料那几个黑衣人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再来行凶,先生这边可以暂时放心。”张望之见刘玉亭早有准备,先生这边也暂时不用操心,便放下心来。 三人计议妥当之后,张望之和刘玉亭便向澓中翁告了假。 陈无霜见三个哥哥要一起出去,还道他们要一同去玩耍,也闹着要去。 张望之再三编着谎话敷衍,最终答应第二天带她去城外游玩,才算把她哄住不再跟随。 赵长信和张望之换上黄门的衣服,两人胡乱嬉笑打闹了一番后,便随着刘玉亭走出澓家,不一会功夫就到了未央宫北门前面。 见到门口众多禁卫士兵层层聚集,各个盔明甲亮、手按佩剑,三人心中难免紧张,尤其是从未进过皇宫的赵长信和张望之,手心里攥的全是汗水。 “站住!来者何人?清晨进宫有何要事?”一个禁卫统领叫住三人,进行盘查。 “在下掖庭刘病已,这二位是掖庭杂役,随我出宫办事,事办好了不敢在外耽搁,急着要回宫交差。”刘玉亭虽然也是紧张,但他毕竟是在这皇宫中长大的,却也镇静。 那禁卫统领显然隐约知道刘病已的身份,不再对他进行盘问,转过头来对着赵长信问道:“出宫所办何事?” 赵长信本来就紧张,又加上事先并未想到会被禁卫诘问出宫事由,经此突然一问,不由得憋红了脸,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刘玉亭,盼望着他能想出办法脱离困境。 “出宫采买……”刘玉亭话才刚说到一半,便被那统领大声喝止。 “我在问他,你罗嗦什么?” “统领,这刘病已是久居掖庭的皇家宗室,想必不会与那件事情有关吧?”一个平时与刘玉亭熟络的北门禁卫,看见几人僵持在那里,便走上前来解围。 “要你多事,如若放过可疑人员进宫,出了事你担得了责任?”禁卫统领见赵长信回答不出,心中顿时起疑,一边斥责着那过来解围的部下,一边继续恶狠狠地向赵长信追问,“到底出宫所办何事?为什么不说话?” 眼看着赵长信在对方的连声逼问下马上就要露馅,就连刘玉亭都急得头上汗水直往下淌。 “在下掖庭令张贺,他们随我出宫去采买制作名册的丝帛。这两人是新入宫的黄门杂役,都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被人突然一问就懵了,阁下就不要盘查了吧?”只见张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禁卫统领身旁。 “哦,原来是张令丞,果是随尊台出宫办事,那还盘查些什么?”那禁卫统领讪讪地向着张贺施了一礼,冲着下属挥了挥手,示意放行。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二) 四人入得宫来,走过一处宫室转角时,张贺看着离宫门已远,四下无人,便停住脚步低声问道:“玉亭,你好大的胆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夹带陌生人进宫,这两位少年是谁?你们一同进宫想做什么?” 刘玉亭眼见无法隐瞒,除了那条地道之外,便把整件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哦?我说昨天你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却原来是许广汉家的姑娘出事了。那许广汉虽是我的下属,各自负罪谪贬到了掖庭,但是我二人平日时常喝酒聊天,彼此间话语投机,交情不浅,他家出此大事我却不知,惭愧惭愧。”张贺捋着长髯叹息道。 “原来张先生和许啬夫还有交情,那就更好了。我兄弟三人此行就是想到宫中探个究竟,查找许姑娘的下落。”刘玉亭知道张贺和许家颇有渊源之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再加上凭着张贺待自己亲如骨肉的情分,万万不会坏了他们寻找许姑娘的大事,于是就连进宫的目的也坦白交待了出来。 张贺望着刘玉亭心急如焚的样子,心中已猜到这小子肯定是喜欢上了许家姑娘,不禁也为他至情至性、一怒为红颜的那股劲头所感动,便说道:“如此说来,你三人速速查找,不要给我惹事,不管结果如何,今天必须出宫。咱们话说在前头,现在是非常时期,如若出事,我位卑官轻,到时候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先生尽请放心,我们三人查出结果便走,绝不惹事生非。您能带我们入宫,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哪敢再劳先生担惊受怕,我们这就去了。”刘玉亭三人对着张贺深施一礼,便急匆匆向着掖庭深处走去。 张贺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他现在已经老了,想当年自己年轻时,不也正是如这三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一样,尽心尽力地辅佐着卫太子,从不迟疑退缩。 虽然最终因为巫蛊一案,跟随卫太子的部下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被谪贬流放或是隐退江湖,但他张贺从来没有后悔过,在面对卫太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刘玉亭时也从来都是将他视为己出,尽心供养。 赵长信和张望之见到身边宫人如梭,穿着与自己一样的黄门比比皆是,刚才在宫门处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渐渐地放了下来。 只是心中惦记着此行还有正事要办,虽然重重殿宇雄伟壮观,楼阁亭台精美雅致,却也无心驻足观赏。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来到了暴室许平君作工的工坊外,趁着四下无人,便悄悄地溜了进去。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穿过屋中漂浮不定的尘埃照在那座小巧精致的织机之上,只是坐在它前面的娇羞丽人却已消失,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刘玉亭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大恸,险些掉下泪来。 赵长信却趁着刘玉亭感伤之际,早已进入到存放布匹的内室之中,开始挪动那地道入口上的废弃织机。 随着织机向旁边移动,黑乎乎的地下通道入口如同一张怪兽的大嘴一样慢慢张了开来。 “且慢,这是何物?”张望之眼尖,看见那地下通道入口旁边的地上有一只女人穿的绣花鞋,鞋尖直指通道入口的方向。 刘玉亭听到张望之的叫声,立刻从悲痛中清醒,急忙走了进来。 虽然他不能确定这只鞋是否就是许平君平日所穿,但却足以说明这地下通道确实与皇帝遇刺和许平君失踪的事情有关。 刘玉亭小心翼翼地把鞋捡起,揣在了怀里,对着张望之说道:“难道这是有人故意将鞋遗失在此处,告诉发现之人这织机下面另有古怪,不管是不是许姑娘所遗失,先把它收起来,找到此鞋的主人自然就会真相大白了。” 说着,大家举起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赵长信在前,刘玉亭居中,张望之则走在最后,三人鱼贯而入这令人心生恐惧的黑暗地道。 殿后的张望之怕被其他宫人发现地道入口,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抬起双手移动织机,仍然将它盖住地道入口,随后快步追上二人。 借助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二次进入地道的刘玉亭,这才看清楚它的样子。 地道不宽,堪堪只容得下两人同时进出,刘玉亭不由得心中暗想,这么窄的通道,又是在黑暗之中被那陌生人拽着快速行走,怪不得那天被磕得鼻青脸肿。 这地道看似笔直通畅,但还是有若干地方回转弯曲,只不过角度颇缓,想是挖掘时为了避开坚硬的土层和巨大的地下石块不得已而为之。 地道虽然黑暗幽长,但是随着三人不断向前移动,火把所及范围中任何细微的地方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有了亮光又有着两位武功高强的兄长一前一后护驾,刘玉亭心中不再像第一次进到通道时那么恐惧,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 这地下通道显然是时间仓促之下抢挖而成,墙壁非常粗糙,凹凸不平,一些挖出的巨石被随意遗弃在了地上,似乎是因为不便于携带出去处理而被迫留下。 地道接近皇宫的地段明显是最近才被挖通的,周围的泥土湿润密实,颜色发黑,随着离开皇宫越来越远,墙壁上的泥土变得干涸疏松,颜色也逐渐由深变浅。 行了约莫两三里路,三人依然没有走到地道的尽头。 在队尾殿后的张望之走着走着却突然发现一处地方有些异样,墙壁上有一块一人多宽半人多高的泥土,与周围其他地方泥土的颜色不同。 走在前面的赵长信和刘玉亭在这枯燥单调的通道中走了许久,早已失去了耐心,一心盼着早点走到尽头,两人只顾埋头匆匆忙忙赶路,显然并未发觉这里的古怪。 张望之心中一动,待要张口说话告诉他们,却见两人已经走远,于是他心想,等先找到许姑娘也好,这处地方暂时不去管它,办完正事再来看看这泥土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 张望之伸手在那块怪异泥土之上轻轻划了一个小小的十字作为记号,随后加快脚步跟上二人继续前行。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三) 又行了一盏茶的工夫,三人终于来到了那面石门之前。 自从进入地道之后,张望之便一直心中默默数着自己行进的步数,到现在算起来整个地道怎么着也得有四五里地那么长。 他不禁心中暗想,挖掘这地道之人真是处心积虑,这么长的地下通道实非一年半载所能够完成。 地道连通皇宫深处的地段,不能在安静的夜间挖掘,否则巨大的声响很容易为宫中侍卫所察觉,且地道空间狭窄,能够容纳同时挖掘之人有限,这些因素越发增加地道的挖掘时间和难度。 更何况如此多被挖出的泥土被运往何处,如何处理,这些都是非一般常人所能解决的难题。 张望之正在思索,却听见轰隆隆的声响,转头一看,只见赵长信已经在运力推动那石门了,只是看起来十分勉强,随着石门缓缓转动,他却已经头上开始冒汗。 张望之知道这是石门过于沉重的缘故,于是马上过来帮忙,二人合力,石门转动速度加快,随着缝隙一点点加大,通道出口终于被完全打开了。 原本黑暗阴湿的地牢被三人的火把照得明亮通透,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三人目瞪口呆。 只见五六间囚室牢门尽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刘玉亭本来满怀期待的心顿时落空,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那里还有只鞋。”赵长信指着一间房门大开的囚室。 刚刚还在发呆的刘玉亭像疯了一样赶忙跑了过去,只见这只鞋和刚才在地道入口处所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方向不同,主人显然是同一个人。 张望之也离近了查看,发现这次鞋尖却是直指地牢走廊另一头的木门。 刘玉亭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拾起鞋来揣进怀里,随后便向那木门愣冲冲走去。 “哎!三弟,外面到底是何情况还不清楚,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张望之想要叫住寻人心切的刘玉亭。 哪知刘玉亭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早已经一掌推开了那木门。 赵张二人不禁大惊失色,双双跃起身来,抢到了刘玉亭身前,双掌护身,想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然而预期中的敌人并未出现,只见木门外面是一条向上延伸的石阶,石阶尽头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封住了出口。 赵长信赶紧拉过晕头晕脑的刘玉亭,对着他说道:“三弟,马上就要出去了,不要许姑娘没找到咱们却遭了暗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你跟在我和望之身后,万万不可再鲁莽冲动了。” 说着,三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刘玉亭被两位兄长及时喝醒,他也知道挖掘这地牢和地道之人显然并非善类,不管外面是哪里,必定凶险得很,心想,如果因为自己鲁莽行事,导致被人发现,不仅有可能找不到许姑娘,还要连累两位兄长,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了下来。 三人来到石阶顶部,赵长信伸手向上一摸,原来封住出口的东西是一块木板。 他以为那木板上面必定像在未央宫中的入口一样为重物所压,便运劲向上抬起,哪知这木板上面并没有东西,轻飘飘地便被掀了起来。 顺着木板抬起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这地牢出口是在一间大屋子的角落中,屋子里空无一人,到处摆放着菜蔬、米肉和酒坛,原来这是一间厨房堆放材料的杂物间。 赵长信正要打开木板,一跃而出,却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和两人的说话声传来。 他马上拉下木板,示意其余二人禁声。 吱呀一声,杂物间的门被推开,两个人进入到屋内。 “老王,你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两年多了,天天要伺候这帮大爷好酒好肉,另外还要打扫屋子庭院。我曾经有几次提出不想干了,工钱我也不要了,只要能出了这王府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哪知道每次却都招来一顿毒打。这群凶神恶煞也太霸道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是啊,还是他们没来之前自在轻松,只是看管照料府邸,并没有如此多的重活要干,关键是可以随时回家和老婆孩子相聚。”那个叫老王的男子沮丧地回应着。 “你还有老婆孩子可以惦记,我可就惨了,还未娶妻,从来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却在这像黑窑一样的王府中充当苦力。”那年轻男子接着抱怨。 “算了,小六子,我看你还是少说一点为好,没看这帮人穷凶恶极的,一个不小心便要被关在这下面的地牢中受罚。也不知道大王找来这些西域人成年累月地住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老王小心地提醒着对方。 被叫做小六子的年轻男子听到老王提起地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两天一直关在地牢中的那个小姑娘可真美啊,我天天给她送水送饭,见她只是呜咽哭泣,煞是可怜,好想大起胆子放她出去。” “晚了,今天早上那个金毛老怪已经把她给带走了。”老王说道。 “啊!这么说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小六子语气中充满了失落。 “你小子就甭惦记了,那娇滴滴水灵灵的柔嫩少女落到金毛老怪手里还能幸免?还不是先奸后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多来,他祸害了多少咱们大汉的良家女子,”老王不无惋惜地说着,“快来,你小子愣着干嘛,帮我抬酒,迟了又要被那帮恶人打骂了。” 说着,两人抬起一个重物,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屋子。 刘玉亭听他们提起被关在地牢里的小姑娘,却哪里还再怀疑,心想那小姑娘必定便是自己一直苦苦思念的许平君了。 同时他回想起刚才屋子中两名下人之间的对话,不禁吓得冷汗直流,头脑中幻想许平君被坏人凌辱时伤心流泪的样子顿时让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脑袋一热,就想冲出去救人。 好在他及时又被两位兄长拦下,经过好一阵抚慰,才渐渐安定下来。 这时的刘玉亭也只得强行自己安慰自己,越是关键时刻越需要冷静,莫要因为冲动耽误了大事。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四) 待那两名下人走远,赵长信才将木板抬起,三人从地牢中鱼贯而出进入到屋中。 这藏匿着地牢入口的厨房杂物间颇为宽敞,他们又听到刚才两名下人提到这里是什么王府,想来出了这间屋子便是屋宇重重气势恢宏的庭院,可到哪里去打探许姑娘的下落呢。 三人正在无计可施时,却隐约听到屋外不远的地方传来纷乱嘈杂声。 赵长信低声说道:“走,去看看是何人在吵闹,或许能发现许姑娘的下落,千万不要出声误了救人。” 三人猫腰轻手轻脚出了所在的厨房杂物间,来到了一方树木掩映的宽大院落里。趁着无人,又顺着院子回廊找到发出嘈杂声音的屋子。 赵长信寻了处隐蔽位置蹲下身来,透过窗格间的空隙望去,只见屋子大厅之中十几个人正在围着一张长长的条案喝酒划拳,条案上杯箸狼藉,一个黄衣少女坐在大厅中的另外一头,眉头紧皱好像正在思索着什么。 “公主殿下,不管结果如何,咱们这事也已经按照计划干完了,什么时候能够动身返回车师?老子在这个地方闲得身上都快生出蛆了。”背对着三人的一个大汉,大声地向着那黄衣少女说道。 “沙摹星所言甚是,咱们在这个鬼地方就像沙鼠一样,一躲便是两年多的时间,都是为了前两天晚上那全力一击。眼看着就要击毙了大汉皇帝,哪知他们早已布置下了天罗地网,乾坤倒转,咱们反而就要被一网打尽了。总算老天开眼,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大家才得以趁机全身而退。我看汉人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底细,此处断然不能再待,还是早早回去罢了。”这说话之人也是背对着三人,语音生硬,只见他侧过脸来对着黄衣少女说道。 赵长信看见此人的侧脸,不由得心中一凛,原来这说话之人,就是在长安城外翠宫山洞窟之中差点要了师祖、师傅和自己性命的黄毛怪人。 只听那黄衣少女不急不慢地开口回应道:“我何尝不知道咱们的行踪可能已经被人掌握了,只是现在的长安城不比往日,全城盘查甚严,我又不欲多伤性命,想要等到过两天城禁松懈之后再走,难道不行吗?” 听到这黄衣少女的声音,赵长信的脑袋就如同被雷鸣电闪击中一般,这几天来一直困扰着他的谜团终于被揭开了。 他总算想起来,原来这少女便是在翠宫山洞窟外喊走怪人和在澓家院中与自己交手的第三个蒙面人。刘玉亭也是同样惊讶,听声音,这少女明明就是那晚与两个黑衣人对话的公主。 只见那少女虽然看似汉家女子,身着汉人衣裙并有着一张姣好秀丽的面孔,但是鼻梁高耸,眼波微微泛蓝,竟然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除了如许平君一般少女所特有的温婉清秀之外,还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和英气。 “再多待两天只怕被这些汉人前后夹击,瓮中捉鳖,想要回家却是更难了。”沙摹星不禁喃喃抱怨着。 “嗯,国师,你说,我们现在能想到的出城和回到家乡的办法有几个?”黄衣少女向着那黄毛怪人发问,语气和声调都与汉人无异,如果只听声音绝猜不到这少女竟是西域车师国的公主。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让我那徒儿在城外事先约好的地方准备好足够的骏马和干粮,咱们硬闯出城之后,便快马加鞭,一路换马向西北疾驰,料想那些汉人官兵再快也快不过我们日夜不停地赶路。只要出了玉门关,进了西域地界,他们汉人再如何厉害我们也不怕了。只是这一路上千辛万苦,得不到休息,不知道公主金枝玉叶的身子是否能吃得了这样的苦?”被称作国师的黄毛怪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着公主的问话。 在座的几个人听了国师的打算,都不禁扯开嗓子叫嚷道:“只得如此了,追不上我们就走了,追上了再厮杀也不迟,咱们大汉皇宫都闯过了,还怕什么官兵不成。” 车师公主待众人说完,略微想了一下,朱唇微开说道:“我看国师的计划虽然貌似可行,但是实际上则过于冒险。我们这一行人虽然各个勇猛,武艺也不弱,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寡不敌众,拼到最后到底能够有几个人全身回到车师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等了一会,见众人都默然不再说话,她接着说道:“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只不过得让国师受累,和你那徒儿多准备几个心甘情愿的汉人。这个办法不仅不用冒着厮杀的风险命断异乡,而且还用不着日夜赶路。” “公主殿下,快快请讲。”车师国师听见公主另有良策,急于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让你那徒儿找些汉人冒充我们,待我们出城之后,便让他们一路向西北方向疾驰,引开追兵。咱们却暗中偷偷折向中原,只要小心在意行事,不被汉人官兵发现行踪,寻觅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想找到我们也绝非易事。待风声过后随便找一个西域商队,给他们些钱财混入其中,我想出关回到车师并不是什么难事。”车师公主说出了她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大厅内众人一并高声叫好,那车师国师面有愧色,不禁叹道:“妙计!妙计!我身为国师却不及公主智谋的十之一二,不能为大家伙分忧解难,真是愧对国师这个称号了。” “国师身负绝世武功,当然不用惧怕那些汉兵了,可是我等其余人众武功低下,不绞尽脑汁想出万全之策,万一被擒可就再也回不到家乡了。”车师公主不忘趁机揶揄挖苦国师。 “惭愧!惭愧!”国师听出公主的话外之音,更是羞愧不已,红着脸说道,“我这就去找徒儿商量,如果今晚能够准备妥当,我们明日便可出城去了。” 大厅中众人都是大声欢呼,想到即日便可回家,再也不用窝在这里人心惶惶了,便敞开喉咙痛饮庆祝起来。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五) 正在觥筹交错之际,忽听见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起:“恭祝公主殿下早日回国,我兄弟二人久居中原,只怕到了贵国水土不服,还请公主开恩,允许我们留在大汉。可惜那皇帝小儿未被击毙,我们也不敢索要剩余佣资,只望公主赐予解药,彻底解了我们身上师蠺虫的毒性,也好使我兄弟二人在有生之年日夜为公主祈福禳灾。” “是啊,恳请公主开恩。” 刘玉亭听这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依稀便是自己被擒之后与公主对话之人。 他不禁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一高一矮两人正与自己相对,那高个子曾经在床下与自己虎视眈眈地对视过,他那双眼睛刘玉亭永远也不会忘记。 赵长信和张望之却是与这两人都交过手,虽然并未见过他们的真容,但事后听刘玉亭讲述也大概猜到他们就是那晚想对澓家祖孙图谋不轨的黑衣人。 车师公主还未发话,国师却抢先说道:“这是哪里的话,说好的佣资,一钱不少都会付给你们。解药我这里便有,你二人这就拿去吧。”说着便伸手向怀中掏去。 那两人知道国师在这些西域刺客中的地位仅次于公主,听到他说剩下的钱一分不少可以拿到,还可得到去除身上剧毒的解药,不禁喜出望外,双双站起身来走到国师面前。 那国师见二人走近,突然抽出怀中之手,双掌齐出,分别击向二人脑门。 两人正在喜滋滋地等着国师拿出解药,哪里会料到他突然变脸,脑门登时被击中,身子齐齐飞出,摔到地上之后便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命赴黄泉了。 窗外的刘玉亭见此诡异离奇的场面,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所幸他刚刚要发出声音,便被张望之反应迅速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张望之看着大厅中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国师和那二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人发现窗外的轻微异动,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叫好险。 大厅中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放下酒杯,一齐不解地看着国师,那公主更是蹙眉娇声喝道:“国师怎么突施辣手?这二人又不是罪该万死,非杀不可。” “公主有所不知,他二人都是汉人,本不与我们同心,俗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几日朝夕相处他们又知晓了我们的底细,他日难保不把我们的身份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泄露出去,到时候将会对我车师国不利。趁我们走前,正好把他们除去,以绝后患,这刺杀大汉皇帝的罪名就再也和咱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岂不妙哉?”国师得意洋洋地对着公主说道,对于他刚刚击杀了两个大活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看到两人已经毙命,那公主显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郑重说道:“等到我们出城之后,所有人禁止滥杀无辜。国师,你更不可像以前那样,随意寻找汉家女子侮辱糟蹋,如若不然,回去后我一定禀报父王,从严治罪。” 国师听到公主要禁止他渔猎女色,不禁脸色微变,说道:“要让我一日没有女人,那可如何忍受?”接着他又换作了一副嬉笑赖皮的嘴脸:“公主你又不肯屈尊服侍在下,让人干看着欲火中烧,难道还不能容我找些汉家女子聊以充饥解渴吗?” “大胆!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敢调戏本公主,我回去定要让你尝尝厉害。”公主杏眼圆睁,勃然大怒。 看到公主震怒,气得花枝乱颤,国师也是吓得体如筛糠。 他暗自后悔自己在色字头上太过随意鲁莽,居然被色蒙了心,胆敢开起了公主的玩笑。 虽然他早已对公主的美色垂涎,但是毕竟尊卑有别,且公主平日自视极高,看不上他也是情有可原。 这次出言冒犯,祸可就惹得大了,于是国师连忙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在下罪该万死,下次再也不敢了,请公主恕罪。” “哼!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也不再为难于你,只是以后你不得再犯。”公主虽然余怒未息,但考虑到目前大家的被动处境,况且还要依靠国师安排汉人实施李代桃僵之计,于是只能选择暂且隐忍,息事宁人。 “多谢公主开恩,在下这就去找我那徒儿安排出城后的事宜,将功赎罪。”国师口中最后那个“罪”字声音还在绕梁,身子却突然向后斜斜弹出,撞破大厅的窗棂,飞到屋外三少年身后站定。 原来刚才刘玉亭发出的惊呼声虽然被张望之及时止住,但就是这轻微的响动,已经被功力深厚的车师国师听到。 只是当时他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反应,暗中却在寻找机会,想要出其不意一举制服在窗外偷听之人。 三人被车师国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好在赵长信和张望之练武多时,应变迅速,马上向后转了过来,双手护身等待车师国师发难。 “哼!小小毛贼,也敢来这里捣乱,还不束手就擒。”国师看到偷听的人只是三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不禁起了轻视之心,他一边说着,一边施展拳脚向着他们扑来。 赵长信和张望之两人合力与车师国师缠斗起来,他们一边打斗一边冲着刘玉亭叫喊道:“还不快走!” 刘玉亭听到两位兄长的提醒,才如梦方醒,趁着大厅中众刺客还未来得及反应杀将出来,撒腿就向着三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国师曾经见过赵长信,知道他武功不俗,哪知道和他一起夹攻自己的张望之也是出手不凡,想要在几十招之内轻松赢得二人却是不易。 张望之生平第一次遇见车师国师这样的绝顶武功高手,打起精神尽全力施展平时所学的武功应对,但无奈那国师的武功怪异精强,内力深厚,两少年心里都清楚,以自己这番身手不会坚持太久的。 此时,大厅中众人都已经来到了院子中。 车师公主再次见到赵长信,不禁脸上微红,心想,怎么又是此人,这些日子以来几次三番遇到这汉人少年,也曾与他短暂交过手,看他如此年少却武功高强,不禁暗叹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竟然心中涌出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想要亲近之意。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六) 车师国师哪里晓得公主现在的心思,手上不断加强攻势。 他暗想,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如果这次连两个小小的汉人少年都收拾不了,回去后自己岂不成了车师国人的笑柄。 赵长信和张望之本已处在下风,攻少防多,见到自己已被众车师刺客团团围住,心下更是慌张,再加上车师国师为了不失面子而卖弄武功不断加强攻势,两人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就在危急之时,突然院子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这么多大人为难两个年幼的少年,还要不要脸?” 只见这说话之人像闪电一样身法极快,众人还未看清,他便已经贴近正在打斗的三人,接下了车师国师的拳脚继续较量了起来。 这从天而降之人,四十多岁年纪,面貌英俊,体态轻盈,出手也是异常潇洒,他脖颈中的鲜红胎记在阳光下异常显眼,赫然便是前几日从王府地牢中救出刘玉亭,并被大汉天子呼为舅父的神秘男子。 来人与车师国师这番打斗,与刚才赵长信、张望之二人的那轮较量高下立判。 只见两人都是出手飞快,奇拳怪招层出不穷,国师拳招腿法怪异凌厉,神秘男子却是潇洒自如,行云流水般地躲避应对。 众车师刺客觉得眼花缭乱,都忘了要上前帮忙,屏息凝神观看这两个高手之间的生死对决。 如此打斗了百十来个回合之后,两人的拳法身法都渐渐慢了下来。 国师能和这神秘男子缠斗许久全靠着他那出其不意的怪异招数,相持了多时之后,只觉得对方的拳法突然发生了变化,似乎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极大粘力。 国师的出招渐渐被来人的强大内力引得迟滞变形,他本来奇妙诡异的拳法腿法被对方附有强大吸力的拳脚无形地缠住,无法发挥优势,不由得心下大骇,想要挣脱却已是无能为力了,只能顺着对方的拳脚尽力拖延应付。 在勉力支撑了十几招之后,车师国师的手脚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甚至连身子都被对方拳脚上的巨大引力所笼罩而开始失控,他的头上不禁汩汩冒出了汗水。 站在旁边观战的沙摹星武功较其他车师刺客为高,首先便看出了不对头,知道如此下去国师过不了多久必然会被累死,于是他马上出手,加入战斗,与国师两人合力抵抗那神秘男子深厚无比的内力。 赵长信和张望之见状也要上前帮忙,却被其余的车师刺客团团围住,院子中顿时乒乒乓乓乱作一团。 那车师公主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也不出手,只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正在跳来跃去的赵长信,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神秘男子见国师来了帮手,且武功不低,随意一瞥又见到赵长信和张望之已与众刺客围斗在一起,他知道今天再难取胜,便清啸一声,身形陡地一转,已经来到赵长信和张望之身边,双手拉住两人,几个纵身,三人已出了院落重重的王府,来到了大街上。 摆脱了神秘男子强大内力所编织的隐形巨网之后,车师国师和沙摹星陡然觉得全身一轻,好像从鬼门关上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一般。 见强敌已经拉着两个少年飞奔出了王府,哪里还敢再追,不由得心中暗自庆幸,只怕再晚些时候自己可能就要被那神秘男子用浑厚内力缠绕累死。 车师公主眉头紧蹙,对着众人说道:“国师歇息一下便去找你那徒弟安排准备出城事宜吧,我们的身份和藏身之地已经暴露,今日天黑以前必须冒险出城,其余诸人也马上收拾行装,随时候命。” 那车师国师还在回想着刚才与神秘男子的殊死搏斗,心有余悸,听到公主吩咐,回答了声“是”。赶忙用布帛缠好头发,略微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装,便快步走出王府寻找万乘风去了。 赵长信和张望之随着那神秘男子出了王府,出于好奇,转头回去看那府邸匾额,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广陵王府”四个大字,这才知道了那通往皇宫的密道另一端竟然隐藏在广陵王的府邸中,兄弟两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想,难道这行刺皇帝的事情和广陵王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 三人来到街上,怕引起满街京城卫尉的注意,却也不再奔跑了。见到王府中并没有人追来,更是放缓脚步,不一会便走到一处茶楼前。 “走吧,那车师国师武功非同小可,刚才与他缠斗,看似平静实则凶险异常,我也是有些累了,咱们便在这茶楼中歇息一下吧。”神秘男子说着便走进茶楼,赵长信和张望之跟着,三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要了茶点,便坐下喝茶休息。 喝了一口茶之后,那神秘男子好像极其受用的样子,只见他也不理会兄弟二人,开始闭目养神。 待了片刻,赵长信忍不住说道:“在下赵长信,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张望之,前辈今日救我二人性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能否见告我兄弟二人?日后如有机会也好重谢报恩。” 神秘男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两位少年,一边喝茶一边缓缓说道:“你们刚才出来时,肯定已经看见那府邸牌匾上的字了,就算再笨也能猜到广陵王与天子遇刺之间有着重大关联,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我就是前朝武帝爱妃钩弋夫人的兄长,当今天子的舅父赵庆吉。刚才这位小兄弟提到要重谢报恩,我看就算了,今日碰巧救了你们,也是我们之间缘分不浅,只是今日之事你们不要胡乱散播出去就好了。” 今日赵长信和张望之本来就已经被天子遇刺和广陵王府之间某种不可明说的联系惊得不知所措了,听到神秘男子自报家门,不由得更是双眼圆睁,虽然他们隐隐知道这个武功卓绝之人的身份必定不同寻常,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会是当朝贵戚,身份如此尊贵。www.gebiqu.com ------------ 第五回 探虎穴拔刀相助 会侠隐拨云见日(七) 赵庆吉见他二人吃惊不小,也不以为意,心想市井之中任谁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一样会惊诧不已的,便接着从容说道:“我那妹妹钩弋夫人本是前朝武帝的宠妃,当今天子刘弗陵便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自从卫太子死后,储位空虚,武帝剩下的四个儿子都想被立为新太子,只是武帝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偏偏选中了年纪最小的刘弗陵。但是弗陵在当初被立为太子时只有八岁,武帝那老东西竟赐死了我的妹妹,怕他死后太子年幼即位,会受到阿母干政,影响大汉的江山永固。” 说到这里一直潇洒从容的赵庆吉变得有些激动,往事重提,又惹得他心伤自己的妹妹死得无辜。 赵长信和张望之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哪里会知道宫廷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诡谲秘闻,今天早上听刘玉亭讲述自己的身世时,就已经让二人大跌眼镜了,现在听了赵庆吉讲到血腥残忍、骨肉分离的皇室内幕,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也合不回去。 最后听到对方称呼前朝天子武帝为老东西时,两少年更是相对咋舌,惊诧不已。 “前辈也不必过于激动,先喝口茶歇一下吧。”张望之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皇家贵戚。 赵庆吉看了张望之一眼,好像随着把这件事向人倾诉之后心中积郁已久的忿恨稍稍发泄出来了一点,喝了口茶继续平静地说道:“刘弗陵登基后,武帝的儿子中除了他就只还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燕王刘旦,一个是广陵王刘胥,这二人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燕王刘旦早在几年前便与上官桀共同坐罪谋反,自缢身亡了。广陵王刘胥不顾兄长自取灭亡的前车之鉴,他便是这次行刺皇帝的幕后主使。” 赵长信兄弟二人虽然刚才便已经猜到广陵王与此次皇帝遇刺有关,但还是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这广陵王刘胥也同他的兄长燕王刘旦一样,暗中觊觎皇位已久,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已死,武帝剩下的儿子中就只有他和现任的天子刘弗陵了,更是对天子宝座想入非非。随着昭帝一天天长大,刘胥想要继承皇位的美梦却是越来越难圆了,心中着急于是便密谋想要除去天子。我也是几年前因为机缘巧合,通过刘胥的宠姬左氏才无意中得知他正在密谋此次行刺。刘胥不仅力大勇猛,善于格斗,而且颇有心计,招募的刺客全部来自于远离中原的西域车师国,而且他自己从不直接参与此事,只是在幕后策划发号施令。双方间的联系交通全靠他儿子南利侯刘宝,一旦出了事,他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赵庆吉一口气把此次刺杀皇帝的前因后果讲完,慢慢地喝起了茶。 “坊间传言广陵王行事乖张暴戾,是个出了名的莽夫,想不到心思却如此缜密细腻,但是在下有一事琢磨不透,还要向前辈请教。这广陵王府通过地道与未央宫相通,且这些西域刺客就长期居住在王府之中,只要生擒这些刺客,供出刘宝和刘胥,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怕广陵王不伏法认罪吗?”张望之若有所思地说道。 “小兄弟,你想得过于简单了。刘胥常年在自己的属国广陵作威作福,那广陵城距离京师何止千里之遥,他在京城的闲置府邸被西域刺客占用,广陵王尽可推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两地相距遥远,他最多落个对京城宅邸管理不善的罪名。至于他的儿子刘宝,如果西域刺客供出或者真有证据证明刘宝与此事有关,广陵王尽可杀了刘宝或者让他永远失踪,这叫死无对证,最多落个教子不善的罪名。这两项罪名却是与谋逆叛乱、刺杀皇帝相去甚远,谁也奈何不了他。广陵王早已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如果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策划了此事,以他皇亲贵胄的身份,就连天子也是不敢随便动他的。”赵庆吉笑着说道。 张望之仔细琢磨赵庆吉讲述的原因,想想也确实如此。今日听到刘玉亭和赵庆吉所述说的宫闱之间的血雨腥风,哪一件不是亲人之间自相残杀的人伦惨剧,还不都是为了争夺皇位权利。 在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的权力争夺战中,任他是谁,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再莽撞的人也要仔细思量里面的得失错漏,不想出万全之策是绝不会贸然出手的。 赵庆吉接着说道:“刘胥老谋深算,不管行刺皇帝是否成功都与他没有干系,但是百密难有一疏,问题就出在他这个宝贝儿子刘宝身上了。这刘宝比他父亲还要奸猾百倍,早已为自己活命留下了后路。他平日里处心积虑,竟然暗中留下了广陵王谋划此事的书信、记录等证据,藏匿了起来,并将藏匿地点绘制成地图,分与他人各持一半,要想找到证据需要先拼齐地图。这还不算,刘宝担心行刺行动一旦开始,自己的父王根本就不会等待结果是什么样子,便先要了他的性命,于是事先偷偷跑到了京城,远离广陵王的掌控。那天晚上,他便是西域众刺客中的一个,只可惜他马上就要陷入我布置的十面埋伏之中,却被邓少通在关键时刻救走,功亏一篑。” 张望之听得津津有味,对着赵庆吉说道:“如果刘宝没被擒获,光捉到西域刺客也是无用。放走西域刺客,让他们活着,就如同在刘宝的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把宝剑,逼迫他不敢毁损证据,好作为自己活命最后的护身符。前辈,你看是这样吗?还有,那邓少通真有这么厉害?他到底是何来历?” 赵庆吉哈哈大笑,说道:“孺子可教,正是这样。这帮车师人的行踪我早已掌握清楚,只等着他们行刺,好人赃并获。那天他们行刺未遂,刘宝这个至关重要的关键人物却突然被人救走,无奈之下,我只得故意放那些西域刺客通过地道回到广陵王府。救走刘宝的邓少通,此人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至于在他背后有着什么厉害人物撑腰,到底是什么来头,这正是我最头疼的疑惑。” 赵长信从未独自闯荡过江湖,半年前那场恐怖的洞窟鏖战经历让他觉得以武功来论车师国师应该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了。 可今天他却涨了见识,一山更比一山高,赵庆吉轻轻松松便可和车师国师周旋,若不是因为自己兄弟二人拖累,此刻那国师可能已经见了阎王。 听到赵庆吉说还有和他武功一样高明的人,更是觉得自己阅历太浅、坐井观天了。 见他们二人说得热闹,赵长信也插口问道:“前辈可否告知在下这些车师人的来历吗?” “罢了,既然已经告诉你们这么多了,再多说一点也是无妨。这车师国地处西域东北方位,同匈奴接壤,与咱们大汉的关系若即若离,时常今日附汉,明日又臣服于匈奴。广陵王正是看中这点,偷偷派人与车师国王相通,许以重金诱惑他参与此事。那国王贪财,便让自己的女儿阿摩丽和国师乌屠斯领队,一边向流亡到西域的汉人学习汉语,一边招募国内的勇士加以训练。车师公主才貌双绝,和善可亲,为车师民众所爱戴,她虽然不愿意参与此事,但是父命难违,只得领着众人来到大汉。乌屠斯年纪轻轻时,便流浪到西方安息学得一身高强武功,被拜为国师。他为人阴险毒辣,又贪财好色,久慕车师公主的美艳大名,想要名利双收,只是公主见他品行不端,对他不理不睬。两人带着众刺客两年多前便在这广陵王府中驻扎了下来,平日里深入简出,偷偷挖掘通往皇宫的地下通道。从此我便时刻监督这帮车师刺客的行踪,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以防他们突然动手伤了皇帝。乌屠斯在刚到长安时便收下了汉人万乘风作为徒弟,他好色成性,怎能忍受在王府中憋闷无聊的日子,便指使徒弟万乘风在翠宫山山窟中偷偷安排布置了一个藏污纳垢之所,为自己掳掠汉人女子消遣解闷。公主一向对乌屠斯反感,更是不耻他在大汉的无良行径,便以国师淫逸放荡引人注意迟早会耽误大事为借口,多次阻挠他祸害汉家女子。乌屠斯虽然不敢公然违背公主的命令,但是他身处远离车师的大汉,对公主不必太过忌惮,便阴奉阳违,私下里依然寻欢作乐,只是比起从前来收敛了许多。”赵庆吉说得口渴,停下来喝了口茶。 赵长信心想,难怪不得,车师公主阻扰乌屠斯寻花问柳,却无意中救了师祖、师傅和自己的性命,不禁对这位异域公主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是他心中还有疑惑,便趁着赵庆吉说话的间隙问道:“既然刺客全部是车师人,怎么会还有两个汉人参与在其中?” 赵庆吉接着说道:“那两个汉人是前些日子由乌屠斯通过万乘风招募而来的,公主心想既然地道已经挖通,即日便将行动,生怕自己手下的人手不够,倒也勉强同意了。乌屠斯甚是歹毒,明着相信这两个汉人,暗地里却给他们身上种下了师蠺幼虫,那师蠺虫毒性虽强,但是若无母虫控制,便无法发作,只是在身体里蛰伏,要想彻底解毒杀死体内毒虫,必须服用乌屠斯配制的解药。那二人忌惮毒虫,只得对公主和乌屠斯俯首听命。前些日子由万乘风给这二人联系上了东海太守林孝如派来的手下,许以重赏刺杀澓中翁和陈无霜,但是为你二人所阻。因为行刺在即,公主对属下众刺客约束极严,生怕节外生枝,暴露了行踪和计划。那日公主见他二人深夜私自外出,料无好事,便跟了出去,再以后的事你兄弟三人都参与其中,自然不用我多说了。” “过了几日的一个夜晚他们开始了刺杀天子的行动,乌屠斯第一个从地道中进入到未央宫,他看见一个宫女正在织布,便将她点晕。后来我擒拿刘宝失败,便故意放他们回去,撤回王府时,乌屠斯却还不忘贪恋女色,顺便劫持着那宫女回到王府。”赵庆吉继续讲述着整个事情的经过。 三人交谈多时,赵庆吉说得紧张刺激、环环相扣,赵长信和张望之也听得流连忘返、如痴如醉。 待他们听到赵庆吉讲到那被劫持的宫女时,心想那宫女不是许平君却还能是谁,两人一想到许平君,不由得同时暗叫,糟了,他们在茶楼里说了多时,却忘了今天的正事。也不知道刘玉亭是否找到了许平君,他们是否已经逃出了王府。www.gebiqu.com ------------ 第六回 断柔肠生离死别 觅魔踪别有洞天(一) 听到赵长信和张望之“还不快走”的催促声,刘玉亭才醒过味来。 他知道自己不会武功,留下来只有帮倒忙的份,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拔腿就向着三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边跑边心中懊悔,若不是刚才自己那一声惊呼闹出了动静,兄弟三人便不会被车师国师发现,因此还连累上两位兄长被迫与敌人苦斗,也不知道他们一会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刘玉亭一边跑一边想,却突然发现周围的情况不对,那个三人来时的厨房杂物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他怎样绕圈也找不到了。 这广陵王府在长安城中占地广阔,虽然比不上未央、长乐二宫的规模,却也是院落重重,屋宇众多,再加上刘玉亭逃跑时慌慌张张地惦记着两位兄长,闷着头前行,哪里还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刘玉亭心中暗叫糟糕,脚下更是杂乱无章,开始没头没脑地在王府中到处乱蹿,哪知道越是心慌意乱,就越是难辨东南西北,就连王府的出口大门也像是跟他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久久未能现身。 正在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水涟涟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一间屋子里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听那声音似乎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许平君,只是这哭声极小,听不太清楚,心中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反正跑了多时正好喘口气歇歇,刘玉亭索性停下脚步,屏息凝神,靠近墙根透过窗棂间的空隙向屋内望去。 只见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反剪被绑在椅背后面,正在那里低头垂泣。蓦然间只见她抬起头来,虽然花容憔悴,雨带梨花,但是却难掩那丽质天成的美艳动人,这宫女正是刘玉亭苦苦寻找多时的许平君。 意外地撞见许平君,使得本来已经跑得精疲力尽的刘玉亭狂喜不已,他顿时来了精神,不顾一切地推开屋门,闯了进去。 许平君看到一个人突然破门而入,正是那个多日不见对自己痴迷癫狂的少年公子刘玉亭,刚才还充满悲恸哀伤的泪水瞬间变成了喜悦激动的幸福甘泉,汩汩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刘玉亭见许平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于是赶忙颤抖着双手解开她手上的捆绑,两人相视微笑,彼此眼光里充满了爱怜和在危难之中久别重逢后的惊喜。 “公子,你终于来了。”许平君收起泪水,对刘玉亭报以微笑,这微笑中还略带着几分娇羞和感激。 “是啊,我来了,这下好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刘玉亭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还未干涸的泪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加上这次,你已经救过我两回了,让我日后如何报答公子的大恩?”许平君见她为自己擦拭眼泪,心中莫名地感动,丝毫也不介意他略带唐突的举动。 刘玉亭听到许平君问到自己如何找到她,不由得心中一凛,刚才满心的喜悦和柔情立刻被现在所处的尴尬危险境地化为片片寒冰。 是啊,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呢,如何能够救意中人脱困。 看见许平君一双纤纤玉足赤裸无瑕,想到她如此怎能随自己逃走,刘玉亭马上从怀中掏出自己拾起的那双绣花鞋,问道:“姑娘请看,这双鞋是否为你所遗失?” “正是,公子你好细心,我故意丢在地上盼望有人看见前来相救,想不到却被公子捡去了,”许平君说到这里转念一想,此人上次出现也是在未央宫中,这次又碰到自己故意遗失在工坊内室和地牢里的鞋,难道他也在宫中居住,这次是专门前来营救自己的吗?于是便接着问道,“还未请教公子家世,公子此次是特意来营救小女的吗?” “我本是大汉宗室中待罪之人,居住在未央宫掖庭角落,姑娘不知也是情有可原。此处凶险,有些话留待日后再说,咱们还是快些逃走吧。”刘玉亭说着,便蹲下身子一只手托起许平君柔若无骨的玉足,一只手给她穿起鞋来。 许平君正在听他说话,但觉得自己的脚髁一紧,只见赤足已被刘玉亭握在了手心里,心中顿时大羞,刚想喝止他,却是玉面娇喘,心神激荡,又加上这两天以来劳累惊吓已极,话还未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刘玉亭握住许平君那双软嫩光滑的玉足,不由得也是神情一阵恍惚,但是他想到车师国师那凶神恶煞般的面孔以及老王与小六子之间的对话,立刻收起心猿意马,一心一意把鞋给她穿好。 待到直起身来,却见许平君已经晕倒在了椅子之上,刘玉亭不禁哭笑不得。 当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提防了,横抱起许平君便走出了屋子。 怀中抱着心爱少女软玉温香的身子,刘玉亭难免神不守舍,意乱情迷,心里突突直跳。 刚才自己活蹦乱跳也没能走出王府,现在抱着个人行动缓慢,想要找到王府的出口更是难过登天。 刘玉亭正抱着晕厥的许平君一步一挪地艰难走着,忽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听那声音越走越近,竟然是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走来。 眼见已经无处可逃,所幸旁边就有一间屋子,刘玉亭也来不及细想,使劲用后背撞开屋门,抱着许平君闯进屋里。 一进屋只闻见这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迷人的异香,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面铜镜,旁边摆放着银簪、玉钗和木梳等物,显然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他看见靠墙的一个衣柜柜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心想此处正好藏身,便抱着许平君躲了进去。 两人刚刚进去躲好,关好柜门,屋外便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进屋在窗边凳子上坐了一会,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随着一声叹息又起身收拾起了桌子上的梳妆饰物。 刘玉亭透过柜门上部的镂空花雕望去,心中暗暗叫苦,只见来人正是那个一身黄衣的车师公主。www.gebiqu.com ------------ 第六回 断柔肠生离死别 觅魔踪别有洞天(二) 只听见车师公主一边收拾行装物品一边自言自语说道:“今日离开长安城,等回到家乡,从此便与他相隔万里了,想要再见上一面却更是难上加难了。” 过了一会她又自哀自叹道:“唉!只是数面之缘,从此便是天涯路人了,我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呢。”语气中充满了凄婉哀怨之意。 刘玉亭正琢磨着车师公主口中所说的这个“他”到底是谁时,却突然觉得怀中微微抖动,只见许平君“嘤咛”一声不合时宜地从昏厥中醒来,刘玉亭刚想用手捂住她的嘴,却已是来不及了。 车师公主被衣柜中的异响吓了一跳,大声喝道:“谁?”一边问一边向着衣柜走来。 听到公主的脚步声正在逼近自己所藏匿的衣柜,刘玉亭顿时汗如雨下。 他心想,这车师公主虽然只是个娇滴滴的少女,看似也和善可亲,但是此人毕竟是众车师刺客的首领,刚才在大厅外兄弟三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秘密,如被她抓住断然没有幸存的希望了。 同时他又想起自己那两位兄长,既然公主已经回房休息了,想必那场打斗也已结束,不知道他们是已经逃走了还是不幸被擒。 还没来得及等他想到怀中抱着的许平君,柜门已经被打开,车师公主单手护在胸前,一副全神戒备的神态看着二人。 “原来是你们,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倒吓了我一大跳。”车师公主知道这二人都不会武功,顿时放松了下来,口气也不似刘玉亭预想的那么凶恶。 许平君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幽暗狭小的空间里被刘玉亭抱着,第一个反应还以为他忍耐不住,趁着自己晕厥时欲行不轨。 想到她几次遇见刘玉亭,这位看似文弱的浪荡公子都是胆大妄为,不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是动手动脚不顾男女之间的防备,现在更是抱着自己躲到如此黑暗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事,想到这里,许平君既是恼怒,又是害羞。 转念她又想起今天早上把自己反绑在屋中的那个黄发恶人,与其被那个面目可憎的野人羞辱欺凌,倒还不如把冰清玉洁的身子交给现在抱着自己的英俊公子。 想到这里,许平君立刻面红耳赤,闭着眼睛不敢再说话,发烫的身子微微颤抖,等待刘玉亭对自己实施“不轨”。 等到柜门被拉开,她才半睁着含春杏眼向外望去,却发现车师公主就站在二人面前,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许平君顿时明白了刚才的情况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心下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公主看见了许平君的窘态,嘴里却随意地开着玩笑:“你二人在这里幽会,也不怕空间狭小,施展不开吗?”说刚说完,公主自己也觉得害羞,脸上升起了红晕。 刘玉亭见公主先是发问,继而又开起了二人的玩笑,语气平缓随和,事态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于是他赶忙松开许平君,两人走出衣柜。 “公主殿下取笑了,我二人也是被逼无奈,才落魄如斯。只是这位许姑娘与此事无关,无辜被国师掳来囚禁于此,幸好还未被他凌辱。还望公主开恩,放了许姑娘,至于在下,任凭公主发落。”刘玉亭刚才听见在大厅之中公主似乎非常厌恶国师的残暴好色,便试探她的口风,希望心上人能够逃离险境。 车师公主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和刚才打斗的那两个少年是结拜兄弟吧?其实把你留下又有何用,我们今天就要走了,也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底细了,你们随我来吧,我这就带你们离开王府。” 刘玉亭和许平君听了对方这话,不禁大喜过望,没想到公主这么轻易就会放过两人,并且还要亲自带着他们离开。 尤其是刘玉亭更是心生感激和敬佩,对着公主深施一礼,说道:“公主殿下救我二人性命,大恩无以为报,日后如需帮忙,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然后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只是不知我那两位兄长如何了,公主可否见告?” “那两人早已被人营救出了王府,你就不用担心了,二位这就随我走吧。”公主浅浅一笑,率先走出屋去。 二人随着公主,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小径,穿过重重院落,不一会便来到了刚才发生打斗的院子之中。 前不久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已是人去院空,只有几个杂役穿梭于众车师刺客喝酒的大厅中,正在打扫着满屋的狼藉。 这一路上不时碰到公主的属下和王府杂役,众人见到刘玉亭、许平君二人和公主同行,也不多问。 眼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来到王府大门时,却瞧见车师国师正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恰巧与三人碰了个正着。 “公主,你这是要去哪里?”车师国师看见公主,本来想要兴高采烈地向她汇报刚才和徒儿已经准备妥当城外的接应,谁知却看见公主身后跟着刘玉亭和许平君二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对着公主发问。 公主见他脸色变得飞快,好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回答,却反过来问道:“城外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咱们可以走了吗?” “我已安排妥当,咱们随时可以出发。公主要带着这两人去哪?”国师见公主并不答话,心中更加起疑,继续追问。 “既然马上就要走了,留着他二人也是无用,我要放他们出去。” “公主殿下,万万不可,这二人知道咱们的底细,就算我们要走,也要带上他们,否则后患无穷。”国师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公主身后花容失色的许平君,显然什么后患无穷都是借口,留下那娇滴滴的美艳少女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别做梦了,都要走了,还想着去祸害无辜的汉人良家女子,可别忘了刚才在大厅之中咱们说过的话。”公主看到国师对着许平君一副垂涎欲滴的猥琐模样,不由得一阵恶心。www.gebiqu.com ------------ 第六回 断柔肠生离死别 觅魔踪别有洞天(三) 国师被公主猜透了自己的龌龊心思,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说道:“放了这宫女也可以,但这小子必须留下,他那两个同伙已然逃走,将来要真是出了什么麻烦,也可以用他做人质进行要挟,以防不测。”说着他瞪了一眼刘玉亭,心想,既然公主无情,坏我好事,就别怪我无义了,这小白脸肯定是惹得公主爱惜,想放他一条生路,我却要偏偏留下他,慢慢折磨致死,看着公主伤心难过。 公主还要再争辩什么,却被刘玉亭抢过话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国师放行吧,我尽可留下作为人质。” 他见公主和国师因为他二人去留的问题吵了起来,心想这车师公主如此大仁大义,对他们已是不薄,自己不能贪生怕死却让她为难,能帮许平君逃离国师的魔爪,自己已经心满意足,此行目的圆满达成,夫复何求。 公主见刘玉亭如此,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许平君一步一回头地挪到王府大门口,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对着刘玉亭喊道:“公子保重!”她见到刘玉亭伫立在院子之中,佯装镇定,向着自己挥手道别,两人却是越离越远,心想才与君逢,却又被迫要分开,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两茫茫,想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 刘玉亭望着伊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眼泪也禁不住滑落了下来。 “看不出,你这小子倒是个情种”猛然间他觉着后脖颈一阵剧痛,转头望去,那车师国师正满目狰狞地立在自己身后。 刘玉亭只是隐约听到公主娇声呵斥“不可伤他性命”,便晕了过去。 赵长信兄弟二人与赵庆吉在茶楼中交谈多时,待听到那宫女被乌屠斯擒走时,才突然想起刚才在王府中的刘玉亭,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找到许平君并全身而退。 赵长信心急如焚地说道:“一直在倾听前辈的精彩讲述,几乎忘了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兄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王府之中,我兄弟二人这就告辞了,来日方长,他日定要报答前辈的救命之恩。” 赵庆吉捻髯微笑,显然已经知道了两少年的心意,料想他们必定要再赴王府去查看那失散了的兄弟是否已经逃离,如果没能逃出虎口,那免不了还得再恶战一场。 他心想,他们明知不是众车师刺客的对手,却不忍心丢下自己的兄弟,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情谊义气却是难得,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阵感动。 见到他们起身正要离去,便说道:“两位小兄弟,稍等片刻,且容我再说一句话。” 见他二人坐下,赵庆吉便接着说道:“我并非不欲助你们再赴险地,你们刚才观战,可否看出我那套武功的奥秘所在?” 两兄弟听他发问,顿时回想起刚才赵庆吉和乌屠斯交手时的场面,赵长信抢先说道:“前辈武功高深莫测,我兄弟二人武艺低微,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我见前辈先前的拳法随意洒脱,脚下如行云流水一般进退自如,怎么突然间动作越来越慢,而那乌屠斯却好像渐渐不支了,这其中的玄机还请前辈示下。” “我先前那套拳法叫做龙渊掌,是恩师的祖上通过观察野山深潭中龙鱼自由自在游动的身形所创,后人历代不断改良完善,讲究的是身随意动,意随心驰,以自然平和的心态去临敌对战,首先从气度上便已胜了对手一筹。只是这乌屠斯的武功也真是不弱,尤其是他的奇招怪拳层出不穷,我要用这套掌法胜他,非在两三百招之后不可,”赵庆吉喝了口茶,微闭双眼继续说道,“当时对方人多势众,我也不想与他长时间纠缠,时间长了虽能胜他,但估计你兄弟二人早已被他人拿下了。” 张望之赧然说道:“是,只恨我们武艺不高,差点连累了前辈。” 赵庆吉闭着眼睛冲张望之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也是心急,想要快速制服乌屠斯,便使出了第二套拳法,这套拳法名叫愁丝拳。愁丝拳完全依靠施用者自身强大的内力带动引导对方的拳脚,使敌人慢慢处于自己的拳风控制之中,敌人越是尽全力挣扎就越是加速落败,就像是被万缕蛛丝团团围困,越缠越紧。这拳法虽然威力巨大,能快速有效制敌,但是却有两个大忌。第一,对方内力强于自己,使出这套拳法适得其反,会被对方反制,自取灭亡。第二,若不能快速击倒对方则不宜使用,这套拳法极其消耗内力体力,如果不能快速制敌,一旦脱力后果不堪设想。” 赵长信插口说道:“原来前辈在此是为了闭目调息,恢复内力。” “正是,眼看我就要击败乌屠斯了,却不料沙摹星前来帮忙,那人武功也是不俗,想要快速取胜已是无望,只得带着你们逃了出来。只是刚才那番巨斗实在太过凶险,我在此恢复多时,也只回复了五成功力,以这五成功力想要击败乌屠斯,我心中却是毫无把握。”赵庆吉睁开双眼,继续喝茶说道,“那帮车师刺客被我们惊扰到,想必正在忙于准备逃走,无暇顾及你们那兄弟。你二人如无我帮助,去了定然被擒,如若信得过我,等到日头偏西我的功力当可恢复至七八成,那时我再助你二人回王府救人。” 赵长信和张望之想了想赵庆吉所说的话,也觉得无可奈何,刚才自己兄弟二人合力都差点被乌屠斯在百招之内制服,更别提还有其余众多车师高手环伺四周,虎视眈眈了。 二人没有办法只得坐在赵庆吉身旁,不敢再说话打扰,只盼着他快快恢复内力,好一起动身前往王府救人。 两兄弟好不容易熬到日已偏西,赵庆吉陡然睁开双眼,目光又变得如往日一样精湛深邃。 三人也不多说,付过茶资出了茶楼,径直便向着广陵王府走去。www.gebiqu.com ------------ 第六回 断柔肠生离死别 觅魔踪别有洞天(四) 不一会几个人来到了广陵王府,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京城里千家万户灯火闪烁,好像天上的繁星点点,然而广陵王府中却是黑压压的一片,寂静无声。 天上的月亮被不断飘过的乌云云层不时地遮住不时地又略带顽皮显露出来,大地时明时暗,好像是在暗示着他们这趟行程不可预知的结局。 三人艺高人胆大,哪在乎那许多,翻墙跃进如同鬼宅一般的王府。 在明暗相间的月光下,只见周围的楼阁屋宇如同怪兽一般,黑黝黝地俯视着三人。 他们不由得同时在想,难道那些车师刺客已经走了?怎么会走得如此迅速? 赵庆吉低声吩咐道:“咱们分头搜索,看看他们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半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相见。”说完,他也不待兄弟二人回答,便抢先跑进茫茫的黑幕之中,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赵长信和张望之因为担心刘玉亭和许平君的生死,虽然周围漆黑寂寥得有些瘆人,但还是硬着头皮也分别迅速消失在了这看似无边无界的黑暗之中。 只是这三个人正忙于追查刘玉亭的下落,却都未曾发觉,自从翻墙跳进王府之后,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黑暗屋子的窗户中,一双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三人分散开各自行动后,才如同鬼魅一般忽悠一下从那扇窗户中消失不见了。 张望之跑进黑沉沉的大院深处,四周没有半点灯火,因为不知道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敢轻易点亮火折暴露目标。只能在月光昏暗时放慢脚步全身戒备,以防有什么怪物会来偷袭自己,待到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时他才加快行进速度,仔细查探四周。 眼看着约定好的半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一无所获的张望之顺着自己来时的路线返回,远远地就看见三人跳墙进来的地方伫立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赵庆吉搜索不到任何线索,早早地便回来等待兄弟二人。 两人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有继续等待赵长信,看看他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可哪知道这一等却是大半天也毫无动静,两人左等右等,就是见不到他回来。 “走,咱们去看看,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心急如焚的张望之说着,就要拉着赵庆吉向着赵长信刚才搜索的方向跑去。 两人还没迈步,却猛地听到王府中一声怒吼,听那声音正是赵长信所发出,他们知道赵长信必定是出了意外,连忙朝着那吼声发出的地方疾奔过去。 两人急匆匆赶到了刚才赵长信发出吼叫声的地方,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来,更是连赵长信的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他们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危险了,点亮火折开始在四周仔细查看起来。 张望之边找边想,以赵长信的武功,就算是车师国师这样的高手也难以在几招之内便将他制服,怎么他叫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难道是被人偷袭已经遭遇了不测,想到这里张望之忍不住冷汗直流。 蓦然抬头,他看到眼前这间屋子,却正是白天三兄弟进入王府的那间厨房堆放食材的杂物间,张望之不由得心中一动,急忙进屋查看。 只见屋中白天还堆放得秩序井然的米面油柴等物品,七零八落地洒落了一地,几个大酒缸已经被打破,地面上到处都是湿淋淋的酒水,房间角落里那地牢入口的盖板却是没有合上,露出了黑森森的洞口,好像是一只怪兽正张大了嘴巴等待着吞噬万千生灵。 张望之心中隐隐猜想着,赵长信的失踪,或许和这被打开的地牢入口有关。 走到屋外,张望之找到了同样在四处查看焦急万分的赵庆吉,两人找了两个灯笼点亮,便一前一后进到地牢之中。 刚一打开石阶下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两人都是全神戒备,以防有人偷袭。 虽然过了片刻并未发现有敌人在暗中环伺,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二人毛骨悚然。 借着手中灯笼的光亮望去,只见地牢中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首,从衣着服饰上看,似乎全部都是王府中的下人杂役。 张望之心想,这群车师刺客也太过歹毒了,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行踪,竟然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无辜的汉民,白天听到对话的老王和小六子也想必就在其中。 他想着就在白天还活生生的人,到了晚上却都惨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不禁义愤填膺。 赵庆吉虽然身为皇家贵戚,但却是个久历江湖之人,见惯了种种腥风血雨的场面,虽然刚刚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也是惊悚万分,但是马上便镇静了下来。 他见到地牢中除了众多尸体之外,并无其他古怪之处,便向着走廊另一头的石门走去。 只见那沉重的石门已经被人打开,显然是进出地道之人走的仓促,来不及关上便匆匆离去了。 张望之见赵庆吉进了地道,才想到寻找赵长信才是眼下要务,也顾不上悲愤感慨,马上跟了上去。 再次进入那阴森恐怖的地道,张望之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和兴奋了,赵庆吉对这地道更是无比熟悉,他在前引路两人向着皇宫的方向沉默不语一路疾行。 他们都已经忘了刚才在地牢中所见到的那惨烈一幕,一心只想着快快找到线索,看看赵长信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两人已经走到地道的中段,来到了白天张望之标记泥土颜色有异的地方。 张望之下意识地举起灯笼想再看看那块自己做了标记的泥土,只见那块泥土虽然还是黑乎乎的与白天看到的并无不同,但是在灯火的照耀下他赫然发现自己白天所作的十字标记却已经凭空消失不见了。 “前辈!你看,白天我经过地道时在这里做了个标记,现在已然不见了,这块泥土背后必定另有蹊跷。”张望之对着前方已经渐渐走远的赵庆吉喊道。www.gebiqu.com ------------ 第六回 断柔肠生离死别 觅魔踪别有洞天(五) “我来看看,”赵庆吉停下前行脚步,转身快步回到张望之所站立的地方,在灯火的映衬下检查起那块泥土来,他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冲着张望之点头称赞道,“想不到你还真是细心,这地方确实有问题。既然白天你做的标记已经消失,说明在你们走了之后这泥土肯定被人动过了,我来推推试试看。” 说着,赵庆吉已经伸出双掌按在那块颜色有异的泥土之上,运起内力想要试探这泥墙背后到底有何古怪,然而还没等到他发出全力,却见半条胳膊已经穿墙而过。 原来这泥墙只是薄薄的一层湿土,后面竟然是空的,只要稍一用力便可穿透。张望之见状,马上过来帮忙,两人一起往外推动其他泥土,随着湿泥一块一块地掉落,逐渐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刚好容得下一人猫腰出入。 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有另外一条地道与广陵王府和皇宫之间的地道相通。 两人发现了这个惊人的密道,不由得面面相觑。 赵庆吉面带愧色,心中暗想,自己在这条地道里来来去去了不下数十回,却始终没能发现这里还另外藏有玄机,张望之一个小小少年竟能在走过一次之后便发现了可疑之处,不由得钦佩起了他的敏锐心细。 时间紧迫,由不得赵庆吉心中发出更多感慨,他马上对着张望之说道:“走,你跟在我身后,地道那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到底有何凶险,咱们千万不要发出声响惊动了对方。”说着便当先钻入那刚发现的密道。 两人都知道这密道如此隐秘,又与皇宫和广陵王府相通,背后挖掘之人肯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以这番心计来看,绝对是个厉害角色。 事关重大,两人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沿着地道缓慢向前走去,生怕惊扰到现在还不知是什么身份的密道主人。 他们脚下的这条密道与广陵王府的那条地势平坦的地道不同,好像是由外向内不断向地下挖掘的,所以两人一直处于上坡状态,约莫行了一里多路,便看见前方隐约有亮光闪烁。 两人不敢大意,吹熄了手中的灯笼,借着前方微弱的亮光更加谨慎前行,不一会便到了那透出亮光的地道尽头。 地道的尽头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那木门上方有一块类似雕花的镂空,两人刚才所看到的亮光就是透过这块镂空的缝隙从外面照进密道中的。 赵庆吉摒住呼吸,透过镂空的间隙向外望去,只见这地道出口好像是在一间卧房之中,房屋角落里有一张大床,床上和房中空无一人,桌案上燃着半截蜡烛,二人在地道中所见闪烁的亮光就是由它所发出的。 等了一会,赵庆吉觉察到屋中好像没人,便推动木门,哪知道那木门并没有被锁住或是其他机关,轻轻一推便开了。 进入到房间,张望之回头一看,不由得暗自惊叹。 原来这地道比广陵王府的那条地道设计得更为隐秘巧妙,出口竟然隐藏在一个卧房的衣柜之中,那地道尽头的木门便是衣柜的柜门。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所房子的主人是谁,但想到此人竟然不为人知地挖了一条与皇宫和广陵王府相通的地道,且隐蔽得如此巧妙,其用意和城府实在是深不可测。 赵庆吉更是心惊,暗想他跟踪这帮车师刺客两年多以来,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直到那晚昭帝遇刺,成竹在胸的他满以为可以一举拿获刘宝,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也早已被人悄悄盯上了,却一直没有发觉。 虽然现在发现了这条密道,但是到底还有多少与刺杀皇帝有关的秘密自己还不知道,现在的赵庆吉却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了。 他转念又想到张望之,这个少年真是心思缜密,举止老成,如果能早点遇到他加以培养,把自己的功夫传给他,有了这个少年作为自己的得力帮手,也不至于变得现在这么被动。 都怪自己平时只是以一身绝世武功为傲,聛睨一切,哪知道山外有山,这世上毕竟还有很多事情不能光靠武力去解决,更多的则是需要敏锐和智慧。 赵庆吉正在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捅了一下,转头一看,原来是张望之救人心切,看见赵庆吉埋头苦思良久,实在忍耐不住,便提醒他先去救人。 赵庆吉立刻心下一凛,是啊,若不是这少年提醒,自己还不知道要胡思乱想到什么时候,耽误了正事。 虽然救人要紧,但是此时此刻两人都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厉害人物,所以不再分开各自单独搜索,赵庆吉拉着张望之的手,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也像赵长信一样再出什么意外。 出了房间,两人走起路来比刚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对方,再度出现难以应对的情况。 没走出多远,只听不远处一个屋子里隐约传出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两人慢慢靠近那屋子,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屋内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两个男子,地上还躺着一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张望之虽然不认识那两个说话的男子,但是躺在地上昏迷的人,从衣装上来看,不是赵长信还能是谁。 他心下顿时十分激动,只是目前还不知道那二人的身份,不敢贸然动手。 赵庆吉却是比张望之更加激动,因为这两个人他全都认识,一个是程远志的逆徒万乘风,另一个便是他一直想要抓获的南利侯刘宝了。 “万公,乌屠斯让你去广陵王府善后,你怎么反倒擒来这么个人,这少年是谁?”刘宝二十多岁年纪,看着精明强干,虽然一身绫罗绸缎,衣着光鲜,但是却难掩脸上疲惫的憔悴之色。 原来,刘宝和万乘风本不相识,前些日子刘宝为了躲避父王刘胥的毒手私自逃到京城里,和众车师刺客混到了一起。 乌屠斯武功高强,为刘宝所敬仰,他少不得平日里对乌屠斯百般阿谀奉承,想要结交下来作为将来保命的另一座靠山。 老谋深算的乌屠斯当然知道刘宝心中所想,心想他是堂堂大汉诸侯王的公子,虽然现在所处的境地比较尴尬,但是看起来此人心计颇深,脑子也好使,以他的身份将来说不定会大有一番作为,正好趁此机会结纳,将来说不定会靠着他获取意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两人利益一致,互相利用,逐渐地亲近起来。www.gebiqu.com ------------ 第六回 断柔肠生离死别 觅魔踪别有洞天(六) 万乘风作为乌屠斯的弟子,当然少不了与刘宝接触,他虽然只是范常青的师傅,但是范家是朝廷霍氏势力中的重要一环,能够结交到万乘风,将来自然会有一颗大树遮荫,刘宝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于是乌屠斯师徒二人和刘宝越走越近,其中尤其是万乘风更加积极,他又何尝不想攀上广陵王这层皇家贵戚的关系,好多条晋升之路。 刘宝和万乘风都是汉人,不似与乌屠斯之间的交流那么滞碍,所以两人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狎昵,甚至后来居上超过了乌屠斯。 刺杀昭帝未遂之后,刘宝被邓少通救走,万乘风知道刘宝还有更隐秘更厉害的靠山,当然对他刮目相看。 趁着一次酒后大醉,万乘风便引诱刘宝透露出更多的秘闻,由此才得以晓得这另外一条密道的所在。 万乘风刚刚在广陵王府内替师傅杀人移尸,掩藏踪迹,等到全部忙活完之后已是累得筋疲力尽了,他正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却瞥见赵庆吉三人偷偷潜入了王府。 为了套取《五行天罡兵书》中的秘密,万乘风暗中跟随赵长信,出其不意将他制服,只是赵长信被点倒的一刹那所发出的怒吼声暴露了二人的位置,他知道另外两个人马上就要赶过来查看,慌不择路之下,只见旁边的屋子里刚好便是那个地道入口,万乘风想也不想便抱着赵长信潜入了进去。 他心想通过密道前往刘宝的藏匿之处,神不知鬼不觉,等到自己休息够了再将赵长信转移到它处,严加讯问,看看这小子知不知道兵书中的秘密。 哪知道这密道今天白天便被张望之看出了端倪,万乘风此刻还不知道屋外有两个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君侯有所不知,刚才我在广陵王府中执行师傅的命令,忙活了半天才把那二十几个王府下人灭口并移尸到地牢之中。我正要离开去找师傅复命,谁知道这小子却鬼鬼祟祟地翻墙进了王府,”万乘风脸色阴鸷,刚刚杀了二十几人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丝毫不以为意,他歇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小子是程远志的徒孙,曾经差点要过我的命,手底下有两下子。自从上次他们发现了我,就在广源大街旁边的赵家住了下来,等待机会要抢回兵书,却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哪知道他们从翠宫山下山的当晚我就派人跟踪着他们,探知了一切,并重金收买了赵家的一个下人,替我打探兵书的秘密。可是这程远志口风甚紧,几个月了也没有探听到关于兵书的半点蛛丝马迹。我正等得不耐烦呢,这小子今天却自己送上了门,等过两日忙完师傅的事情,我就要以这小子为人质,要挟他们说出兵书中的秘密。” “哦,程远志不是程不识的公子吗?听说程不识死后留下家训,程家后人世代不许再出仕为官,难道他也在长安城吗?”刘宝略带诧异地问道。 “正是,他和他的徒弟吕健全在长安城中,一直在苦苦寻找我的行踪,好夺回兵书。这几个月我不再抛头露面,全是为了能在暗中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获悉那兵书中所藏的玄机,这两人还只道我是怕了他们,哼!”万乘风万分不屑地说道。 刘宝听万乘风屡次提到什么兵书,顿时来了兴趣,睁大了眼睛盯着地上的赵长信,说道:“这兵书便是程不识扬名立万,屡立战功的法宝吗?万公可否给在下详细讲讲?” 万乘风听刘宝说要自己讲述兵书的来历,一瞥眼看见他眼中流露出来的贪婪之色,心中顿时一惊,暗想此人家世强大,又有武功高强的师傅撑腰,若要对那兵书也起了贪意,倒多了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于是赶快岔开话题,说道:“这兵书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也就记载了些沙场上行军阵法演练的要诀。对了,此间事情已了,君侯和邓公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嘛,此行也是命大,先是逃过了父王的追杀,然后又被师傅从危急之中解救了出来,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恐怕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从此以后只能过着逃匿隐居的生活了。我想,以后总是跟着师傅走,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不是找一个边陲蛮荒之地就是逃去匈奴的塞外草原隐藏起来,不再过问世事。”刘宝见万乘风不肯多说关于兵书的事情,也就不再多问了。 “唉,想不到君侯如此显赫的家世,却反而成了牵累自身的羁绊,真是富贵如云烟,得失只在一瞬之间啊。”万乘风不禁感慨着,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坠入了贪恋富贵的红尘陷阱之中。 “是啊,我也在想,若是生在普通的平民之家,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和危机,日日需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刘宝好像找到了知音,向万乘风诉说着自己心中的苦和累。 “对了,邓公去了哪里?夜这样深了还要外出,莫非还有什么大事未办?”万乘风许久不见邓少通出现,便好奇地打听起来。 “师傅他老人家……”刘宝话还没说完,张望之身旁的赵庆吉已经像一只猎豹一样蹿了出去,身形直扑刘宝。 原来他和张望之两人在窗外潜伏多时,听到万乘风提起邓少通,赵庆吉马上警醒了过来,不管邓少通外出干什么去了,如果不在此时拿获刘宝,等到那武功高强的魔头回来,自己功力又未完全恢复,想要再抓住刘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赵庆吉也来不及通知张望之,便突然出手了。 刘宝和万乘风被从天而降的赵庆吉吓了一跳,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二人毕竟久经阵仗,经验丰富,马上从惊诧之中恢复,合力与赵庆吉斗了起来。 刘宝虽然生长于王族世家,但是他从小就由刘胥遍请民间高手教授武艺,武功竟是不弱,丝毫也不比万乘风逊色。 三人缠斗在一起,赵庆吉虽然一身绝世武功,但是要想在一时三刻之间击败对方二人,却是力有不逮。 张望之见状,也赶忙加入战斗,虽然他在四人之中功力最弱,但是拼起命来也能勉强起到牵制其中一名敌人的作用。 赵庆吉见如此纠缠下去,至少还需要百招之后才能分出胜负,如此大好良机稍纵即逝,他哪里还能再继续迁延下去,便要将愁丝拳法使出,好速战速决。 正在这时院子中却传来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徒儿,你在和谁拆解招式?怎么打得这么激烈?” 赵庆吉听见此人说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对着张望之说道:“马上带着你那兄弟从地道中逃走,不要管我。” 张望之自从与赵庆吉相遇之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紧张心急,知道那外面说话之人必定便是邓少通无疑了。 他心想,自己武艺低微,实在是帮不上赵庆吉什么忙,倒还不如带着长信,赶快逃离,也省得他分心照顾。 此时也容不得张望之再多做考虑了,他马上抱起躺在地上仍在昏迷中的赵长信,顺着原路跑回到地道之中,危急之时也顾不得地道中黑暗难行,一路磕磕绊绊狂奔向着广陵王府的方向跑去。 在地道之中,张望之隐隐听到地面上传来了赵庆吉一声犹如虎啸的吼声,之后便悄无声息了。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一) 刘玉亭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的床上。 环顾四周,这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竟像极了自己在未央宫掖庭中简陋的居所。 刚刚醒来的他,还误以为自己做梦又回到了皇宫中那个属于自己的遮风挡雨的小窝。 然而当他起身推门想要出去时,才发现这不是梦,因为门已经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透过门缝望出去,门口有个大汉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咀嚼着什么东西。 听到身后的门有响动,那大汉放下手中的食物,过来开门。 进屋见刘玉亭已醒,便面无表情地向他问道:“你醒了?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和水来。”说完也不等刘玉亭回答,径直走出了屋子。 不一会,只见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对着刘玉亭说道:“吃吧。”说完便出了屋子叮叮当当地把门再次锁上,继续坐在外面吃起了东西。 刘玉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待见到托盘里的饭菜和水,才感觉到饥渴难忍,他先是咕咚咕咚把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接着便风卷残云,转瞬间饭菜被一扫而光。 吃饱喝足了的刘玉亭,脑子似乎也逐渐恢复了清醒,自己晕倒前许平君悲痛欲绝的呼声和乌屠斯面目可憎的狞笑交织在一起,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透过门缝看见门外的大汉已经吃完了饭,仍然坐在地上,正捧着一个酒囊在喝酒,刘玉亭忍不住向他问道:“尊驾,这是哪里?能否见告?” 大汉转过头来,看见门缝中刘玉亭对着自己说话,便答道:“这是哪里?鬼才知道。昨天赶了一夜的路,便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驻扎了下来,也不知道今晚还要不要继续赶路。我这就睡会,你不要打扰我。”说完,竟抱着酒囊躺在地上沉沉睡去了。 那大汉虽然话语不多,但刘玉亭还是通过和他这简单的一问一答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看来他被乌屠斯击晕后,竟然一整夜都处于晕厥状态,在这一夜的时间里他已经被众车师刺客夹带着出了长安城,以这些游牧民族的脚程,虽然不知道现在落脚的地方是哪里,但很有可能已经出了京畿三辅。 原来昨日乌屠斯眼看着娇滴滴水嫩嫩的许平君即将走出王府,心中着实恼恨,便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刘玉亭身上。 出手击晕刘玉亭后,他本想一掌结果了这小白脸的性命,却被公主及时喝阻,碍着公主的面子乌屠斯只得罢手。 公主知道这刘玉亭的生死现在只能靠着自己的庇护,便再三向乌屠斯警告不得伤害他的性命,并派众刺客中最为和善的哲古塔专门看护羁押,不准任何人靠近。 不一会,按照原定计划由万乘风安排的十几辆运送兵械物资的大车停在了广陵王府门前,众车师刺客早已准备妥当,纷纷携带兵器藏匿在大车之中向着城外浩浩荡荡驶去。 路过城门守卫时,车队不出意外地被北军护城首领叫住。 刚要进行盘查,万乘风便报上了平陵侯范将军的名号。 虽然此时对于刺杀天子风波的查勘正在风口浪尖之上,但是那首领的顶头上司北军中尉却是霍氏家族中的一员,范明友是出了名的霍光的亲信,又是他的爱婿,那首领得罪了霍家就是堵住了自己的晋升之路,哪里还敢再罗嗦,只是装模作样地问了问车上装载的何物,便示意放行。 一行人本已做好硬闯出城的准备,哪里料到竟然如此轻松地便过了关,都是心中暗自庆幸。 出了城之后,由于众刺客的踪迹没有暴露,公主阿摩丽便和乌屠斯商议,决定临时改变计划。 他们把事先安排好替代车师刺客的汉人遣散,众人装扮成西域客商,改乘由万乘风事先安排好的几辆装载布匹杂缯的大车,连夜赶路,径直向着西北车师国的方向迤逦而去。 为了保险起见,白天他们便在荒郊野外寻找废弃农宅歇息,到了夜晚才继续赶路。 万乘风也没料到此事会如此顺利,待安排妥当之后,便返回长安城广陵王府中去执行师傅杀人灭尸的命令去了。 在路上,乌屠斯几次想要接近刘玉亭,无奈哲古塔对公主忠心耿耿,得到了公主的命令,尽心保护刘玉亭安全,使他无法下手。 刘玉亭见哲古塔躺在地上已经呼声大作,却也不敢打扰,只有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屋顶结满蛛网的横梁想着心事,他一会想起临别时许平君的泪眼花容,一会脑海中又浮现出两位兄长苦苦寻找自己时的焦急神态,越想脑袋越沉,竟然不知不觉也酣然睡去。 正当刘玉亭睡得天昏地暗之时,一阵开锁的响声吵醒了他。 只见外面已经是天色昏暗,然而院子里却吵吵闹闹、灯火通明。门被打开,哲古塔掌着蜡烛走进屋来,刘玉亭不知道外面那么嘈杂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要开口向他询问,却见哲古塔开口冲着自己说了声“得罪了”,接下来手脚便被他麻利地捆绑起来,还没等刘玉亭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随后又被他用黑布蒙住了双眼和嘴巴。 接下来刘玉亭便被哲古塔扛着扔到大车上一路颠簸,被放开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原来他被捆绑着随着车师众刺客又赶了一夜的路。 白天时,刘玉亭则仍然被锁在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小屋之中。 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枯燥地重复着,反正刘玉亭不是被锁在屋子里就是被捆绑住扔到大车上。 起先他还计算着自己已经被劫持的天数,时间长了,刘玉亭便被这单调无聊的日子弄得昏昏沉沉地,竟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哪还管它什么时辰日数。 就这样煎熬了也不知是十几天或是更长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众人终于不用再夜行昼宿地赶路,结束了这段颠沛流离、日夜颠倒的苦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幸亏刘玉亭身边有哲古塔陪伴,虽然每到夜晚时自己就被对方捆住扔到车上,但是他知道哲古塔也是奉命行事,心中并不责怪对方。 两人朝夕相处,虽然哲古塔话语不多,但是刘玉亭看得出来,这位车师汉子是个直言快语的热心人,不仅一路照顾自己的起居,还几次三番地阻挠乌屠斯靠近自己。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二) 经过这许多天的艰苦行程,刘玉亭竟真地随着众刺客到了西域车师国。 车师公主阿摩丽本想把刘玉亭留在身边,既可以教授自己身边侍从汉话,还可以保护他免被乌屠斯伤害。 但是话刚出口竟为乌屠斯所阻,他上奏车师王涅乌帕要将刘玉亭流放到车师边地去放牧为奴。 涅乌帕见刘玉亭虽然是一副汉人面孔,倒也英俊潇洒,担心公主与他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耽误了与匈奴和亲的大事,便慨然应允。 原来这车师国地处大汉由玉门关进入西域的交通要道之上,同时又是匈奴自东北向西南挺进西域的门户,历来就是双方兵家必争之地。 车师只是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人口少国力又弱,哪里禁得住虎狼之师你来我往的争夺。 还在武帝时,汉将赵破奴大破车师后,车师便依附于大汉,但是没过多久,因为毕竟汉兵远而匈奴近,车师又被迫臣服于匈奴。 如此反反复复,到了现在车师虽然名义上归附于大汉,实际上则为匈奴所控制。 车师王涅乌帕也是无奈,为了与匈奴交好,让国人免受兵戈之苦,在公主阿摩丽年幼时便早早地与匈奴右贤王的公子订亲,只待公主长大,便将她送过去完婚。 公主阿摩丽知道身薄力弱的刘玉亭若是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为奴,夏天还好,到了冬天用不了几日,不待乌屠斯下手,便会被冰天雪地和风沙野兽折磨致死。 于是她苦苦劝谏父王,争取为刘玉亭留条活路。 涅乌帕只要女儿不再与这汉人少年相处便可,哪管他是死是活,便依了公主的提议,依然由哲古塔看护监管刘玉亭。 哲古塔历时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回到家乡,见到了梦中无数次相会的老婆孩子,同时又领取了一大笔赏金作为这两年多外出辛苦的酬劳,双喜临门,这让他不禁异常兴奋。 进了家门,他要把每个家人都抱上一抱,亲上一亲,才能聊慰他的思念之情。 哲古塔一路上看押这个汉人少年,虽然相互间话语不多,但是随着相处时间一长,他感觉刘玉亭彬彬有礼,不像是什么难以对付的顽劣恶徒,更何况自己不能辜负公主的重托,于是便把刘玉亭养在家里,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伺候着,却是好酒好肉随便他取用。 通过哲古塔的介绍,刘玉亭才知道这里便是车师的王城交河城,当地话称作雅尔和图。 整个城市的建筑样式和中原面貌大相迥异,城里所有的房屋几乎都是用石头泥土筑成,两条大河绕城而过,显得雄伟苍凉又不失灵秀之气,城中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做生意的商贩和高官贵戚。 哲古塔的家在城外其中一条大河的边上,全家靠放牧为生,当然哲古塔这两年多刀头舔血的日子也没有白过,这次领取的赏金足够一家人生活到下辈子也用不完。 然而勤劳大半生的哲古塔并没有因此而忘本,他自己和家人依然像往日一样,各自分担着家中的辛苦劳作。 哲古塔负责牲畜宰杀和皮革制作,全家的饮食起居则由他的夫人承担,家中有一对儿女,兄长提力汉专门放养牛羊马匹,妹妹依古娜则是哪里忙不过来哪里就会出现她俏丽的身影。 刘玉亭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西域家庭,无时无处不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哲古塔不高兴了,会被重新发配到一个荒凉险恶的地方独自放牧等死。 如此战战兢兢过了几天,哪知道哲古塔和他的家人对刘玉亭都是和善有加、软语相对,相互之间虽然还略显陌生,但他从对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家人都是善良淳朴的草原牧民。 刘玉亭好心想要帮着哲古塔干点活,却总是被他无声地拒绝,这就让刘玉亭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家中年纪与刘玉亭相若的兄妹两人,对他的汉人面孔十分好奇,经常围着他用简单的汉语打着招呼,争先恐后地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刘玉亭虽然暂时还有些听不懂,但还是耐心地向兄妹俩讲述汉朝中原的一些风土人情,两人听得入迷,便时常趁着空闲时缠着他学习汉话。 如此过了十几日,刘玉亭已经渐渐习惯了西域的饮食和气候,又加上整天无所事事,竟然比初到车师时还胖了一点,脸上的疲惫憔悴也一扫而空,重新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他不由得暗想,幸亏自己遇到了哲古塔这一家善良的牧民,如果不是公主和哲古塔的刻意照顾,现在的他可能已经被野狼果腹或者被阴险的乌屠斯抓住折磨致死。 由此他想到自己如此好吃懒做、不劳而获,真是愧对了这一家人的好意,说什么也要开始自食其力,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刘玉亭白天便早早地出了门,和提力汉一起去附近的草场放牧,等到夕阳西下,赶着牲畜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后,他又开始教授提力汉兄妹二人汉话,如此一天天过得倒也充实自在。 自从刘玉亭来到哲古塔家后,依古娜便像个小鸟一样整天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转,长安城的繁华轶事她似乎总是听个不够。 待看到刘玉亭去帮兄长干活,依古娜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二人放牧的草场。 三个年纪相近的少年时常在一起策马扬鞭,忘情驰骋,放牧的苦差事似乎也变得轻松有趣起来。 首次见到塞外戈壁荒漠和草原沙地的刘玉亭,不再像刚到车师时那样忐忑不安了,他尽情感受着大自然天苍苍野茫茫的壮伟胸怀,又加上有着朴实纯洁的提力汉兄妹为伴,简直把这距离家乡几千里之遥的异域当成了自己躲避中原诡诈和凶险的世外桃源。 然而他毕竟是在大汉出生和长大的少年,那边有着太多的牵挂,比如两位兄长、张贺还有清纯可爱如依古娜一般的许平君,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纵使在刘玉亭开怀大笑的时候,这些记忆也如同一把隐形的锁匙牢牢地将他渐渐舒展开的眉宇又悄悄扣住。这一切提力汉毫无察觉,然而却难逃依古娜那少女独有的细腻感知。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三) 每天趁着牛羊自行吃草时的闲暇,依古娜便找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将一根半人多高的树枝插在地上,树枝顶上则被她绑上了一块不大的草垛作为箭靶。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提力汉则挽起一把长弓,在来回疾驰的马背上远远地向草垛射去箭支,练习骑射箭法。 刚开始他十箭之中总有两三箭脱靶,但随着时日的增加,提力汉的箭法渐渐精准起来,练到后来往往箭无虚发。 依古娜见提力汉的箭术准头已是大有进步,又开始把草垛换成了巴掌大小的废旧马皮,随着提力汉箭箭力透马皮,她则逐渐增加作为靶子的马皮张数。 这样一来,想要射穿靶子不仅需要提力汉的骑射箭法要精准,还要逐渐加大发射箭矢的力度。 这一日,依古娜已经把作为靶子的马皮数量增加到了四张,提力汉射来射去,却再也无法一箭同时射穿如此厚硬的标靶。 依古娜见提力汉累得满头大汗,便喊道:“兄长,快来歇歇,要是用脱了力可不好恢复。” 提力汉听到妹妹的招呼,垂头丧气地纵马来到旁观的二人身边,说道:“我去年就已经可以一箭同时射透三张马皮了,本想着已经过了一年,力气又长了一些,怎知却还是老样子,没有半点进步。” “兄长不要着急,去年春赛你虽然惜败,屈居第二名,但是那第一名在发箭力道上也不过如此,堪堪能够一箭同时射透三张马皮,只不过他在箭法的准头上比你技高一筹,才独占鳌头的。今年你在骑射箭术的精准上已经比去年大有进步,就算在力度上不能有所突破,也是已经有望问鼎了。更何况现在离今年春赛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你再练练未必就不能一箭同时射透四张马皮,到那个时候今年春赛的冠军就非你莫属了。”依古娜尽量安慰着兄长,似乎很看好他的潜力。 刘玉亭见提力汉每日不辍练习骑射,还以为他勤练箭术是为了保家卫国,听兄妹间的这番对话却原来是为了什么春赛,顿时来了兴趣,便开口问道:“春赛是什么?每年都有吗?” 提力汉见刘玉亭还不知道春赛的来历,便详细介绍了起来:“你刚来车师不久,还不知道,车师国大部分面积都处于盆地之中,这双河城就在盆地中心,到了夏天这里的气温急剧升高,人和牲畜都无法忍受。所以到了春夏之交时,牧民便开始北迁,到与匈奴接壤的边界去寻找凉爽舒适的草场,待到秋季气候转凉时,牲畜也已经喂得肥壮,正好可以返回。在每年北迁之前,全国都要举行一场骑射大赛,每个参赛的勇士可以射出三支箭,最终以射透马皮的数量计算成绩。春赛不仅要考量选手的箭法准头,还要衡量每个选手的臂力,只有这两者都达到最佳,才能夺魁。去年我不幸在箭法准头上惜败于第一名,今年这些日子正在加紧练习,希望能夺得头名,这可是车师勇士至尊无上的荣耀。” “还有,兄长你忘了吗?春赛第一名要奖励五十只肥羊和五匹骏马呢,那对于我们牧民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啊。”依古娜顽皮地补充着。 “哦,原来如此,那你可要加紧练习,放牧的事情你就不用费心了,我和依古娜多多留意就是。”刘玉亭见兄妹二人都对春赛极为重视,也想尽自己的能力帮忙,好让提力汉腾出更多的时间练习。 提力汉得到刘玉亭和依古娜的鼓励,更加卖力地练习骑射箭法。他去年春赛惜败,今年早就憋着一股劲要拿下冠军,终于在苦练十天之后成就了一箭同时射穿四张马皮的神力,而这时离春赛也只有两天的时间了。 深夜里躺在床上的刘玉亭,睁大了眼睛正在想着心事。 再过几天春赛一完,他就要结束现在这种随意安逸的稳定生活,随着哲古塔全家一起北迁了。 也不知道他们向北究竟要走到哪里?要走多远?总之离长安城是越来越远了。 一想到长安城,刘玉亭满脑子都是与张望之和赵长信相识以来的往事,想到这些他再也睡不着了,索性便走出屋子,独自来到河边。 车师的初夏已经比长安城的酷暑还要炎热难当了,在繁星闪烁的草原上,静静流过的河水和夜间徐徐吹过的微风赶走了这让人烦躁的酷热,野花野草所特有的清香沁润抚慰着刘玉亭孤寂忧伤的心。 躺在草地上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他不知道它们是否能传递自己对远方亲人朋友的思念。 自从刘玉亭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就无时无刻地没有停止过想念他们,他也曾想过尝试各种办法偷偷逃回长安,但是最终被残酷的现实一一否决。 车师虽然现在名义上归附于大汉,实际上则被匈奴所控制。 就在车师北部与匈奴接壤的边境上,驻扎着将近两千名全副武装的匈奴铁骑,他们虎视眈眈地监视着车师国的一举一动。 就因为这个原因,曾经一度繁荣的经过车师国的丝绸之路北线也早在几年前便已荒废,西域各国和大汉的使节商队被迫向南绕道,想要通过加入商队回到长安已是无望。 刘玉亭也曾想过独自一人带够食物和水,一路换马逃回长安,但是他想起哲古塔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这一路上的艰险,这个想法对于身单力薄且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刘玉亭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 正在刘玉亭胡思乱想的时候,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依古娜温柔而又不失腼腆的呼唤声:“玉亭哥哥,你还不睡?一个人在这里想些什么?” 刘玉亭转头看过来,只见依古娜穿着一身初夏的轻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嗯,屋子里太热睡不着,这里还凉爽一点。”刘玉亭飘荡的思绪被打断,便随口应答着。 “我看你刚到这里时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今晚是不是又想念家乡了?”依古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那种草原人家大大咧咧的女子没什么两样,但是少女特有的敏感还是让她可以一眼看穿刘玉亭的真实想法。 “嗯,是啊,过两天就要北迁了,离着家乡是越来越远了。”刘玉亭心里的根根愁丝又开始被牵动缠绕起来。 “难道这里不好吗?衣食无忧,又有提力汉陪着你放牧骑马,当然还有我。”依古娜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了。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四) 刘玉亭听到依古娜所说的最后那句话时,不由得痴了,在回味把玩这句话的同时他又想起了在远方伊人独盼的少女许平君。 是啊,如果他从来没有认识过张望之和赵长信,也没有过与许平君的几次离奇邂逅和生离死别,也许这里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在这里,谁也不会去在乎他的身份,谁也不会再去触碰他那悲惨痛苦的身世了。 哲古塔这么好的一家人,虽然刘玉亭与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 哲古塔虽然沉默寡言,看似木讷呆板,但是从一举一动中,刘玉亭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关爱有加。 提力汉虽然大着自己一岁,但是他那草原汉子特有的淳朴善良使刘玉亭的内心也慢慢变得干净单纯起来。 当然了,还有可爱温柔的依古娜,对刘玉亭好像越来越依恋的她,有着不输于许平君的娇羞和美貌。 然而这一切却不能遏止刘玉亭对回到家乡的渴望,或许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再过几年,一个曾经是大汉宗室的少年会变成西域草原上强壮有力的汉子,那时他也许会彻底忘掉过去,忘掉那段与许平君之间刻骨铭心的恋情,忘掉与两位兄长的手足之情。 那时,就当最近这一年以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没有几个人关心的前途渺茫的大汉宗室罪人,正好可以逃离身份和家世对他的束缚,在这里安家落户,享受娇妻、家庭甚至是孩子带给他的欢乐和祥和。 想到这里,刘玉亭不禁偷偷望向了害羞得早已把脸微微扭向一边的依古娜,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面静静流逝的河水,仿佛正在担心她刚才所说的心里话被河水听到而被那粼粼水波输送到更远的地方,让更多的人听到。 依古娜的单纯和可爱让刘玉亭激动不已,她身上所散发出来那种少女独有的体香更是让人心神荡漾,刘玉亭突然有了想要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然而许平君生离死别时绝望的眼神和伤心欲绝的呼唤声却扑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情火。 在这种痛苦和希望交织的矛盾中,刘玉亭心乱如麻。 过了好一会,依古娜见刘玉亭呆呆地发愣,还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最后所说的话,心中有点失望,但是少女特有的矜持却又让她暗自庆幸,这么羞人的话幸亏没让他听了去,否则自己以后怎么再单独去面对他。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河边,任由天上的星星向他们眨眼暗示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 一切都好像尽在不言之中,一切又好像朦朦胧胧地混沌不清。 这天一大早,哲古塔全家便起床开始收拾忙碌,一会他们就要去王城中心的广场去参加一年一度的春赛了。 提力汉是今天家中的主角,父亲正在给他检查马鞍是否牢固,箭头是否已经磨尖,母亲早早地便准备好了早饭,热气腾腾地端到他的面前,希望他吃得饱饱的一会好有力气,妹妹和刘玉亭则一人抓住他的一条胳膊,给他的肩膀按揉放松。 一家人就这样一起欢快地准备着提力汉参赛前的每一个细节。 交河城中心广场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车师国遇有重大的节日和活动,都是在这里举办完成的。 广场四周有泥土堆起来的小山,也有石头垒成的高台,车师民众可以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观摩助威。 提力汉的母亲呆在家里准备食物美酒,等着儿子凯旋,其余四人则一起出发,来到了广场。 虽然春赛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广场四周已经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了,观看比赛的人们都兴奋地各自在土山平台上寻找着最佳的观看位置。 广场正对着王宫的一个平台周围有层层士兵把守,平台正中高高在上坐着的是车师王涅乌帕,在他旁边簇拥着公主阿摩丽和几名服饰华丽的年轻男子。 刘玉亭已经好久没见过阿摩丽了,虽然相隔很远,但他还是隐约看到她秀眉微蹙,比起在长安城中倒是多了几分愁苦和憔悴。 原来阿摩丽回到车师之后,便由涅乌帕决定明年送去匈奴与右贤王的公子忽律丹成亲,为了不节外生枝,整日将她软禁在王宫之中不许私自外出。 公主对在大汉时仅有过数面之缘的赵长信始终念念不忘,却知道此生再也没有可能见到他了,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再加上皇宫中单调无聊,无以排解她心中的焦虑,自然整日闷闷不乐。 随着几声威严低沉的牛角声响起,整个广场由嘈杂喧嚣慢慢变得肃静了下来。 国王涅乌帕大声宣布春赛开始之后,一个年长的官员在广场中央喊着参赛者的名字,被喊到名字的车师健儿从人群中牵马进入广场中心空地。 今年参加比赛的共有一百多人,五人一组分别考校骑射成绩,最后一组则是由去年成绩最好的五位射手组成。 比赛正式开始,人群又变得嘻嘻哈哈热闹起来,有加油助威的,也有大声叫卖食物冰水的,每当在场比试的射手射中以马皮制作的靶子时都会引来全场一阵叫好声。 只是本次春赛参赛人数众多,广场虽然很大,但因为是骑射比赛,选手要在距离标靶一定距离的马背上来回驰骋,所以同时容纳比赛的人数有限,一组五人比试完后才能轮到下一组上场,所以比赛过程颇为耗费时间。 直到日已偏西,才轮到最后一组上场,这时才真正到了春赛的最高潮。 前面的众多射手能力有限,并没有射出太好的成绩,冠军最终归属可能就要看这最后一组实力最强的射手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提力汉牵着马,整理了一下跨在身上的长弓,昂首阔步走进广场中心空地等待剩余选手到齐。 听到最后叫到“乌贵”时,车师王涅乌帕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跳下平台,由侍从牵过马匹,也缓缓走到场地中央。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五) 随着“第一箭”的号令声落下,场中五个骑射好手纷纷上马,在疾驰的马背上拈弓搭箭,瞄准自己的箭靶射去。 只见五支羽箭齐刷刷地正中各自的靶心,周围观众齐声叫好。 负责检验成绩的官员查看每一位赛手射透马皮的数量,只有提力汉和那个叫乌贵的年轻男子两人射透了四张马皮,其余三人稍逊一筹只能箭透三张马皮。 接下来的第二箭,两人还是持平,但是各自已领先其余射手两张马皮了。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第三箭,只要不出现大的失误,谁是这个组的第一名自然也就成了今年春赛的冠军。 当五个选手的第三支箭矢射出之后,整个广场都变得鸦雀无声,大家急切地等着最终结果的公布。 随着“第三箭,提力汉四张,乌贵三张”的报数声响起,提力汉高举长弓振臂欢呼,这个今年春赛的新冠军向着周围的人群微笑示意。 然而还没等到人群反应过来开始庆祝,却听到那个叫作乌贵的年轻男子大声叫道:“刚才这箭不算,我的马跑得太快,你的马慢慢悠悠的,在如此平顺和缓的马背上,与在平地上静止射击有什么区别,当然可以更加从容不迫地瞄准发力了。” 众人刚要发出的欢呼声被卡在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只见车师公主阿摩丽站起身来,在高台上大声呵斥着:“兄长,你怎得如此无赖,输了便输了,明年再比就是了。” 四周观众和场上其余的三个汉子也都纷纷叫嚷着,“是啊,就算身为王子,也不能如此蛮横耍赖吧”,“就是就是”,大家一边倒全是支持提力汉的。 乌贵王子也不理会众人的冷嘲热讽,厚着脸皮对提力汉说道:“有种吗?敢不敢骑我的马,再比一箭?” 提力汉被对方虽然身份尊贵,但却厚颜无耻的行径所激怒,喝道:“谁怕你,再比就再比,只是这次不得再耍赖。”说完便一跃而上乌贵的战马,双腿夹紧马肚子准备驰骋起来。 只是这匹马久经主人的训练,换了陌生人骑乘便不再听话,一个劲地四处胡乱奔跑,就是不听提力汉的指挥。 提力汉看见站在一旁讥笑自己的乌贵,不由得心中大怒,满腔怒火顿时化作了无穷神力。 只听他大吼一声,双腿用力猛地一夹马肚子,双手用劲勒住缰绳,那马被他这一惊一吓竟然戛然停止了飞奔人立起来,提力汉也不等它前蹄落地,松开缰绳双手弯弓搭箭,凭着腿力夹紧马腹,身子倒挂着全力射出一箭,正中靶子。 这一箭充满怒气,竟然洞穿了全部五张马皮,之后箭支余势不减,飞出十几米后才斜着落下,插入地中。 那蛮横无理的乌贵哪里见过如此神力,不禁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悻悻然离去,只见他也不再回到平台之上父王的身边,灰溜溜地出了广场自行走了。 自从有了春赛以来,车师国人还从未见过有人能一箭同时射穿五张马皮,见到了提力汉的神力,顿时欢声雷动,同声高呼“神射手”。 几个还在赛场上的车师汉子更是把提力汉举到空中抛起来再接住,表达对他的敬仰。 在广场上经过一番热闹的庆祝之后,依古娜和刘玉亭兴高采烈地驱赶着一群“奖品”,随着哲古塔和提力汉回家。 走过公主阿摩丽身边时,只见她冲着刘玉亭微微一笑,那意思似乎是“你还好吗?我现在自身难保,也不能助你回到长安了,你自求多福吧。” 刘玉亭已知公主明年就要与匈奴和亲,自然明白她内心的苦闷,虽然心中难过,但也无计可施,只得也报以微笑,“我很好,有着这一家勇敢善良的车师牧民为伴,请不要担心。” 正在两人用眼神和微笑传达彼此之间的问候时,他们却都未曾注意,就在不远处,有两双眼睛正在分别注视着刘玉亭和提力汉。 其中一双是乌屠斯被纵情声色折腾得迷迷瞪瞪的眼睛,充满了恶毒盯着刘玉亭,另一双则是败下阵来的王子乌贵的眼睛,满含嫉妒和怨恨,盯着提力汉眨也不眨。 回到家中,大家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兴致勃勃地载歌载舞,庆祝今天提力汉如愿以偿,终于拿到了春赛的冠军。 这不仅是他自己的荣誉,也是全家人的引以为豪的大事。 哲古塔虽然也同大家一样乐呵呵地大口喝着酒,但是眼神里偶尔滑过的一丝焦躁不安却被刘玉亭看在眼里。 “大叔,你有点不高兴,难道是因为最后那个叫乌贵的男子无理取闹吗?”刘玉亭为哲古塔的酒壶里斟满美酒。 “你应该也知道乌贵的身份了,他是涅乌帕的儿子,公主阿摩丽的兄长。这个人平时跋扈得很,心胸又很狭窄,我担心他以后会找机会报复提力汉。”哲古塔咕咚灌下了一大口酒。 “提力汉赢得光明磊落,现场的车师民众都可以作证,难道还怕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官报私仇不成?”刘玉亭安慰着哲古塔。 “你不知道,车师国权贵内部一直分裂为两大派系。一派倾向于附属大汉,以太子军宿为首,另一派则倾向于亲近匈奴,领头的便是这乌贵王子。国王涅乌帕一直摇摆在其间,左右为难。但是这些年匈奴逐渐加强了对车师的控制,汉兵虽强,但是距离车师最近的屯兵远在西南千里之外的渠犁和轮台。涅乌帕无奈,便开始偏向乌贵这边。公主阿摩丽本可以晚两年再赴匈奴成亲的,都是乌贵趁着这两年公主外出不在涅乌帕身边的机会,不停地撺掇催促父王把公主的婚期提前。只是可怜了美貌绝伦的公主,明年她便要远嫁到匈奴,与故乡的亲人诀别了。”哲古塔惋惜地叹了口气。 听了哲古塔诉出此中原委,刘玉亭顿时想起阿摩丽白天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哀叹道:“这乌贵也真是无耻,为了自己的私利,连妹妹也不放过。”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和大汉皇族内的争权夺利,不禁感叹,这世间别说兄妹了,就是父子之间为了利益,又有什么亲情可言呢。 “是啊,乌贵每年都要数次往返于匈奴和车师之间,他与匈奴高官右贤王最为亲近友善,咱们即将北迁的草场与匈奴交界,那里驻扎的匈奴骑兵全部都是右贤王的部下。我担心此次北迁到了那里之后,那乌贵会勾结这些匈奴骑兵,加害提力汉以泄私愤,”哲古塔说到这里,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他又想到马上就要北迁,明日一早就要起来赶紧收拾行装牲畜,便接着对大家说道:“今日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准备北迁的事,大家早早休息了吧。”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六) 提力汉和依古娜兄妹两人此时却正在兴头上,出了屋子跑到河边继续唱歌跳舞,庆祝今天的胜利。 刘玉亭望着他们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欢快身影,不禁哀叹自己也是如他们一般的花样年华,却饱经世事沧桑,数次险些丧命不说,还被胁迫着来到了距离家乡几千里的陌生地方。 同时他又想起可怜的公主阿摩丽,从生下来起她就成为了大人们手中的棋子,这一生都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到底什么地方才是人间的乐土,可以无忧无虑地快乐度过一生呢,想着想着,刘玉亭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哲古塔一家四口加上刘玉亭,赶着两大车家当,还有几百只羊和数十匹骏马,行进在北迁的路上。 越往北走,离开双河城便越远,哲古塔一家世代放牧,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为了追逐旺盛水草而迁居的生活,心中并没有什么不适。 刘玉亭就不一样了,他刚刚在双河城郊外的哲古塔家中体会到了宁静生活所带来的平稳祥和,又不得不随着他们向北方迁移,这对于从小就固定生长在一个地方的汉人来说无疑苦不堪言。 幸好随着越向北走,气候却越来越舒适,尤其是到了入夜之后,风吹在身上竟有了一丝凉意,如此凉爽的天气使刘玉亭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再次变得清澈起来。 北迁路上越走越荒凉,能见到的散居牧民也是越来越少,不时地还会经过戈壁浅滩,刘玉亭见惯了中原的富庶和繁华,这苍凉雄伟的异域风景倒也使他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如此整整走了三天,车队终于到了一片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 “到了,今年咱们就在这里夏牧,不能再往北去了,那边就是车师与匈奴的边界了。”哲古塔一边用手指着北面更加辽阔的草原,一边说着。他叫停了车队,下马开始从大车上往下搬运帐篷。 其余四人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把夏牧临时起居所用的帐篷支好。 刘玉亭趁着帐篷刚刚搭建好的空闲时间向北望去,只见天际和草原相接之处,呈现出模模糊糊的一大片白色,经过向哲古塔询问才知道,那白色其实是一大片帐篷的白顶连在了一起,驻扎在边境上的匈奴铁骑营地就在那里。 刘玉亭见到自己离着匈奴铁骑如此之近,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毕竟在大汉时他只是听说过匈奴人的残忍凶暴,并不曾见过真正的匈奴骑兵。 一家人忙活了大半天,才将生活物资移进帐篷内,这草原上临时的家总算是安顿好了。 望着刚刚搭建好的几顶帐篷和羊圈马棚,虽然离着长安越来越远,但是凉爽清新的空气和开阔无垠的草原还是使刘玉亭的精神为之一振,暂时忘记了远离家乡的痛苦。 晚上一家人围着篝火再次载歌载舞起来,庆祝经过几天的劳苦奔波后终于找到了理想的草场。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在双河城郊外闲散随意的生活一样,再加上凉快的天气使人神清气爽,更是锦上添花。 虽然偶有小队匈奴铁骑巡逻经过此处,但两国正在交好,匈奴骑兵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看见几个车师牧民中夹杂着刘玉亭的一张汉人面孔,有些惊讶。 刘玉亭以前总是听说匈奴兵如同凶神恶煞一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们,他却没感觉到有那么恐怖生畏。 随着双方遇见的次数多了,这些匈奴骑兵有时还会和哲古塔一家人打打招呼,以示友好。 提力汉兄妹和刘玉亭三人还像往日一样,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一起放牧骑马。 这里的草原比双河城城郊的草原要广阔平坦许多,三人骑着马驰骋起来更加舒畅惬意。 提力汉虽然赢得了今年春赛的冠军,但他似乎还嫌不够,依然在空闲时不辍练习骑射箭法,只不过这次他不再射击固定的标靶,而是开始为难起了野兔、田鼠等动作敏捷的草原小动物。 依古娜和刘玉亭本来以为凭着提力汉的高超箭术,这些小动物还不是手到擒来,吃惯了牛羊肉的他们满以为这下可以换换口味了,可谁知道,一天下来,一向箭无虚发的神箭手忙得累死累活却是一无所获。 原来提力汉为了在春赛上夺魁,一直在练习射击固定的靶子,然而此刻换成了移动的活物,他却是再也难以瞄准,再加上这些小动物四处乱窜、行动敏捷,想要在飞驰的马背上射中还真是不易。 依古娜见兄长垂头丧气,便开解道:“兄长不要着急,这些小动物很是狡猾,就算你站着不动想要射中都很难,更何况是在风驰电掣上下颠簸的马背上。只要多加练习,以兄长在射箭上的天赋,出不了几天,它们便会变成我们的盘中美餐。” “妹妹,你有所不知,我这些天来一直在琢磨,其实春赛的比试只是表演多于实战的花架子。将来等真正到了战场上,你自己原地不动会轻易被敌人射中,敌人当然不傻,也会不停地移动,避免被射中,就如同这些小动物一样。我虽然得了春赛冠军,但真要等到为国出力上场厮杀时,这样的箭法不仅杀不了敌人,反而会被对方耻笑。”提力汉面容整肃地说道。 刘玉亭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他知道提力汉所言不虚,在你死我活的厮杀较量中谁也不会傻乎乎地像春赛中的那些靶子一样等着你来瞄准射击。 然而在移动中射击本来就已是很难,更何况还要射中同样是在移动中的敌人,其难度可想而知。 虽然提力汉在射箭方面的天赋惊人,但要练成如大汉前朝名将李广那样的天外神技,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也劝道:“兄长箭法已经十分出众了,车师国无人能及。有着如此天赋,再加上勤学苦练,只要每天进步一点,总有一天会练成叱咤沙场、令敌人胆寒的神奇箭术的。只是兄长不必过于心急,欲速则不达,还是要耐下心来慢慢练习。” “是啊,从今天起每日一有空闲我必定苦练骑射箭法,希望将来能有一天在沙场上不负我神箭手的称号。”提力汉得到依古娜和刘玉亭的鼓励,本来已经有点泄气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从这天开始,提力汉不再对固定标靶进行射击,而是刻意练习起了射杀身形灵动的小动物。 随着他不断摸索,调整击发角度和力度,逐渐找到了感觉,每天收获的猎物也开始慢慢增多起来。 短短的一个月以后,提力汉竟然箭法大进,虽然还不能百发百中,但也是害得三人放牧的这片草原上的小动物几近绝迹。www.gebiqu.com ------------ 第七回 沐苍茫西出玉门 振英豪勒马弯弓(七) 这一日,三人赶着羊群马匹走到距离营地十多里地之外的一片新草场放牧。 提力汉正在擦拭整理箭支,准备今天的骑射练习,却见到远处有一小队人马冲着他们奔驰过来。 等到离近了仔细一看,只见这队人马原来是十几个匈奴骑兵组成的巡逻队,领头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与提力汉年纪相当,身材魁梧雄壮,另外一人不看则已,一看三个人都是大惊失色,原来来人正是那天春赛输了箭法又丢了人品的车师王子乌贵。 三人见到乌贵,自然知道他此行前来不怀好意,肯定是来找提力汉晦气的。 刘玉亭和依古娜赶忙站到了提力汉身前,想要让他偷偷溜走,却听提力汉说道:“让开吧,他既然来了,肯定是有所准备,躲是躲不掉的。光天化日之下,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刘玉亭还想再劝说提力汉离开,不要吃了眼前亏,却见乌贵已经一脸傲气地纵马来到三人身前,阴笑着说道:“你们三位这么早跑到这里,在做些什么?” 依古娜没好气地答道:“没看见吗?我们在放牧。” “不对吧?放牧为什么大早上的就要打磨箭矢,莫不是想要偷偷射杀匈奴上民?”乌贵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亏得你也是草原上长大的汉子,我们牧民外出放牧时不备好弓箭,不带着防身用的刀剑,如果野狼豹子来吃羊袭人,难道用拳头把它们击退吗?”提力汉丝毫不惧乌贵的信口雌黄,反而讥笑他找的理由过于幼稚。 “大早上的能有什么野狼?再说了……”乌贵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不远处一个小山坡上突然响起的凄厉狼嚎声打断。 听到这突兀的野兽叫声,众人脸色不禁微变。 循着声音向那小山坡望去,只见有两三只野狼在上面来回逡巡,虽然远远地望着这边的肥美羊群想必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但是它们看到羊群旁边有这么多人在守护,却也不敢贸然就冲过来。 除了刘玉亭,大家都是自小在草原荒漠中长大的,自然不会被这区区的几只野兽惊吓到,更何况他们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了这些野兽的数量。 按理说,草原上偶尔碰到三两成群的野狼也没什么可怕的,就连在野外被放牧的这些牲畜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牧民的保护下,几只饿狼就算是饿急了也不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 然而今天这些牲畜却是有些反常,不仅躁动不安,听到狼嚎声,羊群和马群更是出现了一阵骚乱。 依古娜一边尽力控制,一边咒骂着:“没用的东西,几只小狼有什么可怕。”但是不管她怎样安抚羁縻,羊群和马群却是越来越混乱,开始向着远离那小山坡的方向没命地奔跑。 更为奇怪的是,这些匈奴骑兵训练有素的坐骑好像受到了这些放养牲畜的传染一般,也开始不听话地来回辗转嘶鸣,任主人怎么吆喝就是约束不住。 正在场面逐渐失控时,也不知道是谁尖声喊叫了声“狼群”。 大家听到这叫声,都转头再次望向那不远处的山坡,却见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十几只饿狼。其中的一只分外显眼,个头足足是其他野狼的两倍之大,只见它昂首挺胸,四只铁蹄如钢柱般矗立在草丛中巍然不动,看这气势想必它就是这狼群的首领。 那只头狼威风凛凛地注视着众人和羊群,见到羊群和众人的坐骑开始慌乱无序,仰头一声长嚎,它身边的野狼听到这如地狱中厉鬼嘶喊一般的号令,就象士兵冲锋一样,蜂拥着冲下山坡,争先恐后地朝着众人扑来。 十几个匈奴骑兵平日里训练有素,此时正在不慌不忙地拈弓搭箭,就等着那身材魁梧的少年首领发号施令,便要射杀冲过来的狼群了。 然而接下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山坡上刚冲下来一批野狼,身后却又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的同伴,前赴后继地向着山下冲来,也不知道那看不见的山坡背面还有多少只饿狼正在集结涌动。 这变故发生地太过迅速,每个人的恐惧感还没来得及通过神经的传输开始支配躯体时,狼群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了众人。 正在危急之时,那名匈奴少年首领便果断地下了命令:“不要管什么牲畜了,都跟着我跑。”虽然他只是个少年,但是语气中却充满了威严。 已经慌了神的大家在这生死攸关的危难时刻巴不得有人挺身而出,来引导指挥,听到他的号令,也顾不上多想,不管匈奴人还是车师人都一起随着他纵马逃去。 依古娜仍然还在担心羊群,正在迟疑的时候,却被刘玉亭和提力汉一左一右逼迫着跟随众人全力奔逃。 大家一边没命地逃跑一边回头张望,这一望更是让众人心惊胆寒。 只见那狼群已经全部奔下了山坡,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着脊背发凉,看样子足足有两三百头野狼之多。 狼群已经乌泱泱地径直向着四散奔逃的羊群扑去,却也顾不上这些已经识趣跑开的人马。 众人见狼群猎食的目标不在自己身上,并且离着狼群已有一段距离,都微微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勒马驻足站在那里发呆。 乌贵看到自身已无危险,想要在众人面前炫耀箭法,便拈弓搭箭准备射杀正在远处奔跑的狼群。 那名匈奴少年首领见状,马上喝止:“不要招惹狼群!”,但是为时已晚,随着乌贵的弓弦声响起,一只正在奔跑的野狼应声倒地,被射中脖颈的它躺在地上四腿乱蹬,正在做垂死挣扎。 乌贵正在顾盼左右,得意洋洋时,却见狼群中那只显眼的头狼一声哀嚎,狼群竟然不顾眼前就要得手的肥羊美餐,转头朝着刚刚渐渐心安的众人扑了过来。 那少年首领狠狠地瞪了乌贵一眼,脸色惨白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跟我跑吧,这回可真是要听天由命了。”说完便勒转马头快速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坳飞驰而去。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一) 由于乌贵炫耀箭术的这一箭,导致狼群被激怒,群狼在头狼的号令下,放弃即将就要到手的美食转而向着众人疯狂扑来。 几百头野狼同时狂奔所发出的山崩海啸巨响,虽然不是惊天地泣鬼神,但也足以吓得每人胯下的坐骑心悸腿软无法再继续前行了。 无奈之下,大家只得弃马步行而逃。 所幸那山坳离得不远,山坳中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正好可以供他们暂时安身避难,抵御已经几近于狂暴的狼群。 然而狼群的移动速度极快,跑在前面冲锋的十几只野狼更是风驰电掣,转瞬间便到达了刚刚众人所在的位置。 那十几匹被吓坏了的弃马被它们恶狠狠地扑倒在地,哪里还能抵抗,随着后续狼群的到来,顷刻间就被撕咬得只剩下了累累白骨。 幸好贪婪食用这些马匹延缓了狼群进攻的速度,借着这短暂的耽搁,众人已经大部分跑到了山洞之中。 此刻山洞外面只剩下了几名匈奴骑兵还在狼狈逃窜,他们平日里骑惯了战马,这时没了坐骑徒步奔跑,又加上身上甲胄沉重,渐渐已被跑在前面还没吃饱的饿狼追上。 那名少年匈奴首领弯弓搭箭,冲着追上来的几只饿狼射去,想要营救还在山洞外的部下。 只见他箭无虚发,每一支箭矢都深深地射进野狼那似铜似铁一样的头颅,被射中的饿狼倒地之后瞬间毙命。 提力汉见他不仅箭法精准,而且臂力奇大,不禁暗自佩服,自己也来不及多想,便摘下弓箭,帮他一起射杀不断追上来的饿狼。 提力汉这一个多月的勤苦训练没有白费,同样也是箭不落空,且力度似乎更胜那少年一筹。 转头望去,只见那少年瞄准射击之余,正在冲着提力汉微笑,轻轻点头以示赞许。 这时只剩下一名匈奴骑兵还没有脱险,只见他距离洞口只有十来步远了,正在步履维艰地向着山洞踉踉跄跄跑来。 谁知身疲力竭的他已被后面的一只饿狼追上扑到身上,那饿狼凶神恶煞般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他脖颈咬去。 正在性命攸关之际,两只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双双插入那饿狼的头颅。 这两箭正是提力汉和那名匈奴少年所射出,其中一只箭矢势大力沉,竟然射穿狼头,箭头上的狼血还在沥沥滴下,这至刚至猛的一箭却正是提力汉所发出的致命一击。 见到如此神力,众人顿时都忘了害怕,不禁齐声惊呼“神箭”,那匈奴少年更是面带敬佩之色,冲着提力汉伸出了大拇指。 被救的匈奴骑兵磕磕撞撞地跌进山洞,虽然身上已被饿狼咬伤抓伤了好几处,但是性命总算是保全了下来,死里逃生之后不由得躺在地上直喘粗气。 “大家快把身上的衣物和其他可燃杂物集中起来,在洞口点火阻住狼群。”少年匈奴首领见众人已经全部进入山洞,心下稍安,一边下令收集可燃的衣物点火,一边继续射杀依然奋不顾身冲上来的野狼。 众人一阵忙乱之后,一个小火堆在洞口燃起,狂躁的狼群见到火堆,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环聚在洞外逡巡徘徊却也不敢贸然冲进来。 刚才一阵乱射,大家身边所余的箭矢都已不多,那匈奴少年见乌贵的箭袋中却还是满满的,便对着他说道:“想要活命,交出箭羽。” 此时此刻箭矢比金子还要珍贵,乌贵哪里愿意,铁青着脸刚想拒绝,却见那少年和周围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善,他心想自己只身一人,不能犯了众怒,只得乖乖地交出箭袋。 那少年一把夺过,自己留了一半箭矢,将另一半分给提力汉,众人继续奋力射击狼群。 过了一会,其余众人都已是弹尽粮绝,只有提力汉和那匈奴少年手中还剩下不多的几支箭矢。 山洞前面已经有几十只野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已经死透了一动不动,有的被射伤之后还在苟延残喘,发出的阵阵哀嚎声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群狼见那洞中射出的箭矢越来越少,便有同伴把狼尸衔开,继而又聚集在洞外伺机而入。 那少年见形势不妙,便对着提力汉说道:“看见那只头狼没有,务必要在火堆熄灭之前将它射杀掉,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今日大家必定要葬身在这洞窟之中了。” 两人定睛瞅着那只雄壮的头狼,然而却发现它很是狡猾,见两个少年箭无虚发,早已躲得离洞口远远的,恐怕只待火堆熄灭时便会命令群狼冲进山洞,为死去的同伴报仇雪恨。 眼看着洞口火堆蹿出的火苗越来越微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没了火堆,再加上剩下不多的箭矢,众人便和待宰的羔羊无异。 提力汉和那匈奴少年也是没有办法,各自使出全力,向着头狼射击,虽有两三箭射中,却因为距离太远,箭矢刚刚碰到它的头颅随即便被弹落在地,竟然丝毫也奈何不了它。 那只体型彪悍的头狼受了这几下挠痒痒般的攻击,却不闪不避,只是呲着白森森的尖牙,目光阴沉地盯着洞中二人,好像在嘲讽他们临死前的无用挣扎。 这时提力汉的箭袋中只剩下最后一只箭矢了,而洞口火堆所燃起的火焰已经开始忽明忽暗摇曳起来,似乎坚持不了多久就要熄灭。 那匈奴少年见此状况,不禁仰头长叹道:“罢了,想不到我忽律丹还未施展平生所学为国效力,今日竟葬身于狼腹之中。” 他的话音刚落,却听见一直待在山洞角落里的刘玉亭惊喜地喊叫着:“快拿箭矢来!” 众人听到就连这匈奴少年都已经束手无策了,不禁绝望至极,各个垂头丧气地正在哀叹,却被刘玉亭的惊叫声吓了一跳,一齐向着他望去。 只见刘玉亭满面喜容,脚下躺着一人,正是那名最后进入山洞的匈奴骑兵,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绝身亡了。 此时此刻,刘玉亭不哀反喜,让人感觉非常诡异,更加离奇恐怖的是,那匈奴汉子上身衣物刚才已被取走填入火堆,只见他赤裸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丝细纹,宛如身体被什么巨力震碎了一般。 众人看到这里,顿时惊悚得汗毛竖起,心想今天真是倒霉之至,前面有狼群就要冲进山洞不说,这洞中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如此前后夹击,绝无生还的道理了。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二) 刘玉亭见众人惊诧不已,知道他们定是以为自己被吓疯了,然而时间紧迫,却也来不及解释,只是连声催促着让众人把箭矢拿来。 提力汉心想,这最后一支箭矢纵使能射伤那头狼,但是因为距离太远,终究不能取它性命,留着也是无用,于是便走了过去递给正在焦急等待的刘玉亭。 拿到箭矢之后,只见刘玉亭如临大敌一般紧紧攥着箭杆,用箭头在尸体旁边一株金色植物的叶子上不停地滚动摩擦,三五下之后,那叶片流出一股金黄色的液体,片刻间便沾满了整个箭头。 “拿着它,就看你这最后一箭的了,只要能够射伤头狼,我们便有救了。”刘玉亭一边信心满满地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箭头淬满金色植物汁液的箭矢交给提力汉。 提力汉眼见洞口的火堆随时可能熄灭,此时也顾不上思前想后了,只能按照刘玉亭的吩咐,死马当作活马医,听天由命了。 他攥着那经过刘玉亭处理过的箭矢,双臂拼命运起自己最后的一股力气,瞄准那正在洋洋得意的头狼的脑袋,“嗖”的一箭射出,正中它的前额。 虽然这一箭也象前几次一样刚刚射中随即便被弹落在地,但是这关乎生死的一击,提力汉拼尽了全力,竟然也射得头狼的前额皮开肉绽、鲜血迸发。 那头狼虽然遭受箭伤,但毕竟只是皮肉轻微受损,不但丝毫奈何不了它,反而激发起它凶残的野性。 被激怒的头狼正要仰头向天嚎叫发起狼群总攻时,却见它雄伟的身躯已经轰然倒地,四肢在不断地抽搐,嘴里只是不时地发出类似小猫小狗轻微的“呜嗷”叫声,全然没有了狼王平日里霸气十足的威风。 过了片刻,它整个身子便寂然不动,竟然似乎是已经死了。这 时洞口的火堆忽地一下终于熄灭了,挣扎着拼命升起最后一阵青烟。 大家都被眼前这诡异突变的场景所惊呆,就连狼群也好像突然凝固了一般,忘了去攻击已经失去火堆保护的众人。 几只饿狼围着头狼的尸体用鼻子嗅了又嗅,似乎不相信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狼王就这么死了,等到确认它已毙命,才开始仰天哀嚎,继而引得整个狼群同时发出震天凄厉的狼嚎,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随着狼嚎声逐渐减弱,狼群竟然开始分崩离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依次消失在草原深处,只剩下了十几只忠心耿耿的野狼围着头狼的尸体转圈,仿佛以为它只是在睡觉,徘徊许久不肯离去。 刚刚还处在生死边缘的众人见状喜出望外,死里逃生之后的喜悦顿时化作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此时也顾不上向刘玉亭请教发生这变故背后的原因,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向着那剩下的十几只野狼扑去。 野狼虽然勇猛,但无奈数量太少,怎敌得过这些孔武有力的草原汉子,片刻之间便被屠戮殆尽了。 正在大家劫后余生,暗自庆幸时,却发现北面突然尘土飞扬,“咚咚”的响声震得地面发颤,似乎千军万马正在向着众人狂奔而来。 刚刚从狼口下逃生的众人见此情景立刻如同身坠冰窖之中,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难道是那可怕的狼群重新聚集又杀回来了? 待到那股尘嚣和噪音越离越近,众人才看清楚,原来是匈奴驻边的一千多铁骑全部出动前来支援营救的。 刚才指挥众人的少年首领便是匈奴右贤王之子忽律丹,车师公主阿摩丽明年将要出嫁的正是此人。 忽律丹骑射箭术超群,且出身匈奴贵胄,虽然年纪幼小便已经官居匈奴右大都尉,将来更是继任右贤王的不二人选。 然而他却没有权贵世家子弟的骄奢放纵习气,为人豪爽慷慨,处事果断,为匈奴民众和部下所爱戴。 忽律丹前几日从右贤王庭出发到与车师交界的边境巡边,正好遇到前来搬弄是非想要借匈奴铁骑之手加害提力汉的乌贵,看在乌贵与父王交好的情面上,不得已他带着十几名随从跟着乌贵前来寻衅提力汉,哪知道却碰上百年难得一遇的狼灾,若不是提力汉和刘玉亭一个勇猛一个机智,几欲丧生狼吻之下。 那边境驻防的将领是匈奴右骨都侯铁伐连树,他在驻地听到南方不断有狼嚎声传来,料到必定是忽律丹出了什么意外,于是马上聚齐全部铁骑前来营救。 待见到忽律丹等众人无恙,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了下来,下马对着忽律丹行礼,说道:“属下营救来迟,还望右大都尉恕罪。” “右骨都侯请起,错不在你,何罪之有。今日真是凶险得很啊,若不是这两位异族兄弟勇猛机智,你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剩下一堆白骨的我了。”忽律丹想起刚才千钧一发的惊险,此刻还是心有余悸,却也不忘向救了众人的提力汉和刘玉亭报以微笑,以示感激之情。 “请右大都尉和众位前往末将驻地,我这就准备酒筵为各位压惊。”铁伐连树说着便命令部下牵过马匹,交付众人骑乘,同时吩咐另外几名部下快马先行奔回驻地准备筵席。 忽律丹见乌贵也骑上了马跟着众人要回到匈奴边防驻地,不禁恼怒他刚才不知天高地厚,为了炫耀自己的箭法差点害死大家,便向他揶揄道:“乌贵王子,刚才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认识这两位少年豪杰,这里多谢你了。只不过你与他们其中一位有隙,共同赴宴恐怕会多有不便吧?” 乌贵见忽律丹脸上带着嘲讽之色,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装作视若罔闻了,不禁脸上一片铁青,对着忽律丹说道:“告辞了!”说完只身一人离开,骑着马向着南方双河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依古娜见到乌贵向南灰溜溜地跑了,顿时想起刚才被狼群驱散的羊群马群,赶忙向提力汉说道:“兄长,我去找回失散的牲畜,你和玉亭哥哥不要喝醉了,快去快回。”说完便要纵马而去。 “姑娘不要担心,我这就派人帮你们寻回牲畜,保证一头不少。”铁伐连树笑着说道。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几名侍从已经驱马奔向远处,寻找提力汉等人失散的牲畜去了。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三) 见到有人替自己善后,依古娜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有了着落。 一行人跟随铁伐连树迤逦来到匈奴的边防驻地。 刘玉亭等人只在距离很远的地方遥望过这片神秘的异国军事要塞,现在能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并进入到营地中,心里充满了好奇。 来到营地大门,只见一顶顶帐篷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营地之内,四周整齐地安放着鹿角和荆棘等木障,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军事堡垒,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如石筑城墙坚固,但是若真是想要从外面攻破它却着实不易。 刘玉亭转念又想起,刚才这一千多名匈奴骑兵能在顷刻间便集合起来整装出发,可见平日里训练有素,他不禁心中感慨,难怪匈奴一向为大汉宿敌,观其治军严整便可见一斑。 营地中心的大帐内早已备下了丰盛的筵席,众人落座后,免不了一番互相介绍寒暄。 几杯酒下肚之后,大家这才从刚才的惊魂未定中缓过了神,渐渐地有说有笑起来。 刚刚那段有惊无险的死里逃生经历犹在提力汉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向刘玉亭问道:“玉亭,刚才那狼群的头狼为何突然倒地毙命?快给我们讲讲到底是何原因。” 刘玉亭见众人都十分好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了在长安时张望之对自己讲述过的程远志中毒后的样子,开始缓缓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和大家一样,一直在关心外面狼群的动向,偶然一回头才看到那匈奴侍从已经死了。看到他死后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山洞深处另外藏有什么其他怪物害死了他。等到看见他尸体边上的那株金色植物时,我立刻想起在长安时曾经听人说过,车师有种金乌草含有剧毒,人若中了此毒,毒素会沿着全身经络迅速散开,到达心肺便无药可救了。我看他身上布满的黑丝竟然像极了在人体经络中蔓延的毒素,想必是他被狼咬过抓过的伤口无意中压破了那金乌草的叶子,毒汁碰巧顺着血液进入到他身体之中。当时情势紧迫,我也来不及细想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只有冒险一试了。可谁知一试便成,那株金色植物正是金乌草无疑,这真是上天垂怜,才让我们在关键时刻碰到这种神奇无比的毒草,得以化险为夷啊。” “我平日里也曾听说过金乌草,只知道那神奇的毒草并不是原产于车师,而是国师乌屠斯年轻时从安息带来了种子,也不知道他偷偷摸摸种植在了什么地方,更是从来没见过它长的是什么样子,想不到却在这个山洞中碰巧遇到。我想可能是那金乌草在种植期间,种子随风飘到此处,才自己生根发芽生长起来。今日若不是玉亭你见多识广,急中生智,我们早已被野狼果腹了。”提力汉一边喝酒,一边大力赞赏着刘玉亭,想想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异国他乡的少年竟然比他这个在车师国土生土长的人还了解金乌草,不由得心里敬佩他有胆有识。 “这也是大家福大命大,我只不过是借草献狼罢了。要说真正救了大伙的,还得是提力汉你的神力,如果不是你那最后致命的一箭把毒汁注入头狼体内,那金乌草再怎么厉害也是枉然。”刘玉亭谦逊地说道。 “我看你们二位就别互相谦让了,两位一文一武,缺一不可,今日能有缘结识两位少年英雄,真是三生有幸,来,咱们干了这杯酒。”忽律丹哈哈大笑,端起酒杯,真心诚意地赞叹着提力汉和刘玉亭年少有为。 “可别忘了,还有你这位大英雄。如果不是你处事果断,随机应变,大家还没到山洞就已然没命了。”依古娜见忽律丹全然没有匈奴贵族高官的架子,又丝毫不居功自傲,不禁佩服起了他的气度。 众人细想当时的情况也确如依古娜所说,若不是忽律丹调度有方,就算提力汉再英勇绝伦、百步穿杨,刘玉亭再见多识广、足智多谋,没人组织也是无用。 那匈奴边防将领铁伐连树更是心生感激,心想万幸今日忽律丹没事,如若他在自己的辖区内被狼咬死,说什么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丢了官职事小,还有可能全家被充作奴隶流放到北方的苦寒边地,那就万劫不复了,于是赶紧端起酒杯说道:“你们三位少年英雄,啊不,还包括这位巾帼英雄,都是今日有缘大家才能碰到一起。只有匈奴、大汉、车师勇士三方合璧,才能击溃这旷世罕见的狼群。如果天下没有那么多扰攘纷争,大家都和睦相处,还有什么能难得倒我们呢。” “说得好,为了右骨都侯最后这一句话,我们要干了这一杯,今天不醉不休。”忽律丹大呼痛快,抢先干了酒杯中的酒。 刘玉亭见忽律丹举止得体,又不失豪爽大方,原本先入为主对匈奴人野蛮无礼的印象荡然无存。 他一直为公主阿摩丽担着的心也就此放了下来,心想有如此翩翩少年为伴,也不算辜负了公主的温婉美貌。 接下来的整个夏天,隔上个两三日,忽律丹就来到提力汉三人放牧的草场与他们一起玩耍聊天。 四个少年时而骑着骏马奔跑驰骋,尽情感受着草原宽广博大的胸怀,时而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悠闲地各自诉说着本国的风土人情。 每当刘玉亭说起大汉的历史典故以及山水人文时,忽律丹总是侧耳倾听,显得格外认真,并且他还时不时插上一两句点睛之笔,评说中土名士的功过是非。 这让刘玉亭大为惊诧,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匈奴少年怎么会对大汉的脉络承袭如此清楚,而又能额外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随着相聚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个人之间渐渐没有了隔阂,只是每当依古娜含情脉脉地悄悄盯着刘玉亭看的时候,在一旁假装若无其事的忽律丹的表情却总是显得有些尴尬和落寞。 几个异族少年一同快乐玩耍丝毫也不耽误提力汉继续练习骑射箭术,只是这以后每当遇到提力汉追逐射杀草原小动物时,忽律丹也常常跟在他后面,两人之间借着围猎相互切磋起了箭术。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四) 一日清晨,提力汉与忽律丹两人正在兴趣盎然地追逐射杀一只野兔,哪知道那野兔异常狡猾敏捷,两人分头包抄堵截却被它数次的灵动跳跃避开,转瞬间便钻入长草之中不知所踪了。 忽律丹正要勒马跑到提力汉身边,与他会合重新猎捕其他小动物,却远远听到提力汉的坐骑突然发出一声惊嘶。 忽律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忙向着提力汉这边望了过来,只见那牲畜猛地一尥蹶子,把丝毫没有防备的提力汉掀下马背,之后竟然不顾摔倒在地上的主人,一溜烟扬长而去。 提力汉一边暗骂晦气一边正要爬起身来,却猛地发现不远处草丛中一双黄褐色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也亏得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各种大小野兽或多或少都碰到过,虽然对方深藏在草丛之中,但他还是通过那双凶狠的眼睛辨认出这是一只草原上罕见的雪豹。 提力汉发现对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知道它在等待最佳时机出手,好一击即中猎物的要害,让猎物挣脱不得。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他想起小时候哲古塔教过他的各种对付野兽的方法,只是这雪豹极少能够遇到,到底应该怎么对付提力汉心里还真没有底,他只得也是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与对方僵持着。 忽律丹见提力汉被坐骑抛在地上之后,半天没有了动静,还以为他这一下没有防备,被摔断了骨头无法动弹,便一边大声呼喊着提力汉的名字一边纵马向着他摔倒的地方赶来。 提力汉担心忽律丹惊扰到雪豹,促使它发动突然袭击,于是想要开口呼喊提醒忽律丹注意,只是他的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那只雪豹箭一样蹿了上来按倒在地。 忽律丹远远见到一只灰白皮毛上面布满黑斑的野兽正在草丛中与提力汉搏斗,他心知不妙,加紧催动坐骑前去救援。 等忽律丹到了提力汉跟前时,才看清那野兽是一只雪豹,他本想要弯弓搭箭击毙雪豹,却见他们紧紧缠在了一起滚来滚去,生怕误伤到了提力汉的忽律丹只得罢手。 形势紧迫,他也来不及多想其他办法,下马抽出腰间的短刀便扑了上去。提力汉虽然箭术卓绝,却全然没有和如此凶猛的野兽近身格斗的经验,不一会功夫,脸上身上就被雪豹的爪子抓出了许多道深深的血痕。 幸亏他体格强壮,双手死死格住那雪豹的头颈,才避免了它的尖牙利齿触及到自己的要害。 见到提力汉勉力支撑,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那雪豹重伤甚至毙命,忽律丹万分焦急,他瞅准机会,用力挥下短刀,正中那雪豹的头颅。 只是这野兽的头骨坚硬如铁,虽然被忽律丹砍得鲜血淋漓,然而却只是被伤及到了皮肉,显然并无大碍。 这一刀反而激发了雪豹的野性,它放开在自己身下苦苦挣扎的提力汉,冲着忽律丹恶狠狠地扑来。 只是这回它打错了如意算盘,忽律丹虽然身材魁梧,但是身法和步法却非常灵动敏捷,一把短刀在他手里更是使得虎虎生风,竟然倒逼着雪豹节节败退。 远处的刘玉亭和依古娜听到这边动静不对,双双快马赶了过来。 那雪豹见自己身前的这个对手已是很难应付,而对方的人数却是越来越多,况且刚才劈在脑袋上的刀伤不断流血,遮住了眼睛,模模糊糊地也看不清楚,只得“嗷”地一声惨叫,转身窜入长草之中,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依古娜见兄长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脸上和身上伤痕累累,赶忙从马上取下水袋,撕下自己的裙摆,一边为提力汉清洗包扎伤口,一边询问二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提力汉惊魂稍定,三言两语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刘玉亭和依古娜。 等到为提力汉包扎完伤口,依古娜突然向着忽律丹行礼,说道:“忽律丹,多谢你舍身救了我兄长,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忽律丹微微笑道:“依古娜,你怎么如此客气,我们是患难之交,怎能见死不救。” “想不到你不仅箭法高超,近身格斗也是一把好手啊。刚才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差点就要坚持不住了。”提力汉由衷地赞叹着忽律丹。 “提力汉,你有所不知,我这箭术和格斗之术全是拜一位汉人名师所赐。这人你和依古娜可能不知道,但是刘玉亭在大汉长大,肯定知道此人。”忽律丹自豪地说道。 刘玉亭听到忽律丹的师傅是汉人,不禁有些诧异,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那忽律丹接着说道:“我这位师傅就是飞将军李广的长孙,大汉名将李陵。” “哦!原来是他,名师出高徒,难怪你的箭术和武功样样出众。这李陵骁勇善战,颇有其祖父李广的风范。只是武帝天汉二年浚稽山一役,他率兵与匈奴鏖战,以寡敌众,苦战八日八夜,因后无援兵,最终被迫降于匈奴。李凌降敌之后,他在汉人中的口碑却是荣辱迥异,大相径庭。觉得他无咎于大汉的人,认为他最终被迫降敌,全是武帝的过失。那贰师将军李广利明明并非将才,却因为妹妹为武帝所宠爱,故屡屡被委以重任,而李陵治军有方,善待士卒,却始终被武帝所怀疑,得不到重用。观其祖父李广和叔父李敢都是死于无妄,还不如早早地投降匈奴,保全性命。觉得他有愧于大汉的人,认为他无论有何苦衷,断然不可降敌自保,致使全家被灭族。不忠不孝却还在匈奴享受着高官厚禄,留在世上徒受世人鄙夷。”刘玉亭身在大汉,自然从小就知道此事。 “那你身为大汉子民,如何看待李陵降敌一事?”忽律丹好像对汉人如何评价李陵颇感兴趣。 忽律丹这突发的一问,倒真是难倒了刘玉亭。 他从未认真琢磨过此事,只是从小所读的儒家书经告诉自己,不忠不孝绝对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然而自己的身世和成长的经历却又隐约告诉他,此事并非如此简单,但是到底如何不简单却不是一时半会所能够想明白的。 想着想着刘玉亭不禁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五) 忽律丹见刘玉亭皱眉思索,半天一言不发,显得十分尴尬,倒也不再继续为难他。 只见他接着缓缓地说道:“你们大汉儒家学说的条条框框太多,仔细想想,其中哪一条不是为了把人性限制得死死的。其目的无非是把所有有个性的子民变成思想单一或是干脆不会思考的奴隶,各个忠君爱国,任帝王和官吏宰割。如果帝王根本不在乎他的子民,只是把他们当成顺服的绵羊,毛长了就来剪上一剪,肉肥了就直接来上一刀,全然为了满足自己这一小部分人的穷奢极欲,却还让子民誓死效忠天子,效忠大汉,这份愚忠不尽也罢。李陵如此将才,却得不到重用,最后被逼得阵前降敌,正是因为君不爱他,他又怎么去忠君。” 刘玉亭从小便被灌输儒家思想,如果不是自己惨绝人寰的身世和洞悉宫廷官场中的种种丑恶无耻,断然不会接受忽律丹如此叛逆无道的想法。 但是当他身遭众多劫难之后,听了忽律丹这一番言论却有如醍醐灌顶,顿时想明白了自己平日里懵懵懂懂半知半解的许多事情。 是啊,如果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劳有所偿,只是为了自己的熏心私欲便横征暴敛,甚至随意涂炭生灵,那这个帝王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的子民忠君爱国呢。 想明白此点,刘玉亭顿时对忽律丹另眼相看。心想,想不到此人不仅武艺出众,而且心思缜密,深思熟虑,不会人云亦云,竟和自己的兄长张望之有些相像。 他不禁说道:“忽律丹这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难题迎刃而解,真是敬佩之至啊。” 提力汉见他二人说了许多,又是帝王又是子民的,自己却始终是云山雾罩,听不出半点头绪,便插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一点也听不懂,还不如去找些酒和肉来,让我们尽情畅饮歌舞,庆祝今日战胜了雪豹。当然你们也别再提那些让人听不懂的烦人琐事了,倒煞了好心情。”几人听了提力汉这一番话,不禁哈哈大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一闪而过,充满生机的夏日就在这几个小伙伴兴致盎然的相聚中不经意地悄悄溜走了,气候渐渐凉了下来,风沙也开始不断侵蚀骚扰这片美丽迷人的草原。 吃了一个夏天的牧草,羊儿变得圆滚滚的,马匹也长得膘肥体壮。 哲古塔一家马上就要向南迁徙,回到阔别已久的双河城郊外的家中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提力汉三人和忽律丹到了就要离别的时候了。 临行前,几个少年依依不舍地开始互赠礼物。 忽律丹早有准备,首先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送给提力汉,并向他说道:“别小看这块玉牌,以后若要遇到匈奴士兵为难于你,只要亮出玉牌,必定可以化险为夷。”提力汉接过玉牌,只见那玉牌雕工精美,触手温润,是由一块难得的美玉所制成,上面用匈奴语刻着“右大都尉忽律丹”几个金字。 见到忽律丹赠送自己如此贵重的礼物,提力汉大为感动。 然而他只是个普通牧民,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作为回赠,无奈之下,提力汉只得把自己多年用惯了的长弓递给忽律丹,说道:“这把弓虽然不是用什么珍稀金贵的材料制作而成,但是一直跟随我多年,我将它视若生命,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忽律丹接过长弓,见那长弓的弓身被提力汉常年不停地使用摩挲,不仅光滑异常,更是乌沉沉地像是已经注入了提力汉的神力,他不禁叫了声“好弓”。 和提力汉互赠完礼物后,轮到了刘玉亭,忽律丹拿出一把样式别致的银刀说道:“虽然我们匈奴和大汉之间连年交兵,但是却无碍我和你之间的情谊,这把银刀是我常年佩戴在身上之物,希望你将来回到大汉时见到此物能够想起远在匈奴的朋友。” 刘玉亭接过银刀,见那刀鞘上镶嵌着五六颗拇指大小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缤纷,显得异常珍贵,然而他的心中却比提力汉还要尴尬。 自从刘玉亭被擒来到车师之后,身无他物,虽然他已在哲古塔家呆了半年,然而整日不愁吃喝,却也没置办过什么像样的贴身物品。 正在难堪之际,刘玉亭突然想起自己怀里一直收藏着的一瓶还未开封的金乌草解药,那另外一瓶在长安时已给程远志用过并留在了吕健身边,想到这里,他急忙从怀中把装有解药的瓷瓶掏出,对忽律丹说道:“这就是那致狼王死命的金乌草毒的解药,我在大汉长安时无意中得到,你将它收好,将来万一误中了此毒,也好及时救治。”忽律丹接过瓷瓶,回想起狼王死时的悲惨模样以及金乌草的恐怖毒性,不禁喜出望外,赶紧将它收入怀中。 最后,忽律丹走到了依古娜面前,一向潇洒大方的他却突然变得有点扭捏起来,犹豫了半天才从怀中掏出了一支金簪,簪花却是一对鸳鸯在自由自在地戏水,他对着依古娜说道:“这个送给姑娘。”依古娜见到那鸳鸯金簪,自然明白了忽律丹对自己的倾慕之心,虽然草原儿女对男女之防不像大汉中原那样拘谨,但也不由得大羞,红着脸把怀中自己珍藏的一块丝绢递给了忽律丹。 这块丝绢还是哲古塔从大汉回来时特意带给依古娜的,上面绣着一个正在织布的汉家少女。 依古娜虽然一直依恋着刘玉亭,但是见到另外一个样貌和本事都不输于他的异族少年对自己表达爱意,却也是心中高兴。 望着哲古塔一家的车队渐渐向南远去,形单影只的忽律丹脸上露出寂寥落寞的神情,他调转马头,一边向着反方向的匈奴骑兵驻地缓缓骑去,一边用匈奴语高声地哼唱着歌曲。 歌词虽然反反复复只有简单的两三句,但是曲调却是忽而悠扬高亢忽而婉转如泣,想不到铁骨铮铮的忽律丹竟然也有着风花雪月般的细腻,依古娜骑在马上听见这歌声,不由得如痴如醉。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六) 双河城的秋天虽然依旧并不凉爽,但已经并非盛夏那种难以忍受的炎热了。 在这里正好可以避开北方已经开始逐渐吞噬天地的寒冷。 三个少年依旧像往日一样,无忧无虑地在双河城周围的草场放牧,只是刘玉亭还不知道,危险已经在一步步地向着他逼近。 原来,国师乌屠斯从长安回到车师之后,整日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沉溺在销魂蚀骨的温柔乡里,他本早已忘记了刘玉亭的死活。 哪知道春赛那天突然看见刘玉亭和哲古塔一家人有说有笑,一下子勾起了乌屠斯在长安时的回忆。 就是因为这小子,他才被迫放弃了到嘴的肥肉,把那娇滴滴水嫩嫩的许平君平白地放走,想到这里他顿时对刘玉亭又起了杀心。 只是乌屠斯身为车师国师,亲自去为难一个落魄的汉人少年,让人知道了脸面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又加上哲古塔受公主重托,时刻保护着刘玉亭的安全,实在是难以找到机会下手。 乌贵自从被忽律丹驳斥羞辱之后,便悻然回到了车师王城,想到自己此行不但没能把提力汉怎么着,反而弄巧成拙,将他和忽律丹之间的关系弄僵,想到这里便窝了一肚子火。 乌屠斯得知乌贵在提力汉面前又丢了面子,等到哲古塔一家夏牧从北方返回双河城后,便去撺掇乌贵想办法暗中加害提力汉,顺便把刘玉亭也一并除掉,借乌贵之刀以解自己的心头大恨。 旧恨又加上新仇,虽然乌贵对提力汉有着咬牙切齿般的怨恨,但是他知道这位今年春赛的新冠军已经在车师国中家喻户晓了,是个出了名的神箭手,若真是把他怎么样了,必定会引起国人的反感,再加上他和忽律丹两人交好,为了自己将来联匈抗汉的大计,却又不敢对他痛下杀手。 听到国师的怂恿,乌贵便把一腔怒火全都转移发泄到了刘玉亭身上,他心想自己虽然奈何不了提力汉,却难道连一个流落到本国的小小汉人少年还收拾不了吗? 于是乌贵数次派遣手下侍从装扮成盗匪模样,想要趁机偷袭刺杀刘玉亭,然而却因为哲古塔一家人对他看护严密,最终都以失手告终。 刘玉亭被迫流落异乡,失去了亲朋好友,虽然有着哲古塔一家人的悉心照料和陪伴,但他总是对过去的一切念念不忘,心中异常苦闷,同时又不断地被乌贵的手下纠缠骚扰,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整日有如惊弓之鸟的刘玉亭只能悲叹自己的命运不佳。 提力汉兄妹两人看在眼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只能对他的防护更加缜密,整日跟着刘玉亭形影不离,就怕一个疏忽为乌贵所乘。 这一日,乌贵派来的手下又来到他们放牧的草场,想要暗中谋害刘玉亭,却被提力汉及时发现射箭吓跑了。 到了晚上,刘玉亭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心想,在这戈壁草原如此辽阔的地方怎么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呢,到底哪里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 自己在这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留下被恶人不停地骚扰,百密总有一疏,说不定哪天一个不注意就要客死他乡,走,却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故乡。 想着想着,刘玉亭不禁心烦意乱,正想起床走到河边去静一静,却听见一声门响,只见哲古塔掌着油灯走了进来。 “大叔,夜这样深了,你还不睡?”刘玉亭赶忙起身,给哲古塔搬来了一把凳子。 哲古塔把油灯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没睡。你来到这里已经快半年了,我却从来没和你说过多少话。但是到了现在,却不得不和你商量一下了,下一步你该作何打算?” 刘玉亭奇怪哲古塔为什么今天大半夜的如此反常,便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过一天是一天,大叔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就请直说。” “咱们回到双河城这些日子以来,乌贵不断派人乔装成匪徒前来行刺于你,我想,长久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要留在此处,早晚会被他害死,倒不如早点冒险逃生,回到长安。”哲古塔皱着眉说道。 “大叔,您有何助我回到大汉的办法?在下如能回到大汉,必定不忘大叔的再生之德。”刘玉亭听出哲古塔话中有话,不禁喜出望外。 “其实这个办法我考虑了很久,只是太过于冒险,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为形势所迫,却不得不一试了。若是从车师国径直向东南方向的长安城走,路途遥远,路上也不太平,就算到达距离这里最近的大汉边关玉门关,也有将近两千里之遥。以你的身子骨,至少也要在马上颠簸七八天,恐怕还没走到一半,就会被乌屠斯和乌贵的手下追上。但是如果从这里向西南行进,经过焉耆国,总共只有千把里的路程,便可到达汉军在西域的屯田重镇渠犁了。到了渠犁有了汉兵的帮助,我想你平安回到大汉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只是这焉耆国虽然国力比车师国略微强盛一点,但是它的处境却也和车师有些相似,同样是归附于大汉,却也不敢招惹匈奴,所以其境内匈奴骑兵和强匪众多。我听说忽律丹送给了提力汉一块玉牌,你如果走这条路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只是不知道这块玉牌在危急时是否真能收到奇效。还有一点,经过焉耆国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那乌屠斯和乌贵再奸诈狡猾,也绝想不到你会反其道而行之,向着西南西域纵深的方向逃走,这样可以免去躲避他们的追击之苦。当然到底选择哪条路线,还是得靠你自己拿主意,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哲古塔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这几天考虑了再三的计划。 刘玉亭听完之后,就如同即将溺死之人看见了一条救命的绳索,把自己拽离水面。他连忙向哲古塔道谢:“多谢大叔指点,这下我心里有数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这千里路程说起来简单,但是实际走起来,必定困难重重,如履薄冰。你一个汉人面孔在西域境内又格外显眼,一个不小心就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更何况那玉牌是否真的有效还有待验证。这一路上就只有靠你自己灵活应变,再加上老天护佑,才有可能平安到达渠犁。你可要提前做好心里准备。”哲古塔小心地叮嘱着。 “是,我这一路上一定小心谨慎,就算千难万险,我也要披荆斩棘,回到大汉。”刘玉亭目光坚定,仿佛看到了远方故乡的亲人朋友正在翘首企盼自己的回归。 “好,那明日一早我们便一起去放牧,趁着没人注意,你就走吧。”哲古塔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起来转身快步走出屋外。 这位草原汉子虽然话语不多,但却是心里一直在关心着刘玉亭的生死安危。 他和刘玉亭相处了半年,早已和睦得像一家人一样了,想起这个身单力薄的少年明日就要踏上未知的旅程,哲古塔不禁心下黯然。www.gebiqu.com ------------ 第八回 射苍狼大难不死 恋旧情有缘无分(七) 第二天一大早,哲古塔和三位少年一起外出放牧,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特意挑选了离双河城较远靠近西南方向的一片贫瘠草场。 提力汉把那块写有忽律丹名字的玉牌递给刘玉亭,紧紧攥住他的双手说道:“此去路途艰辛,你可要一路保重啊,实在不行就折返回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放心吧,我会小心在意的。你把玉牌给了我,以后遇到匈奴士兵也要当心,这把银刀你就收下吧,他日上了战场也可用来防身自卫。”刘玉亭说完,便把忽律丹赠送自己的银刀递给了提力汉。 依古娜早上起来听到刘玉亭要走的消息之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但是想到刘玉亭毕竟是个汉家少年,在几千里之外的远方也有想念他的亲人和朋友,更何况他已经被乌贵盯上了,继续待在这里也确实太过凶险。 在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两人朝夕相处,已经是缘分不浅了。 今日依古娜下定了决心,不管心里再如何难受也要笑脸相送,让刘玉亭没有牵挂地安心上路,也好早日平安抵达家乡。 可是等到了真正马上就要离别的时候,依古娜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如决堤洪水一般从眼眶中涌出,然而草原姑娘的倔强却让她紧咬牙关,硬生生逼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哭声。 刘玉亭也是同样黯然神伤,他知道再怎样劝说依古娜也是无用,在马背上向三人拱手说了声:“告辞了!”然后便放开缰绳,绝尘而去。 望着刘玉亭远去的背影,依古娜终于不用再强行忍耐,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心中说道:“保重!”然而她却不知道在马背上随波逐流的刘玉亭也早已是泪流满面,也和她一样在心中默念着:“保重!” 刘玉亭昏昏沉沉地骑在马上向西南方向走了一整天,晌午时分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他还在伤心难过与哲古塔一家的离别,没有一点胃口,索性就继续赶路,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这半年来自己在哲古塔家中生活的点点滴滴。 直到日已偏西,刘玉亭才想起今天的住处还没有着落,但是这一路走过来竟然见不到一户牧民,也无法借宿,看来今晚只能露宿在野外了。 好在这半年以来,刘玉亭整日在草场上放牧骑马,身体早已被锤炼得不像在长安时那样单薄了,露宿荒郊野外更是习以为常,丝毫也难不倒他。 在篝火旁边,他那张被晒得黝黑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下通红闪亮,如果不是汉人的五官分外明显,俨然就是一个草原牧民家的普通少年。 望着篝火上方不停蹿动的火苗,刘玉亭一边嚼着肉干,一边感激着哲古塔这个老实厚道的老牧民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是啊,直到刘玉亭在篝火边吃东西时才发现,哲古塔竟在早上悄悄给他装了满满的一袋干粮,这些干粮就算他一直没有补给,也一个月都吃不完。 更加让刘玉亭感动的是,袋子里还另外被哲古塔偷偷装入了一个小皮囊,里面全部都是散碎的金块,他掂量了一下大概足足有五斤多重。 原来西域城邦众多,相互之间通商交易往往便以金子或者布帛为媒介,大汉的铜钱到了这里便无法流通。 穷家富路,哲古塔担心刘玉亭在路上或会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亟需用钱,竟然给他装了如此多的金块,以备不时之需。 刘玉亭却知道,别说是仅靠着放牧为生的西域了,就算在国富民强的大汉,这么多黄金也足够一个常人四五年生活无忧了。 吃饱喝足,刘玉亭又开始想念提力汉兄妹两人了,想着今后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在草原上纵情驰骋,心中便泛起一阵空荡荡的失落感。 尤其是临别时依古娜那双泛着泪花的大眼睛,那背后所隐藏的伤心和绝望让刘玉亭心如刀绞,为什么每当他的心有了着落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却总是要面对生离死别,对许平君如此,对依古娜也是如出一辙。 想到了许平君,一胡一汉两位美丽少女的脸庞便不时地交织在一起,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欢笑时而悲伤,直到这些幻影渐渐远去消失,刘玉亭也半梦半醒中悄然睡去。 篝火中树枝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伴随着刘玉亭轻微的鼾声,为这个本来有些萧瑟的草原秋夜增添了一丝暖意,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这孤寂少年的梦里,他的心正在滴血流泪。 接下来的几天,路上遇到的牧民和商旅开始逐渐增多,刘玉亭知道自己可能已经离开了车师,到了焉耆国境内。 想起哲古塔对自己的提醒,他在路上更加小心谨慎。 白天时,刘玉亭尽量挑选人多的大路行进,到了晚上,他便借宿于牧民的毡房帐篷内,以防夜晚独自睡在荒郊野外遭遇到匪徒或是野兽的袭击。 车师国地处盆地,炎热异常,所以刘玉亭出发时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夏衣。 哪知道刚刚走出盆地,又是已值深秋,这西域的风沙刮起来像是不要命一般无休无止,打在身上不仅疼痛而且冰冷刺骨,竟比长安城冬天的气候还要恶劣。 刘玉亭虽然身体不再像原来那样单薄,但是他一身简衣简衫哪里耐得住如此糟糕的天气。 这一日,他走着走着终于遇到了西行以来所看到的第一处小镇,那镇子虽小,却有买卖皮货的集市,刘玉亭暗想万幸,赶忙拿出金块换了件厚厚的皮衣,穿在身上再也不怕那如刀子一样的寒冷风沙了。 出了镇子继续赶路,没走多远,刘玉亭便发现身后有四五个人骑着马不疾不徐地跟着自己,他几次变换行进路线,想要摆脱那几个人,哪知道他们就像牛皮糖一样,在后面紧贴着他,怎么也甩不脱,并且距离越来越近。 刘玉亭暗叫不好,心想定是自己刚才在镇子中购买皮衣,从皮囊中拿取金块时不小心被这些人盯上了,他不禁暗恨自己粗心大意。 眼见着那几人越行越快,就要接近自己了,刘玉亭心中惊惧,慌不择路,谁知越是慌张脚下的路却越是荒凉。 那几人正是要等到僻静的地方才好下手,见时机已到,便纷纷催动坐骑赶了上来,片刻间便把惊慌失措的刘玉亭包在了中间。 见到那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和他见过的匈奴骑兵有几分相似,刘玉亭顿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忽律丹的玉牌,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否管用,但有这玉牌在心中垫底还是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刘玉亭刚想大起胆子问对方是干什么的,嘴还未张开,却见几个人中一个貌似首领的汉子对他说道:“那少年,将装有金块的皮囊交出来,便可饶你不死。” 本想在危急时刻拿出玉牌保命的刘玉亭听到他们只是想抢夺自己的金块,心想,玉牌作为自己最后的护身符,能不拿出来最好,如果顺利,过不了几日便可到达位于渠犁的汉军营地,自己现在身上的衣服也足够抵御寒风了,这些金块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给了这几个人也免得日后再惹祸上身。 于是他赶紧拿出那个装满金块的皮囊抛到了几个人的面前。 听到那装满金块的皮囊落地时发出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众匪兵中的一个大汉面呈贪婪之色,只见他立刻跳下坐骑,捡起地上的皮囊,在手中掂了又掂,不由得眉开眼笑对着同伙说道:“这嫩羊还挺肥啊,我再搜搜他,看还有什么其他值钱的财物。”说着他把布囊抛给那首领,之后竟然毛手毛脚一把拽下骑在马上的刘玉亭,要翻找他系在马鞍上的行李。 刘玉亭被拽得跌下马来,怀中的那块玉牌也摔了出来,掉在地上。 那汉子见到玉牌,眼睛发亮,赶紧捡了起来捧在手中查看,待他看见玉牌上面的金字时,不禁“咦”了一声,赶忙将它交到那名首领手中。 刘玉亭看见玉牌被匈奴匪兵发现,满以为他们不会再继续为难自己。哪知道那名首领拿着玉牌仔细端详了一番,脸上却现出了一阵狞笑,向刘玉亭说道:“本来交出金子你还有条生路,但是现在却迟了,不杀了你,我们这哥几个也都逃不了干系。” 见到对方动了杀心,刘玉亭不禁惊叫道:“你们不是匈奴骑兵吗?为何见了右大都尉的玉牌反而要杀我?” 那首领脸色阴沉地说道:“好!既然死也让你死得明白。我们的确是匈奴骑兵,但不是右贤王的部下。这里已经不再归右贤王管辖,而是日逐王的领地了。今日劫了你的黄金,本不欲伤你性命,但是看到玉牌才知道你和右大都尉忽律丹相识,日后如果右贤王知道了此事,定然要和日逐王过不去,我们就要因为这点金块而遭殃了,所以你还是乖乖地认命吧。老三,还不动手吗?” 那正在检查刘玉亭行囊的大汉听见了首领的号令,转身抽出腰间的短刀,恶狠狠地向着刘玉亭的脑袋砍去。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一) 刘玉亭见那大汉挥刀向自己头上砍来,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睡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祖父。 当初如果不是刘据遇事慌张,如果不是因为一时激愤而哗变,那么现在的皇帝将是他而不是昭帝刘弗陵了。 那么刘玉亭作为刘据的嫡长孙顺理成章地也会成为皇长孙,从小就锦衣玉食地被供养在富丽堂皇的深宫中,只等着将来接过祖父和父亲传下来的皇位,成为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主宰。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这一切假设都毫无意义,实际情况是刘玉亭从生下来开始就饱尝民间的冷暖沧桑,流落于草野前途渺茫。现在倒好了,这一切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自己就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与祖父、阿翁阿母相会了。 正在刘玉亭胡思乱想之际,却猛然听见那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刘玉亭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那大汉手上的短刀已经不知了去向,一只箭矢穿过他刚才还握着利刃的手掌,鲜血顺着箭头不停地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殷红的血渍。 不远处一片尘土飞扬,喊杀声中一队十几人的骑兵正在向着这边冲来,从他们的衣着上看竟然是刘玉亭久违了的大汉官兵。 汉军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在飞驰而来的骏马上正在熟练地拈弓搭箭,随着弓弦声响起,那名正在愕然的匈奴骑兵首领头上正中一箭,咕咚一声栽到马下,眼见没了性命。 其余匈奴骑兵见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且各个箭法精准,哪里还顾得上刘玉亭,纷纷调转马头准备逃窜,却被众汉兵频频发射的箭矢击中,片刻之间就被杀得一干二净。 那队汉军冲到刘玉亭身前停住,领头的年轻男子对着他说道:“这位小兄弟,看你的面孔像是大汉子民,如何流落到这里险遭匈奴匪兵杀害?” 刘玉亭死里逃生,又见到救了自己的是许久没见过的大汉官兵,此刻还怀疑自己身在梦中,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在欣喜之余不禁对这些操着乡音的汉兵顿生亲近之感,说道:“在下长安人氏,不幸被西域人擒到车师羁押看管,流落他乡悠悠已有半载。前几日在下幸运逃脱之后正要赶往渠犁,寻求汉兵的帮助,好早日回到家乡。这不就在路上遇到了这群可恶的匈奴匪兵,刚才若不是众位将士出手相救,在下恐怕已经身首异处,客死在他乡了。” 那年轻男子说道:“看来还是小兄弟命大,我们就是在渠犁屯田的大汉将士,正要返回长安上报边地军情。这一路上强匪众多,鱼龙混杂,异常危险,你一个汉人少年手无寸铁就敢只身闯荡,怕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幸好遇见了我们,正好顺路,你这就跟随我们一起上路吧。对了,还未请教小兄弟姓名?” “在下刘玉亭,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不敢,在下郑吉,现任渠犁屯田军侯。” “郑军侯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这一路上免不了还要劳烦军侯关照。”刘玉亭向着郑吉深施一礼。 “在这茫茫外域,你我汉人皆是兄弟亲人,还有什么客气的,我们这就走吧。“郑吉爽朗地笑着说道。 刘玉亭随后加入队伍,跟着他们向东一路前行。 这支汉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英姿勃发,装备精良。 刚才那场战斗虽然是以多胜少,但也可以看出他们平时训练有素,有着这些汉兵一路同行,刘玉亭就算想出点什么意外都难,在西域没有任何盗匪愿意去招惹这样一支人强马壮的大汉官兵。 众人行进了两天,居然没有再途经车师国领地,而是从车师南境绕了过去,直插位于正东的玉门关。 这一路上不是行经空寂萧瑟的戈壁浅滩,就是脚踏满眼寸草不生的沙碛荒漠,竟然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而众汉兵却好像对此早有准备,备用马匹上驼负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就算长时间没有补给,也能保证在这恶劣的地形环境中不断前行。 幸好这半年来刘玉亭已经习惯了马背上的生活,也能勉力跟上,若是放在半年前,他早已叫苦不迭、筋疲力尽了。 再看那年轻军官郑吉,一路上显得心事重重,每变换一处地方,他都要详细绘制手中的图册,也不知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些什么。 经过询问众人,刘玉亭才知道,原来这一小队人马由郑吉率领,定期来往于长安与渠犁之间,上报屯田进展情形和平日收集来的西域各国军政情报。 只是这西域东北门户车师国已被匈奴控制,原来繁荣的丝绸之路北线早已废弃,各国使节商队和大汉之间的交通被阻,只能绕道西域南线,南线路途遥远且交通不便,大大影响了大汉与西域各国的商贸往来。 郑吉每次在长安和渠犁间往返时,便想在南北线中间找到一条既安全又节省时间的新路线,可是次次都是无功而返。因为这南北线中间的地带地理环境恶劣复杂,几乎没有人烟,更是没有城郭市镇,无法及时进行补给,商队使节根本无法通行。 郑吉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已经在军旅中摸爬滚打了多年,他不仅精通西域多国语言,更是对各国的风土人情和时事变迁了然于心。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军侯,却武艺高强,骑射箭法出众,胸中更是怀揣着经营西域的雄才大略。 刘玉亭不禁感叹,如果不是大汉有着如此优秀的人才代代辈出,那武帝就算再英明神武,也绝无可能屡屡征战四方,屡屡便旗开得胜,开疆拓土。 这一路上虽然空旷寂寥,人烟野兽影绝踪灭,但是这十几人相互为伴,倒也并不寂寞。 众人虽然每日行军艰苦,但他们各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军中健儿,丝毫也不以为意。 如此又接着走了七八天之后,众人终于远远地望见了矗立在荒漠和砂石之间的玉门关。 刘玉亭眯起那双因为激动而泛着泪花的双眼,心头品味着那雄伟汉关熟悉的城郭轮廓,他知道到了这里就算是回到了故土,只要自己一进入玉门就到达了大汉境内,再也不用担心被异族恶人欺凌了。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二) 历经磨难回到大汉让刘玉亭既兴奋又难过,他转头望向西面远方的湛蓝天空,想起了在那飘忽不定的白云下面,此时的哲古塔一家人在忙些什么?自己已经平安回到大汉,却不知他们是不是还在挂念自己?依古娜是不是还在伤心流泪?从此以后,相隔万里,想要再见一面却不知还有没有那个缘分了。 想到这里,刘玉亭不由得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众人进入到大汉境内,虽然同样也是一片荒芜萧瑟,但刘玉亭此时的心境已经和在西域时的提心吊胆完全不同了。 故乡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显得亲切无比,这里虽然没有广阔的草原和壮丽的戈壁,但是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中都透着一股大汉江山所独有的灵气,这让自小在中原长大的刘玉亭顿生久违重逢的喜悦泪水。 随着向东南不断行进,路上也渐渐繁华起来,乡村市镇鳞次栉比,穿着汉服的汉人说着熟悉的乡音更加让他感到如同身在梦境之中。 刘玉亭跟着屯田官兵可以住进温暖舒适的大汉驿站,再也不用忍受在野外风餐露宿之苦了,这种回到家里的甜蜜温馨,只有久久流浪在外的游子才可以深深体会得到。 进了玉门关又走了不到十天,在一个天空中布满阴霾的初冬午后,刘玉亭终于远远地看见了雾霭中若隐若现的长安城墙。 他顿时想起去年冬天在那城墙上和张望之一起,一边饮酒一边观赏赵长信虎虎生风练拳时的场景,虽然现在并不是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城墙上也不是银装素裹,但刘玉亭一想到两位兄长就不由得热泪盈眶。 是啊,算起来他在西域已经蹉跎了大半年,不知道两位兄长是否安好?许姑娘是否还对自己念念不忘?或是她抗不过父母之命已经为人新妇了?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就像这阴霾天空一样笼罩在刘玉亭的心头,这感觉多少有些冲散了他回家之后的喜悦和激动。 在向郑吉等一众将士拜谢告辞后,刘玉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未央宫北门。 他离开长安城时正在实施的戒严和宵禁早已解除,宫门还是原来熟悉的样子,只是眼前的众多守卫都换成了新鲜面孔,想必是原来的守卫都已调任它处。 刘玉亭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风尘仆仆的牧民装束,再加上半年来被风吹日晒的脸庞黝黑红亮,又有谁会相信他就是在未央宫掖庭中长大的大汉宗室刘病已呢。 他转念一想,与其现在入宫去和守卫解释自找麻烦,还不如先去澓老先生家中去寻找两位兄长,正好可以和他们整夜叙谈分别以来的趣事,等到换上了汉人服饰,明日一早来宫门处守候,遇到旧日相识之人也好带进宫中,那时候再去看望张贺和许平君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之后,刘玉亭转身就往永盛巷澓中翁家中走去。 可谁知他到了澓家大院门口敲过门后,前来应门的却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妇人。 向她打听过之后刘玉亭才知道,澓中翁一家早在半年前便已搬走了,这座宅邸也卖与了现在的主人,至于澓家迁移到了何处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刘玉亭心想澓中翁年事已高,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否则不会轻易变卖家产,转徙它处。想到这里,他心中焦急万分,便赶忙向着广源大街旁的赵家和张家走去,急于想要找到两位兄长问个明白。 急匆匆地赶到了赵家和张家,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刘玉亭目瞪口呆。 原来这两家人也同样早在半年多以前便已先后搬走,连房产都卖与了他人。 刘玉亭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由得心中苦思冥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在自己被车师刺客胁迫离开故土后,他们一个个也都相继离开了长安城?而且还走得如此彻底。 这些疑问让刘玉亭脸色苍白,腿脚发软,尽管已是初冬但他的头上还是噌噌地冒出了冷汗,不禁靠在路旁的一颗大树上不停地喘息,脑子虽然还在运转身体却僵硬在了那里。 就在刘玉亭被车师刺客带离长安城的那天晚上,已经逃到地道中的张望之抱着赵长信一路狂奔,听到赵庆吉怒吼了一声之后便没了声息,也不知道他是受伤被擒还是已经逃走了。 张望之现在心中已是全无头绪,也不敢停下脚步,只知道救了赵长信先脱离险境再说。 两人从地道中回到了地面上黑黢黢的广陵王府,虽然怀中的赵长信始终一动不动,但是他的身体还依然温热,这让心中焦急的张望之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丝慰籍。 刚才连续不停地奔跑,张望之已是用尽了全力,出了地道之后不得已随便找了间屋子打坐休息。他也不敢掌灯,就在黑暗中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顺便为赵长信推血过宫以解开其身上被封住的穴道。 哪知按揉了多时,赵长信仍然双眼紧闭,没有半点反应,张望之心想也不知是自己的解穴手法不对还是功力太浅,不如早点赶回赵家大院,程远志和吕健见多识广,功力深厚,定能解开他的穴道,免得时间长了经脉淤塞对身体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想到这里,张望之也顾不上自己的体力还未完全恢复,忙抱着赵长信出了广陵王府,他一路潜行,避开宵禁戒严的士兵,带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赵长信回到了赵家大院。 此时,赵全友和吕健还没有睡下,两人正在正厅中喝酒聊天,见到张望之慌慌张张地闯进院中,他怀中的赵长信却昏迷不醒,当下也来不及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领着他们来到了程远志的卧房。 程远志见徒孙昏迷不醒,忙伸手摸了摸赵长信的脉搏,知道他只是被人封住了穴道,身体并无大碍,便运气于掌心开始为他推血,可谁知过了半天竟然和张望之一样也是毫无作用。 吕健见师傅解不开赵长信身上的穴道,便向张望之询问起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以了解点穴之人到底是谁。 事关重大,张望之也不敢隐瞒,便把这一天以来的离奇遭遇从头到尾简短叙述了一遍,众人听了之后不禁都是瞠目结舌。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三) 只听程远志捻髯说道:“我说怎么半天也不能打开长信被封住的脉络,想来定是万乘风从乌屠斯那里学来的点穴手法太过怪异,他在黑暗中偷袭长信能够一击得手也不足为怪了。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长信被封住穴道已有多时,我若这样一直帮他揉捏推血,过不了半个时辰他自然就会醒来。” 赵全友听到程远志说自己的儿子并无大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张望之说道:“好险啊!你们几个小子倒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胆子也太大了。皇宫王府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随意进出,幸亏那位赵侠士两次舍命相救,要不然今日你们两个定然丢了性命。” “是啊,赵叔叔教训得是,当时我们头脑一热便毫无准备地身赴险地,实在是自不量力。”张望之听了赵全友略带怒气的责难,不由得涨红了脸唯唯诺诺起来。 “哈哈!兄长此言差矣,我们修炼武功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行侠仗义,助人于危困之间吗。他们小兄弟三人明知前方凶险,但为了情义所在却不顾自身安危,正是英雄不问年少的侠义典范。只不过行事稍嫌鲁莽,要是先和我师徒二人商量,定可找到更稳妥的解决办法。”吕健见张望之窘迫,赶快为他解围。 “待明日白天,我和吕健去那地道中搜寻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邓少通那帮人的蛛丝马迹。若能找到线索,也好知道那位赵侠士是否已经脱困,如果他不幸被贼人擒住,我们还要想方设法搭救赵侠士,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程远志向吕健点头表示赞赏,他知道这个徒儿虽然武功不高,可是行的正坐得端,品行比起那逆徒万乘风来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也正是他对吕健引以为傲的地方。 赵全友听到吕健和程远志都如此说,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转念一想,也是,如果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情,那结拜兄弟吕健也定是奋不顾身地前来相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通了此节,他赶忙对着张望之说道:“望之,刚才我一时心急,错怪了你们,希望你不要介意,怪罪你赵叔叔心直口快。” “哪里哪里,赵叔叔说得又不是没有道理,有了此次教训,侄儿以后要学会三思而后行。”张望之赶忙应道,看到赵全友不再责怪自己,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众人正在说着话,赵长信却在程远志不断地按揉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着眼前陌生的场景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家见他终于醒了,都不禁放下了心。 赵长信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广陵王府那黑漆漆的夜幕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灯火明亮的家中,并且旁边还有这么多亲人都在关切地看着自己,更令他迷茫。 他只记得自己被人偷施暗算,只是被何人暗算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一无所知了,等到张望之向他再次讲述三人夜间进入广陵王府之后的事情,赵长信也不禁唏嘘不已,暗叹自己福大命大。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此时夜已经深了,大家正要散去休息,却听见吕健突然惊呼道:“糟了!若不是发生了今晚的事情,我还一直以为敌明我暗,万乘风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和落脚之处。现在才知道我们那天在翠宫山洞窟中侥幸逃生后,师傅负伤前脚刚刚到了赵家,后脚就被他派人盯上了,日后他还买通了赵府下人打探兵书的秘密。只是我们却被一直蒙在鼓中,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长信这次遇袭只是凑巧遇上了他,万乘风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便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隐忍不发,定然会几次三番前来骚扰我们。我和师傅却也不惧,只是连累了兄长一家。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自然不怕那恶贼。但是长信武功还未精熟,且赵公在长安城中经商,经常需要抛头露面,出入市井之中,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毒手,”程远志说完,认真地沉思半响之后,转过头对赵全友接着说道,“赵公,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程公子有话请讲。”赵全友听到自己一家一直被万乘风那奸贼暗中监控,自己却还以为安全得很,想到自家下人都被他买通了,更是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 “我看这样,我们既然被那恶贼盯上了,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京城已非久居之地。为了安全起见,赵公不如即日起变卖了家产,随我们去蜀郡临邛老家中躲避万乘风。蜀郡郡尉与太守平起平坐,他原是家父手下的爱将,平日里对我恩遇有加,到了那里就算是大司马霍光想要为难于我,都要掂量掂量,更何况平陵侯范明友了。不过这举家迁徙可是件大事,更何况赵公祖上世代居住于此,定有许多不舍,此事还请赵公仔细衡量早做决定,以免耽误了身家性命。”程远志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赵全友环视这所祖上几辈人辛劳积攒置下的宅院,它虽然比不上京城官宦显贵的豪宅那般富丽奢华,却也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远远超过普通平民的殷实之家。 更何况赵全友操劳了半辈子,付出的心血不说,他所有的朋友和产业都在京城,一下子要他全部抛弃却如何能够马上做出决定。 听了程远志这一番建议,赵全友只觉得脑袋懵懵的,不禁怔怔地愣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吕健也知道赵全友的为难之处,耐着性子等他琢磨了一阵子之后,便开口劝道:“此事的确不小,兄长尽可静下心来权衡考虑。只是这京城确实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里俨然只是高官显贵和皇亲国戚的天堂,咱们小小的平民百姓在京城里一个不小心便会得罪了有权有势之人,轻则家财丧尽,重则有性命之忧。还不如舍弃此处,在山野之中置办田产宅院,做一个隐世的富家翁,不用再操劳奔波,岂不惬意?长信待他长大,想要博取功名由得他去,却也不会因此耽搁他的前程。”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四) 没了主意的赵全友听了吕健的这一番劝说,不禁怦然心动。 是啊,自己操劳了半生,也该歇歇了,享受一下那南方烟雨沁润之下的山野乡趣定然别有滋味。 要不然还能如何,在这里等着万乘风那恶贼来鱼肉欺凌。 想到这里,他于是心下一横,说道:“罢了,就听二位的,明日我就开始处理生意家产,只是我久居京城,麻烦事肯定是少不了的,至少也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好动身的准备。” 吕健见他如此痛快便答应了下来,不禁大喜,说道:“兄长尽可安心处置准备,只是在这段时间里需要小心谨慎,我和师傅二人尽全力保护大家周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程远志和吕健师徒二人赶赴广陵王府,探寻赵庆吉的下落。 已经横下一条心的赵全友早早地就出了门,变卖处理自己在东市上的门店生意。 赵长信和张望之也没闲着,二人急于想知道刘玉亭的下落,便一起来到澓中翁家中,打探他昨日是否曾经回来过。 到了澓中翁家中,两兄弟没找到刘玉亭,却见到了已在此苦苦等候多时的许平君。 原来昨日许平君即将跨出广陵王府的大门时,却见到刘玉亭突然被那面目狰狞的黄毛老怪在身后击倒,花容失色的她顾不上即将恢复的自由之身,一边哭着一边脚步踉跄着就向刘玉亭奔去。 可谁知刚跑上没两步便被站在一旁的沙摹星阻住,见到救了自己的刘玉亭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再加上刚才这一心神激荡,许平君再次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置身于一家客栈之中,许平君想起刚才的经历虽然不禁有些后怕,但是刘玉亭毕竟是为救自己而身陷贼手的,更何况两人之间早已情愫暗生,说什么也要再去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于是许平君赶忙跑出客栈来到广陵王府门前,她刚要鼓起勇气走进大门却被一个下人拦住,经过打听才知道那些恶人连并着一个年轻公子在两个时辰前便统统乘着大车离开了王府。 许平君无奈只得离开王府向着未央宫的家中走去。 望着王府的高墙,她再次泪流满面,就在前不久她和刘玉亭还在这高墙之内同生共死,现在倒好,只留下孤零零的自己在这高墙之外,而生死未卜的情郎却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她想起那黄衣少女说过她们马上就要远离此地,但是他们到底带着刘玉亭去了哪里却是毫无半点头绪。 一边想着该如何是好,一边悲悲切切地边哭边走,过了好一阵子,许平君心头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先回到了未央宫掖庭的家中故作镇静地告知双亲自己平安无事,待编了个谎话把父母哄得安心之后,记起刘玉亭曾经说过他居住在掖庭的一个角落,或许只有掖庭令才知道他的来历和亲人在什么地方,于是马上又转去掖庭官署向张贺打听起了刘玉亭的身份来历。 张贺见到失魂落魄的许平君找上门来,知道她已平安无恙,正自心安。 然而当他听到刘玉亭现在生死未卜,并已经被众恶人带着远赴它方的时候,顿时慌张了起来。 他想起早上与刘玉亭一同进宫的那两名少年肯定与此事有关,并且其中的一个还是他的同窗好友,便将澓中翁的居所住址告诉了许平君,让她前去打听另外两个少年的下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相机营救。 张贺自己则呆若木鸡地瘫软在官署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思谋了良久,他竟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处理眼前这棘手复杂的局面。 许平君告辞了张贺,匆匆来到了澓家大院,向澓中翁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澓中翁听到刘玉亭有生命危险,且现在还在贼人手中,既惊且叹,但他自己已是一大把年纪,又只是一介平民书生,平日只是教书授课,哪里有门路去搭救刘玉亭。 澓中翁心想既然张望之和赵长信已经脱险,他们肯定会去设法处置,可能现在正在外面忙活着营救刘玉亭,便让许平君明日一早前来,或可见到二人,自然就可以知道此事进展的结果了,如果到那时刘玉亭还处在危险之中,大家再一起商议解救办法。 担了一晚上心的许平君第二天早早地便又来到了澓家,赵长信和张望之见到许平君平安出现,知道她已经被救出,心中松了口气,可是却到处看不见刘玉亭的影子,便急忙向她问起三弟的下落。 许平君哽咽着把昨日之事简短叙述了一遍,二人听到刘玉亭落入了乌屠斯的手中,虽然有那心慈面善的车师公主在旁边袒护他,但早晚必会遭遇不测。 想起乌屠斯辣手杀死两名汉人刺客时的惨烈情景,让人不寒而栗,趁着赵家还未处理完在京城的产业,赵长信在长安城还要耽搁一段时间,每日里两兄弟便心急火燎地一同在京畿三辅中到处转悠,打听那一众车师人的下落。 然而几天过去了,却毫无踪迹可寻。 他们哪知道众车师刺客临时改变了计划,出了长安城便直接向着西北车师国的方向夜行日宿地赶路,早就出了京畿地界,当然追查不到任何线索了。 程远志和吕健一大早赶到了广陵王府,瞧着四下无人,便翻墙跃了进去,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们惊呆了。 只见王府中下人婢女穿梭如织,处处生机勃勃,竟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原来万乘风在昨日杀人灭口,并把尸体藏匿在地牢之后,见到张望之抱着赵长信已经逃走,也是没有办法。 处理完赵庆吉一事之后,他便按照原来的计划,连夜招募市井中的闲散劳力,竟然一大早全部安排进了广陵王府中。 外人丝毫看不出来这王府只是在一夜之间,就已经发生了物是人非的巨变。 两人也不避开下人,径直按照赵长信所说的路线来到那间厨房堆放杂物的屋子。 这些王府中新来的杂役昨日还在市井之中浪迹混世,到了新地方连自己人都还没认全,以为这师徒二人也在王府之中做事,根本不去理会。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五) 他们进到屋子里,只见处于角落的地道入口,已被几个层叠摞起的大酒缸压在下面。 这些酒缸虽重,但是程远志师徒武功高强,合力搬走它们并不费事,几下子便移开了酒缸进到地道之中。 推开木门,一股腥臭味让人恶心欲呕,二人虽然早已知道这地牢是万乘风藏匿他所杀王府下人的地方,但是亲眼看到遍地狼藉的尸体,还是觉得触目惊心,不由得惊惧万乘风的心狠手辣,暗自庆幸昨晚赵全友同意了搬离京城,如若不然,以他的手段,赵家父子迟早要丢了性命。 程远志和吕健合力推开那沉重的石门,晓得到了这里前方或许会有危险,都变得谨慎起来,走了不一会两人就到了地道中的岔口位置。 哪知沿着那通往另一处的地道分岔只走了几十步远便见到了一堵土墙,二人试着用力推了推,察觉这土墙后面却已是被实实在在的泥土夯死,并无空隙。 想必是昨夜这地道被外人发现之后,为了掩盖痕迹,有人从另一边的地道口不断填入泥土,竟然在一夜之间便把这条地道堵死了。 二人见状只得作罢,垂头丧气地回到赵家大院。 虽然程远志师徒和赵长信兄弟所行之事都不顺利,所要寻找的赵庆吉和刘玉亭两人都是不知所踪,但是赵全友那边却是顺风顺水,干净利落,没几天的功夫便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了。 赵家大院变卖给了一个商人,新主人就等着这几日赵家动身好搬迁进来。 张望之眼见着赵长信就要远赴他乡,心中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他突然想起去年在西市中到过的那家铁匠铺,数了数身边积蓄的铜钱,刚好够买下那柄老板曾经一度夸耀过的长剑。 离别的这一天终于到了,赵家门外的胡同中,几辆大车满载着赵家的全部家当,赵家几辈人的积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还是赵全友和他的夫人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拣出实在舍不得丢弃变卖之物就已经如此之多了。 张望之把早已准备好的那柄长剑拿了出来,递给赵长信,说道:“兄长热衷于习武,这柄长剑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还望兄长收下留作纪念。” 赵长信接过长剑,不由得一阵爱抚,那长剑随着呛啷一声被赵长信从剑鞘中拔出,剑身犹在微微颤动,在阳光下寒光凛凛,异常夺目。 这长剑虽不能说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但毕竟也是剑中上品,赵长信拿着舞了两个剑花,竟然出乎意料地顺手。 想着如此贵重而又有意义的礼物,那张望之定是省吃俭用积攒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买下,赵长信不由得心中一阵感动,眼睛潮湿,对张望之说道:“贤弟赠送如此重情之物,愚兄敢不收下。只是事出仓促,我是个粗人,竟未想到给贤弟准备临别赠物。这块玉佩是我从小佩戴之物,那年阿翁用了一车上等绢帛才交换而来,希望贤弟收下,睹物思人,将来若有重逢之时,再续你我今生做兄弟的缘分。”说着,赵长信便从自己贴身处解下一块玉佩,交到张望之手中。 张望之知道赵长信所言不虚,如此贵重的玉佩他怎敢收下,正要开口拒绝,却见赵长信已经跃起翻身上马,长袖掩面洒泪前行。 此时张望之哪里还能再控制得住自己,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还带着赵长信体温的玉佩,失声痛哭了出来。 自从刘玉亭失踪和赵家搬离了京城之后,张望之就变得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了。 虽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日在澓老先生家中白天读书,晚上值守,但是白天少了刘玉亭的陪伴,晚上更是没了与赵长信之间的比武切磋和秉烛夜话,越发显得寂寞无聊。 形单影只的张望之整日里精神恍惚,澓中翁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但却无计可施,只有不时地安慰开导这位自己最心仪的弟子。 幸亏在张望之人生最黯淡最失意的灰色时光中,还有陈无霜的天真无邪陪伴着他,渐渐冲淡了他对两位兄弟的思念之情。 霜儿虽然年纪尚幼,却因为家道突变,变得十分乖巧懂事。 见到张望之整日闷闷不乐,霜儿当然知道其中的缘由,便天天缠着他不是去郊外游玩散心,就是到市井中闲逛寻找新鲜有趣之事,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省得张望之一天天胡思乱想的。 澓中翁也不阻拦,只盼着他这位高徒能够早日振作,重新定下心来读书明理。 这一天,已至初夏时节,距离赵长信离开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了,京城的管控宵禁也早已解除。 在这段时间里,刘玉亭竟然始终音信全无,想必已为车师国师乌屠斯所害。 张望之每当想到这里,便立时回忆起往日里刘玉亭的音容笑貌,没想到这位身世离奇的三弟竟然也同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没能逃过命运的磔蹍。 真是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昨日还和他有说有笑一起谈诗论赋的三弟,转瞬间便已和两位兄长阴阳两隔。 正在张望之心灰意懒之际,霜儿却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央求着带她去郊外游玩。 张望之虽然心中恹恹,但也不忍心拂了霜儿的好意,勉强打起了精神,和她一起来到城外。 一路上听着霜儿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说话声和笑声,张望之竟然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感慨,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登上了翠宫山。 这翠宫山虽然不高,但在山顶远眺长安城,只见城郭巍然矗立,上面笼罩着流云百转,周围层峦叠嶂,居然是一副大好河山的宏图丽景。 张望之不禁暗自感叹,时光流逝正如他头顶上不断飘过的白云,活着的人如不珍惜眼前这日日得来不易的光景,等到它消失了再来追忆,徒惹得情伤意悲,更是愧对死去的兄弟亲人,还不如忘却了离别的烦恼,趁着自己年轻做出一番事业。 想到这里他不禁豪气顿生,忍不住吟起诗来。 霜儿虽然年幼,但是她出身书香门第,平日里陪在澓中翁身边耳濡目染,颇有才情,却也能与张望之一唱一和,俨然变成了他的红粉知己。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六) 两人对了半天诗,虽然意犹未尽,但是天色已经不早了。 张望之想到这翠宫山虽然距离长安城很近,但是如不早点下山,等到天黑了两人再回到澓中翁家中,若是被人撞见了,如此不合礼仪,徒遭四邻耻笑。 两人匆忙下山,在山路上正巧遇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 那山洞看似久未有人出入,洞口杂草丛生荆棘密布。 刚才上山时张望之神不守舍,再加上洞口被野草荆棘遮住,并未看清楚这里还有个山洞。 在山顶上呆了大半天,张望之心胸逐渐开阔起来,尤其是与霜儿对诗之后心情更加舒畅,此刻他心无杂念,一眼便发现了这个山洞。 张望之刚想呼唤霜儿继续赶路,心中却突然一动,这里莫非就是去年冬天赵长信与乌屠斯他们鏖战过的那个洞窟? 想起赵长信,往事历历在目,又加上他好奇心已起,便拉着霜儿拨开荆棘进入到洞窟之内。 只见洞中幽暗漆黑,借着洞口照进来的光亮可以看见一堆燃过的树干树枝散落得到处都是,张望之心想,定是乌屠斯那恶贼在洞中无恶不作,他走了之后,害得附近的猎户和村民久久不敢进入山洞,时间长了,洞口便密布荆条,这原本供人休憩的山窟倒变成了孤狼野狐的乐园。 毕竟是少年心性使然,既然已经来到了山洞之中,张望之便想一探这洞窟幽暗深处究竟有何古怪神秘之处。 只见他用地上散落的木头做了个火把,点燃之后,便向霜儿问道:“你怕不怕?敢不敢跟我进到深处看看到底有无怪物?” 霜儿见张望之童心已起、兴趣盎然,虽然心中胆胆突突的,但想到若是自己胆小,恐怕会惹得张望之轻视耻笑,日后想要再找他一起出来游玩便没了底气,不由得鼓起勇气说道:“好啊,这有什么好怕的,你那么大的块头,有你在旁边,妖怪第一个准先吃了你。”说完咯咯乐了起来。 张望之知道这山洞早已废弃,就算里面真有什么狼狐之类的野兽,以自己的功夫应付起来也应该绰绰有余。 他今天心情大好,有心营造恐怖气氛戏弄霜儿,便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不时故意发出惊叫声。 霜儿本来就底气不足,进入到洞窟深处见到周围到处都是怪石嶙峋的,好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不禁胆战心惊,经张望之这么一吓更是魂飞魄散,竟然拖着他不肯再前行一步。 张望之正在心中暗自偷笑,却见那隧道尽头似乎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天然石室,便对着霜儿说道:“走,那里好像就是这山洞的尽头了,我们去看看就离开,我保证不再故意吓你了。” 霜儿听到张望之这话如遇大赦,大起胆子继续跟着他进入到那间石室。 一进到里面,在火把的照耀下看到石室内的情景,两人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那石室从外面看起来门洞虽小,但里面却颇为广阔,虽然中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四周却是堆满了累累白骨。 张望之虽然听赵庆吉讲过乌屠斯令人发指的**残暴行径,但当他亲眼见到有这么多无辜大汉女子被他奸杀,还是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霜儿胆子更小,尖叫了一声,然后便紧紧抱住张望之,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说什么也不肯再看一眼这恐怖离奇的场景了。 过了一会,两人渐渐平静了下来。 张望之知道这是很久以前乌屠斯作恶留下的痕迹,恐怕他早已身在几千里之外的车师了,现在这山洞里却并没有任何危险。 想到这里,张望之刚想推开她,却突然看见那石室的一角有个闪光之物正在蠕动。 他心下顿时大骇,心想这废弃的洞窟之中难道真的有鬼蜮怪物不成? 只见那正在蠕动的东西似乎看到有人在注视着它,便停止了爬行,警觉地四处张望。 张望之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霜儿全神戒备地走近仔细一看,那蠕动之物却原来是条全身透明的小虫子。 那小虫子身边是一潭不知道深浅的泉水,石室墙壁上渗出的一些熔岩水滴全都汇聚于此。 再看那小虫,只见它全身无毛,不似一般的毛虫那般恶心,且全身晶莹剔透,竟像是用水做的一般。 小虫身体展开之后,只有人手小拇指般大小,显得十分精致可爱。 更为神奇的是,小虫子的脸竟像极了人脸,正在笑容可掬地看着发现了自己的张望之。 在小虫旁边还有一只木盒和一卷羊皮制成的图册散开摊在地上,张望之见小虫十分友善,这么半天了也没什么古怪的举动,便放松了下来。 他捡起木盒,只见正面盒盖上钻有几个小孔,背面则刻着一个羊头人身的怪物,那羊脸刻画得邪恶怪异,让人看了心中不免难受。 把盒子打开来却是半尺见方空空如也,张望之心想这木盒莫非就是透明小虫的家? 他弯身拾起那卷羊皮图册,只见上面画有十几个姿态各异的男子,都是身着短衣短裤,显然绝非中土人士。 霜儿此时也已恢复了常态,好奇地走近查看,待看到那条小虫时,不禁面露惊喜之色,说道:“这小虫子倒还真是有些漂亮。” “这些东西稀奇古怪,我想必定是那车师国师乌屠斯遗漏在洞中之物。只是不知这小虫在洞中没有食物,怎么能活得如此长久,咱们先不用费神猜想,把它们拿回家中再仔细琢磨。”张望之说完,便把小虫捡起放在木盒中把盖子盖好,连同那卷羊皮图册一同揣入怀中。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七) 两人见石室内除了那些被乌屠斯残害的女子骸骨之外,再无其他令人心生畏惧的东西,便都放松了下来,在石室中呆了一会之后,才想起还要继续赶路才能在天黑前回到长安城,于是一起走出了石室。 回到洞窟大厅之后,两人正在向洞口走去,却听见一声咳嗽,山洞外突然走进来三个人。 其中为首的一人三十多岁年纪,容貌猥琐,体态轻佻,只见他笑着对张望之和陈无霜说道:“二位如此雅兴,孤男寡女在这野山洞窟之中幽会,就不怕被野兽冲撞扰了兴致吗?” 原来东海太守林孝如害死陈家夫妇之后,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便派人前去抓捕他们唯一的女儿陈无霜,只是到了陈家后才发觉陈无霜已被人救走并被护送到了京城她的外公家中。 那心若毒蝎的林孝如哪肯就此罢手,他再次派遣心腹手下到京城追捕陈无霜,可等那手下到了京城却发现澓中翁已经有了防备,澓家大院前院中有三名少年夜夜值守,也不知他们是何路数,便不敢贸然下手。 但是在京城耽搁久了人又没抓到,回去之后便无法交差,那名手下只得在京城通过万乘风找来了车师刺客中的两名汉人打手,许以重金诱惑。 然而那夜两人前来偷袭未能得手,却差点被车师公主责罚,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没过两天,正巧昭帝遇刺之事发生,城里城外到处布控戒严,那手下更加忌惮,只得返回东海去向林孝如如实复命去了。 前些日子天子已经痊愈,林孝如得知京城戒严已经解除,便又在当地招募了三个有名的强匪东海三鼠前来伺机下手。 东海三鼠到了京城,暗中观察了几日,见那护卫澓家的三个少年中只剩下了张望之一人,心中暗喜。 这三人一直在等待下手的机会,今日一早便盯上了张望之和霜儿,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却也不便在闹市中动手,看到两人出了城,越走越偏僻,不禁正中下怀。 等张望之和霜儿上到了翠宫山山顶,三鼠刚想出手却担心一个疏忽,那陈无霜从山崖上掉了下去,便前功尽弃了,只好隐藏起来等待更好的机会。 一直到二人下山到了洞窟之中,三鼠不禁狂喜,心想,这两个小白痴,谈情说爱谈昏了头,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便一起在洞口守候。 东海三鼠中的首鼠平日里就喜欢沾花惹草,风流成性,见他两个少年男女在洞窟中许久也不出来,还以为他们在洞中做了什么好事,等到他们出来之后,便忍不住出言戏谑起来。 张望之不知这三人的身份,听到说话之人出言龌龊,正要开口驳斥,那陈无霜早已面色绯红,躲到了他的身后。 此时却听见三人中的另外一人开口嚷道:“兄长,跟他们废什么话,趁着天色昏暗,又正好在荒郊野外,还不赶快擒了这小姑娘回去,领取赏金。” “正是,正是,若不是贤弟提醒,险些耽误了正事。我这老毛病也要改改了,见到这些容颜娇美的小娘们,总是忍不住想要调笑一番,”那首鼠收起淫邪笑容,正色说道,“二位不知,我们已经跟随了你们一整天,只是京城人多,不方便下手。哪知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偏偏要跑到这荒山野岭上你情我爱。小姑娘,你这就随我回东海去找林太守换取赏金吧,路上有你为伴,那滋味必定妙不可言啊。哈哈!” 首鼠刚正经说了没两句话,又犯起了老毛病,越说越猥琐,刚才提醒他赶快动手的汉子早已听得厌烦,抢身上前,想要抓住张望之身后的陈无霜。 张望之哪里肯让对方如此轻易便得手,伸出双掌击向那汉子胸膛。 那汉子知道张望之多少会些武功,却哪里料到他武艺如此精强,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原来压根就没想躲开,想着硬受张望之这一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抓住小姑娘可是头功一件。 可是当他被张望之双掌击中后,才晓得厉害,身子向后腾腾腾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却已经是脸色煞白,嘴角渗出了鲜血。 见兄弟吃了大亏,刚才还在嬉皮笑脸的首鼠不禁怒上心头,大声吼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伤我贤弟,拿命来吧。”说着已出拳击向张望之。 张望之知道此人是三人的头目,武功定然不弱,当下屏息凝神,不敢大意,与他打斗了起来。 这一番较量,让首鼠吃惊不小,他竟然没看出来这文质彬彬的少年有着如此精湛的武功,只怕时候一长自己败下阵来,丢了脸面事小,到手的肥肉溜了可就大事不妙了,于是赶紧招呼着另外一名还未动手的兄弟前来帮忙。 两鼠合力与张望之缠斗在一起,双方却是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 刚才那名被张望之击伤的汉子强忍着胸口剧痛,要趁乱来擒获孤零零站在一旁正在观战的陈无霜。 虽然那大汉受了重伤,但是霜儿一个毫无武功的年幼少女却如何抵挡,眼看着便要被他擒住。张望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却毫无办法。 他自己被那两个人纠缠,且两人武功都是不弱,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要落败,哪里还伸得出援手来帮助霜儿。 霜儿刚想要娇声呼救,却已被那受伤大汉封住穴道,带离了山洞。 张望之见状大惊失色,他豁出命来捱了正在缠斗的两人一拳一腿,踉踉跄跄地抢出洞去,却见那大汉拎着霜儿已经走得远了。 他刚想拔腿去追,却被身后的两鼠四掌齐齐击中后背,身子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了出去。 那两人并不理会受了伤的张望之,携手扬长下山而去。 张望之面色苍白,他虽然受伤不重,却是再无气力去追击东海三鼠了。 比起后背所受的掌伤,眼睁睁看着霜儿被贼人掳走才是他心头的致命一击。 无奈之下,他只得步履蹒跚地走下翠宫山,向着长安城里的澓家大院走去。 澓中翁见到张望之狼狈不堪地独自回来,背上的衣服都破成了碎片,料知必定是出了意外,刚想张口询问,却见张望之失声痛哭了起来,接着断断续续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出来。www.gebiqu.com ------------ 第九回 闻乡音物是人非 绕愁丝孤掌难鸣(八) 澓中翁见张望之痛哭流涕,霜儿又不见在他身边,便知道大事不妙,虽然已是心里有所准备,但听完他的讲述之后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所惊呆。 良久之后,澓中翁本想责骂张望之不能保护自己那已经命苦如莲的外孙女的安全,但是见到张望之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话到嘴边心却软了下来。 是啊,这事怎么能全都怪在他一个弱小少年的身上,对方有权有势,岂是张望之一个人所能抵挡得住的,于是哽咽着对张望之说道:“算了,你也尽力了。看来还是霜儿命苦,命中注定刚刚失去双亲,又被歹人擒去,此去死多生少,我这苦命的外孙女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说罢,澓中翁已是老泪纵横。 “先生,都怪弟子无能,没能保护好霜儿,我明日一早便去四处打听那三个恶徒的行踪,但愿能早日把她解救出来。”张望之已经懊悔沮丧到了极点,心中暗骂着自己的无能。赵长信走了之后,他连一个少女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治国安邦的伟大志向。 “这也不全怪你,都是我一时大意,以为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林孝如那恶贼会放过霜儿。哪知此人心若蛇蝎,竟然以大欺小,苦苦追杀一个孱弱少女。就算长信也在此处,他还是会派出武艺更高人数更多的杀手,你们是斗不过他的。今日已晚,你也受了伤,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吧。”澓中翁本来就已年迈,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更让他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只想独自一人静下心来休息。 当天晚上,张望之在澓家前院中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脑子中一片空白,就这样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地一直熬到了天色发白,赶紧起身收拾妥当,把澓中翁的早点准备完毕后也不忍心吵醒他,便独自一个人东奔西走打听寻找霜儿的下落去了。 张望之白天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想着多转一个地方,多打听一个人,找到霜儿的希望就多增加了一分,然而任凭他怎样努力,总是徒劳无功,半点霜儿的消息都未曾查找到。 这几日澓中翁心中悲痛,没有心情再教书授课,张望之白天到处寻找霜儿的下落,晚上便陪他说话解闷。 虽然白天晚上地忙活,身体像是绷紧了的发条已经疲惫至极,但是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望之便没有丝毫睡意,他想起在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身边的朋友都相继离自己远去,刘玉亭和陈无霜更是生死未卜,自己平日里饱读书经,到了关键时刻却是毫无用处,想到这里他更是心烦气躁无法入睡,便顺手打开了他和霜儿在山洞中找到的羊皮图册,想看看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也好打发这令人烦恼的无眠之夜。 那羊皮图册上总共绘制了十八个姿态各不相同的异域男子,每个男子的面容和所呈现出的姿势都十分诡异,让人看了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感。 图册下方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些小字形若蝌蚪,也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当然无从知晓在描述些什么。 百无聊赖之下,张望之又回过头来端详第一个画像,他心中突然一动,既然这图册是在山洞中被发现的,难道这些异域男子所摆放出来的各种不同怪异姿势与那奇招怪拳的乌屠斯的武功有什么关系? 反正也是难以入睡,又是出于好奇,张望之便参照着那图册中的第一个画像,自己也照葫芦画瓢摆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姿势。 哪知道这诡异的姿势刚刚维持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的丹田中不断从全身经络汇入汩汩热流,不一会便涨得满满的。张望之心下害怕,于是马上停了下来。 然而就在他跳下床来活动刚才为了保持那怪异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身体时,竟然感觉自己背后所中的掌伤不像原来那么疼痛了,更加令人惊奇的是,他感觉这几天本来因为缺乏睡眠而导致的头昏脑胀竟然一下子消失了,极度的身体疲惫也一扫而光。 张望之不禁心中大喜,知道这卷图册必定是乌屠斯修炼武功内力的法宝。 正当他要兴致勃勃地继续尝试下去的时候,却见屋门被推开,澓中翁单手掌着油灯,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www.gebiqu.com ------------ 第十回 兴阑珊背井离乡 断曲直黑白分明(一) 张望之见澓中翁深夜来到自己的屋中,还以为他是想念霜儿导致无法入睡,特意前来找自己聊天解闷的,于是赶紧收起图册,搬过来一把椅子,请老先生坐下。 澓中翁颤颤巍巍地坐下,这几天霜儿被贼人掳走的打击使他显得更加苍老颓废,喘息了一阵之后,才开口说道:“望之,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在想些什么?” “弟子这几天时常懊悔,平日里没在武功上多花些时间,到了关键时刻保护不了霜儿。那天与霜儿在翠宫山上无意中捡到一卷图册,刚才打开观看,竟然好像是本修炼内功的秘笈,”张望之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弟子以前过于重视习文,可是真到了紧要关头,却往往是拳头的软硬决定生死存亡。从今后,弟子已下定决心要弃文习武。如果霜儿侥幸未死,说什么也要救她脱离虎口,将她带回到先生身边。” 澓中翁听完之后,略微沉思了片刻,才郑重说道:“霜儿被擒之事,你不要过于放在心上,生死有命,错不在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你武功再高,总会碰到更难缠更强大的对手,更何况这世上还有很多光凭武功解决不了的事情。勤学武艺当然可以,但是书经礼义却也不可放弃,没有了聪慧的心智,没有了正邪是非的判断,只怕人不知不觉就走到歪路上去了,武功越高反而越会害了自己。” “先生教训得是,都是我一时心急,只想着快点找到并救出霜儿,差点误入歧途。只是今后在武功方面,弟子要下大力研习,或会耽误对书经的钻研,但是绝不会流于倦怠荒废。”张望之若有所悟地点着头称是。 “这就是了,你心思缜密,对世事有独到的见解,已经远超同辈少年了,这些半由天生,另外一半则是不辍研习诗书文章带来的好处。你还年少,将来前程似锦,万万不可因为一些意外而走到岔路上,”澓中翁满意地对着这位高徒点了点头,“对了,你已年满十六,将来可有什么打算?能否说与我听听?” “这个弟子还真没有仔细考虑过,只知道阿翁阿母的年纪渐渐大了,我也该撑起家中的重担,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了。只是弟子学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想来只能跟着阿翁去学雕琢玉石的手艺才可以挣些辛苦钱补贴家用。”张望之想起父亲每日起早贪黑,却将将只够全家填饱肚子,不禁心下黯然。 “霜儿已经不在我身边了,玉亭也是不知所踪,就连你也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去学艺谋生,在这京城里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待在这里只能徒增伤感,换个环境可能还会对我有些好处。我有一个弟子,是现任的会稽郡太守,他前一阵子曾经邀请我过去担任郡文学史,为郡中的好学儒生授业解惑。那时还没发生日后的这些糟心事情,我便一口回绝了他。现在想想,在那个位置偏远的地方隐居养生,不再过问世事,渐渐忘掉这些伤心事,也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望之,你愿意放弃京城里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随我前往那蛮荒边地潜心研究学问吗?”澓中翁终于道出了这次深夜到访的真正目的。 张望之听了之后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先生,不是弟子不愿前往,只是弟子的父母在这长安城中生活了大半辈子,虽然贫困窘迫,但还可以维持生计。就怕他们故土难离,弟子又怎能舍弃双亲,只身远赴它地呢。” “嗯,是啊,父母在不远游,他们已经渐渐老去,正是需要你在身边尽孝的时候。不过你先不要为难,其实我早已为你考虑过这点,且听我继续说下去。以我的面子和你的人才,到那边为你谋个差事将会不成问题,只是初入仕途,你要先从升斗小吏开始做起,薪俸虽低,养家糊口却是将将可以。随着经验积累,以你的聪明才智获得升迁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日子自然可以越过越好。人挪活树挪死,我一生教书育人,虽然积蓄微薄,但是拿出些许资财助令尊做点玉石小生意却是足够,总比在京城维持这不尴不尬的生活强上许多。你考虑考虑?”澓中翁捋着花白的胡须,满脸期待地等着张望之回应。 是啊,他多希望这个心仪的弟子能随自己一同前往。 女儿全家都遭遇了不幸,两个高徒也只剩下望之一人,自己年老体衰,这一路颠簸何止千里之遥,如果没有望之在身边陪伴照料,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到达会稽郡。 “此事哪里还敢劳先生破费钱财,到了那边如真可以做个小吏,供养双亲生活无忧,还有什么不行的。再说,霜儿是我眼睁睁看着被贼人擒走的,都怪弟子无能,致使先生身边再无亲人,我作为您的弟子,应该侍奉终老。只是此事还须明日禀明父母,听听他们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先生您看如何?”张望之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像个大人一样为父母做事了,不禁怦然心动。 “好,那你早些睡吧,明日一早你便回家同父母商量此事,我在这里等着你的消息。”澓中翁说完,便站起身来,踱出屋外。 张望之等到先生走后,心潮澎湃。 一时想起自己进入仕途后,人生的道路将要发生巨变,未知的将来不知是一番什么光景,一时又想起赵长信,他会一直待在蜀郡吗?终生与清山秀水相伴还是耐不住寂寞只身闯荡江湖? 然而最令他想念的还是刘玉亭和霜儿两人,他们都是被胁迫掳走的,直到现在还生死不知,如果他们万幸平安无恙,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肯定会鼓励和祝福自己,然而他们果真还幸存于世吗? 想到这里,张望之不禁心乱如麻。 他忍不住又拿出那卷图册,照着上面的奇异画像练习了起来。 说也奇怪,过了没一会,他便觉得脑海中一片灵台清静,刚才的心烦意乱逐渐变成了一潭波澜不惊的渊泉,越来越舒服,越来越忘我。www.gebiqu.com ------------ 第十回 兴阑珊背井离乡 断曲直黑白分明(二) 天色微明时,张望之想起今天还要回家和父母商量大事,便依依不舍地停止练功,偶然瞥见铜镜中的自己,竟然显得神采奕奕,走起路来也是轻松自在,舒泰无比。 趁着阿翁还没上工,张望之离开澓家大院,回到自己的家中。 张邯听到了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沉吟了良久之后对着望之说道:“儿啊,先不论这次的迁移是福是祸,单凭着澓老先生平日对你的恩情,你也应该照顾他老人家终老。况且咱们在这里虽然住了大半辈子,已经习惯了京城的水土人情,但若是澓老先生走了,将来无人引荐你出仕当差,还不是像为父一样做个小小的工匠,整日为他人辛苦劳作,却终生贫困潦倒。我想,这次于情于理也要答应澓老先生,生活的问题等到了那边再说,你能做个小吏我也有着一身手艺,不怕会被饿死。更何况咱们在京城的房子虽然破落,但是也可以换些资财,短时间维持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望之见父亲这么痛快便应承了下来,心中也不再迟疑,同时他暗中下了决心,不管将来如何,也要竭尽全力照顾澓中翁和自己的亲人衣食无忧。 第二天,澓家和张家便开始同时筹备远迁会稽郡的事宜,因为两家除了所居住的宅邸之外,都在长安城中没有其他的积蓄和产业,处理起来倒也方便快捷,很快就双双变卖了房产,做好了出发的一切准备。 张望之坐在徐徐驶出长安城的大车上,忍不住回头最后一眼望向这座曾经陪伴自己无忧无虑长大的城市,望着那熟悉的城郭轮廓越来越模糊,他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他们兄弟三人谈天说地、畅快游玩的天下,虽然自家生活困苦,但是每天过得充实自在,好不快乐。 然而到了现在,其中一个生死未卜,一个远赴他乡,就连最依恋倾慕他的小无霜也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不知所踪。 这里有着张望之所有年少至真的回忆,只是这次他就要远离故土,到一个边远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也不知道将来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否还可以荣归故里,重新回到那个神采激扬的少年时代。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同样是故土难离的阿翁阿母,只见他们早已是遥望故土泪眼汪汪,想必这里也有着他们最珍贵最难忘的回忆吧。 看到父母难受的样子,张望之不由得心里一紧,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些清纯快乐的时光中了,自己马上就要像个大人一样,不仅要承担起家里生活的重担,还要照顾年迈恩师的起居,除了这些,他还要拼命练好武功,等待将来有机会救出霜儿,守在她身边,要一直保护她,让她一生不再被人欺凌。 就这样伴随着马车的颠簸,张望之的复杂心情也逐渐被震荡得支离破碎,难以为继。 随着众人一路向着东南行进,路上的景色和人物也慢慢变得细润柔和起来。 从来没离开过京畿三辅的张望之,自小就看惯了西北城郭山河的雄伟壮观,哪里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遍地绿茵如织的中原富庶田园和如烟如画的江南精致美景。 时值初夏,天气不冷不热,白天张望之坐在车上流连忘返于周围的湖光山色之中,晚上便在客栈中悄悄修习那卷羊皮图册上的奇异武功。 虽然这一路上颠簸劳苦,可是张望之却始终精神饱满,丝毫不知疲倦。 他隐隐觉得自己这充沛的精力全都得益于练习那图册中的神功,于是愈发着迷起来,往往整夜不睡修炼图册中的武功。 澓中翁和张望之比起来,却有着天壤之别。 老先生年纪大了,前一阵又因为霜儿被掳走过于悲伤,这些日子天天赶路对于他来说苦不堪言。 这一天到了广陵国的江都县,眼看着距离会稽郡的治所吴县还有不到四百里的路程,澓中翁却是再也走不动了。 早晨起来,他头昏眼花,连床都起不来了,竟似乎是夜间偶感风寒。 众人无奈,只得请来县城中的医工,一边医治调理澓中翁,一边在县城中闲逛等待他痊愈。 张望之通过上街向人打听才得知这里是广陵国都城的属境,这让他顿时想起前不久广陵王主导的那场刺杀皇帝的阴谋。 回忆起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历历在目宛如就在昨天才发生,张望之隐隐觉得这广陵王似乎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刘玉亭和霜儿的被人擒获以至于音信全无生死未卜,赵长信被迫迁移蜀郡,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最后一个离开京城,这些事情好像都与那场精心策划的刺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望之不敢再多想,知道了这里就是广陵王刘胥的大本营之后心下更是丝毫也不敢大意,白天他也不随同其他人外出游玩闲逛,只是在客栈中照顾先生,晚上更是闭门不出,勤习图册上的武功。 过了几日,在医工的精心调理和张望之的悉心照料下,澓中翁眼看着渐渐好转了起来。 众人心中大安,心想如此只要两三日后便可结束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之苦,到达此行目的地吴县。 即将再次上路的头天晚上,张望之照常在屋中练习图册上的怪异姿势,正当他要进入到清凉忘我之界时,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衣袂飘动的声音,仔细侧耳倾听,还有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显然这是一个身负武功之人正在快速跑动经过客栈。 张望之自从修炼了图册上的武功之后,听力和目力都是大涨,如在以前可能等他听到声音来人早不知道跑出多远了。 尽管身处险地,张望之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想着考校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修炼内力的成果,便轻轻跃出窗户,远远地跟着那个刚刚经过又已快速飘远的身影而去。 起初,张望之尽全力奔跑,想要拉近与被跟踪者的距离,哪知道自己几下窜蹦之后竟然大有赶超前者的趋势,由于担心被前面的人发现,他只得收敛内力,不疾不徐地慢慢奔跑,才和那人保持住了距离。www.gebiqu.com ------------ 第十回 兴阑珊背井离乡 断曲直黑白分明(三) 张望之不禁暗自惊讶,这图册上的武功竟然如此神奇,才不过练了短短二十几日便和过去那个武功低微的自己有了天壤之别。 张望之却哪里知道,这羊皮图册和古怪小虫正是乌屠斯遗落在翠宫山山窟之中的宝物。 那天乌屠斯在翠宫山洞窟之中暗算程远志得手,正要下毒手取了师徒三人的性命,却被公主阿摩丽获悉了行踪,命令他不要生事赶快离开。 乌屠斯吓得连那卷图册和小虫都来不及携带,便仓惶带着万乘风随公主而去。 这两样宝物虽然大有用处,但是乌屠斯平日里却用不着它们,所以等到他想起来时,已是五六天之后的事情了。 一边是地道已快挖通,公主对自己的看管更加严紧,另一边是他不欲让人知道自己的这两样宝物,所以不便差使他人去取回,就这样又延宕了两三天。 乌屠斯想着那小虫经过了这么多天没人照顾,肯定早就被闯进洞窟中的野兽踩死了,虽然那宝物珍稀,然而自己不久后就要离开大汉,到了车师国中那宝物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等到将来有机会再到它的出生之地抓一条就是了,于是他心下也不在意,竟然任它在山洞之中自生自灭。 那卷羊皮图册和小虫原是身毒国一位高官贵族所有,安息和身毒接壤,乌屠斯年轻时在安息学武,听人说起这卷图册中载有神奇武功,一心想要依靠武功出人头地的他便只身潜入身毒国,从那贵族手中偷了出来,捎带手那小虫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图册上的武功用身毒国语叫做御真奥义,是修习内力的无上秘笈,只是有一个大忌,这御真术的修习需要克制对女色的频繁接触。 然而乌屠斯天性好色,从年轻时便旦夕伐性,不可一日没了女人。 所以尽管他不辍修习图册中的武功已有二三十年之久,效果却是不尽如人意,连预期的一半功力都未达到,但饶是如此,其来自于神奇异域图册的深厚内力也足以傲视西域和中原的众多高手了。 这图册早已被乌屠斯深深印在心里,没有了它一样可以继续修炼。 他想着已经过了这么多天,那羊皮制成的东西肯定也已被野兽咬烂了,就算自己去取回也是无用,索性也懒得去管,所以让张望之无意中捡了个便宜。 张望之跟着那人一前一后跑出了有十多里地,竟然来到了一处宏伟的宫殿前面。 远远看着这宫殿在月色中巍峨挺立,气势磅礴,虽然不如长安城中的皇家宫室宏伟壮观,但在这偏远的蛮荒之地却是异常显赫。 张望之见了这宫殿陡然想起自己现在身处广陵国都城的辖境,难怪这宫殿如此铺张堂皇,想必就是广陵王宫无疑了。 正当张望之思量之际,前面那人已经在一处关闭的宫殿角门外面停了下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那东西在他手里稍作停留,转了转脑袋,竟突然扑哧一下展翅高飞,越过王宫高墙飞到了里面,原来是只信鸽。 过了好一阵子,那扇角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了一个妖娆华贵的妇人。 那妇人向四周瞅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径直投入那被跟踪之人的怀中。 两人好像一对许久未见的恋人一样难舍难分,最后还是那妇人推开了对方,关了角门,两人竟携手离开向着远离王宫的夜幕深处走去。 张望之没想到这被自己跟踪之人竟然和广陵王有着莫大的关系,心想正好可以通过他们打探更多关于刺杀皇帝的内情,想到此处,虽然男女之间的亲亲我我实在是让张望之感到尴尬头疼,但是事关重大,他还是不得已硬着头皮悄悄跟了上去。 那两人来到市镇,在街市中七绕八拐了一番,最后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下四周无人注意便进了一条小巷中的院落。 张望之等到他们进了屋子掌上了灯,才轻轻跳进院子,蹑手蹑脚走到墙根贴着屋子的窗户向屋里看了过去。 “宝儿,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回来找我,你父王早已气疯了,说抓到你定然碎尸万段。”那妇人三十多岁年纪,眉目如画,体态丰盈,虽然已不再年轻,却自有一股成熟妇人的迷人风韵。 那被叫做宝儿的男子转过身来说道:“怕什么,我早已打探清楚了,父王即日起便要进京参拜天子,咱二人正好趁此机会亲热,以后恐怕再难见上你一面了。” 张望之见到这男子的面孔大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南利侯刘宝。 他知道这刘宝的武功不俗,自己远非其对手,于是不敢再看,将身子低下只是听着屋里两人说话。 “你如果还在乎贪恋我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不如趁着那老东西不在,带我远走高飞如何?”那妇人低声倾诉。 “我何尝不想和你比翼双飞,只是左姬不知你想过没有,我已与父王决裂,天子那边也是到处在通缉于我,两面夹攻,我今后的日子就如同老鼠一样,四处逃窜,亡命天涯。你自小锦衣玉食,又在王宫中被人伺候惯了,哪能吃得了那样的苦。”刘宝苦笑着说道。 “如此,我今后便不能与你双宿双飞了吗?想着那老东西压在我身上就觉得恶心,我宁愿跟着你受苦也不愿再顺从着他了。”左姬竟然开始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抱怨。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先暂时忍耐,我要一步步地安排,待到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带着你逃离魔窟,同享温柔富贵,”刘宝尽情安慰着左姬,突然屋子里面没了说话的声音,张望之只听见一阵衣服悉悉索索的响声,然后便是刘宝接着说道,“快快宽衣解带吧,多日不见,我都想死你了。” 只听那左姬一声娇吟,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好坏,刚见面还没说两句话,就要……”话还未说完,便已经是娇喘连连,哼吟出许多的淫词浪语了。 张望之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憋红了脸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赶紧趁着屋内二人淫肆放荡之时跳出了院子,循着来时的路走回客栈。www.gebiqu.com ------------ 第十回 兴阑珊背井离乡 断曲直黑白分明(四) 在客栈中他回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明显这左姬便是广陵王的姬妾,刘宝上烝父妾,真是大逆不道,有违天伦,但是张望之再仔细一想,这父子俩还不是一般货色,尔虞我诈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哪顾得上什么父子夫妻之情。 可惜的是两人一开始就要行那苟且之事,逼迫得自己不得不逃之夭夭,白听了半天,也不知道最后赵庆吉到底是生是死,是否逃出了邓少通的魔掌。 想到这里,张望之不禁心下黯然,又拿出那卷羊皮图册来,专心练起了武功。 他心中下定了决心,武艺低微想得再多也是无用,到了要出力时还是得靠拳头说话,抓紧时间提升内力才是当前要务。 三天之后,经过近一个月的奔波跋涉,大家终于如愿以偿到达了会稽郡的治所吴县。 在太守府邸,曾经是澓中翁弟子的现任太守马志明为众人接风洗尘。 马志明四十多岁年纪,正是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却对二十多年未曾见过的澓老先生毕恭毕敬,对他说道:“先生来前何不通知弟子一声,我也好安排人员去半路上迎候你们。” “志明,不要如此客气。当初你请我来,实在是因为路途遥远,我年岁已高,又在京城住习惯了,就没有应承下来。这次冒昧前来,主要是我那外孙女被歹人掳走,睹物思人,我实在是在京城住不下去了,才变卖家产,铁了心要在你这里终老一生,你现在不会不欢迎我了吧?”澓中翁捋着白须,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这位弟子,二十多年没见,想不到他也开始变老了。 “此话让弟子羞愧难当,先生有难能想到弟子,乃是我一生的荣幸,哪怕肝脑涂地,弟子也要养护先生终老。”马志明赶紧起身,弯腰施礼表明心意。 “哈哈,志明请起,为师一句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澓中翁满意地看着马志明,拉过张望之的手给他介绍了起来,“这位是我在长安所收的弟子张望之,别看他年少,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得意的门生。志明,我这不是有意要贬低你,这少年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你不要介意啊。” “岂敢岂敢,先生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您能够看中的弟子必定学有所长。弟子能熬到今天的职位,一是拜先生当年的无私赐教,二是上天眷顾。弟子虽然性情耿直,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权贵,但是却一直记着先生的谆谆教诲,为政勤勉,不敢偷懒,想是感动了上天,才在这错综复杂的官场上一直屹立不倒,还屡获升迁。”马志明谦恭地一语带过这些年来自己所走过的艰险路程。 “嗯,多亏你还记得我当年的教诲,想来这二十多年在宦海的浮浮沉沉,你也是吃尽了苦头。不过不用担心,我这次前来,一个是继续教化民风,传授诗书礼义,另外一个就是看看你能不能给望之在官府中安排一个职位,让他也能帮你一起勤政为民,分担你的重担。”澓中翁见马志明现在虽然是高官显位,但却对自己如当年一样毕恭毕敬,心下很是欣慰,所以便直言不讳,开门见山地替张望之谋取起了官职。 马志明听明白了澓中翁的意思,这才扭头仔细打量起了张望之。 只见这个少年英俊潇洒,儒雅大方,虽然年纪尚轻,但是恩师看中此人,必定是博学多才之辈,只是初次相识却不知道他有何所长,不禁沉吟了半响。 澓中翁见马志明迟迟不肯开口说话,还以为他是有为难之处,便说道:“志明,如果有什么难处,就请直言,我也好早作其他安排。” “恩师,您会错弟子的意思了,只是头一次见面,我还不知道望之擅长什么,正在考虑如何安排。我看这样好了,望之虽然饱读诗书,得到您老人家的青睐,但是毕竟年幼,未经世事,弟子想先安排他在决曹掾史手下作一名助掾,薪俸虽薄,但每日里通过帮助前辈们查证断案,可以学到不少经验,更可以接触到最底层的民间疾苦和闾里奸邪。如果在决曹能够做地得心应手,便是为以后的仕途打下了个好基础,将来不管望之做到什么职位的官职,都可以明察秋毫,辨清是非,做到自己心里有数,这样便不会被奸佞小人所蒙蔽。先生和望之,你们觉得如何?”马志明小心翼翼地说道。 澓中翁听完哈哈大笑,说道:“如此甚好,望之没有什么经验,就是要从最基础的升斗小吏开始做起,将来才会有大出息,志明的安排英明之至。”张望之听了之后也是随声附和,连忙向马志明道谢。 随后,澓中翁和张家便被安排在县城中的一处官产宅邸中。 这宅子原是一个海寇巨盗所购,那巨盗因为被捕伏法,房产便被籍没为官产。 宅邸虽然不大,但却是错落有致,草木花厅更是一样不少。 两进院落,张家住在外院,澓中翁和张望之住在里院,以便他好时刻照顾老先生的起居。 第二日一早,澓中翁和张望之一起来到郡署,各自去报到履职。 张邯也没闲着,跑到县城集市上考察起了当地的玉石生意。 几个人都是初来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处处小心在意,尤其是张望之,初登仕途的他如履薄冰,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向,谦恭有礼。 一个多月下来,澓中翁和张家对于这个大汉偏安东南一隅的小县城总算是从陌生变为熟悉,渐渐适应了当地的生活。 张邯用在京城变卖房产的资财在县城热闹的街市上开了家玉石小铺,虽然资金有限,是个小本生意,但是他在京城干了一辈子的玉石工匠,手艺那是没得说,时间长了,口碑自然就传遍了吴县甚至更远的地方。 一家人的日子逐渐变得安稳富足,由于张望之有了官俸,虽然微薄,毕竟聊胜于无,此时的张家与在长安城时捉襟见肘的寒酸相比不可同日而语。www.gebiqu.com ------------ 第十回 兴阑珊背井离乡 断曲直黑白分明(五) 决曹掾史王林远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在决曹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经验丰富,只是他胸无点墨,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升迁。 张望之来得正好,两人取长补短,张望之学习揣摩王林远理讼决狱的老到,而王林远也不必再为咬文嚼字而绞尽脑汁,这之后所有文书讼状的撰写一并由张望之负责。 有时王林远外出公干,未及时赶回,有了讼案就由张望之来临时决断,竟然也有模有样,断得黑白分明。 张望之白天在决曹官署中履职,晚上回到住处服侍完澓老先生睡觉之后,便专心致志练习图册上的武功。 一个多月下来,图册中第一个画像的姿势早已被他练得收发自如,了然于心了。 每当张望之感到疲惫倦怠时,只要练起图册上的御真术,不一会就神清气爽,精神倍增,这让他更是痴迷于其中。 但是随着时日的增加,修炼第一个画像所带来精力旺盛的收益渐渐趋于平庸,张望之隐隐觉得不能再这样停滞不前了,他对图册中剩余的画像陡然升起了无比好奇的兴趣。 然而开始试着按照图册中的第二个画像练习时却差点让他丧命,按照这个画像所摆出的姿势远比第一个更为复杂怪异,张望之不知道深浅,练功时明明感觉到丹田之内的气息有些乱了,然而他却以为是自己心有杂念所致。 正当他屏住气息准备心神合一时,丹田内的那股内力突然有如洪水猛兽般冲了出来在他的身体内乱撞,这时他才知道为时已晚。 经络中到处都是倒行逆施的真气,这让张望之苦不堪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他只有闭目等死。 说也奇怪,当张望之放弃抵抗之后,那些肆意妄为的真气竟然慢慢顺着经络回归到他的丹田之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召唤它们回家。 刚才浑身的酸痒疼痛慢慢减轻,换来的是身体中每一条经络都无比的放松。 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张望之感觉到最后一丝真气汇入丹田之后,猛地睁开眼睛,不由得哑然失笑。 原来他发现自己现在所维持的姿势已经变成了图册中第一个画像的模样,当张望之回想起刚才所经历的生死回转的细节时,才悟出来其中的门道。 原来对于这图册中十八个不同画像姿势的练习是循序渐进的,一个比一个难,如果前一个没有练到火候,就不知所以地开始修炼下一个反而会身受其害,弄得不好一个不小心便会像张望之刚才那样走火入魔。 但是只要在凶险发生时,及时调整,恢复成上一层武功所修炼的姿势,那些真气还是会乖乖听话,慢慢变得不再肆虐。 这也正是乌屠斯丢了图册之后心中不太着急的原因,如果图册真的被好武之人捡走,那人试了它的神奇效果之后,必然贪图神功速成,不知深浅地想要越快练成越好,可越是着急就越是凶险,本来以为天降洪福于自己,却哪知道里面隐藏着厉害的祸端。 自从经历了这次凶险之后,张望之便每天以修习第一个画像为主,第二个画像只是偶尔练练,一旦遇到危险马上转换成第一个画像的姿势便可自保无虞。 如此循序渐进了多日,张望之逐渐习惯适应,可以整晚保持修炼第二个画像的姿势不变,内力修为自然又前进了一步。 这一日,王林远赶去参加郡守马志明召集的集会,又由张望之来临时坐堂断案理讼。 今天没有什么击鼓鸣冤之事,张望之闲着无聊正在看书,决曹官署里的其他人也都是打盹的打盹、想事的想事,公堂上一片肃静。 然而这夏日午后的静谧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突然闯入官署中的一个莽撞大汉惊扰地不得安宁。 下属杂役正要上前出手阻拦,却被那大汉举手抬足之间,轻而易举地纷纷打到在地。 张望之在决曹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磨练,早已变得沉稳有度,他年纪虽轻,却是一副十足的老成干练的派头,虽然见对方气势汹汹,心里却并不慌张,张口向那大汉呵斥道:“来者何人?为何扰乱公堂?” 那大汉听见有人质问,抬起头来见到张望之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正坐在朝堂中央发号施令,不禁哈哈大笑,说道:“这会稽郡决曹署中难道没人了吗?一个小娃娃也敢坐堂断案。大爷我便是广陵国王宫侍卫章会宗,此次前来是应广陵王之命,前来提走狱中人犯左商的。” 张望之并不理会章会宗的出言讥讽,听到此人是广陵王的手下,心中不由得一紧。 这广陵王真是无所不在啊,自己到了哪里都会有事情和他扯上关系,想到这里,张望之更加小心翼翼,说道:“左右来人,取来人犯左商的案录,我要看看他所犯何罪。” 一个官署杂役正要应命去取案宗,却听章会宗大声说道:“不用拿了,就是上个月在你们吴县伤人的左商。你可知道这左商乃是广陵王爱妾左姬的兄弟,只不过打伤了个把刁民就被你们关押了这么久,此事惹得广陵王大为震怒。我今日前来就是向你们要人的。” “呵呵,我还道是何事,原来是广陵王贵戚伤人一案。左商身为诸侯王外戚,本应奉公守法,为万民表率,然而他却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更何况他伤人的地点是在会稽郡属境之内,由本郡官员断案责罚再正常不过了,广陵王虽然贵为国戚,也不能如此地公然徇私枉法吧?”张望之理直气壮地说道。 章会宗本想着抬出广陵王的尊号,对方必定乖乖放人,没想到碰到了张望之这个愣头青。 他顿时怒从心生,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和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霸气,一个箭步蹿了上去,伸手想要抓住张望之的衣领,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哪里知道张望之虽然年纪轻轻,却武艺高强,特别是这两个多月以来修炼御真术,内力大涨,已经今非昔比了。 只见张望之侧身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掌,右手轻轻一带对方的肩膀,章会宗的身子已经顺势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www.gebiqu.com ------------ 第十回 兴阑珊背井离乡 断曲直黑白分明(六) 章会宗狼狈爬起,怒吼着:“原来你小子还有两下子。”说完便双龙出海,两只拳头向着张望之胸前狠狠袭来。 刚才那一抓他只是用了两三成功力,知道张望之不是等闲之辈后,这两拳却是用尽了全力,希望一举击倒对方。 张望之见对方这两拳来势汹汹,倒也不敢大意,脚下发力,身形一转已到了章会宗身后,顺势伸出一掌在他的后背用力一推。 这几下干净利落,对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张望之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脚下会如此心随意动,潇洒自如,出手更是迅猛快捷,随心所欲。 这是张望之修炼羊皮图册上的神功之后第一次和人动手,想不到有这强大内力支撑,自己随手一挥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比起往日的捉襟见肘简直判若两人。 章会宗本身出拳的力量就奇大,再加上张望之这推波助澜的一推,只见他向前一个踉跄,想要收住脚却已是来不及了,一头撞到了桌案边上,额头上顿时鲜血四溅。 章会宗呲牙咧嘴用手捂着汩汩冒血的脑袋,知道自己的武功和张望之差得太远,今天又是在对方的地界上,定然讨不到好去,只得说了声:“好小子,你给我等着,不出两日定要让你好看。”说完便仓惶逃出了官署。 那些刚才被章会宗殴打过的决曹属役见张望之没几下就赶跑了这恶汉,为自己出了口恶气,纷纷跑来向他道谢:“想不到张公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另有一些胆小怕事的低声嘀咕着:“唉,痛快倒是痛快了,可是这祸也闯得不小啊,那广陵王飞扬跋扈,就连当今天子也得让着他几分,怎会吃了这个哑巴亏。” 众人正在纷纷攘攘之际,却见马志明和王林远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进了官署。 原来刚才有个经验丰富的属役看到广陵王的侍卫前来闹事,心想此事不小,怕张望之小小年纪处置不当,便飞奔着去向王林远通报。 马志明正在与郡吏开会,知道了此事之后两人自然飞快赶来,却哪知那闹事之人已被张望之打伤逃走。 王林远听了此事的原委,大叫不好,正要出言责备张望之鲁莽,却听马志明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望之虽然处理得有些草率,但毕竟邪不胜正,此案发生在会稽郡境内,理应听由我们处置,广陵王虽然财厚势大,但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我们按照大汉律法办事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望之以后在行事方式上还是要像王掾史那样圆滑一点才好,不过瑕不掩瑜,咱们身正不怕影斜,他要闹就由他闹去,出了事有我顶着。” “是,此事我现在细细想来,确实处置不周,给太守尊台带来了麻烦。不过事出有因,如果他不先蛮横无理出手伤人,我也不会略施惩戒。总之,是我一时鲁莽,如果他们胆敢前来闹事,全由我一人担当就是了,与太守尊台和王掾史无关。”张望之见马志明替自己打着圆场,心下感激。但是此事由他而起,断然不可因为惧怕而畏缩在其他人身后。 “好了,这件事先不要管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不过这几日大家都要警醒一点,遇到可疑情况要及时上报,别让对方抓到什么把柄好趁机要挟。”马志明虽然暗地里忧心忡忡,但表面上仍然装作满不在乎,他不想给初入仕途的张望之太大压力。 果不其然,刚清净了没两天便又出事了。 这天张望之正在决曹官署中办公,一名马志明身边的侍从匆匆跑了进来,对张望之说道:“张公,赶快回家躲避一下吧,广陵王王子刘圣带着广陵王的宠妾左姬,还有一大帮卫兵正在郡署里闹事,太守尊台让我喊你暂时回避一下。” 张望之知道这是马志明自己把一切都承担了下来,不禁为他的义气所感动,动情地说道:“此事由我而起,我怎能看着太守一人为难。”说完,竟不顾王林远的阻挡,大步流星地向着郡署走去。 此时的郡署正堂完全没了平日里威严肃穆的样子,只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已是乱成了一锅粥,竟然像是商贩云集的乡村集市,墙上的字画被撕扯下来扔得满地都是,椅子也是七倒八歪地散乱在大厅各处。 马志明被一帮人围在中间,他正在苦口婆心地解释劝说着什么,却全然无济于事。 “有什么事冲我来,此事与太守尊台一点关系也没有。”张望之见状气往上冲,虽然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正在吵闹的众人安静了下来,一齐转头向张望之注目。 马志明见张望之来到这是非之地自投罗网,不禁面带苦笑,自言自语道:“唉,你这是何苦,他们又不敢把我怎么样。” 此时,人群中一个二十八九岁衣着华丽的男子开口说道:“你就是前两天打伤章侍从的人?年纪轻轻便无法无天,给我拿下。”说完,他身边的几个壮汉已经朝着张望之恶狠狠扑来。 张望之既然来了就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对方人多势众却是不惧,只见他也不出手主动出击,只是脚下如鬼魅般地快速移动,身形如在花丛中穿插的蝴蝶一般在那几个壮汉之间来回穿梭躲避,愣是连衣襟都没让对方蹭到。 马志明在旁边不禁看得目眩神迷,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竟然大声喝起彩来。 待到发现周围的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才意识到已然失态。 张望之正在悠游自在地施展轻功躲避那几个壮汉的围追堵截,却听见刚才说话的男子喊道:“好啊!马太守,没想到你在官署中竟然收留藏匿了武功高强的江湖巨匪,还委以重任让他担当郡府命官,看来你是想图谋不轨,意图造反啊。” 那男子这句话把马志明吓得立时冷汗直流,他心想广陵王权势通天,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兄长,假如他真要给自己编织上这么个罪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若要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自己可是要被诛灭九族的啊。 张望之见状停下脚步,任由那几个大汉上前将自己擒住,他看着马志明左右为难的样子也是心里难过,不禁慨然说道:“要拿就拿,莫要编织罪名,陷害无辜清白之人。” 那领头的男子阴测测地说道:“哼,算你小子明白事理。马太守,限你明日之前把左商交出来,此事咱们就算一笔带过,如若不然,我把此人押到京城,告了你的御状,那时你想要后悔可就迟了。” 马志明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那男子身边的一位贵妇人抢过话来,说道:“如果左商身上缺了一根汗毛,我便先拿这小子开刀。” 张望之转头看那妇人,大吃一惊,只见她正是自己在广陵国江都县休息时无意中碰见的广陵王宠姬左氏。 本来已经听天由命的张望之见了左姬却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只见他双膀运劲,喊了声“开”,那紧抓着他的几名壮汉都被振得仰面跌倒在地。 张望之却早已脚下如行云流水般地滑到左姬身旁,众人以为他要伤害那贵妇,不由得大惊,但是张望之动作太快,此时再想阻住他也为时已晚。 只见张望之却并不出手擒拿那贵妇,只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那本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左姬听完之后,一张惊慌失措的粉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左姬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如同见到了恶鬼一样,最后柳眉倒悬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们走,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领头的男子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左姬已经气冲冲地拂袖远去,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转瞬间,刚才还乌七八糟的郡署正堂上就只剩下了张望之和瞠目结舌的马志明两人。www.gebiqu.com ------------ 第十一回 独憔悴伊人如梦 义无双兰香似幻(一) 马志明见前来闹事的这帮人莫名其妙地突然作鸟兽散,已经被对方缠得焦头烂额的他顿觉一阵轻松,没想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如此轻易地便了结了,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郡署大厅中虽然已经被弄得满地狼藉,不成了样子,但是没了刚刚的喧嚣吵闹,马志明晕晕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他不禁十分好奇张望之最后到底对左姬说了些什么,只是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就化解了一场危机,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却转念一想,张望之的那句话定是有关于左姬的隐私,才令她连兄弟都不敢再顾及就铩羽而归,这秘密少一人知道便少了一份麻烦,还是不问为好。 张望之见马志明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以为他还在担心广陵王的王子和姬妾对此事不会善罢甘休,便出言安慰道:“太守尊台,尽请放心。也是机缘巧合,我在从京城赶赴吴县的路上无意中获悉了左姬行为不检点的私密,刚才便以此为把柄出言要挟,为了名声和性命,她决计不敢再来胡乱生事了。”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这其中必有缘故。不管怎么说,这事最终得以了结还是多亏了你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仅书念得好,武功还如此高强,刚才你和那几个侍卫打斗时的步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我是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啊,”马志明不禁由衷地赞赏着张望之,略一沉思便又接着问道,“望之,你能文能武,明辨是非,在决曹做王掾史的助手倒真是有些屈才了。我想给你调换个职位,你看如何?” “全凭太守尊台安排,在下惟命是从。”张望之恭敬地回答道。 “本郡虽然地处大汉东南的蛮荒边地,民风民俗有些彪悍未化,然而单从农桑资源来论的话,却是面朝大海,物产丰富,而且幅员广阔,土地肥沃,向来便是大汉天然的粮仓谷库。正因为此,本郡除了每年要向长安输送规定的漕运外,还要额外承担其他粮草征运任务。昭帝登基以来的这几年,北方匈奴和大汉之间没动过什么大的刀兵,所以这些游牧民族得以休养生息,实力大增。匈奴久慕我大汉繁华,缓过气来的他们又开始肆虐猖獗,不断骚扰侵犯我大汉边界。朝廷不得已不断增加北方边境驻防军队的数量,这人一多了,粮草便有些跟不上了,所以我们还要不定期地向云中、雁门一带输送兵粮和戴罪囚徒以补给充实边防。向长安输送的漕运路线相对固定,且沿途各地守备极为重视,保护严密,没有什么安全问题,难就难在这不定期向云中、雁门等边郡输送粮草的临时征发任务上了,”马志明扶起了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下后继续说道,“若要完成这些任务,要由本郡派员押送粮草向西北行进,出了中原之后,所经各处天高皇帝远,都是强匪巨盗猖獗出没之地。因为所运物资不是正规漕运,且都是朝上临时安排的,所以沿途无人问津,更谈不上什么保护了,有时全要靠押送人员自己想办法绕路或者凭借武力击退匪人的劫掠。就在上个月,前任漕曹掾史不幸在运送物资到雁门的途中被贼人杀死,尸首到现在都还未找到,那五万石粮食也被劫了个精光。我看你武艺精强,心思缜密,不如由你来接任这个职位,虽然有些危险,但这正是个可以锻炼胆气和发挥你长处的好机会。当然这么辛苦也不是没有回报,调职后的薪俸也远比你现在所居职位要多得多,不仅养家不成问题,还可以积攒下些家财。要不,你先考虑考虑?” 马志明一口气把话说完之后,目光殷切地注视着张望之,期待着他能答应下来。 张望之年轻气盛,倒是不怕路途上的艰险,只是要外出押运需要长时间离开澓老先生,没有他的悉心照顾,不知道他一个古稀老人该如何生活。 马志明好像一眼就看透了张望之的顾虑,笑着说道:“澓老先生那里你就把心放下吧,你外出走后,我会派本府的侍从婢女去养护服侍老先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如果太守尊台能够安排人员照顾先生起居,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在下必定竭尽所能也要保护所运物资的安全。”张望之没有了顾虑,便欣然应命。 原来刚才前来会稽郡署捣乱的那个为首的年轻人便是广陵王刘胥的大公子刘圣。 前两天当他见到从吴县狼狈逃回的王宫侍卫首领章会宗时,不禁勃然大怒。本来章会宗额头上所受的伤只是碰破了皮肉,并无大碍,只是架不住他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在吴县决曹官署中所受的羞辱夸大其词,引得刘圣怒不可遏。 趁着父王刘胥正在长安参拜昭帝之机,刘圣便领着左姬和一众武士卫兵前来吴县的会稽郡署闹事,一是要马志明放了左姬的兄弟左商,二是要他把那天打伤了章会宗的少年交出来。 哪知道马志明虽然也忌惮广陵王的权势,但是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张望之处理此事正大光明,并无半分差错,反而是章会宗狗仗人势先行出手伤人,毫无道理可言。 他铁了心要维护被迫还手的张望之,只是广陵王贵为国戚,自己当然要给他些面子,正当双方纠缠不清、僵持不下时,当事人张望之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可更令刘圣和左姬意外的是这少年竟然武功如此高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几名得力侍卫好像被戏耍的幼童一般,竟然丝毫也奈何不了张望之。正在局面无法收拾之时,刘圣却是灵机一动,随口诬陷对方收留强匪、蓄意谋反,这一招顿时见效,吓坏了太守马志明。 刘圣见状正在洋洋得意等着对方束手就擒,可哪知道张望之却突然跑到左姬身边,对着她耳语道:“若是不想张扬你和刘宝的奸情,还不快快了结了此事。”那左姬刚刚也如刘圣一般,满以为今天会大胜而归,可是听了张望之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哪里还敢再提解救兄弟之事,灰溜溜地先行离开了会稽郡署。 在返回广陵王宫的路上,左姬冥思苦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她和刘宝之间的来往一直小心翼翼,甚至用上了飞鸽传书的隐蔽伎俩,肯定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的,难道是因为广陵王那老东西这些日子不在,她和刘宝两人沉迷在鱼水之欢里放松了警惕,否则怎么会被一个临郡未曾谋面的少年知晓了自己的奸情。 想到这里,她不禁汗如雨下,等到了广陵城便赶忙通知刘宝远走高飞,心里盘算着他刘宝人都找不到了,死无对证,就算有人前来揭发奸情,凭着广陵王对自己的宠爱,也能蒙混过关。但是左姬终究是做贼心虚,哪里还有胆子再来找张望之和马志明寻衅。 晚上张望之回到宅邸中,侍候澓老先生歇息之后,本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父母,但是怕他们为自己担心,便忍住没说。 他心中暗想,今日之事也真是侥幸,如不是自己鬼使神差般地凑巧撞见左姬与刘宝的好事,以暴露奸情要挟左姬,这件到事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转念他又想到,本来此事可以有更圆滑融通的解决方式,可是自己年少轻狂,遇事太不冷静,差点酿成大祸。 由此他又想起马志明,此人看着文弱彬彬,但是为人处事却是侠肝义胆,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被宵小围困。马志明有意提携自己,这次说什么也要豁出性命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想到这里张望之马上拿出羊皮图册,继续专心致志地修炼起了内功。 第二天,张望之早早地便到了漕曹官署内上任,几天下来,就已摸清了漕曹的人员配置和职权范围。 诚如马志明所言,原来自己的属下有专门负责往返于长安和会稽郡之间漕运的官吏,不劳自己费心,难的就是这临时征发的向云中、雁门输送粮草和戴罪囚徒的任务。 张望之喊人拿来地图,问明了上任掾史最后出事的地点和以往运送物资所走的路线之后,便潜心研究了起来。 好在近期大汉北边和匈奴之间没有战事,当然也就没有了向边关输送粮草的任务。 张望之白天在官署内研究地图和行进路线,晚上则依然不辍修炼内力。不知不觉间他已练到图册中的第四个画像,此时盛夏却已经悄悄溜走,又到了秋高气爽之时。 今年会稽郡境内风调雨顺,庄稼收成不错。 秋收刚过,张望之便组织运往京师的漕运,忙碌了几日,终于安排妥当。 正想着自己可以歇息几日,张望之却突然接到朝中征发粮草的命令,即日起运送两万石粮食至雁门郡治所善无县。 两个多月前那次征发的粮草,虽然已被劫匪通通抢走,但也是实实在在由会稽郡收缴民间余粮所征出,昭帝为了不加重地方负担,特意减轻了本次会稽郡向边关输送兵粮的数量。www.gebiqu.com ------------ 第十一回 独憔悴伊人如梦 义无双兰香似幻(二) 张望之一边命令属下继续着手准备粮食和运送物资的车马,一边加紧研究此次北上押运的路线。 通过仔细比对分析以往输边所行的轨迹,他发现只有两条切实可行的路线可供自己选择。 第一条是由吴县向西北行进,途经广陵、九江、汝南到达颍川,再由颍川向北经上党、太原最终到达雁门,这一路所经都是治安良好、粮丰民富的中原内地,安全虽然没有多大问题,但是路途遥远,一路上水陆频繁交替,经常需要在车马和船只之间换乘,颇费时日和人力,且需要多绕道千余里,押运着两万石辎重在路上行走极为缓慢不便,来回要比第二条路线至少多出一个月的时间。 第二条是到达雁门的捷径,由吴县直接向北经广陵、临淮、东海、昌邑、平原到达涿郡,再由涿郡径直向西不过八九百里即可到达雁门郡治所善无,虽然这一路相对地势平坦,比起第一条路线快捷方便了许多,但是所经之处大都是大汉的穷凶边地,民风彪悍,上次粮食被劫即是走的这条路线,前任掾史便是在昌邑国成武附近遇难的。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张望之突然激灵地一下想起,霜儿被劫持走已经快半年了,至今生死未卜,如果她还活着定然被林孝如囚禁在东海郡的某个地方。 一想到霜儿,张望之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这半年来他不是忙着在仕途上奔波就是刻苦修炼内力,表面上看几乎已经忘了霜儿离自己而去的痛苦,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霜儿,只是这想念太过熬人,才不得已把它轻轻地收起放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 选择第二条捷径虽然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正好可以趁着押运粮草之机路过东海时顺便打探霜儿的消息。 张望之这几个月来日日夜间勤练内力,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再也不用忌惮那武功平平的东海三鼠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热血沸腾,暗自下定了决心,不管霜儿是生是死,这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的下落。 接下来的几天,漕曹下属将两万石粮食和几十辆大车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人员到位了。 张望之获准亲自在军营中挑选了一百名精壮士兵,全副武装负责押运。 一切都已就绪,到了临行时,马志明、澓中翁和家人都前来送行。 张望之第一次独立担当如此重要的任务,且要统帅如此众多的人马,虽然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难免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望之,这一路长途跋涉千山万水,要照看统领如此众多的粮草和人马着实不易,但这也正是锻炼你的大好时机。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要沉着应对,千万不要慌了阵脚,更不可粗心大意。”马志明心中也同样是七上八下的,虽然张望之武功出众,但是毕竟他还是个少年,少不得要最后一遍提醒他。 “太守尊台放心,我在地图上详细查看了这一路所经的各处市镇,早已有了计较。每一日在何处落脚休息、警戒如何轮换等都已在心中早作了安排。若是临时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也想好了应急处置方案,及时调整计划,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张望之恭谨地回答道。 马志明见他准备充分,心下稍安。澓中翁和家人私下里也免不了一番叮嘱,张望之全部一一受教。 临别前他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此刻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出口,最后张望之只得对着众人深施一礼,翻身上马,指挥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始向北方开拔。 由于担心粮食被行车时的剧烈颠簸所磕碰遗撒,这一路上车队不得不缓慢行进,遇到有些坑洼不平或是蜿蜒曲折的山路,更是走得加倍小心。 有时不能在天色未黑时赶到下一个市镇休息,车队便只能在荒郊野外凑合一宿,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虽然条件无比艰苦,但是张望之早有心里准备,大家也由开始的偶有抱怨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 张望之不忘马志明临别时的嘱托,时时处处谨慎小心,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他每晚在营帐或是驿站中也不睡觉,练起图册上的武功却比睡觉还要管用,每天早上起来都是精神饱满、体力充沛。 如此行进了十余日后,车队在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东海郡属境。 张望之心中万分激动,他想着即日便可到达郯县澓老先生的老家,一定要让车队在那里休整两日,自己也好趁机打探霜儿下落。 就在车队快要到达郯县县城时,张望之正在车队前头骑着马徐徐前进,却见到一小队官兵迎着车队奔来。 官兵中领头的一人问明车队从何而来和张望之的身份之后,便翻身下马向张望之施礼说道:“在下是东海太守林孝如的侍卫,特地前来恭候张公,请张公这就随我进入郡府吧,太守尊台已备下薄酒为众位接风洗尘。” 张望之不禁心下诧异,这一路沿途虽然也有守备县令款待车队,但也只是差遣属下略备粗食而已,他自己更是连当地官长的面都未曾见过。 何以这林孝如以一个堂堂郡守的身份却如此这般客气,莫非他笑里藏刀暗中隐藏着什么诡计。 略想了片刻之后,张望之不禁哑然失笑,这林孝如和自己从不相识,更是没打过什么交道,想来是他意欲结交四方人士,只是略尽礼仪而已。 张望之先入为主心中早已把林孝如当成了自己的死对头,所以才会处处小心提防于他。 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可以进到郡府中摸摸林孝如的底细并一探霜儿的音信,于是张望之连忙下马答礼,指挥车队跟随着那队官兵进了郯县县城。 郯县县城不大,太守府邸也是简单朴素,给人极尽低调之感。 张望之暗想,林孝如贪赃枉法,暴敛民财,霜儿的父母就是因为此事而丧命,想来是不会错的。 然而他这表面文章却是作得漂亮,任凭谁都会以为住在如此简陋的宅邸中的太守必定是个清廉为民的好官,哪里会想到他实际上是个为祸四方的蠹虫巨贪。 看来林孝如这个人城府极深,自己不得不防,于是张望之心下凛然,说话行事越加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到了林府大厅之中,二十几桌丰盛的酒席早已准备完毕,就等着张望之等一众人入席了。 张望之和几名得力的属下被安排坐在了首席上,由太守林孝如亲自作陪。 林孝如对张望之一个小小少年便能担当护送军粮的重任并不感到奇怪和轻视,反而笑脸相迎,对张望之嘘寒问暖,倍感殷勤,待客人落座之后才缓缓坐下,以示谦恭。 张望之第一次见到林孝如,忍不住仔细端详了起来,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一缕长髯随风飘逸,五官清秀端正,行事说话都是斯文有礼、有模有样的,如不是自己事先早已知道此人心若毒蝎,谁会想到这和蔼可亲的太守会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待大家一阵寒暄过后,林孝如对张望之说道:“想不到张公这么年轻,便能够统领如此规模庞大的运粮车队远赴边郡,真是年少有为啊。” “太守尊台过奖了,这一路上我都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一个闪失,粮草被强人抢去,回去便交不了差啊。”张望之谦逊地说道。 “从东海郡这里往南治安还算好的,你们这次一路走来,自然可以体会得到。可是等到了涿郡再渐渐向北可就大大不同了,越向北边走越是荒蛮,大漠风沙那是随处可见的景致,中原所常见的桑林农田在那些地方几乎绝迹,大汉与匈奴、乌桓三方之间的边境线犬牙交错,汉民屡受外族铁骑蹂躏。所以那些地方的民风普遍彪悍善斗,虽然已久居大汉管辖之下,但与中原相比,一向就是不服王教的化外之地。”林孝如善意地提醒着张望之。 张望之心想,此人对北方的地理环境也还算熟悉,倒不是一个只知坑害良民的庸碌之辈,便说道:“多谢尊台警醒,幸好我们原本计划最北方只到涿郡就转而向西继续行进了。只是这化内之地似乎也不像尊台所说的那么太平,几个月前本郡那次粮草被劫不就发生在临近的昌邑国属境之内吗。” “这事我也听说了,事情发生地确实蹊跷。这昌邑国是昌邑王刘贺的封地,与本郡相邻,向来治安还不算坏。上次贵郡军粮被劫之后,查了许久,最终也没能查到究竟是哪里来的强人跑到昌邑国属境之内所为,而且数量如此之大的粮食,竟然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真是奇怪。不过我听说昌邑王已经在境内加强了布控戒备,我想那强匪就算穷凶恶极也不敢再次顶风作案了吧,”林孝如说话时目光闪动,似乎不愿多谈及此事,岔开话题接着说道,“张公带着车队跋涉千里来到本郡,想来和部下都已经疲乏已极,你们可以在此多休整几日再上路,顺便可以饱览一下东海的名胜风景。”www.gebiqu.com ------------ 第十一回 独憔悴伊人如梦 义无双兰香似幻(三) 张望之见林孝如似乎非常清楚几个月之前军粮被劫一事,正想再详细问问,却见他已把话题岔开,分明是不想再谈及此事。 他心中暗想,莫不是上次军粮被劫另有其他隐情,否则林孝如怎么会如此闪烁其词。 当然张望之也不想再继续追问此事,倒显得自己过于担心路上的劫匪,让对方小瞧了,他只是虚与委蛇,与林孝如一边喝酒一边谈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正在沉闷无聊之际,他突然想起此行的另外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寻找霜儿的下落,便想通过谈论澓中翁的事迹,侧面打探霜儿的消息。 于是张望之对林孝如说道:“在太守尊台属境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东海出了诗经大儒澓中翁,文风蔚然,肯定和那穷山恶水的化外之地有着天壤之别。” “哦,张公也知道澓中翁其人?那澓中翁确实是本郡学子的骄傲,他学识渊博,门下弟子众多,且心高志远,不为官场的利禄浮华所动。张公年纪轻轻是如何知道此人的?”林孝如好奇地问道。 “在下年前曾跟随漕运到过京城,偶遇过澓中翁,有幸听他谈论起《诗经》,确实有耳目一新之感。”张望之随便扯了个谎。 “原来如此,可惜他在十几年前便去京师讲学了,对于本郡想做他门下弟子的读书人倒是一个大大的损失。”林孝如假惺惺地说道。 “澓中翁的学问和人品那肯定都是没说的,可是我听说他女儿一家却是行为不端,因为贪赃枉法而被论罪下狱,最终在狱中畏罪自杀,真是玷污了澓中翁的一世清名啊。”张望之见林孝如并不避讳谈论澓中翁,便开始试探他的口风。 “嗯?此事原本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案子,大抵只有本郡人知道。那澓中翁既然和张公只是一面之缘,他怎会讲起令自己不耻之事,张公又是第一次来到东海,刚到就成了我的座上嘉宾。所以我很奇怪,张公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个消息?”林孝如依然满脸堆笑,可是张望之却从他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其中暗藏着的杀气。 对于林孝如说话时语气上的细微变化张望之是听者有心,他望了一眼坐在首席上的其他人,却都在如刚才一样毕恭毕敬地听着二人交谈,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张望之转头再看林孝如,却发现他那笑容可掬的面容背后,表情略微显得有些不自然,眼睛中更是似乎闪过了一道寒光,只是那寒光一闪而过除了张望之以外任谁都不可能注意到。 张望之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操之过急,也没有个过渡,便开门见山问话问过了头,然而他表面上却仍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这个我也是听到一个来吴县做生意的东海人讲起过,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与太守尊台谈到澓中翁时想起,便顺口说了出来。” “哈哈,原来如此!是啊,澓中翁的晚节就是毁在了自己这对女儿女婿的手里。”林孝如刚才眼睛里闪过的异样神情又回复成了一开始的热情和平静。 接下来,两人又无关痛痒地说了些话,林孝如始终笑吟吟的,可是在已经心有芥蒂的张望之看来,这笑容背后恐怕是另有文章了。 “今日已经不早了,各位一路风尘仆仆,就请早点歇息吧。张公在本郡想要休息到几时都可以,我已经吩咐过驿站,车队在东海休整期间的饮食起居全部由我们来承担,我公务繁忙,今日一聚之后恐怕再也没有时间相陪,请勿怪罪招待不周。”林孝如说完,和张望之又客气了几句,就站起身来离席而去。 张望之见林孝如虽然始终客客气气的,但是后来看他的表情却总是觉得怪怪的,心中隐隐觉得他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虽然懊恼自己刚才太过心急,但此刻为时已晚,张望之只得安慰自己,这下正好省去了客套应酬的麻烦,也好一心一意抽出时间去四处打探霜儿的下落了。 当天晚上,张望之在驿馆中静下心来练了一会武功,待到万籁俱静时,感觉自己神清气爽,白日里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急于趁着在东海休整的宝贵时间去寻找霜儿,可是到底到哪里去找却是并无半点头绪。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霜儿如果还活着,就算没被囚禁在林府中,也必留有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可以在那里查到。 打定了主意的张望之哪里肯等到明天再行事,此时正好趁着夜黑风高出发,就算林孝如那恶贼对自己已经有了防备,凭着自己的武功和夜色的掩护,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换好夜行衣,张望之见驿馆中的士兵和车夫早已进入梦乡,便轻手轻脚地跳出窗外,施展轻功向着太守府邸奔去。 这林府张望之白天时曾经来过,不管是从宅院外面看,还是在前面举行过宴会的大厅看,都是十分的简陋寒酸,甚至让人觉得这所宅邸和堂堂一郡太守的身份有些不匹配。 然而等到张望之翻墙进入到林府内院之中时,在月光下望了过去,不禁令他咋舌不已。这林府内外前后竟然宛若两个世界,供家眷居住和游玩观赏的后花园被林孝如布置得曲径通幽、精致典雅,楼台水榭一样不少,再看那拱桥和石板路面都是用光滑整洁的大理石铺就建造,比起皇宫苑囿中的景观丝毫也不差。 张望之不禁心中暗笑,林孝如虽然表面精明,但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时间长了,纸里包不住火,府中的下人杂役自然会把内院中如何富丽奢华传闻到外面,倒显得这位太守做贼心虚了。 想到此行的目的,张望之顾不上继续琢磨下去了,弯腰低身向着园中深处走去。 哪成想张望之刚刚走到一处背靠楼台的小院门前时,正想悄悄摸进去一探究竟,突然林府后院之中竟在一瞬间灯火齐明,紧接着就是院子四处敲锣打鼓、喊声叫声响成一片,只听这些声音都在不约而同地喊着“捉拿刺客”。 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向这边望来,显然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张望之的身影,纷纷举着灯笼火把向着他跑来。 张望之顿时头皮发麻,暗叫不好,心想定是自己白天言辞不当引起了林孝如的怀疑,晚上他早早地安排下了家丁侍卫,预先埋伏好了,就等着张望之自投罗网好一举拿获。 他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以前大为不同,深夜潜入太守府邸,无论何种原因也解释不通,如果真被人发现或是擒住,自己一人如何被处置事小,连累到马志明用人不善才是罪不容恕的大事。 由此张望之想起前些日子刘圣曾经妄图栽赃过自己是强匪巨盗,这次如果被人抓住这项罪名可就真坐实了,果真如此将会导致马志明承担窝藏任用巨匪图谋不轨的罪名,那自己真是万死莫辞了。 想到这里,张望之更是汗如雨下。 形势紧迫,也由不得他多想,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逼近身来看清楚自己的相貌了,张望之心中大急,转身撞开小院院门,向着院中的屋子里蹿去。 破门进到那屋中,月光随着被撞开的屋门照了进来,只见一个身穿绿色亵衣的少女正在桌子上摸索着什么,想是她听到了外面的惊扰,起床寻找火折想要点燃桌上的蜡烛。 那少女深更半夜见到一个人撞开屋门闯了进来,大吃一惊,借着月光一看,来人竟然是个陌生少年。 想到自己一身亵衣半遮半掩着被他看到,少女不禁大羞,紧接着她又突然意识到这少年深夜闯入闺房定是要对自己图谋不轨,心中的害羞刹那间变为惊恐,刚想要发出求救的呼叫声,却被张望之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嘴巴,丰润的双肩也被死死钳住并被揽入这无耻“淫贼”的怀中。 少女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她一个弱小女子如何能够挣脱开张望之如铁箍一样的双臂,想到自己这副模样被对方搂住又不能发声求救,看来这恶人是真地要开始动手了,眼看着自己的清白身子马上就要保不住了,她的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然而过了好一阵子她也没见这“淫贼”动手,但见那陌生少年只是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竟然看也不看自己,更是没有半分猥琐轻浮的举动,少女心中的惊恐慢慢变成了疑惑。 刚刚平静下来的少女,又听到外面开始不断传来“捉拿刺客”的喊声,她这才隐约猜到眼前的陌生少年可能就是外面要捉拿的“刺客”,而不是特意前来要玷污自己身子的什么“淫贼”。 张望之早已看见那少女只穿着一身轻薄亵衣,凹凸有致的玉体若隐若现,脖颈和肩膀处一片白花花的肌肤赤裸在月光下有如凝脂羊玉。 他不由得心中大囧,眼看着这少女就要高声呼救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也来不及多想,便一手搂过她圆滑温润的香肩,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控制在怀中好不让外面的人发觉。www.gebiqu.com ------------ 第十一回 独憔悴伊人如梦 义无双兰香似幻(四) 搂着少女那近乎赤裸的丰满玉体,这让张望之无所适从,身体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燥热,血脉喷张的他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却是眼睛不敢再看这少女,只是望向黑黝黝的院子深处,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起初,他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体不断抖动,显然是害怕已极,待过了一会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时张望之却突然感觉到自己捂住她嘴巴的手上湿答答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浸湿,不禁心中诧异,转头再看那少女,只见她已是泪眼婆娑,花容失色,这让张望之顿时便想起霜儿被东海三鼠擒获时也是这副可怜无助的模样,心中一软,双手不由得松开,让那少女恢复了自由。 少女见张望之放开了自己,可以确定此人并无歹意,更是放下心来。 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心中害羞,竟然神差鬼使般地赶忙走过去把屋门关上,想来这少女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见到对方也是有难在身,也不管他为何夜闯林府,便出手相帮。 张望之见她不再呼叫,反而相助自己,心中着实感动,这时他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只见这少女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竟然是个身材样貌俱佳的绝色少女,待见到她仍然是一身短衣短裤,酥胸半露,也顾不得自己年轻身体的反应,赶忙脱下身上的黑色长衣围裹住她**的胴体。 她见张望之脱下长衣包裹住自己,心下也是感动,更是明白这个少年对自己绝无猥亵意图,是个正人君子,只不过被逼得急了,误打误撞才闯进自己的闺房。 这时少女也是大起胆子仔细打量起了张望之,只见他面目清秀,身材消瘦,原来是个英俊帅气的翩翩美少年。 心里不禁小鹿直撞的少女,想到刚才被他看见了自己**的玉体,更是羞愧难当。 正当这少女要开口向张望之询问发生了何事时,却听见院子中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双儿,你没事吧?”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着就要接近少女的闺房。 两人听了这声音都被吓得肝胆俱裂,那少女惊的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来了,张望之惊的是这叫声正是林孝如所发出的。 眼见着时间紧迫,没有机会再找其他地方躲藏了,那少女情急之下,竟然拉着张望之双双跳入自己的寝帐之中,拉过羽被盖在二人身上。 只可惜由于惊慌失措,那少女身上所披的张望之的长衣不慎滑落在了地上,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捡起了。 二人身上的被子刚刚盖好,那扇今天晚上倒了大霉的屋门便再次被人撞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屋内,只听见他张口向那少女说道:“双儿,你怎么不出声?吓坏我了,还以为你被刺客劫走了。”来人见少女并无大碍,半睁着朦胧睡眼,一脸懵然地看着自己,刚才还因为担心女儿安危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张望之知道那个老谋深算的林孝如就在屋子里面,心中慌乱至极,想到自己现在的这副不堪样子,如果被他捉到,百口莫辩,此外还要加上个浪蝶盗花的罪名。 然而还没来得及容他害怕,张望之却感觉到自己全身已被羽被所覆盖,口中鼻中全是这少女芬芳迷人的体香, 那软玉温香的胴体紧贴着他,忍不住让张望之神迷意乱起来。 正在张望之迷迷糊糊、沉溺于这从未体验过的温柔乡之际,却听那少女好像颇为镇静,对着林孝如说道:“阿翁,我刚才正在睡觉,做梦梦到府中进了刺客,大家都在到处搜捕捉拿,见你闯进来才被惊醒,原来我这不是做梦,府中真的进了刺客吗?” 林孝如见自己这宝贝女儿懒洋洋地斜靠在头枕上,半片酥肩露出羽被,却也不敢再看,转过头问道:“是有一个小小的毛贼夜里偷偷潜入府中,府中的侍卫下人正在全力搜捕,量他也没有什么作为。你既然没事就好,要不要我派婢女侍卫来服侍保护你?” “不用了,阿翁,女儿这几日学习织锦甚勤,十分疲惫,想多睡一会。”少女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林孝如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便回应道:“那你快快安睡吧,我这就走了。”说完,便走出屋子把屋门关上,引领着一众下人,脚步声越走越远。 那少女见众人已经走远,掀开羽被,对张望之说道:“他们走了,你快出来吧。” 然而话说完之后却不见有丝毫动静,转头一看,只见张望之蜷缩着身体,脸上呈现出一幅似真似幻的痴迷之相,仿佛还陶醉在刚才的温柔乡里。 少女见状不禁大羞,想到刚才自己为了救这个少年,**着身体与他同眠一被,如此近距离地挨着他,两人虽没有夫妻之实,但却也跟真正的夫妻差不多了,然而他现在却真地贪恋起这不得已而为之的半真半假的幻境之中了,不禁半羞半怒地娇嗔道:“你这人好坏,还赖着不出来吗?”同时她想到自己刚才太过大胆,如果万一被人发现,自己少女清清白白的名节就算毁了,想到这里不禁又冷汗直流。 张望之听到少女再次叫他,才从刚才的意乱情迷中恢复清醒,急忙跳下床来对着少女施礼说道:“多谢姑娘搭救,若不是姑娘舍着清白的名声相救,在下被人发现可就误了大事了。” “公子你……你刚才好气人,算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深夜来到林府有何贵干?”那少女见他已不在床上,赶忙放下帷帐,更起衣来。 “在下张望之,是会稽郡运送军粮的掾史,深夜来此,只是为寻找一另位姑娘的下落。敢问姑娘芳名?”张望之面对救命恩人不敢有丝毫隐瞒。 “小女林无双,刚才进屋问话之人就是小女的生父,本郡太守,张掾史怎么会到太守府邸中寻找一位姑娘的下落?这位姑娘是谁?”林无双好奇地问道。 张望之刚才在被子底下隐约听到这少女称呼林孝如为阿翁,只是当时他沉浸在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年轻异性胴体的激动和兴奋之中,迷迷糊糊地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现在听到她是林孝如的女儿才真地大吃一惊。 过后他又不禁诧异起来,怎么又是一个无双?待问过她后才知道此双非彼霜,只是音同字不同罢了。 林无双虽然是奸贼林孝如的女儿,却不顾名节救了自己,张望之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想想这姑娘心地如此善良,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就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林无双听完张望之的讲述之后,张大了眼睛说道:“陈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只道他真是贪赃枉法,咎由自取,哪晓得其中还有这段冤情。这霜儿也真是可怜,小小年纪父母就一同死于非命,她自己又被贼人掳走杳无音信。我曾听说过阿翁为人处事的风闻不佳,却没想到他真是这样的人,阿翁他……”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评说自己的父亲,话只说了一半便自艾自怨地望着窗外发呆。 “姑娘不必多虑,令尊行事和你又有何关系。刚才姑娘仗义出手相救在下,显然心地清纯善良,在下如不相信姑娘,也不会把这件事情的原委全部讲述出来了。”张望之看见林无双眼睛里闪烁的幽怨和痛苦,当然明白她的尴尬,忍不住出言安慰。 “公子能相信我,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是这霜儿并不在林府内,我旦夕在此,如果她被囚禁在某处我定然早就知道了,我看你还是到别处去找找看吧。对了,过两日公子便要继续出发北上押运粮草,东海郡地方可大了,茫茫人海你可如何寻找?”林无双见张望之夸奖自己,心中的抑郁稍减。 “是啊,这县城虽说不大,但也是商贾云集、人来人往的繁华市镇,还有如此广阔的郡境,又没有线索,一两天的时间可怎么能够啊。”张望之眉头紧皱不停地在思索。 “公子若信得过,我可时常替你打探霜儿的下落。自从我跟随阿翁到东海郡上任,在这里也居住了三四年了,人头地头都比你要熟悉多了,而且我身边贴心的婢女也有几个,虽然找人不易,但是架不住每日里不停地寻找,只要霜儿还幸存于世,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林无双想到此举既可以帮助张望之和那身世可怜的霜儿,又能减轻父亲的罪业,心中总算有了些慰藉。 张望之闻言大喜,心想这样最好不过,自己身有要务,不能长时间逗留在此处,由林无双这个善解人意又古道热肠的姑娘替自己找寻霜儿最为稳妥可靠,更何况她身为林孝如的女儿,总是会有机会从他那里探悉更多关于霜儿的信息,查找起来必定事半功倍。想到这里,张望之向着林无双深施一礼,说道:“姑娘如能找到霜儿的线索,那对于在下可真是再造之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这里先行谢过了。”www.gebiqu.com ------------ 第十一回 独憔悴伊人如梦 义无双兰香似幻(五) “公子怎么如此客气,难道还把我当作外人吗?刚才……”林无双本想说刚才我穿成那样,和你同眠共枕,虽说事出有因,但是已经等于把名节和身子交给了你。但是这话太过露骨,她一个未出嫁的少女如何说得出口,说到一半不禁脸色绯红。 张望之见她说着说着突然欲言又止,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副娇羞欲滴的样子让人不禁想入非非,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林无双刚才要说而说不出口的话。 想起刚才在被子里无意中触碰到她那光滑富有弹性的异性胴体,一时冲动,便想把这救了自己的美人揽在怀里。 但是此时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霜儿和自己平时打闹时任性佯嗔的可爱样子,顿时左右为难了起来。 林无双见张望之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似乎已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幽怨地说道:“霜儿一定很美吧,我这样待你,你却还是对她如此念念不忘,我要是她该有多好。” 张望之被她看破了心思,更是窘迫,可是他怎么能忍心让这刚刚舍了名节保护自己的美丽少女失望呢。 见到林无双秀眉微蹙,在艳丽之余更增添了一番楚楚动人之态,便索性一把抱过了她,在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当两个年轻人彼此接触的一刹那,都如触电一般战栗不已,张望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马上转过身去,打开屋门跑进庭院深处。 洒满月光的屋子之中,只剩下林无双一人呆呆地伫立着,兀自痴迷茫然,仿佛刚才真地只是做了个美丽而又不切实际的梦。 此时天色已经快亮了,林府中的众下人侍卫搜捕了一晚上的刺客都是一无所获,早已各自奔赴甜美梦乡之中。 张望之轻而易举便到了林府院墙处,在即将翻墙而出时他不由得回望了一眼这在他来说有些阴森恐怖的府邸,然而刚才在林无双闺房中的温馨浪漫却又让他对林府有了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就在张望之翻出院墙之际,他并没有察觉到,自从他从林无双的小院出来之后,一个人影一直在暗中跟着他,盯着他的双眼既恶毒又愤恨,然而同样是那双眼睛在昨天白天的时候还对张望之充满了笑意和谦和。 回到驿馆,天色已经微明。张望之也顾不上回味刚才与林无双独处一室的温馨绮丽,换了身衣服,也不再休息,就径直到县城中四处闲逛起来,开始打探霜儿的消息。 果如林无双所料,郯县县城虽然不大,但是要找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般困难,更何况霜儿有可能被人藏匿在郡中它处,若要寻觅起来更加费时费力。 整整找寻了一天,一无所获,筋疲力尽的张望之正要返回驿馆休息,却见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走进了一个小酒馆。 那人影张望之似曾相识,又模模糊糊地不敢确定,这时的他哪里肯放过关于霜儿的任何线索,于是便赶忙跟了上去。 在酒肆中,只见那人已经在一个角落里的桌子旁坐定,正在向酒保吩咐要酒点菜。 见到他的面容张望之才猛然想起,此人正是今年春天护送霜儿到京城澓家的公孙肇。 于是张望之赶忙坐到他身边,悄悄问道:“公孙尊驾,还认识在下吗?” 公孙肇见一个陌生少年突然出现在身旁,心中一惊,然而看他说话似乎是认识自己,便仔细端详起了张望之,也是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确定。 张望之赶忙说道:“在下张望之,今年春天在京城澓老先生的宅邸曾与尊驾有过一面之缘。” “啊!原来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澓老先生和霜儿还好吗?”公孙肇略带惊奇地问道。 张望之见公孙肇还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发生的变故,便把霜儿被擒到昨天发生的事情简短叙述了一遍。 公孙肇听说霜儿在几个月前便被林孝如派人掳走,大吃一惊,不禁惋惜地说道:“霜儿真是可怜啊,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灾祸叠生,到此时还不知是生是死。” “我昨夜偷偷潜入林府搜寻霜儿,被林孝如那奸贼设下埋伏,差点被发现,幸亏遇到他的千金林无双并为她所救。林无双心地善良,自愿帮我去寻找霜儿的下落。公孙尊驾如信得过,可想办法和她取得联系,咱们多一个人,找到霜儿的希望便多了一分。”张望之想到林无双是大家闺秀,不宜公开抛头露面,由公孙肇和她里应外合,找起霜儿的下落来必定事半功倍。 “如此甚好,我过几日便假意应召林府的杂役,混进府中和林无双设法联系,有了她在林府内相助,找起霜儿来就方便多了。”公孙肇不禁大喜。 张望之见有林无双和公孙肇两人答应帮忙去寻找霜儿,他心中虽然还在担心霜儿的生死未明,但是已不像以前那样乱糟糟地毫无头绪。 他心中高兴,便和公孙肇在酒肆中畅饮了起来,直到深夜才回到驿馆。 原来这公孙肇和霜儿的父亲陈明焕年少时便是同窗好友,两人志向相同,相互之间的交谈话语投机,更是情若兄弟。 公孙肇出身于一个低阶军官家庭,除了习文自幼也热爱习武,身上有些功夫,虽然武功不高,但是应付些什么普通的流匪草寇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明焕出事时,他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挽回,只有先把他的女儿陈无霜救出虎口再说。 公孙肇赶在林孝如下毒手之前冒着危险带走陈无霜,日夜兼程把她送到了澓中翁家中,连口气都未曾歇过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安排陈明焕夫妻的丧事。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想起自己的好友如此正义耿直却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这世界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清平美好,于是变得心灰意懒,从此浪迹于东海各地,整日里结交剑客豪侠醉生梦死。 得知了霜儿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林孝如的魔爪之后,公孙肇不禁义愤填膺,想到故友仅存于世的唯一骨血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知所踪,当然要尽心尽力地和林无双一起配合寻找。 心里已经有了着落的张望之决定不再在东海耽搁,第二天就领着部下继续北上。 一大早,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再次启程。 张望之也无暇去和林无双告别,更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少女,如与她过分亲近则对不起至今生死未卜的霜儿,但是要与她撇清关系,又受不了她幽怨哀伤、如泣如诉的眼神。索性就此不辞而别,等着时间过得久了,如能顺利赶到雁门交割完粮食在返回会稽郡的路上再来看望她,说不定那时她会淡忘了此事。 车队行进了两日后便离开了东海郡顺利进入到了昌邑国属境。 想起上次运粮车队出事就是在这里,张望之免不了再三叮嘱属下,务必要打起精神,警惕提防一切可疑动向。 白天哪怕绕远费时,众人也尽量沿着官道大路行进,快到晚上时则选择人烟稠密的市镇歇息,实在有绕不开的荒野路段也是催促车马疾行,希望尽快到达下一个有汉军守备的地方,以保证军粮安全。 这一日渐晚,车队已到了昌邑国最北面的都关县城,正好停下来休息过夜。 张望之想着明日一早再向北行出四五十里地就可以离开昌邑国属境,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当晚养足精神,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张望之便领着车队兴冲冲地出发赶路。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远远地望见官道隐没在一处低陷的峡谷深处,张望之喊停车队,不禁犹豫了起来。 想到一出峡谷便出了昌邑国,从此不能说高枕无忧但是再也不用像这几天一样一直提心吊胆了,然而看这峡谷的地形险恶,车队在峡谷中首尾不能相顾,若真是有强匪意欲劫粮,确实难以应对。 可是如果绕道而行,又要多出两三日行程才能走出昌邑国,这两三天的时间里还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考虑再三,年少气盛的张望之决定冒险进入峡谷一搏。 随着车队向峡谷纵深地带渐次行进,张望之逐渐心中暗生悔意。这峡谷状似葫芦,只要两头给人闷死了,处在中间的车队就插翅难逃了。 然而此时走在车队前面的张望之已然隐约可以看见峡谷另一头的出口了,退回去不仅会引起下属的猜疑和骚乱,还得不偿失又要多走上两三天的路程才能离开昌邑国,他只得硬着头皮催促部下加快行进速度。 正在此时,猛然间身后响起一阵号角呜呜的响声,众官兵回头一看,只见山谷外一队人马顺着刚才车队行进过的路线冲着车队尾部疾驰而来。 张望之料想这队人马必定不怀好意,急忙命令车队向前疾行,自己则勒转马头,想要亲自断后保护车队。 可是还没容得他催动坐骑,又听见前面同样也是响起一阵号角声,另外一支人马冲着车队前面掩杀过来。 张望之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看来这帮恶匪早有准备,就等着自己率领车队进入峡谷进退不得时,好前后夹击。事已至此也来不及后悔了,张望之吩咐手下不要出击,保护粮食和自身安全为主,分了一半士兵在后面抵挡追击,自己则率领另一半部下去迎击前面杀来的人马。 只见前面这一队人马乌泱乌泱涌进峡谷,竟一时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马上的骑乘者所着服饰也是杂七杂八,显然是一群落草为寇的悍匪。www.gebiqu.com ------------ 第十一回 独憔悴伊人如梦 义无双兰香似幻(六) 其中领头的一人黑布蒙面,露出一对闪着凶光的小眼睛,他一边招呼着众人上前厮杀,一边自己率先向着张望之扑来。 两人交上手后,才斗了不到十个回合,张望之不禁冷汗直流,他没想到这群乌合之众的匪首竟然武功如此高强,看样子绝不是一般的流匪草寇。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进步神速的武功三拳两脚就可擒住此人,用以要挟群匪住手,哪知道这匪首竟然出手狠辣老到,要不是张望之这几个月来勤练图册中的神奇武功,内力大增,早就败下阵来了。 两人交手多时,直到斗了百十回合之后,张望之感到对方开始猛下杀手了。他虽然靠着修习图册中的神功,内力变得悠长雄厚,但毕竟修炼时间不长,更何况临敌经验也不多,已是渐渐不支。 那匪首更是惊诧不已,这少年几个月前见到时曾经与自己交过手,武功平平,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厉害,已经百招开外了还是奈何不了他。想到此处,那匪首不禁起了杀心,加紧攻势之余,抽出腰间的宝剑,向着张望之狠狠地刺了过来。 张望之已经渐渐不敌对方,见那匪首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宝剑,如虎添翼,心下更是慌张。 他抽空看了一眼身边正在鏖战的部下,一股凉意袭上心头。 虽然这些官兵仍在苦苦支撑,但看得出来已经是勉力而为了,不少人身负刀伤正在且战且退。原来张望之只带了一百名精壮士兵护送车队,加上没有作战经验的车夫也才不到两百来人,本来人数就少又分出了一半去抵挡后面追袭过来的人马,以不到一百人抵挡前面冲来的不知多少数量的悍匪,这场苦斗的艰难可想而知。 所幸这些士兵都是张望之在军营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各个身强力壮,以一当十,坚持了这么长时间还未落败已属难得,但是时间再长一些难免会被对方屠戮殆尽。 正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匪群后面突然一阵骚乱。 远远地只见一人单枪匹马从匪群中冲了出来,如神兵天降一般向着车队飞驰而来。 等到离近了一看,张望之不禁惊喜交加,原来此人正是已经许久不见的赵庆吉。 那匪首见到赵庆吉杀了过来,却如老鼠见了猫,刚才的威风顿时烟消云散,喊了声“快撤”就要上马逃走。 张望之有了赵庆吉撑腰,胆气顿时壮了起来,趁着那匪首忙于逃走时心神不定,伸出一掌击中他的肩头,掌风波及竟然把那人的面罩掀了开来。 见到了匪首的庐山真面目之后,张望之不由得脱口而出叫道:“刘宝!” 刘宝见自己的身份已被张望之识破,最关键的是赵庆吉在马上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根本顾不上肩膀上的掌伤,飞身上马,没命地朝着峡谷的另一头落荒而逃。 众土匪见首领都逃走了,还瞎卖什么命,顿时树倒猢狲散,不一会功夫,峡谷两头的土匪竟然撤了个一干二净。 刚才还杀气腾腾,喊杀声震天响的峡谷顿时清净了下来,只剩下被冲撞得七零八碎的运粮车缓缓地再次聚集到一起。 张望之急忙跑到赵庆吉马前,弯身施礼,说道:“幸亏前辈及时出手相救,否则这次定然有死无生,大恩不言谢,前辈还不快与我一同去追那刘宝,此时正是抓获他的好机会。” 赵庆吉在马上苦笑道:“我已武功全失,刚才只是装装样子把刘宝吓走,如何还能够擒得住他。” “啊!前辈怎么落到这步田地?”张望之刚刚的惊喜顿时化为乌有,只剩下了大惊失措。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快快收拾一下,处理伤者,我们赶快继续上路,等出了昌邑国属境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赵庆吉说着便调转马头在前面引领着车队快速向着峡谷外走去。www.gebiqu.com ------------ 第十二回 化危难吉人天相 挫淫威扶危济困(一) 车队驶出了峡谷,没一会功夫便离开了昌邑国地界。 官兵们心中虽说松了口气,但是刚才的那一番剧烈战斗仍然让人心有余悸,都是巴不得离开那个差点让自己葬身于其中的峡谷越远越好。 张望之得知赵庆吉武功全失之后,满心的喜悦顿时化作了失望和忧心忡忡,他担心以刘宝的精明强干,不久后如果觉察到不对卷土重来,先不说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就是自己的这些部下已如惊弓之鸟,疲惫不堪,如何能够经得起那帮恶匪的再次冲击。 他也没有余暇去和赵庆吉叙说往昔旧事,一心一意地指挥着车队匆匆前行,埋头赶路,想着多离开昌邑国一程车队就会多出一分安全。 在督促车队前行的过程中,张望之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为何这群土匪会是由刘宝所率领的? 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会有一队官兵押运粮草经过昌邑国属境?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庆吉怎么会武功全失,又突然出现在峡谷中? 这一连串谜题的答案看来只有等到空闲时再向无所不知的赵庆吉讨教了。 经过一整天匆匆忙忙地赶路,好不容易熬到日已偏西,车队来到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市镇,经过打听才知道这里已是东郡的范县了。 众人这一天中先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苦战,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路,都已筋疲力尽,就连拉车的马匹也不肯再继续前行了。 张望之见状只得吩咐车队今晚在范县歇息,只是在夜间加强守卫轮番警戒,防止意外再次发生。 等到张望之耐心安排好这一切,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他正要展开地图研究择取第二天保证车队安全的押运路线,却见驿馆中赵庆吉的屋子里还在发出亮光。 今天白天张望之心中一直好奇赵庆吉何以会武功全失,只因着急赶路没有时间询问,现在看到他还没睡,便走到屋前敲门问道:“前辈,还没休息吗?” “是望之吧?快快进来,我正在等你。”赵庆吉应声说道。 张望之推开门进来,见赵庆吉虽然一脸倦容,但是笑容可掬,想来心情不错,正想开口询问他为何这样高兴,却见赵庆吉已开口笑着说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一直好奇我为何会失去武功,今晚若不讲出来,恐怕你也睡不着觉,耽误了第二天的行程。快来坐下,我这就说与你听。”说完,他也不待张望之回话,就滔滔不绝开始讲起两人半年前分手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就在刘玉亭被车师刺客带走的那天晚上,听到邓少通说话的声音后,张望之知道自己武艺低微,别说和赵庆吉、还未见过面的邓少通这些绝世高手相比,就是比起万乘风和刘宝来也是大大地不如,留下来只能徒然送死,于是他趁着赵庆吉缠住刘宝和万乘风的时候,抱起躺在地上昏迷着的赵长信,飞快地顺着原路返回地道逃离。 赵庆吉却被突然赶回的邓少通联合万乘风、刘宝两人共同夹击拦了下来,四人缠斗在了一起。 邓少通虽然武功超强,又有万乘风和刘宝二人在旁边协助,但想要一时三刻之间便击败赵庆吉却是力有不逮。 赵庆吉发出一声长啸,就是为了提醒张望之,让他不要回头,赶紧带着赵长信远离险地,否则反而会成为自己的累赘。 他与三人斗了多时,估摸着张望之和赵长信已经逃出了地道,便使出龙渊掌游走于三人之间,一则他现在以少敌多为了节省内力,二则这龙渊掌步法轻灵便于趁隙溜走。 哪知道邓少通不仅武功卓绝,心思也极为乖巧,早已看透了赵庆吉的用意,现在正是除掉赵庆吉的大好机会,哪里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这个死对头。 随着赵庆吉变换身形使出龙渊掌,邓少通也相应使出另外一套功夫。 只见他如影随形地缠着赵庆吉,竟似附骨之蛆一般粘在对方身上,怎么也无法甩脱。 万乘风和刘宝也是久经江湖的老手,看出了两人的用意,便在护住自身的同时,封住赵庆吉的退路。 赵庆吉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脑海中立时闪现出几条逃生的办法竟然没有一条可以行得通。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他一眼瞥见万乘风正站在屋门口处封住去路,双掌护在胸前,只是百无聊赖地以腿法间或骚扰自己一下。 赵庆吉见状,顿时心中怒不可遏,想着自己一身绝世武功,若在平时哪里会把万乘风这样的货色放在眼里,现在他却靠着邓少通如此轻视戏弄自己。 于是赵庆吉游斗之余突然身形一拐,双掌猛然向着万乘风的胸口按去,他心想瞧你万乘风门户守得看似严实,双掌一起护胸,我偏偏要看看你到底护不护得住。 万乘风本来就无心打斗,他的心思全在赵长信的身上,一心只想去追上那两个少年,好胁迫程远志说出兵书中的秘密,只是碍于邓少通和刘宝的面子,若不顾大敌当前自己先行离去,事后免不了被二人秋后算账。 所以他在尽心保护自己的同时,只是装模作样地提腿摆脚,做做表面文章,却没料到此举反而激怒了赵庆吉。 见到赵庆吉突施辣手双掌恶狠狠地按向自己胸前,正心不在焉的万乘风想要抵抗却已是来不及了,慌忙中为了避开赵庆吉凌厉的攻势,他的身子不得已飘出了屋外,已让出门口封堵住的位置。 赵庆吉心中大喜,看着空档正要逃出屋外,却见刘宝面带狞笑已经补在了刚才万乘风所在的位置,只见他抽出宝剑全力护住身体,竟让赵庆吉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被逼到绝路上的赵庆吉要紧牙关想要再揉身而上逼迫刘宝撤开,却已是失去逃走的最佳时机,后背已经感受到了邓少通排山倒海般的掌风,无奈之下他只得转身全力化解邓少通的攻势。 正在赵庆吉与邓少通打斗得难解难分之时,他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万乘风失魂落魄的惊叫声“还我兵书”。 原来刚才赵庆吉全力扑向没有戒备的万乘风使他肝胆俱裂,逃走时也顾不上什么身法姿势的曼妙优雅了,他怀中一直藏着的那本视若珍宝的《五行天罡兵书》连同盛着它的铁盒子一个不小心便跌落到了地上。www.gebiqu.com ------------ 第十二回 化危难吉人天相 挫淫威扶危济困(二) 万乘风见到兵书掉在了地上,却比自己被赵庆吉偷袭还要惊慌失措,他正要返回身去拾起,却见刘宝已经补在了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趁着赵庆吉反身抵抗邓少通时,将兵书连同盒子捡起揣在了怀中。 回想起刚才与刘宝交谈,他听到兵书时一闪而过的贪婪眼神,万乘风顿时被吓得灵魂出窍,想到兵书落入此人手中,以他的武功和背后的靠山,自己想要再夺回来势必难过登天。 喊着“还我兵书”的同时,万乘风身子已经飞出,激射向刘宝,竟是要同他拼命。 刘宝拿到兵书正在洋洋得意,见到万乘风发疯一样扑向自己,不禁心中害怕,但同时也更加印证了刚才自己的猜测。 万乘风提到这本兵书是程不识征战四方屡战屡胜的法宝,但是自己再详细打听时却见他半个字也不再提及,现在他如同不要命般地要抢回兵书,更说明了这兵书的确是行军布阵的至宝。 刘宝想通了此节,还如何肯将兵书再还给他,伸出双掌便与万乘风斗在了一起。 变故陡发,连邓少通都是张大了嘴巴愕然看着二人,不知不觉间也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赵庆吉见对方两名帮手之间突然自相残杀,劲敌邓少通又逼迫稍缓,心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一个纵身便跳出屋外。 邓少通也是应变神速,见赵庆吉乘隙已经逃走,从刚才的愣神中迅速恢复清醒,他掏出怀中的燕环飞镖运起毕生功力朝着赵庆吉的背心掷去。 那飞镖为邓少通观察空中飞燕盘旋的身形结合匈奴飞镰所独创,飞出之后飘忽不定,全凭掷出者在出手之际对于手腕上内力劲道的巧妙把控。 赵庆吉逃出时心存侥幸,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有点沾沾自喜,听到背后有暗器袭来,也不以为意,身形仍然飞速前行,只是腰背一缩,让过那利器。 哪知那飞镖飞到赵庆吉身前竟然转了个弯,之后疾速向他胸前射来。 赵庆吉从没见过飞行轨迹如此诡异的暗器,那飞镖袭来速度极快,而自己又正在急速向前飞奔,眼见得再也无法躲避,只得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只见那状似燕子的环形飞镖高速旋转着深深插入赵庆吉的右胸,且余势不减,在进入赵庆吉的身体后还在拼命地挟着余威向着旁边盘旋。 赵庆吉亲眼看见自己胸前已是一片血海,右胸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之后,那飞镖才自行止住旋转。 他这时也顾不得疼痛和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运起内力护住伤口周围的经脉,脚下却丝毫不敢停歇,身子已经飘出了这令人窒息恐惧的宅院。 跳出围墙之后,赵庆吉回头一看,只见那府邸的匾额上写着“昌邑王府”四个大字。 此时性命攸关,他也无心细细琢磨这其中的玄机,虽然背后无人再追来,仍然脚下生风,拼了命地向着未央宫的方向跑去。 在未央宫一所几近废置的偏殿中,赵庆吉在侍医的精心调理下,将养了两个多月身体才慢慢康复。 毕竟他所受的邓少通最后那致命一击太过严重,虽说只是外伤,但是伤口太深太长,失血又过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诡异的飞镖没伤到赵庆吉的经脉,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未央宫中的名贵御药,那伤口才慢慢愈合。 “这么说,此事果真和昌邑王刘贺也有关系了?”昭帝眉头紧锁,他在两个多月前那场刺杀风波中所受的外伤在侍医的医治下早就康复了。 “是啊,此事已确定无疑,我逃出王府时亲眼看到了匾额,这就是铁证,更何况还有那不知道是否已经被他们填平了的地道。邓少通背后的人物原来是昌邑王,这是我始料所不及的。看来昌邑王虽然年纪轻轻,当然也不能排除全都是由邓少通在背后替他谋划,比起老谋深算的广陵王来说更是阴险狡诈百倍,他们暗中买通收留刘宝,又偷偷挖了条连接广陵王府和皇宫的地道,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广陵王刺杀天子,不管成败,这皇位看来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就算广陵王侥幸成功,他的罪证也已经通过笼络刘宝而被昌邑王掌握,非但不能继任皇位,反而会因为刺杀皇帝坐罪而家破人亡。广陵王一死,陛下又没有子嗣,那皇位宝座就非他昌邑王莫属了。广陵王如若这次刺杀不成功,想必昌邑王和邓少通埋伏着更加厉害的后招,总会找到机会致弗陵你于死地的,到时候广陵王却因为罪证被他人掌握,与皇位无缘,最终还是他昌邑王荣登九五。至于这昌邑王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现在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想他们在广陵王刺杀失败,而霍光又加强了戒备的情况下,暂时不便出手,可能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而已。”赵庆吉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晚他来到昭帝寝宫中和刘弗陵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这事情虽然有了其他势力的加入,变得更为错综复杂,但是脉络逐渐清晰,此事要不是有舅父赴汤蹈火、深入虎穴,朕还一直被瞒在鼓中。”昭帝看着刚刚康复的赵庆吉,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养伤的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些事,此事虽然表面上看似越来越清晰,但是里面还有诸多疑点解释不清,实在是雾里看花,大有文章啊,”赵庆吉不无忧虑地说道,“首先,此事和广陵、昌邑二王都有关系,已经确凿无疑。但是邓少通这些年来的行踪隐秘,他原来随着李广利在匈奴待过不少年头,除了依附于昌邑王外,不知他和匈奴之间的真正关系如何,所以也不能排除匈奴可能间接参与了此事。由此引发出第二点,昌邑王刘贺年纪轻轻,不足为虑,看来他也只是邓少通手中的一枚棋子。这邓少通虽然以前只是李广利的贴身侍卫,但经过我和他的几次接触,此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的绝世武功,而是他的深谋远虑和让人琢磨不透的真正动机。第三,刘宝的重要程度继续上升,他已成为邓少通的弟子,和参与刺杀的两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能否搬倒两王,擒获此人并且拿到铁证至关重要,这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刘宝和邓少通都是阴险狡诈之辈,同时又是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要找到机会抓获此人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最后,也是我最为担心和疑惑的,就是……” 昭帝正听赵庆吉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见他讲到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时,欲言又止,好像实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对着赵庆吉说道:“舅父不必顾虑,有什么就请直说,以你我舅甥之间的情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弗陵,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隐瞒了,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表面上对你忠心耿耿的大司马霍光。”赵庆吉说出这句话之后,停了一下,盯着昭帝面上的表情默不作声。 昭帝听了赵庆吉这句话,果然脸色大变,颤声说道:“难道你怀疑他也参与了此事?我想这绝无可能吧。” “他参与没参与此事,我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大司马前些年便把身边的异己铲除得一干二净,近些年更是大权在握,独断专行,难免滋生出骄奢淫佚之心。再说,朝中重臣和大部分地方要员大都是他的姻亲或者子弟,有着如此党锢横生、盘根错节的关系,如何在其中抑恶扬善、顾全大局,我想他或许有着更为自私的打算。况且这么多人这么多是是非非纠缠在一起难免鱼龙混杂,那晚帮助邓少通打伤我的其中一人,便是平陵侯帐下的一名幕僚。我想霍光的手下或多或少至少是有人参与了此事,只是霍光自己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赵庆吉见昭帝还在犹疑,便开门见山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说了出来。 昭帝听完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徐徐说道:“其实,我从心里对霍光也是既感激又忌惮,毕竟现在的情况不同于当初了,但也着实更加诡谲难测。想当初他接受先帝顾命,在我八岁时便尽心辅佐于我,披荆斩棘,不知化解了多少危机,才有了今天政清民强的局面。然而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断加强自己的羽翼,虽是出于无奈,但是难保他哪一天不会生出异心。以大司马现在的实力,想要我死只需抬一抬手指,不费吹灰之力,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大力气去参与二王的谋逆。至于他手下的人,有的是他的亲属,有的是他的弟子,人员序列混杂冗乱,可能大司马自己都认不清谁是谁,管理不善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已有了计划,正在想方设法慢慢削减他的羽翼,一旦等到我行冠礼亲自执政之后,也就是他退出朝政之时。舅父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大可放心,霍光现在还缺不了我,有我在,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反对他的政敌也不敢强行出头。一旦我没了,他虽然羽翼渐丰,但是周围想要搬倒他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可就没我那么好对付了。”www.gebiqu.com ------------ 第十二回 化危难吉人天相 挫淫威扶危济困(三) 赵庆吉见昭帝对此事早已想得明明白白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心中暗想,自己这个外甥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平庸,但却是心中自有乾坤,自己倒是多虑了。 突然他又想起比昭帝小了几岁的张望之,如果有这个少年在自己身边相助,此事肯定会剖析诠释得更为简明清晰。 赵庆吉想到这里便说道:“弗陵你既然早已胸有成竹,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在这京城皇宫之内,各方势力此消彼涨、错综复杂,你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时刻要小心在意,提防小人。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这就动身出发,去昌邑国走上一趟。一来,我去看看昌邑王刘贺和邓少通到底暗中策划了什么厉害的后招,或者他们正在谋划新的阴谋也未可知,不去查探清楚总是坐立不安。二来,我想刘宝不会离开邓少通这颗大树,他极有可能就躲在昌邑国属境内,这次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擒住此贼。这最后嘛,我想如果有此必要,还要去匈奴王庭去转一转,虽然凶险,但可以摸清那邓少通是否真地和匈奴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这三件事中只要我查明一件,咱们就不用那么被动了,其他的事情也早晚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只是此行步步凶险,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归。我走之后,只留下你一人孤零零独自待在这看似平静实则险恶的皇宫之中,什么事就全都得靠你自己了,霍光此人实在复杂,你要多多留意提防。” “舅父的伤才痊愈,这就又要走了吗?少了你在身边,我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虽然知道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还是希望你小心谨慎,不要勉为其难,切不可像上次一样差点丢了性命,让我担惊受怕。”昭帝想到自己的这位舅父闲云野鹤惯了,很难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便依依不舍地叮嘱着。 “弗陵放心,我自有分寸,这就告辞了。”赵庆吉的话音未落,只听见殿外值宿的黄门一声传呼“大司马霍光,恳请觐见陛下”。 昭帝知道霍光深夜来见自己,必有要事相商,嘴向着帷帐一努,示意赵庆吉躲到寝帐后面,然后对着外面大声说道:“宣他进来。”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霍光不慌不忙来到了昭帝的御床前行起了跪拜大礼。 自从发生行刺事件以来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虽然昭帝遇刺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且昭帝所受的刺伤并不严重,医治了没几天就康复临朝了,但是刺客却一直没有被捕获。 正因为此,这段时间霍光是吃不香睡不着,每次见到昭帝也总是面带愧疚不安之色。 “大司马平身,此时不在朝堂之上,不必拘礼,有什么事就请直言。”昭帝见霍光一反常态,今天兴冲冲地满面红光,不禁好奇他是有什么喜事。 “谢陛下!”霍光站起身来,神神秘秘地说道,“老臣今晚深夜冒昧前来,是有要事上奏。这几个月老臣捉拿刺客一直未果,只不过现在已有了重大进展。” “哦?大司马辛苦了,快给朕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昭帝有了赵庆吉相助,对行刺一事的始末已经了然于胸了,只是不便对霍光明说。听到他也有了重大发现,只得装出饶有兴致的样子。 “老臣查到,上次行刺陛下的刺客远在西域,这些人亡命天涯,又不在大汉的管制之下,一时间难以拿获。但是这幕后指使之人是谁,已经有知情人士供出,只是苦于没有物证,还不能进行抓捕。请陛下宽限老臣时日,我已布下细作眼线,想来就算那幕后指使之人再狡诈凶残,不久后也必将落网。”霍光看似对此事已经胸有成竹,有些不无得意地说道。 “现在查到的幕后指使之人是谁?大司马不妨先跟朕讲讲。”昭帝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庸碌样子。 “呵呵,这幕后指使之人就是陛下的异母兄长广陵王刘胥和他的公子南利侯刘宝。”霍光压低了嗓音说完,眼睛紧紧盯着昭帝,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昭帝见霍光紧盯着自己,虽然这答案他早早地已经知道了,但还是佯装震惊说道:“啊?怎么会是他们两个,大司马没有搞错吗?这消息从何而来?” “这消息肯定是不会错的,是老臣爱婿范明友帐下的一个幕僚所提供。这人名叫万乘风,是个江湖豪客,早早地就为范明友所派遣,深入到长安城中的茶坊酒肆、市井街巷,去打探民间疾苦和奸吏匪盗的不法行径,如果坐实了便呈报上去好由明友知会京兆尹及时处置,也算是为京城的长治久安埋伏下的一条眼线。一个偶然的机会,万乘风竟然混进了这群西域刺客之中,得悉了他们的阴谋之后原本想要及时上报,但因为刺客组织太过隐蔽严密,一直没有机会,等到事发之后,直到前几天他趁着此事风头已过,对他看管监视之人放松了警惕,才有机会跑回来向范明友禀明了事情真相。陛下年纪尚幼,还没有子嗣,如果陛下龙体欠安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这广陵王是最有希望继立皇位的人选,所以他和儿子密谋作为刺杀陛下的幕后指使也确实合情合理。”霍光坚定不移地深信自己所得到的消息,因为他知道这种谎话可不是任何一个人敢随便编编糊弄他的。 赵庆吉在帷帐后听到这里,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心想,定是那晚万乘风向刘宝讨要兵书未果,心有不甘,便挟私报复,索性鱼死网破,说出这次事件的真相,也好让天子严查,大家谁都安生不了。 但万乘风并没有把昌邑王也参与了此事揭发出来,估计是害怕邓少通那一身骇人的武功,兵书可能还未抢回,便做了他的掌下游魂。 所谓早早地混进了刺客组织内部,两个多月以来一直被严加看管脱不了身,都是这之后万乘风编的鬼话,目的是把自己撇清,反而可以因此而立功受赏获得升迁。 昭帝听了半天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心有厌烦,又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假作震惊,心中的别扭可想而知。 但他又急于想知道下一步霍光要采取什么措施获取证据,便说道:“大司马切不可鲁莽行事,此事关系到皇家宗室名声,如果处置不当,徒惹世人讥笑,还道我小小年纪便容不下自己的异母兄长。不知大司马有何对策,可以快速获得铁证,也好名正言顺除去我的心头大患。” “诚如陛下所言,事关重大,必须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幸好我未雨绸缪,早在几年前便在所有诸侯国相邻的要郡之中安插下了自己的心腹耳目,目的就是要随时监控众诸侯王的一举一动,以防出现前朝景帝时七国之乱的危机。现在获悉了他们的阴谋,我昨日已加急通报那位郡守,让他着力探悉获取广陵王谋逆的证据。”霍光看似对此事早已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更显得意气风发了。 “哦,还是大司马深谋远虑,行事老成持重,早早地便将诸侯王暗中监控了起来,这我倒是没有想到。只是不知道大司马在广陵国附近安排的是何郡郡守?”昭帝刚才听了半天废话,现在知道了这霍光还真是有些能耐,便打起精神想要问个清楚。 “广陵国临郡临淮太守李响是我的多年好友,他已赴任多年,平日里收缴了不少情报,此次必定能再有斩获,早日拿下广陵王谋逆的铁证。”霍光听到昭帝赞赏,心中得意,更加口若悬河起来。 “其他诸侯王想来没有什么谋逆的预谋吧?昌邑国附近又是安排的那一位郡守呢?”昭帝陡然之间来了兴趣。 “那昌邑国的临郡东海太守更是我的得意弟子林孝如,据他所提供的信息,昌邑王倒是老实得很,除了贪杯好色,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最近倒是有一个新情报值得注意,那就是楚王刘延寿,他和广陵王一直打得火热,两人暗中已经达成了攻守同盟的协定,只是在等待时机伺机造反。只是这楚王虽然也是一介诸侯王,但是其领地狭小,也没有什么实力,倒是不足为虑。”霍光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的战果。 昭帝知道了霍光的巧妙安排之后,想要再详细问问现在那两位郡守到底收集到了些什么关于二王的情报,待看到霍光脸上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一反前些日子抓不到刺客时的阴晦彷徨,他心中一凛,想到切不能让这老东西如此轻易便了过了此事,还是得再借着这由头压一压他。 于是昭帝装出一副再也没有了兴趣的样子,他又害怕霍光一时兴起,接着再讲起来没完没了,便显露出索然无味、心不在焉的表情。 霍光倒也乖巧,看见昭帝面带倦容,现在夜也已经深了,知道他已经不耐烦再听什么自己的重要消息了,便施礼说道:“老臣冒昧,深夜前来打扰陛下休息,请陛下恕罪。现在老臣已经讲完,陛下请早点安息,老臣这就告退了。”www.gebiqu.com